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寶玉心里就愁這事兒,罵薛蟠道:“你當(dāng)我是如來佛祖,能化你災(zāi)難?你呀,說你什么好。那位主兒正是春風(fēng)得意時,年少氣盛,何曾把你瞧進(jìn)眼過,肯定繞不了你。我就勸你一句,快逃吧。帶著薛姨媽、寶jiejie,趁早離京,或許還有得救的機(jī)會?!?/br> 薛蟠怕是怕,可他還真就不信一個毛頭小子能把他們諾大的薛家怎么樣。薛蟠扯著自己身上破掉的衣服給寶玉看:“你瞧瞧,他對我這樣,氣也該出了。還想怎么的,莫不是撅了我八輩祖宗的墳他才甘心?” “你呀,你剛才倆眼色咪咪的盯著誰看呢!”寶玉恨道。 “我——沒盯著誰看。”薛蟠梗著脖子,就是死不承認(rèn),你能怎么著? “行,你行啊,我這么提點你,心偏著你,你還這么糊弄我。得了,沒什么好說的。大不了我當(dāng)沒你這個表親。”寶玉恨薛蟠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而此時此刻,三言兩語又說不清。這回他真是無能為力了,只盼九泉之下的娘親不會怨他。 寶玉不管不顧薛蟠的喊叫,干脆回身利索的上了馬。這些年,榮府老太太請先生教孩子們,不單單教授他們詩書文章,騎射等等也在學(xué)習(xí)之列。寶玉練得有段時間了,身手利索。 尹尚、張嵐、賈蘭等人亦是如此,三人早在馬上等他,一見他往這邊走,全都策馬朝法華寺的方向奔。薛蟠追過來,要抓住寶玉,卻撲了個空。眼睜睜的見寶玉身手矯捷的上了馬,揮鞭策馬,眨眼的功夫,奔騰的馬蹄子給他撲了一臉的塵土。 “回來……咳咳……”薛蟠氣急敗壞的咳嗽兩聲,氣得干跺腳,罵罵咧咧的回了茶棚。 小廝見計劃失敗了,哭喪著臉求問薛蟠怎么辦。 “我他娘的又不是神仙,能變個寶二爺回去?”薛蟠氣得罵人。 小廝們縮了脖子,一邊站著悄悄地。 薛蟠又罵了一會子,氣消了大半,卻還是愁回去怎么跟薛姨媽交代。今早臨出家門的時候,薛蟠一再跟薛姨媽保證會把寶玉領(lǐng)回去。在他的想象中,帶回好脾氣性子軟的寶玉輕而易舉。萬萬沒想到,今兒個除了寶玉,還有兩個刺頭。特別是那個姓張的,簡直就是個混蛋。 小廝李竟平時主意就多,大家都不敢惹薛蟠的時候,便都會使眼色讓李竟出頭。李竟眼珠子一轉(zhuǎn),損主意來了,“爺,那幾個人都走了,事兒也就算了了,消消氣。” “了個屁!”薛蟠氣急敗壞的罵一嘴。 李竟嘿嘿笑,軟言問薛蟠:“您不就是怕太太追究,怪您罵您么?這還不好辦,咱們把這事兒瞞著太太就是?!?/br> “瞞著?你當(dāng)能瞞得住,就是她叫我來這的?!?/br> 李竟賊兮兮的湊到薛蟠耳邊笑道:“太太是讓您來了,可您來晚了,等了很久就是不見寶二爺?shù)娜?。?/br> 薛蟠聞言愣了下,覺得這主意真是不錯。立時樂了,就編了套像模像樣的詞兒回去糊弄薛姨媽。至于寶玉先前臨走留下的告誡話,早被薛蟠忘腦勺后了。 …… “什么,你沒攔到人?”薛姨媽一聽這消息,驚得從座位上站起來。她有點不大敢相信。榮府如今不比從前了,府里頭的人一個個行事小心翼翼,有額外的錢可掙了,都不敢松口。這消息是薛姨媽話了大價錢,派了多少人跟蹤、套話榮府不起眼的小人物才得到的。 “這不可能,那處茶攤,是從京城到法華寺的必經(jīng)之路,絕無其它選擇的可能。蟠兒,你是不是唬我呢?” “沒有,兒子怎么能騙您呢,真沒看到。不光我沒敲著,那些跟著兒子去的下人們都沒瞧到。”薛蟠最擅長撒謊,糊弄過薛姨媽不知多少回,這點事難不倒她。 “這怎么可能?!毖σ虌屄曇糇兊土?,不依不饒的嘟囔。 薛蟠也知道母親在乎這事兒,可想想之前寶玉對自己那份兒囂張樣,還有他離開時的絕決,真叫人生恨。薛蟠確定自己不會在喜歡這個表弟了。薛蟠見薛姨媽還在糾結(jié)懷疑,忙道:“或許是他突然改日子提前去了。又或者,他前一天去法華寺,住了一晚,直接去上香了。反正兒子沒在路上看見他。” “你說的這個也不無可能。”薛姨媽沉吟,忽然等著薛蟠,“你既想到這一次,何不去法華寺看看,怎么就這么回來了?” “兒子沒您的命令,沒敢輕舉妄動?!毖春俸傩?,順便給薛姨媽說好話,好令她快點吧那件事給忘了。 “呆,你是真呆了?!毖σ虌層浀弥迸淖溃B忙派人去路上堵,若是真有機(jī)會見寶玉,硬拉也要拉過來。等他來了什么都好辦,薛姨媽自覺有無數(shù)個辦法可把寶玉拉攏的服帖的。 “別說我,您前兩天不是托人往榮府送信么,走的什么廚娘的關(guān)系,可有結(jié)果了?”薛蟠問。 薛姨媽想起這遭兒事就蹙眉,搖了搖頭:“還沒有。想來她是個小人物,傳個信得費些功夫?!?/br> 這時有丫鬟執(zhí)信進(jìn)門。薛姨媽一見丫鬟手上的紙有些激動的問:“榮府回信了?”話出口了,薛姨媽才定睛辨認(rèn)出這封信是出自這里。薛姨媽蹙起眉頭,臉色尷尬不已。 “這是?”薛蟠一句明知故問,領(lǐng)薛姨媽的臉色愈加難堪。薛蟠忙問丫鬟:“這是怎么回事?信忘記送了?” 丫鬟無奈地看眼薛蟠,心中腹誹:薛大爺,您能不能別這么天真? “信是榮府退回來的,老太太叫人退來的?!毙⊙诀叩吐暤馈?/br> “老太太?”薛姨媽兩手緊緊地抓著檀木紅椅的扶手,如坐針氈。 “是!”丫鬟點頭,緊接著道,“來送信的榮府女管家是這么說的?!?/br> “女管家?周瑞家的?”薛姨媽伸脖子追問。 丫鬟再點頭。 “好哇,來的正好,我正有一肚子氣沒處撒,叫她來!”薛姨媽高聲喊道。 薛蟠摩拳擦掌,給薛姨媽助陣,心里甚至有點小激動。感覺他們薛家這段日子受的憋屈氣,終于要一朝撒完了。 周瑞家的進(jìn)來,微微頷首,就算是給薛姨媽行禮了?!皠跓┭Υ筇珓e再鼓弄什么餿主意往榮府那使勁兒了。老太太忙得緊,沒耐心應(yīng)付你們?!?/br> 薛姨媽本就見她心里很不舒服,因要攀附榮府的關(guān)系,故才隱忍到現(xiàn)在。今聽周瑞家的說話不留情,再想想她悲催的大姐,以及周瑞家的曾干過的無恥背叛行徑,薛姨媽氣得火冒三丈?!澳阏娓矣心榿恚粋€奴才罷了,敢對我說這等話,活膩歪了?” “奴婢長臉了,自然敢來?!敝苋鸺业牟槐安豢旱?。 薛姨媽瞇起眼,“嘖嘖,這臉皮厚的,果然不是個善茬。哼,也對,不然怎會成了一條背叛主子的賤狗呢?!?/br> “到今日,奴婢才明白什么叫‘主子’。原來的日子,呵呵,不過是在糞堆里打滾兒,叫屎蒙蔽了雙眼。多虧了老太太,救我于水火。眾人都閑臭,把府里的腌臜收拾干凈了。偏偏有些府外的臭屎不知好歹,想偷偷的擠進(jìn)去。殊不知自己身上的臭味兒早飄得四處都是,熏得大家都知道了,還順帶把人惡心個透?!敝苋鸺业恼f著,做掩鼻嫌臭狀。 薛姨媽氣得全身顫栗,指著周瑞家的說不出話。薛蟠忙攙扶著母親,喊人把周瑞家的綁起來打。 “早料到貴府不辦人事,有準(zhǔn)備?!敝苋鸺业呐呐氖郑?dāng)即有四個帶刀的男人進(jìn)來。 “喲,想動手,誰沒有刀?。 毖戳ⅠR扯嗓子喊人。 周瑞家的笑:“諸位看清楚,他們是誰?!?/br> 四個男子從懷里掏出身份牌晾出來。 