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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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母后捂住他的眼,再睜開,她就已經(jīng)被一群太監(jiān)吊得高高的,紅與黑在屋梁下晃來晃去,恐怖一輩子刻進(jìn)腦海。 阿昭連忙轉(zhuǎn)過身來抱沁兒,對趙恪比著手勢道:“你不要蒙他的眼睛,他會記起他的母親?!?/br> “哦?莫非那個女人死相太慘烈嚒……男人這樣膽小可不好,你要學(xué)會讓他不怕?!壁w恪語氣微涼,偏生不讓阿昭把沁兒抱走。 他真是有夠恨自己,連死了都不忘戲謔。阿昭下意識拍開趙恪的手,狠心將沁兒攬了回來。 咬了咬下唇,指著不遠(yuǎn)處唧唧喳喳的一群女人:“以后你不要再來了,被她們看見,總是不好?!?/br> 晌午日頭稀稀,阿昭站在趙恪的身畔,他的個子那么高,她卻嬌小。皺著眉頭看他,中間還隔著個哭泣的小兒,怎生得竟生出些夫妻的味道? 這味道太陌生,遙不可及。趙恪有一瞬間恍惚,驀地又想起從前阿昭模樣—— 那個驕傲的女人,她哪里承受得了被負(fù)情,又怎舍得輕易自盡?他雖沒有見到她死前的掙扎,然而想想也知道必然是極盡狼狽。 她若沒死,他所有的混世不羈還能找到依托;卻沒想到她這般輕易的就去了。她一去,他的心中便空,不知多年的揮霍何意。 驀地將阿昭手腕一拂:“哼,早知如此結(jié)局,又何必當(dāng)初絕情傷我?……她自己去便去了,還要徒然連累旁他之人,如今退無可退?!?/br> 竟沒想到力氣這樣重,阿昭手腕一麻,整個人差點被拂倒在地上。 趙恪卻已經(jīng)走了。 他掂起沁兒的下頜,拭著沁兒嘴邊的晶瑩:“傻小子,本王不來,你可不要想我。” 言畢,一道清寬的背影便沒入幽森樹影之下。 有小風(fēng)陣陣,隱隱藥香吹來。 到底是吃了多少年的藥,味道竟已這般沉淀? “嗚嗚……”沁兒倚著阿昭的肩膀,淚眼汪汪地看著趙恪走遠(yuǎn),怕他,又不舍得他走。 那臉蛋粉嘟嘟的掛著眼淚,身上的半舊小棉襖扭扭歪歪,倘若被皇上看到,不定會不會生出惻隱之心。 墻角背光的陰影里,姜夷安著一襲緋色宮裝,腆著肚子立在暗處,臉上的顏色便有些不好看。 問嬤嬤:“那丫頭是哪兒來的?孩子被她養(yǎng)得真好,看不出來一個啞婢還有這樣本事?!?/br> 大嬤嬤姓徐,低聲回答:“聽說是當(dāng)年司徒娘娘出宮游玩時候撿回來的,對她很是衷心?!?/br> “這樣???……你讓她來一趟。”姜夷安便對嬤嬤使了個臉色,掂著手帕離開了。 ——*——*—— 太監(jiān)送來中午的飯食,是菜粥和紅薯。 冷宮中的女人命不值錢,執(zhí)事太監(jiān)時常忘了送飯。昨兒個晚上沒送,一堆女人早已經(jīng)餓得饑腸掛肚。阿昭的手才伸向紅薯,胖子立刻沖過來,想要搶去她的那一份。 沁兒抿著小嘴兒吧嗒吧嗒,他還小呢,經(jīng)不起餓。阿昭瞪了胖子一眼,一狠心拽過來半個。 半個怎么夠塞牙縫? 胖子齜著牙,沖阿昭掄起拳頭:“想怎樣,找打嚜?那妒婦的孽種餓死了活該,拿過來給老娘!” 太監(jiān)伸出鏟子在胖子腦門上一磕:“搶什么,搶什么,一個人一個,胖不死你!” 擼回去半個紅薯,又扔給阿昭。 