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晚輩前些日子來貴府,得幸結(jié)交寶兄弟為朋友。寶兄弟帶我游園賞春景,晚輩得幸于貴府的二姑娘在園中偶遇,一見傾心——” “勞煩孫大爺閉嘴,切勿戲言,玷污我家二姑娘的名聲!”王善保家的聽不下去,出言厲聲阻止。 孫紹祖皺眉瞪向王善保家的,“哪來的不識抬舉的下人,從哪兒學(xué)得規(guī)矩?主子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奴婢的主子是大老爺?!蓖跎票<业睦湫卮?。 “放肆!”孫紹祖感覺自己被下人恥笑,受了侮辱,拍桌怒罵,轉(zhuǎn)而求賈赦做主。 賈赦還是背對著孫紹祖,看著窗外,沒吭聲,唯獨原來攤開的手掌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孫紹祖坐不住了,兩三箭步躥到賈赦跟前,“世伯,您幫晚輩評評理!” “啪!” 孫紹祖懵了,驚詫的看著賈赦,抬手捂住自己火辣辣的左臉。天哪,他竟然扇了自己一耳光。長這么大,他死去的親爹親娘也沒說打過他! 孫紹祖氣急:“你們榮府就是這么待客的?” “這一巴掌,是你言語玷污我女兒閨名的教訓(xùn)。這還算清的,以后再叫我聽見第二句,別說打巴掌,你的命我也要了!” “你——”孫紹祖被嗆的說不出話來。眼前這位真的是傳言中好色無賴的赦大老爺?他說話怎么這般咄咄逼人?不過是個庶出的姑娘罷了,身份低賤,算得了什么,他能瞧得上是她的福氣。想他孫紹祖憑著現(xiàn)在的地位,娶個管家的嫡出小姐都不成問題。 “錢還你了,在這畫押,還有趕緊把借據(jù)交出來?!?/br> 孫紹祖恐懼的退了幾步,看著桌上的契約,輕笑,“什么借據(jù),什么契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往榮府送了五千銀子,是用來聘娶二姑娘的。” 賈赦沒想到孫紹祖會這么無賴,比自己還無賴!他一時氣得沒緩過神兒,孫紹祖倒跟個過街的耗子似得,溜的賊快。那媒婆倒是留下來了,笑嘻嘻的要來跟賈赦商量親事。 賈赦氣得胡子亂顫,無法了,只得踉蹌的跑來找賈母求救。 邢夫人聽說經(jīng)過,恨得咬牙:“母親,這可怎么辦啊。這親事我們不答應(yīng),他肯定拿話傳出去,誣陷二丫頭的閨名。若是答應(yīng),這也太窩氣了,二丫頭嫁進那樣的人家哪會有好果子吃?!?/br> 賈赦也氣這個,直跺腳。沒想到啊,他從來都是自己無賴混賬欺負別人,今兒個反倒被無賴給欺負了。 賈母見他倆都慌了,感嘆道:“瞧你們倆這幅著急樣兒,我倒替二丫頭欣慰了?!焙么踹@一回,賈赦夫婦沒有急著把她賣出去。 “母親,您不是常教導(dǎo)我們,為人父母就該關(guān)心自己的子女么。我跟老爺以前是疏忽了,現(xiàn)在這不都改過了么?!毙戏蛉瞬缓靡馑嫉牡皖^。 賈赦來忙點頭,看向賈母,“您老快出個主意吧,難不成咱們真要把二丫頭嫁給他?” “當然不會,去把那個媒婆叫來?!?/br> 媒婆來拜賈母,本預(yù)備了一肚子說親的話。怎料她一進屋,一屋子人都拿吃她的眼神瞅她,她斷不敢多哼哼一聲。哆嗦著身子在地中央跪了一會兒,不等賈母發(fā)話,她就先賠了錯,擺脫自己的干系,把事兒都往孫紹祖身上推。 賈母心不在此,終于等來了寶玉,二話不說就斥責(zé)他跪下,講明當日的情形。 “那日孫子上課完小憩,便覺得無趣到處走走,碰見了剛上門的孫兄,不,是孫紹祖。我們淺聊了幾句,便去園子里游玩??汕啥iejie帶著丫鬟在園子里采花,就碰見了。” 賈母拍桌狠罵寶玉:“胡說!前后宅以池塘為界,平日橋東西兩側(cè)自有婆子把持,不許外男亂入。莫不是那日她們偷懶,叫你們鉆了空子?” 