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薛蟠聽得一個頭兩個大,氣憤的將賈家學堂隔離他的無恥行徑告知二人。 寶釵驚詫揚眉:“怎么,哥哥以后只一人讀書?” “對!你說他們過不過分?”薛蟠怒氣沖天。 寶釵笑得更厲害了,轉(zhuǎn)頭跟母親道:“可有人治一治這呆霸王了?!毖σ虌寴返命c頭。都怪她往日把這孩子寵得過分,她明知道這孩子不被慣得混賬,卻硬生生的下不去手,舍不得說更舍不得打。今有人替她下手,薛姨媽感恩都來不及,哪能去找人家算賬。再者說他們在這住就是客,客隨主便。 薛蟠見母親和meimei都不替自己說話,心里難過極了,氣得要哭?!拔揖驼f回來宅子住去,不在這呆著吧,甘受冤枉氣?!?/br> “貓哭耗子假慈悲,你還有受氣的時候?”寶釵瞪著大哥,教訓他道,“多少人家請先生要另花錢。賈家拂照你,單獨給你開小灶講學,你理應(yīng)感恩才是?!?/br> “我才不要感恩,我不管,這學要上就得跟大家一起上。憑什么把我整成獨頭蒜了?以后我還如何跟別的同窗相處?!?/br> 寶釵瞧大哥話里苗頭不對,警示的看眼薛姨媽,轉(zhuǎn)身進了里屋去。薛蟠料知失言了,賠笑要跑。薛姨媽趕緊扯住他,訓他一通。 兒子她管不了,竟還有人幫她管,薛姨媽心里早燒高香了。薛姨媽這次肯定不管薛蟠,不僅如此,她還把那些往日跟在薛蟠身邊的,挑唆薛蟠不學好的小廝一并處置了。她看明白了,這管家就得學榮府老太太那風范,穩(wěn)準狠! 薛蟠嗷嗷叫苦,原本身邊尚有兩個曉得他喜好的小廝。今日一鬧,他身邊連個貼身跑腿的人都沒了,身邊就剩倆糙漢。大漢他哪敢惹?他一拳打頭上去,人家當撓癢癢了,而他整條胳膊都跟廢了似得。 賈家老太太到底是從哪里弄來的倆怪物! 出門比不出門還要受束縛,薛蟠暴躁至極。折騰了幾日,薛蟠終消停了,他只有一條路可走了,便是整日賴在家里逗弄香菱了。 …… 榮府上下管得利索了,錢也夠花。照理說賈母也該悠哉悠哉了,偏她這幾日比以前還要煩躁。 以前,賈母每日早晨一睜眼看見的是鴛鴦,現(xiàn)在日日突變成了王夫人。 王夫人住得那么遠,毅力卻十分充沛,每日天沒亮就‘不辭辛苦’的來賈母這里伺候,起床洗漱早飯,哪哪都有她。 二兒媳突然柔柔順順的,任勞任怨。賈母挑不出毛病,道句辛苦,只打發(fā)她去,不必再來。王夫人每次都口上笑嘻嘻的應(yīng)承,第二日仍如故。還是天天來賈母這里報道,日更不輟。 賈母覺得事兒大了。她決定動用一句真理:以不變應(yīng)萬變。 今早賈母起床,王夫人果然又來了。賈母帶著孫女們吃了早飯,吩咐王夫人去瞧瞧她兒子寶玉去。王夫人安順的聽命,去了東跨院,臨到晌午的時候方遲遲歸來。 賈母早前聽說寶玉今日身體不適,不去上學,今又見王夫人臉色不對,料知其中有事,便問了問。 王夫人蹙眉道:“也無甚大事,那孩子性兒好,院里頭丫鬟都瞧著他好欺負罷了。下賤命的東西,敢欺主,作死!” 賈母抖了抖眉毛,問她:“誰?” 王夫人提起那事,氣得臉色漲紅,說不出話來。 周瑞家的忙回賈母的話:“晴雯?!?/br> “晴雯,”賈母順口說一嘴,心想果然是她。 王夫人氣暈了頭,以為賈母不記得晴雯是誰了。她咬牙恨恨的解釋道:“就是寶玉跟前那個長得風流靈巧的丫頭,水蛇腰,削肩膀。仗著有幾分姿色,不要臉的在寶玉跟前賣弄,無法無天了!” 賈母問了經(jīng)過。原是王夫人早上去的時候,正碰見寶玉拉低身段甜言蜜語哄弄晴雯。王夫人氣不過寶玉給個丫鬟賠錯,還見倆人還拉拉扯扯十分親昵。王夫人認定晴雯帶壞了寶玉,狠罵了一通,麻利的叫人架發(fā)走了晴雯。 