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墨長老嘴中念念有詞,似乎是在勘察地形,最后站到水簾瀑布急密的一個位置,頓住,他的手不斷地在瀑布邊上的青苔巨石上拍拍打打,像是在尋找什么機(jī)關(guān)似的,他摸到一處凹陷,一頓,低喃道:“就是這兒了。”猛地用力,將那凹陷處壓得更深,卻聽突然一聲脆響,凹陷處徹底埋到了巨石底下,露出一個小洞,小洞大小有如一枚銅錢,堪堪能夠探進(jìn)去兩根手指。 “辭雪,你過來。”墨長老喚來辭雪,叮囑他,“這里一共有五處機(jī)關(guān),須得五人同時打開,而這鑰匙便是墨族人的手指,你將食指和中指探進(jìn)這個洞試試,看看能否摸得到一根細(xì)鐵絲?!?/br> 辭雪將手中的長劍放在一旁,伸出手指,放進(jìn)那小如銅錢的洞眼里,擰眉斂神,手指試著撥動了一會兒,他看不到洞眼里的情況,只能通過墨族人的精湛的手上功夫感受那藏得極深的鐵絲。 墨族人的手指極為敏感,甚至能夠分辨出發(fā)絲的重量。并且五指較一般人更為修長。 良久,辭雪才低聲道:“爺爺,摸到了。” “用手指夾住那根鐵絲,弄彎,你的手指在鐵絲附近摸一摸,應(yīng)該會摸到一個齒輪狀的鐵質(zhì)滾輪,等會兒,我們五個人要同時將這個鐵絲掛到那滾輪上,記住,要看爺爺?shù)氖謩荨!?/br> “辭雪曉得了?!鞭o雪波瀾不興地點頭。 待墨長老又在瀑布附近尋得另外四處機(jī)關(guān),五人紛紛舉手示意,表示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墨長老做著墨族人獨有的手勢,倒數(shù)計時,五、四、三、二、一…… 五人同時用力,將鐵絲掛到滾輪上。 “咔嚓”一聲,巨大的黑鐵閘門緩緩從瀑布里面伸出來,猛地張開,長簾水幕被一分為二。 巨大的水汽迎面撲來,站在離瀑布比較近的幾個墨族人周身都被淋濕了。 墨長老道:“我們進(jìn)去?!?/br> 一行人浩浩蕩蕩沿著澄江下方細(xì)細(xì)碎碎的踏腳原石走進(jìn)那充滿未知的水簾洞內(nèi)。 洞內(nèi)漆黑不能視物,宮玖手指翻飛,結(jié)了一個金印,手中燃起耀目的光芒來,盈盈欲舞,洞內(nèi)登時明亮有如白日。宮玖將手中的金色光芒往上方一扔,那光球便凝在了宮玖的上方,隨著他的行走而行走,時高時低,晶瑩搖曳,像是一只指路的螢火蟲。 這長洞越走越小,本來直徑足以容納三人的,最后變得只能容納一人,并且還需要彎腰佝僂著背脊,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走到一處寬廣處,但前方卻有四個分叉的小洞。 誰都沒有動。 蘇菜菜問:“長老,接下來該怎么做,從這四個洞口里找一個出口嗎?該選哪個?” 墨長老搖頭道:“不,墨族明鬼信神,常以數(shù)字四為大忌,所以,這里必然有第五個出口?!彼D(zhuǎn)身,對著洞內(nèi)的墻壁敲敲打打起來,附耳過去,一邊敲打一邊聽聲音。 良久,墨長老方才對辭雪道:“出口在這里,把它打通?!?/br> 辭雪二話不說,直接拔劍,猛地劈向那面石壁,裂開一條細(xì)縫,他再接再厲,如此這般又劈了五六次,這面堅實的墻壁便應(yīng)聲而倒,辭雪收劍,擔(dān)心有其他機(jī)關(guān),率先走了進(jìn)去。 一路平坦,不知道在這長長的山洞中又走了多久,只走得蘇菜菜腳都快斷了的時候,長洞前方才微微有些發(fā)亮,想來是離出口不遠(yuǎn)了,蘇菜菜咬著牙根,終于,眼前日光大盛。 一行人走出了山洞。 ☆、第18章 眼前的風(fēng)景不禁讓他們呼吸一滯。 卻看那碧影搖疏的樹林中,若隱若現(xiàn),坐落著幾百個黑瓦白墻的屋子,是生氣勃勃的村落。那些大小不一的村舍,參差錯落地交雜在一起,顯得既熱鬧又溫馨,古色古香,淳樸簡致。那黑瓦砌就的煙囪里冒著稀薄的炊煙,蓼煙疏淡,葦風(fēng)蕭索。古道蜿蜒,幾個童兒正拿著木劍戲耍打鬧著。 遙山青黛,層林盡染暖瑩色,青路深埋白瓦籬。 近水翠碧,雞鳴狗吠嬌兒語,淡煙裊裊催人歸。 分明就是一處寧靜趣致不問世事的世外桃源。 墨長老的眼中一紅,感動得有些熱淚盈眶。 仿佛這六年在天安蓬萊樓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他的族人,那些婦女幼童們,在這處世外桃源里生活得很好,他們被保護(hù)得很好。 