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周圍是層巒疊嶂，山脈縱橫。沒有樹，沒有水，沒有任何生靈，只有焦土和巨坑。星羅棋布的環(huán)形山，峭壁懸崖，裂谷溝壑，高山和深谷并疊而現(xiàn)，宛如世紀(jì)之初的混沌洪荒。

    蘇菜菜不知道走了多久，喊了多久。

    這里沒有時(shí)間，沒有生命，只有冗長的黑夜和星河，歲月仿佛將這里凝固，靜止不前，天幕中永遠(yuǎn)都是那一汪浩瀚的銀河疏星，高高在上，睥睨著蘇菜菜。

    蘇菜菜走得腿腳酸麻，終于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揚(yáng)起大片塵埃。

    無人問津。

    亙古的寂寥。

    蘇菜菜終于忍不住，趴在地上，小聲啜泣了起來。

    “這里到底是哪里？為什么一個(gè)人都沒有？”

    “有沒有人??？我在這里！救命，救救我，救我出去……”

    “……師父，你在哪里？徒兒出不去，來救救徒兒，師父……”

    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是在最危險(xiǎn)最害怕的時(shí)候，她想起的，還是那人眉目如畫的容顏。

    蘇菜菜的哭聲越來越大，從小聲低泣，變成了嚎啕大哭，她的嗓子早就哭啞了，那是此刻，她除了哭泣，似乎也不知道還能為自己做些什么。

    蘇菜菜張著嘴巴，聲嘶力竭，泣不成聲，任眼淚淌進(jìn)嘴里。

    哭得眼鼻紅腫，兩頰發(fā)燙，有些神智不清了，仍舊覺得還沒有哭夠似的，聲淚俱下，氣竭聲嘶，一個(gè)素白雪粉的瓷娃娃，哭得這般不顧形象，任誰看著，都會覺得可憐。

    但是那個(gè)會可憐她的那個(gè)男人，那個(gè)會將她抱在懷里溫言細(xì)語哄著她的那個(gè)男人……

    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

    思及此，蘇菜菜聲調(diào)一揚(yáng)，哭得越發(fā)澎湃了。

    哭泣是發(fā)泄情緒的方式，卻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當(dāng)蘇菜菜哭得再也沒有眼淚從眼眶中流出來的時(shí)候，漸漸停止了哭泣。她的胸膛一陣陣起伏著，生理的反應(yīng)還在，抽著鼻子，無聲哽咽，但那洶涌的絕望算是徹底的發(fā)xiele出去。

    宣泄過后，是更加深刻的絕望和寂寥。

    她仰頭躺在冰冷的焦土之上，愣愣地看著星空。

    深藍(lán)發(fā)紫的夜幕，星河長綿，星云團(tuán)簇，像是一卷潑墨深幕，勾勒暈染而成。

    蘇菜菜的眼中倒映著整個(gè)浩瀚的星河，看得有些出神。

    上下起伏的呼吸漸漸平緩起來。

    她不能在這里等死。

    她這樣一個(gè)貪生怕死的人，應(yīng)該恬不知恥地在陽光下招搖瘋漲著，告訴每一個(gè)人，她活得很好。

    而不是在這個(gè)陰冷黑暗的地方，孤孤單單的死去，連個(gè)收尸的人都沒有。

    她要活下去。

    熱烈的活下去。

    蘇菜菜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神色恍惚，嗓子發(fā)干，極為缺水，她伸手捏了一個(gè)引水決，失敗了，她不放棄，吸了吸鼻子，又施了好幾個(gè)引水決，皆是沒有成功。

    蘇菜的菜手指發(fā)顫，又隨便捏了幾個(gè)成功率較高的法決。

    失敗，全都失敗了。

    蘇菜菜閉眸探魂，搜索自己的靈臺識海。

    慢慢睜開眼睛。

    這一身的修為全都沒有了。

    蘇菜菜慘笑了一聲。

    邁著自己的雙腿，向陌生的前方走去。

    她現(xiàn)在所能倚靠的，便只有這兩條腿，和一顆貪生怕死決不放棄生命的心。

    白駒過隙，時(shí)光荏苒。

    風(fēng)霜寫滿了她的臉，她不知道自己像這樣徒步跋涉了多少年，一年，五年，還是十年？蘇菜菜不知道，因?yàn)檫@里只有黑夜，沒有白天，蘇菜菜看不到朝陽夕霧，分不清時(shí)光變遷。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鮮麗的翠裳襦裙變得灰敗，變得衣衫襤褸。

    她看著自己白嫩嫩的雙手變得枯槁，如同七旬老嫗一般，枯枝干皮，瘦骨嶙峋。

    她看著自己如瀑的青絲變得干燥，寸寸染雪。

    這里沒有鏡子，偶爾能找到一處極淺的水洼，這些年，蘇菜菜全都靠這些水洼和水洼旁邊的草菇存活，她偶然看到那水洼中倒映著自己的那張臉，蠟黃滄桑，如同女鬼一般，干癟難看。