王夫人控訴瀉火,氣消了大半,見賈母不說話,心里咯噔一下。她才想起這晴雯是賈母身邊的人。難道是她擅自處置了她的人,老太太不高興? “母親,不是媳婦不容她,實在是這丫頭風sao過了,無法無天。她家爺這才多大呢。等寶玉再大些,還了得?” “這丫頭是賴嬤嬤送我的,也罷了,今也算是一鍋端了?!?/br> 王夫人聞言松了口氣,笑道:“是呢,我說母親身邊不會出這樣的人,原來是這丫頭打根上就不正。她是從賴家出來的奴才,這樣也不奇怪了。” “嗯,”賈母瞇起眼睛。 王熙鳳才進門,聽說這事兒,笑問周瑞家的是哪個丫鬟。周瑞家的告知是晴雯。王熙鳳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想了半晌。 王夫人插嘴道:“眉眼有點像你林meimei?!?/br> 王熙鳳愣了下,想起來晴雯是誰了,點點頭。 王夫人落了話音,忽然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的氣氛有些沉重,轉(zhuǎn)頭瞧賈母,就見她老人家歪著身子躺在榻上,半垂目,冷著臉。王夫人心料不好,忙跟賈母賠錯。 “午飯不吃了,”賈母抬眼看王熙鳳。 王熙鳳會意告退,順便吩咐廚房把飯菜送到姑娘們房里,特別囑咐姊妹們中午的時候別去招惹賈母。 王夫人立在屋中央,心抖得不停。她這些天早起晚歸的討好賈母,眼看就要有成效了,結(jié)果今日因失言一句話,功虧一簣。 “老二家的,你什么意思?”賈母瞇眼看她。 王夫人連忙賠錯,解釋道:“晴雯那丫頭模樣確實漂亮,林丫頭美得更是出塵脫俗,媳婦兒一時口誤了?!?/br> “晴雯剛在你口里成了下賤貨,轉(zhuǎn)頭你就拿她跟你親外甥女比較。知道的當你是口誤,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記恨小姑子,瞧不上你外甥女呢。” 王夫人心頭一震,驚訝的看著賈母。這老婆子會讀心術(shù)?竟然知道她心中所想。片刻回神后,王夫人趕緊裝委屈的跟賈母叫苦,解釋她真的是無心之失。 賈母嗤笑兩聲,脧一眼王夫人,“說吧,你這幾日這般賣力討好我,圖的什么?” 王夫人眼珠子轉(zhuǎn)轉(zhuǎn),覺得今日說話時機不合適,訕笑著哄賈母:“媳婦兒前些日子不懂事,給母親添了麻煩。媳婦兒自知犯下大錯,只想好生孝敬母親彌補,并無別求?!?/br> “是么,那真好?!辟Z母哈哈樂起來,打量王夫人,接著道,“昨兒個老二跟我又提了句宮里那位,我還尋思你們夫妻八成是想提舊事,再要錢。原來真是我多想了,看來你果然是真心孝敬我的。好兒媳婦兒,你令我甚感欣慰啊。” “呃…?!蓖醴蛉吮餁獗锏眯呐K快要爆裂了。她想解釋,可恨自己說的話早把自己套進去了。她怎么還好思開口要錢?這一開口,就變成她不孝,有目的有圖謀了。 王夫人心里那個悔啊,早知道如此,她寧愿不去寶玉房里處置那個晦氣丫鬟。這回好,連帶著自己也跟著晦氣。她精心實施了半月之久的要錢計劃就這么泡湯了。事到如今,王夫人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自己肚子里咽。宮里那位,恐怕又要拖一拖了,可憐她的大女兒! “我不管你是否真喜歡林丫頭,以后不準把她跟下賤人放一起比較?!?/br> 王夫人心里怨氣叢生,青著臉壓低語氣回答:“媳婦乃是無心之失?!?/br> “平日有精神來我這折騰,倒不如去你兒子那里,好生教誨他。近來這孩子犯渾,總愛往姊妹房里鉆。