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戳丝?，一板豆腐只切掉了幾塊，幾乎還是完整的。

    李三炮苦著臉說：“凍起來慢慢吃吧，以后我就不做了?？窗?，今天一板豆腐就賣了那幾塊，以前送貨的那幾家小賣部早都不要了。”

    穆允崢接了豆腐，打成一塊一塊的，留下幾塊新鮮的放進冰箱冷藏室，剩下的都凍了起來。又在冰箱里翻翻，翻出早前做好的一塊醬rou包起來放到豆腐板子上。

    李三炮瞅著那塊醬rou苦笑一聲，又裹了一層塑料袋拿蓋豆腐的紗布蓋起來才離開。不藏起來不行，隔壁那倆饞丫頭都在他家玩，見啥吃的都上手抓，這塊rou拿回去要是被看見肯定保不住，他們家李小炮還一口都沒嘗著呢！

    放了暑假，宋希發(fā)現(xiàn)村子里多了許多陌生人。一打聽，原來是城里人來投奔親戚了。往年在城里有親戚的人家經(jīng)常會炫耀家里的好親戚又給了什么什么好東西給了多少多少錢，現(xiàn)在好親戚拖家?guī)Э谏祥T了，就都笑不出來了。

    李大柱的閨女回來了，帶著丈夫兒子，公公婆婆，還有大姑姐一家三口。

    李大柱傻了。他房子才蓋好還沒裝修完，也就收拾了一間出來勉強能住人，一下子來這么多人，可怎么安置。

    七間老房子的宅基地翻蓋了新六間，三間一戶那種，中間過堂屋，東西兩邊住人的對面屋。

    來了人，房子也顧不得裝修了，趕緊收拾了出來。閨女的公公婆婆帶著閨女大姑姐一家三口住東三間，他和閨女一家三口住西三間。

    辛辛苦苦蓋的房子，自己和閨女卻都住得不舒坦，李大柱心里就有些憋屈。出去看到閨女的公公倒背著雙手一副干部模樣在他院子里走來走去指點著這里不好那里不好時就更憋屈了。

    李安妮背著人找他爸說話：“爸，家里怎么沒有糧食啊，就那么點兒，這么多人，夠誰吃啊！是不是那個不要臉的女人都拿走了啊，爸你也太好心了，那樣不要臉的東西就應該一頓打出去才對！算了不說這個了，你趕緊出去找些糧食，我給你錢，咱拿錢買，省得欠人情。還有啊，別買粗糧啊，就買大米白面，錢不是問題?！?/br>
    李安妮的婆婆回屋跟她兒子說：“你媳婦可真是個孝順姑娘，都不知道她的工資夠不夠孝順她爸的。罷了，咱們家也不差那幾個，又不指著她的工資養(yǎng)家，能生兒子就行了。”

    李安妮的丈夫沒吭聲，公公和大姑姐也沒吭聲。

    那邊李大柱接了閨女給塞的錢卻犯愁了。買，去那里買？趙家溝子磨米廠早都不賣大米白面了，只能拿糧食換，兩斤苞米才能換一斤大米。找村里人家買？家家都把糧食看得跟命根子似的，國家高價收糧都沒人賣。

    最后李大柱沒了法子，拎了幾樣閨女帶回來的好東西就跑去他大哥家了，送了東西隨便嘮幾句，直奔人家放糧的西屋，扔了幾張錢扛了一袋子米就跑，他大嫂追了半條街都沒把人攔住。

    宋希蹲在地頭上看著那小半畝仍舊沒有成熟的冬小麥，再看看旁邊又粗又壯卻一直不肯吐穗的玉米和黏高粱，都有點替它們著急了。溫室里的土豆和地瓜早都收了，收成很不錯，現(xiàn)在又種上了糯玉米。

    李琳男朋友過來找宋希說話。

    宋希把手中咬了兩口的黃瓜掰了下半截遞過去。

    鄭昶往田埂上一坐就開吃，剛來時候的斯文勁早就沒了，人黑了許多，瘦了一大圈，胳膊上做體力活做出來的肌rou鼓鼓的yingying的。

    看過小兩口開的地種的東西，再對比一下自己，宋希就忍不住有些小慚愧。山腳下略微平整些的地幾乎都被開了出來，零零碎碎的，加在一起差不多有四五畝地的樣子。而且當時也聽了宋希的話，開一塊就量一塊包一塊。開的荒地，卻是堅持照著二類地交的包地費，倒是給未來省下了許多口舌。

