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天子怔然看著那渾身是血的晏殊樓,這龍袍是當時晏殊樓回來,要求與自己對換身份時,自己給他的,沒想到這龍袍竟如此合身,仿佛是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袍上的鮮血非但未染污龍袍,反而給龍袍添上了幾分駭人的氣勢,晏殊樓就仿佛一把包裹在金鞘中的利劍,劍鞘奪目,鞘中劍逼人,攝人心魄! 天子收回了目光,黯然看向淚流不斷的晏昭其,慈愛地笑了:“昭其,父皇不在時,要聽話……好好讀書,學(xué)習(xí)……”一聲接連一聲的囑咐,隨著晏昭其的啜泣聲越大,天子的聲音愈發(fā)虛弱。 疲憊地看向于公公,天子會心一笑:“朕大限將至,怕是回不到皇宮了……老于啊,擬旨罷,多余的話朕不說了……即日起,賜封晏昭……”其為太子,待朕歸去,奉旨登基,再著燕王晏殊樓輔佐幼帝二十年,二十年期滿,賜封燕王晏殊樓封地芳城,畢生不離封地。 這是天子的原話——晏殊樓深愛晏昭其,故他不會害晏昭其,也不會奪其位。 可惜,話音未落,便被晏殊樓打斷了:“昭其心性純良,父皇忍心他如此年幼,便被污了心智么?” 于公公適時地帶走了晏昭其,空蕩的殿中,只剩下了天子與晏殊樓。 “我可不狠心,”晏殊樓搖首,“他應(yīng)該一輩子都單單純純的,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永遠都不會知道。父皇,你偏心也得看時候?!?/br> 天子卻笑了,掙扎著按住晏殊樓的手,緊緊握著:“聽你如此一說,朕便放心了。” 天子原來是在試探他?晏殊樓兀然發(fā)覺,在這關(guān)頭,自己竟落了天子的套…… “老于啊……”對著回來的于公公,天子釋然地笑開,“擬旨罷,即日起,賜封晏殊樓為太子,七日后登基為帝!”重音一落,他的笑容突然僵住,握著晏殊樓的手以極緩的速度慢慢垂下…… 青煙繚繞,白霧橫生,迷蒙的雙眼前徐徐浮現(xiàn)畢生難忘的一幕—— 美人垂淚,蒼白的手虛弱地搭在他的手心,掙扎著擠出話語:“圣上,妾身有一遺愿……望圣上善待我們的孩子……讓其遠離宮中的爭斗……一輩子都好好地……” “好,朕……應(yīng)你!” “多謝圣上……妾身便放心了……” 遙遠記憶闔上,耳邊反復(fù)地回蕩著兩句話—— “璟朝三百四十一年,賢妃產(chǎn)子,天現(xiàn)異象,天子悅,賜子名殊樓?!?/br> “……誕生之日,有異色神光,懸于文殊高樓,光照賢芳宮,一室盡明,故賜名‘殊樓’?!?/br> 天現(xiàn)神光,那是帝王之相啊,朕又焉能讓初珩順遂??墒琴t妃,朕不寵初珩,給其賜予男妃,卻還是阻攔不了他為帝的命運…… 朕不信命,卻不得不接受命運。 賢妃啊賢妃,朕終究還是辜負了你的遺愿,沒能讓你的孩子們都遠離宮中的爭斗,但不打緊,朕走后,初珩定能善待昭其,讓其遠離爭斗…… 朕的心啊,終究是偏的,朕一生都對不住初珩了…… ☆、第七十九章 ·釋明 幸運的是,天子的命保住了——在杜明謙趕來,將他私藏的奇藥喂給天子后,天子如獲新生,衰竭的生命中也注入了新的氣息。 后來晏殊樓問杜明謙,為何要浪費自己的救命秘藥去救天子,杜明謙笑擁著他回道:“圣上若走了,昭其便無人帶了。再者,如今你根基未穩(wěn),有圣上輔佐會更好,且他虧待你多年,也當是你回報他的時候了?!?/br> 晏殊樓大悟,捧著杜明謙的臉蛋泄憤地啃了數(shù)口。當日他便以父皇傳位于他,在登基前由他代為監(jiān)國為由,令人將天子帶回宮中,好生看管與照顧——這是變相的軟禁天子了。 當夜,杜明謙正在給受傷的晏殊樓包扎傷口之時,杜御恭忽然到訪。 