    若是尋常，蘇菜菜一定會尖叫著遠(yuǎn)離那洼水潭。

    但彼時(shí)，蘇菜菜已經(jīng)麻木了。

    只要能夠活下去，這容顏又能算得如何呢。

    她只想活下去。

    夜空中，長星閃耀著冰冷的光芒，在深藍(lán)發(fā)紫的夜幕中顯得格外高貴且神秘。

    鉆石一般，有棱有角，冰冷無情。

    從未伸出援手。

    蘇菜菜越來越丑，越來越老，老得已經(jīng)走不動(dòng)路了，氣喘吁吁，每走一步，都會停下來歇息好幾分鐘。她緩緩蹲下來，看著天空中那方亙古不變的銀河，苦笑了一下，倒在地上，舒展著疲憊的四肢，靜靜地躺在黑暗中，凝望著夜幕上的那冰冷的星空。

    油盡燈枯。

    她實(shí)在是太累了。

    不僅是身體，還有心理。

    她現(xiàn)在才明白，比死更冷的，是孤單。

    一個(gè)人的跋涉，孤單和絕望，凄靜冷然，她現(xiàn)在只想好好順一覺。

    死就死吧，她已經(jīng)不在乎了。

    蘇菜菜看著天幕中那浩蕩無情的星河，意識越來越渙散，慢慢闔上了眼睛。

    沉入黑暗。

    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熟悉的輕喚。

    溫柔得想讓人落淚。

    “蘇兒，不要睡，快醒過來?！?/br>
    那嗓音雌雄莫辯，像是輕撫眉間的手，溫柔和煦，情人一般。

    帶著三分調(diào)笑，七分擔(dān)憂。

    “蘇兒，你不要為師了嗎？死了就再也看不到為師了呢?！?/br>
    聲音那樣溫柔，蘇菜菜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是你不要我！”她閉著眼睛，帶著埋怨，哽咽著哭訴道：“是你先不要蘇兒的！”

    那聲音一頓，再出聲時(shí)，便已然含了九分的笑意，沙啞低沉：“是是是，是為師的錯(cuò)，那你現(xiàn)在快起來教訓(xùn)為師，不要再睡了，若是現(xiàn)在不起來，便永遠(yuǎn)都起不來了。”

    宮玖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蘇兒，你不是最怕死的嗎？千萬不要在這里死掉?！?/br>
    那輕柔的聲音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道光，撥云見日，將蘇菜菜泥濘黑沉的思緒全都盡數(shù)斬去。蘇菜菜吸了吸鼻子，混沌的意識，逐漸清明。她順著那道光，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是宮玖那張儒雅清俊的臉，眉梢淡掃三分媚色。

    紅唇輕勾，似笑非笑。

    蘇菜菜愣愣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勾魂攝魄的一張臉，每每都讓她挪不開眼睛。

    想必是許久不見，蘇菜菜莫名的，有些羞澀起來。

    她紅了一張臉，嬌嬌的喊了一聲：“師父?！眲傉f完便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音竟然如此蒼老，蘇菜菜驚慌失措，她猛然間憶起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gè)水靈靈的蘇菜菜了。

    如今的她，滿經(jīng)風(fēng)霜，滿臉的頹敗滄桑。

    不能讓師父看到她現(xiàn)在這個(gè)樣子！

    腦中只有這樣一個(gè)念頭。

    蘇菜菜嚇得猛地翻身，用袖子擋住了自己的臉。

    “師父，你走開，不要過來！”

    “行了行了，你再丑的樣子為師都見過，如今這番又算得了什么？”宮玖輕笑著拍了拍她的背，蘇菜菜身子發(fā)顫，只覺得脊背被他撫過的地方都發(fā)燙起來，宮玖繼續(xù)笑著道，“不過是一副皮囊，你若是不喜，回去為師幫你做一套，讓你也和為師一樣，每日披著美人囊可好？”

    蘇菜菜的心尖顫了顫。

    雖然宮玖解決問題的方法十分血腥粗暴，但出乎意料地讓蘇菜菜放下心來。

    她緩緩放下?lián)踝⌒∧樀男渥樱０驼０脱劬?，定定的看著宮玖。

    宮玖含笑如云，萬般繾綣。

    他伸出一雙蔥白纖手，攤在蘇菜菜的身前。

    “行了，竟然想通了，就起來吧，前面的路還有很長，為師陪你一起走下去?！?/br>
    這真是一個(gè)美好的諾言。

    美好得像是夢境。

    宮玖臉上的笑容太過妖嬈，太過誠懇了。

    蘇菜菜像是被他攝住了魂魄似的，將干癟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中。

    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腦袋有些發(fā)暈，一時(shí)間也沒有思考為什么宮玖?xí)霈F(xiàn)在這里，只是喜滋滋地牽著他的手，無憂無慮的模樣，朝世界的盡頭走去。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紅裳的師父牽著綠裳的徒兒，走過大街，走過小巷，走過一道道拱橋，一川川河流，走過一幕幕神明鬼怪的人生，看到他們自己的故事。

    從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