    小兩口把所有的地都種了地瓜和土豆，而且不止蒙了地膜，還拿大塊塑料支了一米來高的中棚，需要澆水的時候就從宋希地里拖了水管過去，夠不著的地方鄭昶就自己挑水。

    很努力的兩個年輕人。努力也沒白費，種下的地瓜土豆長勢都很不錯，估計會有一個好收成。

    村里也有學著小兩口蒙中棚的，只是塑料太貴，好多人家都舍不得花錢。而且玉米這樣的大莊稼用不到，高度不夠，除非修建大型溫室。

    鄭昶的父母是明理的，兒子決定跟女朋友回村種地的時候就給了五萬塊本錢。舍得投入，自然會有產(chǎn)出?？墒谴謇锶擞钟袔讉€有那個本錢！

    這時穆允崢帶著宋小多從山里出來了。穆允崢肩上扛著一只野山羊，宋小多嘴里叼著一只傻狍子，狍子還是活的，一只后腿時不時抽搐一下。

    宋希說：“晚上吃羊rou，帶著琳琳一起過來，羊肝我給琳琳留著，我看她有些夜盲?！?/br>
    鄭昶也顧不得不好意思了，連連答應著：“唉，天黑我就帶琳琳過來，羊肝可一定要給我們琳琳留下??！”

    宋希知道，鄭昶和李琳都不可能要他給的羊rou，因為就算給了他們倆也根本吃不到。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哪有他們兩個正當年的年輕人吃rou的地方！在家里吃了小半年白飯，李琳嫂子的臉色已經(jīng)一天比一天難看了，即使鄭昶隔三差五就給他們家孩子買些零食或是割上一塊rou給家里改善生活。那次一口氣割了十斤rou，他們倆不也一口都沒吃到嗎！

    晚上鄭昶找了借口帶著李琳圍著村子繞了一圈摸過來時，東廂大灶上羊rou燉得正香。穆允崢在廚房里炒菜，李奇嬸燒火，李奇叔收拾羊雜。

    宋希說：“有了奇叔，全根叔都吃不著羊雜了?！币郧八墒窍优K全都送去給全根叔的。

    李寶田嘿嘿笑：“吃現(xiàn)成的，還省得自己收拾，更好！”

    宋希感慨：“以前我都不知道羊腸炒著那么好吃?！?/br>
    李寶田點頭：“軍官手藝好?！?/br>
    宋希瞬間就對穆允崢滿意起來。養(yǎng)父也是好手藝，可是養(yǎng)父比他還潔癖，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碰都不肯碰的。

    李琳和鄭昶上了一會兒網(wǎng)，很快就開飯了。

    一群人熱熱鬧鬧吃了晚飯，宋希又拿小鐵盆打了一小盆rou給李寶田帶了回去?，F(xiàn)在李寶剛自持就要結(jié)婚的老爺們身份，輕易不過來吃飯。一家四口就李寶田一個隨叫隨到的，不管干活還是吃rou，都跑得飛快。

    拖了幾天，糧食還是沒熟，糧局的人到底頂不住上面施壓，還是下鄉(xiāng)了。

    收糧不太順利。

    即使對著荷槍實彈的大兵，被逼到頭上的老百姓還是抗拒了起來。

    李三炮第一個出來，把鐮刀往地上一扔，說：“我地就在村子外面過去一點，鐮刀給你，你看上哪塊割哪塊，我絕無二話！會使鐮刀不？不會的話我?guī)湍愀?，走，你自己挑地方?！?/br>
    幾個小年輕也都扔了鐮刀拉扯起糧局那幾個負責人來。

    幾個負責人頻頻跟沈越打眼色。

    沈越背著槍靠在車上一動不動。呵，真的已經(jīng)到了逼迫沒有收獲的農(nóng)民份上了嗎？上頭的，有錢有門路的，有幾個沒屯糧的！隨便掏幾個大戶也能頂一段日子了吧！

    “沈連長，沈連長！”有人在拉扯中被掐了幾把吃了暗虧，開始喊沈越。

    沈越懶洋洋回答：“最近食堂吃飯限量，兄弟倆cao練任務(wù)又重，現(xiàn)在身上都沒力氣呢！你們先忙著，我?guī)值軅內(nèi)コ詡€飯?！倍以谇f稼成熟收獲之前，兄弟們身上是不可能有力氣了。

    反正一粒糧也沒收上來，不用看車，這個村子村長挺有威信，看著也打不起來，頂多就是推搡兩下，都年輕力壯大男人，又不是受不住！

    這么一想，沈越就理直氣壯帶著跟過來的一個排去他嫂子那里吃大戶了。

    宋?？吹揭蝗捍蟊?，說：“來得正好，昨天剛好打了一只羊，正燉著羊雜呢?！?/br>
    現(xiàn)在小賣部已經(jīng)沒有熟食賣了，宋希只好借了李寶田家電飯鍋多燜了一鍋米飯，又把冰箱里早前包的餃子都給煮了。