晏殊樓一急,趕忙匆匆地將身上的繃帶掩好,著好衣裳,喚杜御恭進來。 杜御恭垂首來到晏殊樓的房內(nèi),見到他徑自下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磕首禮:“臣是來請罪的,當時情勢所迫,臣傷了您,請您降罪?!?/br> 晏殊樓笑了,上前將杜御恭扶起,但杜御恭卻執(zhí)拗地不肯起身,低垂著首,晏殊樓就急了:“大哥這些年,暗中替我做了不少事,我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怪你呢!快起來快起來,不然銘玉今夜不讓我上|床了!” “嗤,”杜明謙就笑了,晏殊樓還怕與自己同床,怎么就會擔心自己會不讓他上|床了,“大哥你便起罷,同是一家人客套什么?!?/br> “就是,銘玉說得對!”晏殊樓將人拉起,樂滋滋地回去賞了杜明謙一個吻,“大哥這些年也辛苦了,我該賞你才是!” “不敢,”杜御恭虔誠地拱手,表示謙卑,“正如銘玉所說,我們都是一家人,幫您是在情理之中?!?/br> “大哥辛苦,如今三皇兄已經(jīng)伏法,您也不必再如此辛苦地效忠于他人了!不過由于父皇病重,一時抽不開手,有件事我還想勞煩您!”知道杜御恭是個守規(guī)矩的人,晏殊樓索性同他客套地說話了。 “殿下請說?!?/br> “就是押送三皇兄回宮的問題,”晏殊樓看到杜明謙點頭同意自己的意見,便道,“他人我不放心,故希望能委托大哥您幫押送回去,關(guān)入禁宮之中,安排人手看管。這是父皇給我的令牌,您只需用它便能調(diào)兵遣將?!?/br> “謹遵殿下令?!苯舆^晏殊樓遞來的令牌,杜御恭小心地放入懷中,妥善保管,看晏殊樓沒什么吩咐后,便告退了。 晏殊樓同杜明謙對視了一眼,抱著他親了一口:“銘玉,多謝你以及大哥?!?/br> 杜明謙笑著掐上了晏殊樓的臀部:“你若真感謝我,今夜便主動些,乖……” “好!” 于是當夜,晏殊樓又開始了他樂此不疲的夾死人動作…… 數(shù)日后,晏廣余便押回了皇宮,次日天子病情好轉(zhuǎn),晏殊樓也一并同杜明謙趕回了宮。 回宮后,晏昭其因為天子活下來了而開心不已,每日都想跑去看天子,卻被晏殊樓的人手擋了下來,他想跑去找晏殊樓,可他們倆人又忙于登基立后,無暇顧及他,閑得他每日都去找嗷唔抱怨,自己一人好無趣。 而晏殊樓不但得準備登基事宜,還得處理晏廣余留下的爛攤子,將其所有兵馬與手下收攏,若不降者一律殺無赦。 杜明謙相對閑得許多,晏殊樓生怕他忙壞身體病好,一并將立后的事情攬在了手中,整日忙得如同一個陀螺,轉(zhuǎn)個不停,只在偶爾閑下來時,膩到杜明謙的懷里哭訴自己太忙,沒時間陪杜明謙。 杜明謙笑而不語,抱著他親昵地親了親他的臉蛋,給他動力。 到登基前一日時,晏殊樓終于閑了一會,他看事情都已布置妥當,便前去禁宮見了晏廣余。 此處禁宮曾是晏品城所待過之地,周圍似乎還遍布著晏品城死去的怨氣,陰森至極,晏殊樓到了門口,便見晏廣余腳帶鐐銬,定定地坐在那里翻著一本有些偏黃的書卷。 見到他的到來,晏廣余淡然一笑,臉上溢滿了溫柔:“這是當年我愛妃親筆所寫的日志,在她逝去后,我方發(fā)現(xiàn)的。” 晏殊樓什么話也沒有說,坐在宮人安排好的椅上,凝視著晏廣余。 晏廣余的目光始終不移,一疊聲不間斷地訴說著自己同王妃的恩愛故事,可惜他們的愛太過短暫,半個時辰后,所有的故事又回到了原點,重頭來過。 “似乎沒了,”意識到自己重復(fù)了,晏廣余苦澀一笑,終于將視線從日志中艱難拉回,“辛苦你聽我嘮叨了。” “無妨!今日我閑得慌,正巧可陪你聊聊!” “聊聊?”晏廣余冷笑,“我已經(jīng)許久不曾同人聊過了?!彼麆恿藙由硪鈭D換個坐姿,但下一瞬,身邊的侍衛(wèi)便將劍架在了他的脖上。 “放開你們的劍,他傷不了我!” 侍衛(wèi)聽命放劍,但依舊緊緊地盯著晏廣余。 晏廣余臉上的冷笑愈甚:“想不到,我也會有今日。不過好歹沒有受到虧待,這還得多謝你?!?/br> 晏殊樓并未說話,心底漫上一股感同身受的悲傷,前生的他比晏廣余還慘,被圈禁的日子中常常吃的是冷菜餿飯,因此他才不愿晏廣余與自己一樣受此苦難。 “你是如何發(fā)現(xiàn)我的?我以為我自己瞞得很好……父皇都不知道?!?/br> “若說緣由,興許是從圣獸襲擊我的那件事說起罷?!标淌鈽擎?zhèn)定地將事情始末道出,“圣獸襲擊之后,你同我說曹于與晏品城曾使過眼色,可我一直看著曹于,并未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勁,而你身為兄長,同我說出這等話,自然只有一個目的,挑撥離間?!?/br> 晏廣余但笑不語。 “后來你將香包給我,讓我送去給你生母,其實目的只有一個,利用晏品城,讓父皇注意到你生母的存在。再到狩獵之事……不多說了,興許你便是影殺的頭目罷。” “不錯?!标虖V余沉聲承認,“我利用影殺替我除去勁敵。”言簡意賅,卻不對建立影殺的過程多加描述,“但我沒想到的是,你的大哥竟然會套影殺頭目的話,令他招出了我?!边@指的便是杜御恭了。 “你是指那頭目臨死前夜,大哥去牢中見那頭目之事?你以為是頭目招出你?不,當夜大哥并未套出多少有用的信息,真正給我們線索的,是趙恒?!?/br> “我早該在他叛變之日,殺了他的?!?/br> “若是趙恒死了,廢太子也不會倒了。你端的好計謀,借我的手替你除去了有可能的勁敵,可惜你卻一敗涂地!” “我錯便錯在,信錯了人。” “信錯了人?”晏殊樓恍悟地道,“你是指大哥?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枉你一世英明,沒想到你竟然也會受騙,這么看來,大哥的演技果真不錯!不過,其實非但是你,我當初也被他給騙了!”晏殊樓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繼而娓娓道來,“一開始我以為他是有心同我作對,后來方知,他同我作對只是為了表現(xiàn)出與我不睦的景象,讓爾等掉以輕心。銘玉說他同我是姻親,若是靠我的關(guān)系而榮華富貴,定會遭人懷疑,因此他先讓大哥同我與爹翻臉,以借機接近晏品城,博取他信任,再利用他做墊腳石,慢慢地走到眾人的眼中,再最后接近中書令,與其聯(lián)姻得其相助。當然,同你合作既是個意外,也是在情理之中?!?/br> “呵,說到底,是我太過自負,錯信了他。原來他從一開始便是幫你的人,枉我還真信他有心天下,想登帝位,原來都是做戲騙我的。” “我猜到幕后定有人在cao控著晏品城,因此讓大哥先將晏品城殺了,再吸引幕后之人的注意,以讓大哥知道幕后之人的真面目?!?/br> “你這么有自信,我會找你大哥?”隨著晏殊樓揭秘的真相越多,晏廣余眸中的溫度愈發(fā)冰冷。 “大哥同我是姻親關(guān)系,而當時他身居高位,若能利用他,你許多事情都順利許多。當然你也留了一手,在最后關(guān)頭試探了大哥。若他真帶兵攻入皇宮而死,那你求之不得,若反之,則說明他并非真正的效忠于你,你便可將其殺之。但不論如何,同大哥合作,對你而言利大于弊。不過,在大哥檢舉了你的手下范毅后,你還能如此重用他,我真不知說你是傻還是膽大!” “你竟然知道,范毅是我的人?”晏廣余對此感到很驚訝。 “一開始我不知道,我以為是我的人,直待父皇問太子是否該廢時,他趁著我不在,說太子不該廢,我便懷疑了。后來大哥一查,果然他不是效忠于我之人!也即是那時,我方知道大哥其實一直在背后助我。