墨族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離了男人,也依舊可以把墨族照料打理得這樣齊全閑寧。那雙用來洗衣燒飯的手,依舊可以挑磚累瓦,修建機(jī)關(guān)密道,不辭勞苦。 墨族的女人,靠那雙嬌小的手,為整個墨族的未來,撐起一片藍(lán)天。 “娘,村外來人了,娘,你快出來看看啊,好多人吶!”一個小童放下手中的木劍,扯起嗓子呼喊了起來,像是有些害怕,又有些驚奇,一邊張著嘴巴往屋子里跑一邊回頭張望著。 其他幾個小童也驚惶起來,尖聲驚呼:“娘,有外人進(jìn)來了,娘……” 俄頃,村落躁動了起來。 女人們個個挽起袖子,或拿著菜刀,或拿著鋤頭,氣勢洶洶地從屋里出來,兇神惡煞嚴(yán)正以待的樣子,像是要和人拼命。但臉上兇狠的表情,在見到村口的一行人之后,一瞬間,變得有些茫然起來,愣神,疑惑,狂喜,領(lǐng)頭的綠衣粗布姑娘眼圈一紅,嬌呼了一聲“子寧哥——”便小旋風(fēng)一般飛奔而來,撲到了墨長老旁邊站著的瘦子懷里,哭得泣不成聲:“子寧哥,你終于回來了!” 像是被那綠衣粗布姑娘感染了似的。 其他村婦們紛紛扔掉手中的武器,捂著嘴巴,淚流滿面。 終于相信。 這不是做夢。 她們的男人真的回來了。 “李鐵樹你這個老不死的,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女人捶打著男人的胸膛,哭得滿臉的眼淚,“你知道我每天帶孩子有多辛苦?你看看這手,都磨破皮了!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賢寶哥,你真的回來了?這不是夢?真的不是夢?”女人掐了一下自己的臉,抱著男人,泣不成聲,“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你回來,夢到你抱著我,每天都站在村口看著,希望你能從那里走出來。我等到燕子飛來了又飛去,就是等不回來你……我、我以為你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老婦人干癟的手,顫抖地摸著男人的臉:“狗兒,讓娘好好看看?!睖啙岬难劬?,努力辨認(rèn)著什么,抖了抖嘴唇,哭得哽咽:“我的乖兒誒,怎么瘦成這樣,他們是不是不給你飯吃?有沒有欺負(fù)你?晚上睡覺冷不冷,有沒有被子蓋?我苦命的孩子,受了這么多的苦……” …… 所有人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之中。 連墨長老都和一個老婦人相談甚歡,流著眼淚彼此對望著。 只有墨辭雪。 他站在那場熱鬧之中,孑然而立,冰雪一人。 他的母親和jiejie死在那場滅頂之災(zāi)里,腰斬,濕熱的鮮血噴了他一臉。那場景,像是一個未解之謎,他始終都不明白,為何他離她們的身體那么遠(yuǎn),她們的血液還是濺到了他的臉上。 那濃稠溫?zé)岬囊后w,仿佛至今都能在臉上感覺得到。 冰冷而麻木。 蘇菜菜看到默不吭聲的辭雪,心中一顫,有些心疼。 心中明明勸慰著自己不要多管閑事。 但嘴巴仍是忍不住開口:“人死不能復(fù)生,活著的人這樣為她們難過,她們走得也不安心?!?/br> 說完就恨不得撕了自己這張嬌艷欲滴的小嘴。 蘇菜菜想,或許是深愛辭雪的蘇采兒靈魂尚未完全剝離這個身體,那句話絕對不是身為蘇菜菜的她說的。而是蘇采兒。她能感受到這副身體的深處,蘇采兒對于辭雪殘留的尚未消弭的綿綿愛意。 辭雪一愣,怔怔地看著蘇菜菜。 他渾身凝固的冰雪氣息也慢慢揉碎在風(fēng)中。 蘇菜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閃躲,但聲音卻不受控制地發(fā)出來。 “或許,五師兄,你現(xiàn)在需要一個擁抱?” 說這話的人不是蘇菜菜,是蘇采兒。身體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大大地張開雙臂,如同展翅的小鳥,擁抱著澄澈如洗的碧空。這個動作也不是蘇菜菜做出來的,是蘇采兒。 蘇菜菜被嚇得魂飛魄散。 ……難道蘇采兒還活在這個身體里? 