    沈越吃得非常滿足，說：“男神，你地里有活的時候盡管吩咐，我別的沒有，就是勞動力多，都杠杠的！”

    穆允崢說：“輪不到你，少來幾次就行了。”村里一群人盯著宋醫(yī)生地里那點活兒，就指著給人幫工管飯吃些好的再給家里老婆孩子帶點剩飯菜回去開葷解饞呢。

    吃完飯，沈越看著宋希冰柜里的冷凍牛羊rou流口水：“男神，這牛羊本來就是凍死的，又在雪里埋了那么久，rou又放了那么久，都不好吃了吧？”

    穆允崢說：“好吃?！备艺f他做飯不好吃？這可是他唯一能打動宋醫(yī)生的優(yōu)點了！欠揍！

    沈越被他曾經(jīng)的隊長現(xiàn)在的嫂子拖到后院單方面暴力談了一次人生，扶著腰提著男神給裝起來的大塊rou走了。

    底下小排長眼睛都亮了：“跟著連長有rou吃，吃撐了還能兜著走，連長你就是我們的希望！”

    一群大兵紛紛附和。

    沈越?jīng)Q定回去就讓他們拉練。不行，不能拉練，餓得太快了，現(xiàn)在吃飯限量呢！

    第80章

    穆允崢帶著小多進山了。一個練刀,一個打獵。

    宋希繼續(xù)看著他那些死活不長的莊稼發(fā)呆。

    劉金寶過來跟著蹲了一會兒，猶猶豫豫地說：“小宋哥,我不想上學了。”

    宋希說：“照現(xiàn)在地里莊稼的長法,地里有你沒你都一樣。就是啊，回來以后就再也出不去了。我知道現(xiàn)在學校里氣氛也不好，還是堅持堅持吧！走出學校容易，再進去就難了?，F(xiàn)在回家也就一句話的事，沒錯，有你在家邱嬸能輕松許多。但是以后呢，以后年景好了各方面都恢復了，你便是想出去也難了。難道到了那時也要帶著邱嬸種一輩子地嗎？還是給人做一輩子小工？咱們這樣的人家，沒關(guān)系沒門路,上大學就是最簡單的路了。”

    劉金寶不吭聲,心里難受極了。

    宋希說：“再忍一忍，還沒到那個份上。邱嬸有村里人照應著，日子還過得下去。你那里好好念書，再等一等，要是局勢真的太緊張，學校說不定會停課。有停課就有復課，到時再回學校也容易?！?/br>
    劉金寶低著腦袋掉眼淚。

    宋希捏了捏劉金寶的肩膀，說“瘦太多了，肯定沒好好吃飯。稍后我給你打些錢，正長身體的年紀，別再克扣自己伙食了。身體毀了，種地都沒力氣?！?/br>
    劉金寶沉默著點了點頭，連推辭的力氣都沒有。年后一開學食堂飯菜就漲價了，原本一塊錢就能吃飽的米飯現(xiàn)在得兩塊錢，素菜也從一塊五一份漲到了兩塊五，葷菜從三塊錢漲到了五塊六塊，而且打菜的小姑娘手里那勺子抖得一天比一天狠。以前隔三差五還能打一份rou菜解解饞，現(xiàn)在就連素菜都得算計著打了。漲價的，可不止食堂的飯菜。

    而且，現(xiàn)在兼職可不好找，就算找了，那幾個工錢都不夠吃幾頓飽飯的。同寢室的有出去找短工的，還常常拿不到工資。也幸虧他外語學得好，又有電腦，可以在網(wǎng)上接翻譯的活。要是出去找活干，只怕每天吃的飯都趕不上路上跑來跑去的消耗。

    打發(fā)了劉金寶，宋希去了溫室旁邊李奇住著的小屋，開門見山：“叔，把你那三畝地包給我吧，我再蓋一個溫室，給你兩成糧食。”

    李奇當然沒什么不樂意的。溫室的產(chǎn)量他也看到了，一畝地那一茬糧食就差不多千把斤，一年種兩茬，一千五百斤打不住。一畝地他能拿到三百多斤糧，三畝就是一千斤，除去他們老兩口的口糧還能剩下不少。