一旁石頭上坐著的蘇嬈便啐道:“呸,一身sao狐貍味。什么樣的主子帶什么樣的奴才,成天里勾搭男人。” 大伙兒都知道燕王爺常來看望沁兒,那燕王倜儻不羈,府中空曠,是多少世族千金傾慕的對象,不免個個心生嫉妒。 在這個荒蕪的四方空間之下,哪怕僅是個侍衛(wèi),也讓人艷羨。 阿昭低頭喂著沁兒,并沒有什么反駁——原是上一世造下的孽,不怪乎眾人對自己的摒棄。 沁兒胃口很好,吃得很香,咧著小嘴兒對阿昭齜牙笑。 那小臉蛋粉粉嫩嫩,竟不似原先以為的蕭條。 這孩子命硬,生命力太旺。 徐嬤嬤在門邊看了,不免有些慶幸來了這一趟,攥著帕子,撥開眾人走上前來。 阿昭正吹著勺子,準(zhǔn)備吹涼了喂進(jìn)沁兒的口中,一低頭,便看到眼前多出來一雙緞面鑲金花平頭履。 那腳面寬大,因是個中年婦人。驀地便是一愣,不知來人何意,心中無底。 阿昭攥了攥手心,兀自平穩(wěn)呼吸,不動聲色。 那嬤嬤高高在上,低頭俯視阿昭片刻,然后笑笑著蹲下身來。 她的妝束雍容華貴,從衣襟里掏出帕子,擦去沁兒嘴邊的飯粒:“真是不巧,擾了你們用膳。德貴妃娘娘要見你,請隨我走一趟?!?/br> …… 穿過青苔滿布的舊磚墻,一路彎彎繞繞。那亭臺樓閣依舊,明明光陰不過兩月,再走卻好似已上百年前世今生。 腳底下步履不停,裙裾在風(fēng)中悉索,像是過了很久很久,一抬頭便看到‘貞瀾殿’三個淑秀大字。 姜夷安的寢宮與阿昭的不同,她的總是素淡潔雅,不比正宮那般金碧琉璃。趙慎總以為阿昭喜愛奢侈榮華,卻不曉得彼時的阿昭想要的只是他。就好似姜夷安此刻身上的那件銀狐裘暖褂,阿昭第一眼見到便喜愛,可是趙慎嫌她穿得素凈,他將它送給了姜夷安,卻給了阿昭一套紅玉瑪瑙金釵。 他以為阿昭只喜歡紅,其實她穿紅只不過是為他。 姜夷安手上端一盞琺瑯彩瓷碗,肚子腆得高高的,輕抿一口銀耳羹,抬頭將阿昭細(xì)細(xì)打量。 十七八歲年紀(jì),懷里抱著個孩子,素襖青裙,凈秀白皙。見自己在看她,容色便局促,暗暗將沾濕的鞋面往裙擺下縮藏……呵,難怪司徒昭那樣善妒的女人也放心用她。 姜夷安笑了笑。 徐嬤嬤推著阿昭:“你過去,德貴妃娘娘要同你說話?!?/br> 阿昭抱著沁兒走過去,深深作了一揖。 姜夷安凝著阿昭的眼睛:“你就是青桐?你的主子沒有看錯你,你把小皇子照顧得很好?!?/br> “唔~~”沁兒正在啃紅薯,聞言往阿昭懷里縮了縮。他怕這座皇宮中所有衣裳華麗的女人。 姜夷安看過來,對沁兒彎眉一笑。 她看到沁兒粉嫩的臉蛋,鼻子像他的母親,翹挺挺的;眼睛像他的父皇,瀲滟明亮……才九個多月的孩子,心中竟也有了執(zhí)念。不喝奶娘的奶,寧愿啃著半熟的紅薯,也要隨在這個宮女身旁……他竟知道區(qū)分善惡,知道怎樣才能自保。 倘若任其生長,將來定然又是另一個他的父皇。 姜夷安眼神便悄然一黯,使了個眼色,讓大姑姑抱過來兩套衣裳。 嬤嬤將孩子從阿昭懷里抱走:“我們德貴妃心善仁慈,這些是賞你的衣裳?!?/br> 阿昭懷中頓空,不肯去接衣裳,謙卑而慌亂地比著手勢:“奴婢無功無勞,這樣貴重的賞賜,奴婢萬萬不能要?!?/br> 想去抱回沁兒,嬤嬤卻不著痕跡地攔著,不給她去抱。 姜夷安將碗放回桌幾,撐著腰身站起來:“司徒j(luò)iejie為人寬容仁愛,本宮多年一直敬重她,并感念她這些年對我的謙讓。沁兒是她在世間唯一的掛念,本宮既與她姐妹一場,又豈能眼睜睜放任她的骨rou流離凄苦?……衣裳你拿回去,算本宮給你的賞賜。你但且安分謹(jǐn)守,今后的好處本宮自然也少不得給你。