本以為孤心冷顏的辭雪會像往常一樣惡言反擊蘇菜菜,卻不想,辭雪竟然上前兩步,欺霜賽雪的容顏上,沒有一絲波瀾,薄唇緊抿,不染纖塵。他張開雙臂,一把將蘇菜菜擁到懷中。 蘇菜菜的小臉陷在他的肩窩處,愣住。 心中涌動起難以明滅的巨大狂喜,每一個細(xì)胞都喜悅得張開尖叫著。但蘇菜菜卻清醒地知道,這狂喜并不是來自于她,而是來自于蘇采兒。 蘇菜菜像是一個局外人一般,漠然感受著蘇采兒洶涌的愛意。 甚至有些茫然和無助。 她的身體,不是自己的了。 “蘇兒,為師看你真是越來越不把師父放在眼里了呢……”涼颼颼的聲音響徹在蘇菜菜的耳畔,只覺得肩膀一疼,下一秒,蘇菜菜便被拉入宮玖馨香的懷抱,他用力捏住她尖尖小小的下巴,陰陽怪氣道,“竟然敢當(dāng)著為師的面爬墻,當(dāng)為師是死人么?” ……您可不就正是披著一張死人皮么? 蘇菜菜眼觀鼻子鼻觀心,默默腹誹著。 其實,心中是有些安定的。 在這變態(tài)的懷中,方才那些屬于蘇采兒的狂喜全都消失不見。 蘇菜菜伸出雙手,環(huán)住宮玖精窄有力的腰肢。 現(xiàn)在,這個身體,動作自如,是屬于她蘇菜菜的。 她不要過蘇采兒的人生。 …… 重逢相認(rèn)之后,男人們一個個被自家的女人領(lǐng)進(jìn)新房子里。墨長老也跟著岑婆婆進(jìn)了新的村舍,辭雪,蘇菜菜,宮玖自然也是跟著墨長老一同進(jìn)了那間屋子。 岑婆婆的丈夫在三十多年前就因為意外而死了,這些年一直寡居著,墨長老心儀岑婆婆,多次求親,但都被岑婆婆拒絕了。她背負(fù)著貞潔烈婦的牌坊活了三十多年,這名聲是要一直跟著她到墓地里的。墨長老從未放棄,兩家常有往來,以至親好友之名相待,相敬如賓,婚嫁從此不提。 竹床上正坐著一個半歲左右的稚童,抱著老虎娃娃扔來扔去,發(fā)出咯咯的笑聲。 墨長老一愣:“阿岑,這是哪里來的小孩?” 岑婆婆慈祥地上前,摸了摸稚童的腦袋:“他叫小虎,是我去年去市集買東西的時候,在牙婆那里花銀子買來的?!贬牌艊@了口氣,“人老了,就越發(fā)寂寞,想要含飴弄孫起來……而且,這墨村頂梁柱的男人都被官兵抓走了,一村的女人和幼童,總該有些新鮮的血骨融進(jìn)來?!?/br> 墨長老眼色溫柔,捏了小孩的臉:“你叫小虎?來來,小虎,叫聲爺爺來聽聽。”忽然眸色一凝,定在一處,聲音沙啞,“阿岑,這些年你過得不好嗎?” “怎么這么說?” 墨長老指著小虎的衣服袖口,看著岑婆婆,滿臉的憐惜:“小虎的衣服都是破的,阿岑,是因為屋里沒有多余的銀兩買布做衣服嗎?” “不、不是啊……”岑婆婆逃避著墨長老憐惜的眼神,坐到床邊,將小虎抱在懷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解釋道,“說來也奇怪,從搬進(jìn)這山谷的那天起,每天早上,總有兩三家婦人會發(fā)現(xiàn)自家小孩身上的衣服袖口會變得破爛不已,衣服鞋子臉頰也會變得臟兮兮的,像是在地上滾了一遭又磨了一回似的,但也只是衣服臟兮兮顯得有些破爛而已,小孩的身體都無事,沒有什么傷痕。” 墨長老問:“事情這樣奇怪,都沒有人來這查查原因嗎?” “自然是查過的,我們發(fā)現(xiàn),第二天會出現(xiàn)這種奇怪狀況的小孩都是在一歲以下的幼童,他們都是獨居婦人從山外買來傳宗接代的男童。曾經(jīng)有一次,有一位婦人半夜醒來如廁,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睡在自己懷中的孫子不見了,敲鑼打鼓召集所有人找了一夜,卻什么都沒有找到,她哭得暈了過去,被鄉(xiāng)親們扶回了房里,第二日,那位婦人卻驚喜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孫兒正睡在自己的懷里,除了衣服被磨破了,身子臟了點,半點傷痕都沒有……” ☆、第19章 墨長老思忖片刻,看向?qū)m玖,躬身作輯:“不知能否請仙宮大人留下來幫忙探查探查原因?” 宮玖睨了墨長老一眼,涼薄道:“你還真把本宮當(dāng)做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了不成?” 墨長老面露尷尬:“這……仙宮大人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