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直郡王瞇眼又瞟了賈赦一眼,再沒什么興趣,跟北靜王告辭。 “怎么不多留會兒?”北靜王意外道。 直郡王身邊的太監(jiān)周六兒解釋道:“王爺奉命要去校場,時間本就來不及的,可王爺說怎么也要在北靜王的壽宴上露個臉。” 北靜王感激的對直郡王作揖,心里很激動。他親自送直郡王出去,順便有話說。 直郡王揚著頭聽北靜王絮叨那幾句話,有些不耐煩。不就一個榮府的賈赦,值得他此番鄭重推薦?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混賬出了名的人物,有個狗屁出息! 直郡王失望的看一眼北靜王,本以為他溫柔謙恭,最善與人接觸,必能眼光獨到些,沒想到他竟給自己招攬這樣的貨色。 北靜王竭力在直郡王跟前夸贊賈赦,強調(diào)榮國府將來的在京的地位有多重要。他真真是一心撲在了支持直郡王的事兒上,從沒有過雜念,抬首間,卻見直郡王似有不爽的意思。 直郡王習慣直來直往,直接告訴北靜王:“皇位到父皇這里,已經(jīng)傳了四代了,如今可不是靠祖宗吃飯的時候了。什么榮府,什么賈赦,還不是我大青國養(yǎng)的米蟲,除了吃,他們會干什么。賢弟,睜大你的眼,給我挑些好人兒來?!?/br> 北靜王不吭聲了,他改變不了大皇子的想法。既然不喜歡,也罷了,他不至于為了個賈赦毀了自己在直郡王跟前的好印象。 直郡王諷刺夠了榮府這樣的開國元勛之后,轉(zhuǎn)身告辭。猛地,他突然回身又笑對北靜王:“選他,我倒不如把那個王子騰弄回來使喚。” 北靜王呆了呆,看著的直郡王嘴里默念一句:“王子騰?” “反正總得擺個人放在明面上,不用太厲害,王子騰足夠了。再者說,我弄他回來,他也感激我不是。”直郡王話音落下,便留個背影給北靜王。 北靜王蹙眉立在原地半晌,咬住下唇。才剛聽直郡王的意思,這是要把王子騰退出去冒險。一旦事發(fā),就釜底抽薪,讓他去做替死鬼? 眾人等了半晌不見直郡王回來,請人去催。賈赦反正覺得無聊,便擅作主張親自去請他。老太太說了,直郡王的恩情得報,今兒個他做戲還是做全套吧。 賈赦在回廊上奇怪八歪的走,忽聽前頭月亮拱門附近傳來說話聲。賈赦挺著像是什么悄悄話,料知不好擾了人家,打算悄悄地過去。近了,忽聽人提起王子騰,賈赦長了個心眼,躲在樹后仔細聽。 “你速速去浙江,親手將這封信交予浙江通判王子騰。記住他看過之后,你便將此信焚毀?!北膘o王輕聲囑咐道。他素來溫柔,即便是這等吩咐也用不慣厲害的語氣。不過下人們都清楚,北靜王真發(fā)威要命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 黑衣侍衛(wèi)領(lǐng)了命,立馬轉(zhuǎn)身跑走。賈赦等北靜王走了,急忙去瞧那黑衣人,哪還有蹤影??梢姶藭r很急。 賈赦咂咂嘴,趕緊抄近路回了大廳,就說王府大迷路了。眾人好一頓笑他,不多時就見北靜王滿面春風的回來了。 賈赦草草用了壽宴,便稱腹痛,早些離開了。他一回家就直接躥到賈母的屋里,匯報此事。 賈母瞧他滿頭大汗的樣兒,笑了:“我的兒啊,你至于這么急??v然那侍衛(wèi)長著三頭六臂,此去浙江沒有小半月也不行的?!?/br> 賈赦愣,傻笑著撓頭:“對呀,我怎么就沒想到呢,一心急什么都忘了?!?/br> 賈母嗤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賈赦不解問賈母:“一波未平,母親,還有事?” 賈母沒有直接回答賈赦,半晌,她突然道:“官場上,切記要穩(wěn)住自己,在慌神也不可叫人揣測到你的心機。冷靜,斷事準。慢慢學吧,你早晚會學會。” 賈母教他幾句,轉(zhuǎn)即笑著叫人給他端上一碟紅豆糖心一口酥。別看賈政年紀大了,最好吃孩子們愛吃的那口。 “味道不錯,極品!怎么,您老這里換廚子了?” “咱們的廚子哪有這本是,宮里頭的。”賈母笑道。 賈赦問:“又是老太妃送的?” 賈母搖頭。 賈赦愣了,停了嘴里的東西,“難道是,賢德妃?” 賈母點頭。 賈赦這回徹底把手上余下的點心扔回盤子里了。元春是老二的女兒,自然心偏著他,她送來的東西,不吃! “喲,來脾氣了。吃不吃,也改變不得什么,倒不如此刻享受。”賈母笑,也伸手拿了一塊點心塞進嘴里,酥皮入口即化,隨即便有醇厚的紅豆香溢滿口。幸好她沒穿進宮里去,宮斗能不死,她也會胖死。 “母親,您是不是有事吩咐兒子?”賈赦遲疑的問賈母,一臉的懷疑,心中頗感不測。 賈母挑眉,笑瞇瞇:“不錯!” “什、什、什么事?”賈赦見老母親在這樣就怕,他心虛的慌。 “賢德妃懷孕了?!辟Z母悠悠道。 賈赦沒個心里準備,下意識的發(fā)音:“???” 賈母看賈赦一眼,又道:“先頭我教訓她,安分了些日子,如今母憑子貴,要作死了?!?/br> “???”雖是說的同一個字,但賈赦這回聲音明顯高了八度,另外,他的心更虛了。 “我要你撐起這個家?!辟Z母雙眸緊緊地盯著賈赦,就在他發(fā)出第三個“啊”之前,直接甩出下一句,“我要去五臺山?!?/br> ☆、第757章 “什么,五臺山?您老去五臺山做什么?”賈赦驚詫。 賈母悠悠的吐兩個字:“祈、福。” “祈福?”賈赦高聲叫一聲,抖著眉毛打量賈母,“您一把老身子骨了,哪受得起舟車勞頓。五臺山可不比京郊的法華寺,來往一趟怎么也要個把月的。再說了,您老好端端的為什么要祈福?就算祈福,該是由我們小輩去做!” 賈母嗤笑兩聲,靠在青緞大靠墊上,用鼻子哼著出氣:“老太后病了,賢德妃娘娘‘孝敬’,意欲去祈福。但她身子重不好活動,便托我們這些娘家人替她去。娘娘要祈福的,豈是隨便派個小孩子就能應付得了的?” 賈赦聽明白了,這個侄女兒是要故意為難娘家人。明知道自己身子重,不能動,還表示什么祈福,惡不惡心人。 賈赦左思右想,也不能讓老太太去五臺山。“過了年就算是等兩月去,天氣冷熱變化無常,您老還要疲于趕路,必然傷神易病。兒子再怎么不孝,也斷斷不能讓您老人家去哪里受罪。要去,兒子去!” “你不能去,你去便是遂了她的愿了?!辟Z母別有意味的瞅眼賈赦,夸張的拍兩下大腿。 賈赦不解:“母親您這是何意,說得好像這件事有什么陰謀似得?!?/br> “就是有陰謀。你混跡官場這么久了,還不知朝廷里鬧出的每件事,背后或多或少都會牽涉到利益干系?!?/br> 賈赦疑惑的蹙眉,等賈母下文。 賈母點他道:“你是榮府襲了爵的赦大老爺,是咱們的頂梁柱。如今正在年關(guān)升遷的緊要關(guān)頭,你忽然請假去五臺山,跟辭官有什么分別?回來就得重頭開始?!?/br> 賈赦把話聽到這里終于有點明白意思了,他心里確實想到了什么,又有點不大敢相信,驚訝的看著賈母:“您老的意思是賢德妃此舉是故意針對我的,想讓我去五臺山,然后二弟他就能順理成章的當家做主,官復原職了?” “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辟Z母點頭道。其實她還擔心另一件事,一旦賈赦真在去五臺山的路上,只怕誰都難保一路太平,“再者說,山高路遠,一旦出了意外,叫人無從查起。就是我這里也無話可說了。所以說此去,我老婆子最合適。” 賈赦心中打起響雷,明白賈母話中暗示的意思。太可怕了,簡直太可怕了!想想他那個“正直”的二弟,“憨厚”的二弟妹,以及他看著長大的賈元春……他們可都是血脈相連的親戚啊。平日在家里怎么鬧,那都是一家人,吵不到外頭去。賈赦從沒想過二房會對他存著的這樣的心思。這都是真的?是真的么? 賈赦還在自我質(zhì)疑,不敢相信。 賈母嘆口氣,眼盯著賈赦道:“后宅的事兒你還不清楚,女人們惡毒起來,可比你們男人更厲害。此事若真如此,也未必是你二弟的主意,但他八成知情。” “母親,您如何肯定她們就是這意思呢?或許單單真的只是為了祈福?!辟Z赦皺眉,腦子重重的,不想去相信手足相殘的事實。 “哼,等你肯定了,黃花菜都涼了。那時候你就是你臨死關(guān)頭!”賈母突然吼道。 賈赦嚇了一跳,突然覺得脖頸涼颼颼的,好像真有什么人把冰涼涼的大刀架到他的脖子上。 母親說的對,他不能等到臨死的時候去見證什么狗屁真相! “我也沒說他們一定會害你,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賈母后一句話,剛巧描述了賈赦現(xiàn)在的心聲。 “母親,這可怎么辦?”賈赦額頭上滲出冷汗。別說謀害親兄弟,他就是強搶扇子什么的,也不過是叫人暴打一頓罷了,哪存過真要人命的心思。對賤民奴才尚且如此,對自己的親兄弟,他做不來這種反抗。 “你只要在家,在京,身邊都是你的人,誰敢對你動手?至于五臺山哪里,你必然去不得。一則你年后快升遷,為官為重;二則,便是我才剛說的緣故,小心為上?!?/br> 賈赦點點頭,服氣賈母的理由了?!翱墒?,兒子怎么也不能讓您老去。不如這樣,讓邢氏和二弟妹去吧?!?