薛蟠和薛姨媽瞇眼一看,竟是順天府的衙差! “多虧老太太神算吶,奴才的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周瑞家的后怕的拍拍胸脯。 四名衙差上前架住了薛蟠。 “你們……這是干什么?”薛姨媽驚叫。 “我們四人,親眼親耳見證薛大爺意圖謀害榮府女管家。太太見諒,我等不過是公事公辦罷了。”衙差說完話,就強(qiáng)硬的把薛蟠架了出去。 薛蟠嘶嚎求救,薛姨媽痛哭流涕去追,腳下不注意,整個人絆倒在門檻子上。周瑞家的輕飄飄的從薛姨媽身邊走過,口里說了句告辭的話。 薛姨媽氣得全身顫抖,終于被攙扶起來,眼巴巴的看著被拖走痛哭流涕的兒子,絕不能坐以待斃,趕緊吩咐人拿一百金去賄賂衙差。 四名衙差看了金元寶,愣了。 薛蟠和薛姨媽都看出有戲,雀躍,欣喜至極。 領(lǐng)頭的衙差在薛家母子倆的目光注視下,口氣悠悠的說道:“妄圖賄賂官差,罪加一等。” 母子倆聞言腦子轟得一下,整張臉都要裂開了。 就在這時,在后院聽見動靜的寶釵終忍不住來探看,她見此情此景,鎖眉不解的問:“這都是怎么了?” ☆、第103章 薛姨媽一時沒了主意,一件女兒來,哇的一聲哭了,保住寶釵訴苦:“也不知到底為什么,官差老爺們要拿你哥和我去坐牢!” 領(lǐng)頭的官差瞟眼薛姨媽,表情頗有些無奈。什么叫“不知到底為什么”?好似他們多不講理似得。才剛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解釋了他們母子犯下的罪狀。不過諒在薛姨媽年紀(jì)大的份兒上,官差沒想要真怪罪她,把她弄監(jiān)獄里頭去。 但薛姨媽剛才那一說,薛家大姑娘以及滿院子的薛家家丁都擺出一副受冤憤恨的眼神,直勾勾的鎖住院當(dāng)中四名官差。 領(lǐng)頭的官差氣笑了,什么狗屁同情心都沒有了。“既然這位太太覺得自己被冤枉,那好辦,您真好陪著自己個兒的兒子一遭兒去衙門講明你們的冤情。若是我們錯了,你們母子自然會被安全送回來。若是你們錯了,也不用跟我們道歉了,盡管去牢獄里好好嘗嘗甜頭。到時可別又賠錯又求人的,你們是清白的,我們哪敢受呀!” 薛姨媽愣住,沒想到一個當(dāng)差的衙役竟然如此伶牙俐齒。她不過是隨口說句話而已,他一個老爺們至于這樣跟自己較真么? “差老爺體諒,母親素日最疼我大哥,今見你們要拿她,一時著急慌忙了,說錯話也是有的。還請差老爺原諒則個?!睂氣O放低口氣道,用扇子擋住臉,微微頷首,單就瞧眉眼也知她此刻面容誠懇。照道理說,她一個世家女不該見外男的,此時情況緊急,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領(lǐng)頭的衙役雖只瞥見寶釵的一塊雪白的額頭,心卻立時就化了。再者說這世家姑娘如此懂禮求他,斷沒有不給面子的道理。反正上頭只叫他辦一件事,押走薛蟠就可。 薛姨媽聽說衙役不帶走自己,捂著胸口稍稍松口氣。她覺得既然自己能被放,薛蟠也能。薛姨媽要開口想求,轉(zhuǎn)即又怕自己再說錯話。既然衙役買寶釵的賬,便轉(zhuǎn)頭給女兒使眼色。寶釵微微垂眸,又求衙役放了她大哥。 這回衙役不敢糊涂,忙搖頭,拱手告辭。 “這卻是為什么?”寶釵不解,急忙追問,也忘了用扇子擋臉了,整張臉都露了出來。 衙役們何等見過這等風(fēng)姿嬌美的世家女子,呆滯了會兒,方回神兒。領(lǐng)頭的打發(fā)其余的人先押薛蟠走,他則留了會兒,待寶釵遣散閑雜人等,衙役才解釋:“薛大姑娘,在下見您是個通情達(dá)理的人物,若是能幫您的話確實想幫您一把。不過您大哥的事,是上面的指示,小的們也無能為力。 ” 寶釵明白了,見他還沒走,便叫人拿錢感謝他。“不為別的,感謝幫忙?!?/br> 領(lǐng)頭的衙差忙擺手,不要,貪婪的看著寶釵笑稱:“我不圖這個,只見姑娘不容易,幫一幫罷了。還請姑娘日后保重,小的名叫白雷,告辭!” 薛姨媽立在一旁,原本因失了薛蟠痛哭。聽著聽著她忽覺得衙役和寶釵的對話有些不對頭,薛姨媽目送那衙差走,隱忍的怒氣爆發(fā)起來,沖著衙差白雷的背影啐了幾口。 寶釵也露出一臉嫌惡之色,蹙眉,轉(zhuǎn)身揪著帕子進(jìn)屋。若非為她的大哥打聽消息,她會委身客氣的跟個衙差說話? 想想就反胃的要吐! 寶釵用茶簌了口,又喝了兩口定神茶,方好了些。 薛姨媽跟著進(jìn)屋,坐在上首位置,一邊關(guān)切的查看女兒,一邊罵那個白雷不是東西,竟妄圖癩蛤蟆吃天鵝rou!不要臉! 寶釵委屈的含著眼淚:“罷了,別再說了?!比舴菫榱四赣H和大哥,她哪至于受這樣的委屈。 “我的寶貝心肝喲,叫你受委屈了。”薛姨媽抱著寶釵哭起來。商人地位卑賤,皇商雖好些,但在這些個世家官爵跟前,根本算不了什么。薛家是不行了的,祖宗那輩還有些兄弟為官,互相照應(yīng),到如今,幾乎都成了正經(jīng)的商人。以往家里頭憑借著她娘家的關(guān)系,腰桿子還硬氣些。而今大哥一家子發(fā)配充軍,大姐又成了活死人,她指望誰,誰都指望不上了。 早知今日,當(dāng)初她就該早早的讓寶釵跟寶玉訂親,至少還能剩下個有指望的姻親在。榮府二房就是再差,也差不過她家去。 薛姨媽心里那個悔啊,心肝肺連帶著腸子都悔青了。 …… 再說寶玉跟賈蘭、尹尚、張嵐等從法華寺歸來,便力邀尹尚和張嵐二人去榮府吃茶。 張嵐遲疑了下,看眼尹尚。其實他跟榮府的子弟根本不熟,今日能湊在一起,全因尹尚的關(guān)系。 寶玉和賈蘭熱情邀請,尹尚不好拒絕。畢竟這可是他未來媳婦的娘家兄弟和侄子,該給個面子。 尹尚笑嘻嘻的求問張嵐:“那我們就呆一會兒?正好我有些渴了?!?/br> 張嵐爽快的賞面子,笑道:“我也是?!?/br> 寶玉和賈蘭相視一笑,心里都松口氣,他倆可算是辦成了璉二奶奶的吩咐了。 王熙鳳一早兒就求賈母,請來了他院里最厲害的點心師傅做吃的,又去狀元樓請的最好的廚子做飯。就請這一名廚子一日的勞務(wù)費要花費五十兩,多是多,倘若是能逃得幾位哥兒的歡喜,卻也是值了的。 王熙鳳這邊準(zhǔn)備好了一切,盤算時辰差不多了,就聽見外頭人傳話說寶玉她們回來了。因張嵐、尹尚倆孩子不小了,王熙鳳不好單獨見,便趕緊吩咐周瑞夫婦去招待。 早前賈母打探張嵐品性和喜好的時候,王熙鳳就聽說張嵐這人喜歡和怕婆羅多國進(jìn)貢的紅茶,今兒個他特意準(zhǔn)備了這茶送去。寶玉和賈蘭是不喜歡的,至于尹尚王熙鳳就不知道了。也不管這些,反正今日就是為了討好張嵐,其他的三人的口味直接被王熙鳳給忽略了。 品了茶,張嵐心情突然好了,心中大贊榮府的品味,口上卻只淡淡的一句:“好茶!” 寶玉和賈蘭正苦惱王熙鳳怎么把這個不受歡迎的茶送了上來,忽聽張嵐說上這么一句,倆人什么脾氣都沒有了。 尹尚微微癟嘴,細(xì)品了一下,揚眉不確定的問:“這就是婆羅多國的紅茶?”尹尚家里沒有這個,以往去看張嵐,見他喝著個討要過,偏張嵐小氣,說給他喝也是白喝。那會子尹尚還不服氣,這功夫喝了茶他明白了。嘖嘖,這茶他確實白喝了,真不好喝! “正是?!睂氂顸c頭。 尹尚笑,看眼張嵐:“就你好這口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