寶玉慌了,忙擺手:“不不不,不是,孫子也沒那個膽子隨意帶外男去。我們不過是隔著池塘見了二姐。那日二姐穿著桃粉衣裙,站在丫鬟之中尤為乍眼。他問我是誰,我便告知其身份了?!?/br> “混賬,這種事兒你在怎么能亂說!”賈赦氣得吹胡子,若非邢夫人攔著他,他恨不得親手殺死寶玉。 “都這種時候了,你說話還吞吞吐吐,非我細問,你是不打算說明白了!我老婆子是老花眼,往池塘那邊瞧,都不曾看清對面人的五官面貌。孫紹祖不過是隔著池塘遠遠一瞥,人都未必分辨得清,何來一見傾心之說?!辟Z母撂下話,便斥責(zé)那媒婆可聽清楚了,見她點頭,賈母立馬打發(fā)那媒婆快滾。她回首便叫人去找個伢子來,以前賈政身邊跟班管事周瑞也被叫來了。再有,便是差人去請林如海上門一趟。 這些都安排好了,賈母方跟賈赦夫婦道:“孫紹祖這廝分明是挑戰(zhàn)我們榮府的權(quán)威,咱們這些年來素來低調(diào)行事,低調(diào)歸低調(diào),可不是窩囊,是時候叫他嘗嘗得罪咱們榮府的滋味!倒也好,順便也給那些妄圖欺負咱們榮府的提個醒兒!”賈母說罷,朝東邊瞧去。 眾人會意,明白賈母后者所指為寧國府。 ☆、第50章 賈母從周瑞口中得到了準確的消息。 原來賈政沒辦法從中公支銀子,便琢磨著典當兩張古畫??汕僧斾伵c賭坊相鄰,他信步走進去瞧了瞧,機緣巧合之下與孫紹祖相識,并借了錢。 周瑞知道,自從老太太把他從二老爺身邊撤掉,他就再沒機會回到二老爺身邊了。這家以后誰說的算,周瑞心里再清楚不過。這回他得幸被老太太叫來問話,他自要好生表現(xiàn),老實交代。 “老爺一共跟孫大爺借了五千兩整,孫大爺給的是銀票,孫大爺說榮府對他有恩,有人證明就行,不用借據(jù),當時只有兩方人在場。銀子嘛,多數(shù)是往宮里送的?!?/br> 賈母咬文嚼字反問:“多數(shù)?” 周瑞心虛了下,訕笑道:“是的,錢全交給了二太太處置?!?/br> 賈母笑了,明白周瑞的話外音。他媳婦就是王夫人的親信,他說‘多數(shù)’八成是王夫人還把一部分錢挪作它用了?!罢f說你知道的。” 周瑞眼珠子動了動,冷汗冒了出來。這事兒是他家那口子趴床頭時跟他說的,周瑞猶豫要不要外傳。一旦說了出去,他一準會被自己的媳婦罵死。 “你是一家之主,家里頭不該你這個爺們說的算?你們夫妻以后的路如何,都取決于你今天的表現(xiàn),懂么?!辟Z母無所謂,端起茶,慢悠悠的品起來。 周瑞慌了,忙跪地道:“奴才這就說,余下的錢二太太都用在了吏部尚書夫人的頭上?!?/br> 賈母皺眉。 周瑞忙磕頭解釋:“其它的奴才真不知道了,我家那位也沒細說。想來她也不大清楚的,二太太是托的中間人辦事?!敝苋鸹琶ζ睬辶俗约合眿D的干系。 賈母笑了,打發(fā)他去。 賈赦也不傻,點到這地步了,也明白。什么事兒能活動到吏部尚書府上?還不是二弟做官想調(diào)任升職。保不準二弟年后賄賂了吏部尚書,本要有升遷機會的,奈何突然被四皇子點名去了西北。若真是如此,二弟的心里得堵得多厲害! 賈赦想想就覺得好笑,太爽了!就憑這事兒,夠他開心一年的了。 “早聽說吏部尚書好色,其夫人貪財,看來傳聞不假?!?/br> 賈赦聽得一愣一愣的,不解的看向母親。這跟今天的事兒跟孫紹祖有什么干系?“母親,這事兒咱們暫可以放一放,二弟在西北,遠著呢,不好算賬。還是二丫頭的事兒,勞煩您老人家給出個主意?!?/br> “人伢子帶來了?!兵x鴦笑著引她進門。來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一身粗布衣裳,云鬢里簪的最貴的頭飾也不過是個粗制的銀簪。 賈赦夫婦還是頭一次見這么窮的人伢子。 賈母特意叫的這樣的新手。她留其他人在花廳,只帶著鴛鴦、方嬤嬤和人伢子去了耳房。三人在屋里嘀咕了幾句,賈母便出來了,讓人從賈赦院里取來兩千現(xiàn)銀,并叫人套了馬車,送人伢子出去。 