但這個孩子你要留下,他身上淌著陛下的血,不能在冷宮那樣的地方埋沒?!?/br> 說著就伸過手,從嬤嬤懷里抱過沁兒,慈愛地親著他的臉頰:“你是趙氏皇族最寶貴的子嗣,不該吃這些罪人的食糧。來,扔掉它,本宮帶你回歸屬于你的榮華?!?/br> “嗚哇——”那紅唇味道不似青桐jiejie的清芳,沁兒不肯去,拼命沖阿昭抓著小手。 “么、么……” 他沒有機(jī)會叫娘,只知道潛意識地把青桐叫“么么”,哭得斷魂斷腸,豆大的眼淚沾濕了胸前的素白小帕。 阿昭心里便如同在滴血,才得到的怎能又失去?那是她的命根子! 阿昭連忙跪下來磕頭,手勢急亂:“娘娘開恩!皇上說過小皇子不在,奴婢就不能在,求娘娘開恩!” 這是她一次跪姜夷安,為了她的孩子。手指頭掐進(jìn)掌心,總有一天她要叫她還回來。 姜夷安有些疲倦,對嬤嬤使了個臉色。 兩名大姑姑便去扯阿昭的手臂:“走吧,娘娘要休息了?;噬夏沁吥悴挥脫?dān)心,娘娘自然會替你擔(dān)保。這宮中如今就屬我們德貴妃尊貴,你聽話,我們娘娘自然不會虧待于你?!?/br> 阿昭癡癡地看著沁兒,他哭得嗓子都啞了,她恨不得撲上去一番撕搶??墒沁@時候的她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沒有,搶回來也一樣要失去。 她還不能得罪姜夷安。 心中冷涼,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來,福了一福:“謝過娘娘,請娘娘一定要照顧好他?!?/br> 倒是個識時務(wù)的丫頭。 那嬤嬤便暈開笑臉,示意身邊的兩名老姑姑將衣裳抱過來:“把衣裳帶上。你放心,小皇子離開這里,是他最好的選擇,德貴妃會待他如同親子?!?/br> 幾人隨阿昭回冷宮將沁兒的行裝略微一收拾。 “呱當(dāng)——”房門上傳來落鎖的聲音,那裙裾拖著枯葉撲簌遠(yuǎn)去。 阿昭貼著斑駁紅漆虛脫在地上,心也隨著那聲音去了。 ☆、第9章 點絳唇 “噗、噗——” “母妃你看,弟弟又把飯吐出來了!” 錦繡蒲團(tuán)上,宮女正端著小碗給沁兒喂飯。小公主趙妍兒皺著眉頭坐在沁兒對面,見沁兒頻頻把rou末吐出來,便用手指捏著,送去他嘴里。 “唔~~”沁兒伸出肥短短的小手撥開,搖著頭不肯吃。 趙妍兒生氣弟弟不聽話,便“啪、啪”地打了他兩下:“不乖。父皇說粒粒皆辛苦,你浪費糧食?!?/br> 她比沁兒大一歲零三個月,快滿兩歲了,自幼聰穎靈慧,說起話來雖奶聲奶氣,卻也流暢。 沁兒被打得很痛,把小手在衣角上輕摩著。卻也沒有哭,癟著嘴角,很乖覺地眶著眼淚。 喂他的飯總是太燙,他的嘴里都是泡泡,一張開就疼,可是他們還要逼著他吃。 見地上有一輛木頭小馬車,是昨兒個漂亮娘娘送給自己的,便撐著小手爬過去,想要拿起來玩。 小公主卻一腳踩在馬車背上:“不可以玩,你還沒有吃完?!?/br> 沁兒小手一頓,看了看四周,末了只是去拿旁邊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小球。 可是趙妍兒又把球踢開:“這個太臟了,也不能玩?!?/br> “嘟嘟,”他就不玩了,嘟囔著坐回去弄他的小倉鼠。小倉鼠瘦了很多,不過還是很乖,倚在他身旁吱吱的叫。 “娘娘,小皇子不肯吃……”宮女有點為難地看著姜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