/br> “你二弟妹身子不好,這兩日正抱恙呢,你不知?我估摸著這小毛病怎么也得持續(xù)幾個月,信不信?” 賈赦噎住了,想想也真巧了??磥硭齻冋媸怯行乃阌?,就怕算計到自己身上,這才裝的病。 “你媳婦倒行,但她的娘家如何你我心里清楚。就她一人去,倒顯得咱們敷衍了老太后。你二弟我也想過,他沒領(lǐng)職位呢,不合適。”賈母回道。 賈赦聽來聽去,發(fā)現(xiàn)真就老太太一人合適了。他心里急得不行,噗通一聲跪地上耍賴起來:“兒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反正兒子不同意您去五臺山。” 賈母笑起來,看著賈赦的目光越來越暖。 賈赦一把年紀了,竟流淚了,哭著給賈母磕頭。以前他混賬,大半輩子過得空無沒意思?,F(xiàn)在醍醐灌頂,醒悟了,真心想孝敬費心費力教導他的老母親。沒想到機會不得,反倒叫她老人家為自己受苦。做兒子的,于心何忍?烏鴉尚且反哺,他豈非連個禽獸都不如了? 賈赦想想自己以前的蠢,悔不當初,頭一個接著一個的磕下去,不停了。 賈母見這架勢,覺得自己關(guān)子買大了,真把賈赦嚇著了。其實她就是想借此皆會看看賈赦改進到什么程度,對她怎么樣。 大大的超出預期! 賈母心情莫名的好,就好像春種秋收的那種喜悅之情。 賈母偷偷樂夠了,還是拉著臉,讓人攙著賈赦起來。賈赦口稱“兒子沒用”“兒子不孝”之類,就是不愿起。 “好啦,我老婆子還沒死!”賈母高聲喊一句,嚇得賈赦真不敢“鬧”了,乖乖的起身,坐在賈母的右下首邊。 賈赦:“……”老太太還是那么的不慈,但他喜歡! 賈赦平復了情緒,漸漸冷靜下來。他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去,合計半天,忽然想起林如海,跟賈母商量道:“母親,咱們保不住有辦法應對。不如把妹夫叫來一起商量如何?” “不用?!辟Z母干脆道。 賈赦噤了聲,真沒主意了。 賈母撥弄撥弄桌上的瓜子,悠悠道:“這件事我能處理。你娘什么時候孬過?” 賈赦聽此言,眼睛閃亮起來,問賈母到底有什么法子。 賈母笑:“此時說就不靈了。你只管記住“我要去五臺山”。一會出去,悲傷點,這話就得從你口里傳。這幾日你試著接手管家,你兒媳婦兒管他的事,我要你管的是另一種,拿大看小,統(tǒng)籌兼顧,不可疏漏一處。今兒個就開始吧,時間緊迫,你學一天是一天?!?/br> 賈赦點頭。心里卻納悶老太太到底有什么應對的主意?既然有應對的法子了,又何必這么安排之后的事。難道老太太心里也不作準,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安心才說那樣的話?老太太要強一輩子,這幾年尤為如此。怕只怕她老人家為了不讓自己擔心,嘴硬。 賈赦想想就心痛,更心痛自己的無能。如今一切只能從了母親的意思。賈赦悲傷出門,召集媳婦、弟弟、弟媳以及兒子兒媳們,將此事統(tǒng)一說明。 賈政夫婦還裝作不知,幾番驚詫詢問賈赦,又一唱一合的表示愿意隨行。王夫人更賣力,說完“我替母親去”的話,就突然咳嗽的搖搖欲墜了。 以往賈赦都不會多想,今見此景,滿腦子回蕩賈母的話,看賈政夫婦的眼神愈加憎恨起來。兄弟斗就斗,何必要牽扯老人家牽扯性命。 只恨沒有證據(jù),真想將這二人拿住見官了去。 王熙鳳拉著賈璉道:“我們夫妻去!” 賈赦嘆道:“你們太太去未必成呢,別說你倆,罷了?!辟Z赦真的覺得而痛心無奈了,一臉的難受樣,搖搖頭,吩咐大家散了。 王夫人止住咳嗽,見那喘息道,“五臺山那么遠,總不好叫她老人家折騰?!?/br> 賈政突然道:“我不行,那大哥您總行吧?”此話一出,大家都看向賈赦。 賈赦頓住腳,背對著賈政。 “不行不行,我聽說大哥年后保不齊有升遷的可能,這一去,先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辟Z政攤手否定道。 賈赦突然轉(zhuǎn)身,目光嫌惡的瞪向賈政,步步逼近。賈政嚇得全身一抖,退到小廝跟前,在小廝的壯膽攙扶下,反問賈赦要干什么。 賈赦身材比賈政高出半個頭,他微微俯身,臉幾乎貼在了賈政面上?!拔业故窍肴ィ赣H不許!”說罷,就帶著一陣狂風走了。 賈璉夫婦互看了一眼,不惹事,與邢氏跟著賈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