賈赦夫婦呆呆的看發(fā)生的一切,等人走了,夫妻倆才敢開口問賈母這是何故。 “母親,那五千銀不是要還給孫紹祖么?” “不還了,左右沒借據(jù)。他不仁,耍無賴,便休怪我們不義,也耍無賴。再者說這錢也沒花在別處,都會用來對付到他身上,也算還他了?!辟Z母冷笑道。 賈赦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打了個冷顫,莫名的忽然很想同情孫紹祖。這回他死定了,就怕還是個生不如死的下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他有眼不識泰山,敢算計他女兒,敢得罪他們榮府的老太太,活該! 不多時,林如海上門了。 賈母將經(jīng)過講與他了,林如海也曾見過三春姐妹,丫頭們個個規(guī)矩乖巧,十分惹人憐愛。因三春姊妹與黛玉的年紀不差上下,林如海從來都把她們都當成自家孩子看的。迎春受辱,他當然不會坐視不管。 林如海握拳,言語堅定地跟賈母道:“岳母,也讓女婿為您做點什么?!?/br> “此番叫你來就是有事求你。我這安排了一出戲,需要個能結(jié)交上吏部尚書的人?!?/br> 林如海點頭,這點他還是能做得到的。 賈母滿意的笑了,小聲跟林如海嘀咕了她的想法。林如海微微驚訝于賈母的‘算計’,反正于他來說根本不算個事兒,遂笑著點頭應(yīng)下。賈母留林如海在這用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問他:“我聽說吏部尚書與兵部尚書關(guān)系不錯?” “正是,聽說這二人經(jīng)常出去吃酒。不過,朝野之中,命官走的太近,有結(jié)黨營私之嫌,很受皇帝顧忌。這二人倒是膽子大,據(jù)說都是支持直郡王那派的?!绷秩绾L岬竭@種事兒,禁不住壓低聲音,以示這種問題的敏感性。 賈母點點頭,有點明白了。賈母感覺這個朝代雖然架空,但有很多清朝的影子。比如這皇儲之爭,太子正是二皇子,先皇后所出;而直郡王則是大皇子,勢力很強。余下的許多皇子也是拉幫結(jié)派的,八皇子溫潤如玉,人緣好,得勢較多,很受愛戴;至于四皇子則顯得很低調(diào),雖受皇帝器重,卻從不邀功,成事了也愿把功勞安在太子爺?shù)念^上。 如果這里的直郡王和清朝的那位直郡王結(jié)果一樣,他的黨派比如吏部尚書、兵部尚書,以后可就碰不得。否則,將來連大皇子落得被抄的結(jié)果,哪有饒過臣子的道理! 牡丹花開,春和日麗。 這一日林如海應(yīng)邀去了畫舫喝酒,與吏部尚書劉莫語相談甚歡。酒至半酣,眾官員漸漸鬧作一團。林如海揉著腦袋叫頭疼,邀請劉莫語去他的船上飲酒小酌。 劉莫語本就不喜好與一群滿臉皺紋的爺們們喝酒,聽說有安靜的地方,還有妙齡女子彈唱小曲兒,忙點頭隨他去了。 劉莫語上了林如海置購的畫舫,大贊一番,直夸林如海有品味。劉莫語喝得迷迷糊糊的,就見船頭坐著兩名一模一樣的妙齡女子,一左一右,長得跟花兒一樣嬌嫩。兩名女子都對她微笑,笑得那叫一個嬌美。劉莫語揉了揉眼睛,跟林如海道:“林兄,瞧我醉的,看人都重影了?!?/br> “劉大人沒醉,這就是兩個人。這對姐妹名喚飛蝶,飛舞,祖籍揚州,甚是可憐得很。” “哦,那不是與林大人是老鄉(xiāng)?”劉莫語笑了,色瞇瞇的跑過去,坐在倆女孩子的中間,順勢伸手摟住了倆姑娘,左右一邊一個,甭提多瀟灑了。 飛蝶、飛舞羞澀的反抗了一小會兒,便隨著劉莫語的花言巧語哄弄,姐妹倆都順從了他。就這時,林家管家急急忙忙來找林如海。 劉莫語忙道:“林兄若有事盡管先走,不用管我?!?/br> 林如海猶豫了下,囑咐下人們好生伺候劉莫語,便離開了畫舫。 劉莫語嬌花入懷,喜不自禁,與兩位美人們聽曲兒作樂,好不快活。很快,天黑了。