好好一爺們,活得跟女人似得,還不是你們做父母的沒教好?這點,他都趕不上薛蟠那孩子?!?/br> 王夫人驚詫的看著賈母,她老人家竟然拿寶玉跟薛蟠比。薛蟠是什么玩意兒?混賬到家的東西! 賈母輕笑:“瞧瞧,我尚且拿你兒子跟個嫡子比呢,你就不高興。你想想,你才剛拿林丫頭跟誰比得?你怎么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敏meimei?嗯?你說你到底存得什么心思?” 王夫人恍然,終于跪地,流淚沖賈母磕頭求饒,“母親,媳婦知錯了!媳婦真的是一時失言,媳婦以后必當注意。” …… 王夫人筋疲力盡回房。賈政早等她,詢問結(jié)果。賈政聽說王夫人事沒辦成,還惹了一身sao,賈政氣的吹胡子瞪眼:“明知她老人家寵著林丫頭,你不去奉承也罷了,反倒當面損她!你這婦人就會添亂!這下好了,連我都沒臉去說,宮里頭的指望不上了!” 王夫人無可辯駁,一味的哭。抓了晴雯,兒子怪她;因此事失言,老太太也怪她;現(xiàn)在事情沒辦成,丈夫也嫌棄她。本來她風風光光的活了大半輩子的,突然之間,這一切都是怎么了。王夫人滿心的抑郁噴瀉而出,嚎啕大哭起來。賈政嚇了一跳,哆嗦的退了幾步,心里覺得王夫人難以理喻。賈政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背著手又去趙姨娘那里了。 …… 牡丹花開,爭奇斗艷。 寧國府珍大奶奶派人遞來消息,邀請賈母、邢氏、王氏等一干女眷去府上治酒看戲。 王夫人現(xiàn)巴巴的來傳消息。只盼著賈母高興了,對她的印象能好些。 賈母理了理自己的翠竹紋掐牙衣衫,正襟危坐,“東府‘珍大爺’可厲害呢,惹不起。我不去,你們也一個都不許去!” ☆、第 18 章 王夫人愣了,掃眼王熙鳳和李紈,見她二人也不懂。王夫人方敢再問賈母何意。 賈母冷笑一聲:“老子修道,他仗著沒人管就翻天了。個中理由我不說,你們清楚?!辟Z母說罷,偏了頭,不欲再多講。寧國府那種不和諧的地方,全府上下都應(yīng)該:嚴打,嚴打,再嚴打! 王夫人欲哭無淚,聽得莫名其妙的。她無可奈何,真想當場厲害的吼幾嘴老太太。老婆子也活了一大把年紀了,懂不懂應(yīng)酬交際?一家子的親戚,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哪能這樣駁人家的面子。 王熙鳳不懂賈母的意思,可她機靈,曉得順著老太太的意思來。賈母說不去,那就不去,王熙鳳立即舉雙手贊成。 賈母瞧王熙鳳那樣,突然想起賈蓉來。瞇著眼微微點了點頭,并不高興。 王熙鳳料知自己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老實的不再吭聲。李紈笑著站出來圓場,勸婆婆王夫人想個妥善的主意回絕寧府就是。王夫人狠瞪李紈,心里罵她幫倒忙。李紈受了遷怒,暗罵自己不識趣,也學王熙鳳閉嘴了。 可巧這功夫姑娘們下學歸來,三三倆倆的湊到賈母跟前請安。寶玉隨后也跟來了。 賈母皺眉:“這才中午,你不上學了?” 王夫人忙笑著把寶玉攔在懷里,抬手揉了揉寶玉的臉頰,替寶玉跟賈母解釋道:“今早起肚子疼,我叫他在家養(yǎng)一養(yǎng)?!?/br> “他倒是愛‘病’,一會兒叫大夫來看看?!辟Z母沒看王夫人,轉(zhuǎn)即吩咐寶玉的奶媽李嬤嬤去請大夫?!霸俨缓茫铱淳褪悄阍豪锏难诀咚藕虿恢艿?,到時一并狠罰了才好?!?/br> 寶玉一聽,嚇得炸毛,忙跟賈母道:“孫子也就那一小會兒不舒服,以后注意,必定不會再頻繁生病了。