好了,”晏殊樓放下翹起的腳,端正坐好,沉然地望著晏廣余,“我的事情已經(jīng)道盡,該輪到你了,說說你為何如此執(zhí)著皇位罷。我所認識的,不當是這樣的人?!?/br> ☆、第八十章 ··結(jié)局 “皇宮便像是一個金裝包裹的囚牢,外面的人想進來,里邊的人想出去。娘親進來了,終身都想出去,可惜在這里待久了,曾經(jīng)單純的心就再也不單純了。”晏廣余悵然一嘆,苦澀地笑了,“我恨這個地方,更恨那失格的父親。我很小的時候,常常見到母妃受人欺凌,那時的我就想,若有朝一日我有本事了,便能保護母妃了。于是我跑去同別人借書學(xué)習(xí),最后終于被父皇發(fā)現(xiàn)了我的才能。可惜,當我有本事的時候,我便被迫同母妃分開了——一個小小的宮女,不配做皇子的母親。” 晏廣余臉上的表情悲傷到了極點,他無力地用手遮住了眼瞼,聲若游絲:“我漸漸地想,若是沒有這些規(guī)矩,若是規(guī)矩由我而定,那么我便可以主宰一切,將母妃從那地獄里拉出來,所以我滋生了奪皇位之心……” 晏殊樓沉默不語,他太能明白那種感受了,想得到的得不到,于是便想主宰一切,靠無上的權(quán)利得到自己應(yīng)得的東西:“后來我未記錯的話,狩獵之后,你有一段時間都不曾動手過。” 晏廣余點了點頭,將目光錯得更開:“我覬覦皇位,不過是想讓母妃過得好些,那時她已得到了父皇的恩寵,生活也好了起來,我自然便消了這個念頭。只是世事難料,我心愛的人走了,母妃也走了,我什么都沒有了,沒有了……你說我除了奪權(quán),我還能做些什么……” 低低泣訴如狂風(fēng)肆虐,刮入晏殊樓的體內(nèi),絞得他全身都痛。看著那一向堅強的男子捂臉落淚,晏殊樓更是心痛得難以復(fù)加。 沒有人比晏殊樓更能明白晏廣余的感受了,前生的他沒了母妃,沒了昭其,沒有了親人的陪伴。孤獨寂寞之時,就開始了產(chǎn)生一些不該產(chǎn)生的念頭,于是開始迷失,開始想要得到更多,開始想掌控命運,可結(jié)果到頭來卻是一敗涂地。 這一點,晏廣余和他何曾相似。 “可你還有孩子?!倍吧乃裁炊紱]有。晏殊樓如是說道。 “若是我得了皇位,孩子便是太子,他便可享受無上的榮譽,他可以得到眾人的伺候,不會跟著我,在兵荒馬亂的地方吃苦受罪,飽經(jīng)風(fēng)霜!邊疆一帶,風(fēng)沙很大,他還是個嬰孩,哪兒受得了那種苦。他時不時便會染病,而我常常出外,有時還顧不上他。你知道么,前年的冬至他突然高熱,差點就丟了命,是我辛苦爬上雪山采摘了靈藥,方將他的命拉了回來??上K究還是落了病根,體弱多病?!?/br> “如果你將你籌劃奪位的時間用在孩子身上,興許他便不會出事了。你不必為自己所為找借口,孩子出事我不信同你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 一針見血。 晏廣余愣愣地看著晏殊樓,竟無言以對。默了一默,他愧疚地捂住了雙眼,擺了擺手,聲音哽咽:“別說了,我想安靜一下?!?/br> 晏殊樓垂下眼眸,撣撣袖站了起身。 “初珩?!?/br> 晏殊樓腳步一頓,微微側(cè)首望向身后之人:“何事?” “你答應(yīng)過我,若我降,則保下孩子一命?!?/br> “自然,但是我不會讓他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也不會讓他見到任何一個同他雙親有關(guān)的人?!?/br> “我將我所有黨羽招出,換你一個承諾。” 晏殊樓怔然,晏廣余這句話對他而言是個很大的誘惑:“但我如何知曉,你所招出之人是你黨羽的全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