劉莫語雖與飛蝶飛舞倆姐妹剛剛相識,但卻有了熟識幾年的錯覺。情根種下,劉莫語依依不舍。夜深了,鴇兒來請姑娘們回去。劉莫語不舍,揚言要買下她們。 鴇兒媚笑,邀請劉莫語她家宅子商談。劉莫語被帶到了京城巧兒胡同一家四間房舍的院落。鴇兒聲稱飛蝶飛舞是她的侄女,見劉莫語待二位姑娘真心,便以兩千兩的價格賣給劉莫語。劉莫語十分干脆,當晚就付了錢。 次日巳正。劉莫語親自來領(lǐng)人,卻見一富家模樣的紈绔少年帶著人領(lǐng)走飛蝶飛舞二人。劉莫語忙叫人攔住,搶了飛蝶飛舞姐妹回來。他已付了錢,這人自然是他的。少年不服,也說他也要花錢買人的,與劉莫語爭論起來。兩方各持不下,也不知是誰先動了手,打了起來。 “你知道他是誰么,敢惹我家爺,作死呢!”小廝壯膽大吼,把孫紹祖護在身后。 孫紹祖見自家小廝打不過人家,輸人不輸,一邊偷偷叫人去喊人來,一邊跟對面那中年老男人嗆聲:“這人我早買下了,人小爺我要定了。你若那婆子騙了錢,大不了小爺我賠你就是,幾千兩銀子罷了。” 劉莫語被激怒了?!盃斢媚銈€臭小子施舍?銀子是吧,誰沒有,我隨便勾勾手指,便能用金子把你砸成rou醬了。不識好歹的東西,有種你就報上名來,叫我知道知道你是哪家的王孫貴族。”劉莫語不怕他,京城的王孫貴族他都認識,顯然眼前這小子不是。再說,就瞧他那身寒酸的錦緞,也不是什么上檔次的富人。 孫紹祖二缺,真報上了名諱:“你爹我叫孫紹祖!” 什么孫紹祖,聽都沒聽過!劉莫語徹底放心了,叫人往死里打。孫家人陸續(xù)趕來。劉府的下人也不孬,也叫了兩倍人來。 一時間,巧兒胡同血光四濺。 事情最終鬧到了順天府去。 劉莫語是吏部尚書,自然不屑于跟這種小人物上堂,隨意派了個下人來對峙。順天府尹多少要拂照兵部尚書的面子,再者說,劉莫語這邊有兩位姑娘的賣身契,而孫紹祖那里則是‘無憑無據(jù)’。 “這不公平,我身邊下人都可作證,昨日清晨,有個婆子帶著倆姑娘上門,主動要將那兩同胞姐妹發(fā)買與我。她說今日巳正讓我去巧兒胡同找她,付銀子交換賣身契。結(jié)果我去了,那婆子不在,只有倆姑娘在,我先領(lǐng)姑娘們回去,有何不可?!睂O紹祖多少讀過書,說話有些條理。 劉府的管家才懶得跟他講理,晃動著手里的賣身契道:“休要強詞奪理,證據(jù)在此,你再怎般狡辯也抵不過你誣陷毆打朝廷命官的罪名!” “朝廷命官?”孫紹祖不解。 劉府管家拱手輕笑道:“我家老爺乃是當今二品大員,吏部尚書大人是也?!?/br> “什、什么!這是個誤會,再說他根本沒受傷!”孫紹祖嚇得失魂了。 案子很好判。順天府尹本就想照顧同僚劉大人,加之證據(jù)確鑿,便判孫紹祖聚眾鬧事,鋃鐺入獄。至于毆打朝廷命官的罪名也可作出來,因劉莫語不想牽涉到案件中引人注目,這才饒了他一遭。 吏部尚書劉莫語與兵部尚書還是好朋友,倆人得知孫紹祖是個在兵部候缺的小人物,雙雙勾了勾手指,徹底把孫紹祖這個名字從候缺名單中劃掉?,F(xiàn)在沒有他,以后將來也絕不會有孫紹祖這個名出現(xiàn)! 孫紹祖入獄入得莫名其妙,官失的更加委屈。當初破落的孫家好容易恢復(fù)了往日的勢頭,就因這一鬧,孫家徹底敗落了。孫家的下人們以及孫紹祖往日納進門的那些小妾們,見勢不妙,紛紛搜刮孫家的財物,各自奔逃。 孫紹祖終于挨到出獄這天,孫府已經(jīng)是“家徒四壁”了。 孫紹祖去了兵部,被亂棍打了出來。他傷的不輕,只得變賣家中殘留的家具等物治病。病好了之后,他吃飯居住都要錢,只得將宅子變賣。他大手大腳慣了,錢終究是不夠花,想起自己還借了榮府五千兩銀子。 傍晚,他急急忙忙敲開了榮府的大門,要錢。 這回孫紹祖很意外,沒想到自己已是這樣的破落光景了,榮府的老太太竟要見他。 ☆、第51章 方嬤嬤帶著孫紹祖去了三間廳處一座廂房內(nèi)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