    李奇也知道宋希為什么不在空著的那四畝地上蓋溫室，那是怕日后出什么狀況被收回去呢。他們家那三畝地就不一樣了，只要他們老兩口還活著，地就是他們的，小宋就能安安穩(wěn)穩(wěn)種著。就算以后真出了狀況上頭要收一部分地回去，他們老兩口還有四畝三類地呢，再不濟還有一畝一類地。小宋是個仁義孩子，總不會虧待了他們老兩口。

    包地文書很快就寫好了，宋?，F(xiàn)在就只等著地里那死活不肯長的莊稼收了請人蓋新的玻璃溫室了。

    整個七月都在低溫中度過，午后溫度最高的時候也沒到過二十五度，大多時間都在二十度打轉(zhuǎn)。網(wǎng)上都在傳這是小冰河的前奏，也都時時刻刻在關(guān)注著那個仍舊在不停朝南漂的北極冰川。

    靠海吃飯的漁民直接遭了秧。養(yǎng)殖的魚蝦蟹大片大片死亡，靠出海打漁為生的人走得越來越遠，收獲越來越少，往往在海上漂了幾天回來船艙里仍舊空蕩蕩的。

    宋?，F(xiàn)在已經(jīng)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全國上下，不，應該說是全世界上下都在煎熬。國內(nèi)還算好的，最起碼政府調(diào)控有力度，外面一些國家早就亂起來了，網(wǎng)傳有些地方甚至撿起了早就丟掉的食人風俗。

    國內(nèi)不安定的角落也一天天多了起來，尤其是城里。偷竊，搶劫。肚子餓久了，很多人的禮義廉恥也慢慢死掉了。

    大地里的莊稼不肯熟，溫室也是全部種的大莊稼，家里又沒有病人需要cao心，宋希就閑下來了。

    于是，就想進山了。

    兩人一狗，還帶了李三炮和李寶剛。

    李三炮和李寶剛都背了家里最大的背筐，筐里還塞著好幾個袋子。

    今年溫度雖然偏低，雨水倒是不多不少，山上植被長得倒還不錯。尤其是春天的時候山里出了豹子，也沒人敢進山了。山里一安靜下來，里面的野物膽子就越發(fā)大了，也敢往山邊子上靠了。

    一行四人一狗，林子里沒有路，又帶著沒經(jīng)驗的，走起來就有些慢。宋小多前面探路，宋希打頭，中間是李寶剛和李三炮，穆允崢走在最后。

    李三炮看著一路上的山雞野兔眼熱極了，恨不得馬上撲上去捉了塞筐子里。

    李寶剛悶著頭跟在宋希身后，很少往四下里亂看亂瞅。

    宋希說：“炮哥別急，那都是小東西，回來的時候捎幾只就是了。現(xiàn)在我們?nèi)f羊群，上次我看到好大一個野山羊群。碰上野豬群的話也不錯，總有大塊rou吃?！?/br>
    李三炮撓撓后腦勺，不著急了。想起上回野豬下山時宋希的利落勁，心里就更渴望了?，F(xiàn)在他們家豆腐坊早就停了，地里種的全是莊稼，手里沒有活錢，家里每回買rou都得張羅上好幾天，買回來還都被他老子給李小炮留了起來，小閨女一口都吃不上，媳婦都心疼得哭了好幾回了。

    走著走著，宋小多停住了，宋希也停住了，猶豫一下，叫上肥狗帶著幾人換了個方向。唉，那邊好大一群鹿，可是它們的rou都受保護！

    穆允崢跟在后面看了一眼，微微勾了勾嘴角。這是眼不見rou不饞嗎，宋醫(yī)生好可愛！

    三天以后，幾人身邊已經(jīng)拴了三只野山羊，捆了兩頭半大野豬，一個背筐里裝了兩只小羊崽，一個裝了兩只肥狍子。此外，還有一個裝了大半袋干貨的蛇皮袋，以及一大堆半濕半干的蘑菇，一頭被宋小多不小心咬死的大野豬。

    李三炮和李寶剛?cè)耘f意猶未盡。

    穆允崢：“……”這么多東西，怎么弄回去？

    宋希：“……”別指望他，他真沒那么勤快。

    蘑菇裝入蛇皮袋，扎好袋口，和干貨袋子分開裝進背筐，李寶剛和李三炮一人一個背了起來?？粘鍪謥恚忠蝗顺吨鴥蓷l豬腿把那只剛斷氣沒多久的大野豬拎了起來。

    宋希無奈道：“走出去還要兩三天，死豬會壞的?！?/br>
    李三炮說：“沒事，我?guī)帖}了，晚上休息的時候割幾塊rou腌上，總比白扔了好，二百多斤呢！”

    穆允崢沉默著把那兩只半大野豬一手一只倒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