老祖宗,您可千萬別罰她們,她們都是個頂個的乖順,會伺候人的?!?/br> “嗯,”賈母瞇眼笑了笑,跟寶玉道,“晴雯跟她大哥嫂子一并打發(fā)出府,明日就走?!?/br> “為什么?”寶玉驚叫。 王夫人立即呵斥兒子一嘴。寶玉縮了脖子,又害怕又擔憂,卻還是小聲嘟囔替晴雯求情。 賈母沒理他。晴雯愛欺負三四等丫鬟,辱罵、掐rou幾乎成她的癖好。主子小姐都沒她這副狠勁。賈母當然不會留她,算上她嫂子多姑娘的風流,早就該一遭嚴打出去。她是賈母,不是圣母,可沒功夫去教導個得志就猖狂的丫鬟。 寶玉最終鬧不過長輩,匆忙告辭,估摸回身就會去找晴雯告別。 媳婦們伺候過賈母午飯了,便各自散了回去。王夫人仍不肯走,東府治酒的事還沒完。 “前兒個老太妃給我捎了宮里的點心。給孩子們分了分,還有些,你嫂子著涼病了,你拿去代我瞧她?!辟Z母不給王夫人喘息的機會,直接打發(fā)她走。 王夫人愣了愣,“噯”了一聲,看著那盒子的點心發(fā)呆一會兒,才悻悻的帶人離開。 薛姨媽習慣在午后來找賈母打牌,正好碰見了王夫人。 王夫人一見meimei,心里的苦水猛勁兒往外倒。薛姨媽連連撫慰,也愧疚自己這幾日不常和王夫人聊天。實在是王夫人住得遠,她走一趟還要備車備轎的,著實麻煩。 王夫人聽此話更要哭了,揮手打發(fā)金釧先把點心送給邢夫人。她又不順路,憑什么去瞧她。 “既是老太太今兒個心情不好,我也不便去叨擾。jiejie不如去我那里坐一坐,咱們姐倆說點體己話?”薛姨媽笑問。 王夫人點點頭,路上就把剛才的遭遇告知了薛姨媽,好一頓發(fā)牢sao。 薛姨媽在榮府住了也有些時日,有些傳聞也聽說了。她攜王夫人在梨香院落了座,別有意味的看著王夫人:“孝敬婆婆這事兒要玩‘巧’,面上捧著供著,由著她,背后該做什么做什么去,她哪會管你?!?/br> “你來的時間短,早晚會明白,我家這位可不比別家的?!蓖醴蛉苏橁幱簟?/br> 薛姨媽笑了笑,再不提前話,只勸當下這件事,“你別當她歲數(shù)大,什么就不懂了。東府那邊,我也聽說些傳聞。我聽說珍大老爺好女,連妻妹都——” “噓!”王夫人蹙眉,示意學薛姨媽噤聲。 薛姨媽會意了,“你看你也知道,她老人家會不知道?我看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不叫人去的。也罷了,何必去那等污濁之地臟了名聲?!?/br> 王夫人點點頭,突然覺得哪兒不對了。她詫異的打量薛姨媽,滿面紅光,春風得意。自己meimei的話怎么句句向著老太太?她才不過幾日不和她親昵,她就倒戈跟老太太一伙了? 王夫人心中妒意叢生,兒子丈夫不聽她的也罷了,自己的血脈至親meimei也要被拉攏了。絕對不行!王夫人眼珠子一轉(zhuǎn),腦子里靈光閃現(xiàn)。她不需要多余時間思考,自然而然的順勢附和薛姨媽的話。 “老太太肅家風是好事,只是她件件事都怕,連親戚都不幫。她半點不顧及別人的情面,未免太無情了?!?/br> 薛姨媽蹙眉壓低聲勸了一句:“倒也還好,jiejie多體諒她就是?!?/br> 王夫人冷笑著瞥一眼薛姨媽,“你還幫她說話!可知道你兒子鬧事兒的時候,她怎么說的?老爺幫忙走動,被她劈頭蓋臉罵了一通?!?/br> 薛姨媽心頭一震,成了泥塑木雕的人。 王夫人冷眼看著薛姨媽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心中偷笑。這回她的好meimei總該能明白,以后她該親近誰疏遠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