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聶棗不答,反而坐在了夏白澤身邊,好一會,她輕聲若嘆息道:“總是一個人不寂寞么?” 夏白澤搖頭:“娘親和哥哥會來看我的……” “他們在哪呢?” 夏白澤不出聲了。 其實不難猜出來,夏白澤的夢里只有這個療養(yǎng)用的溫泉最分明,幾次進(jìn)來一個仆從都看不見,這是夏白澤的夢境,就代表——夏白澤根本不記得他們。 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夏白澤不自閉只怕也會沉默寡言。 聶棗的童年并不悲慘,如何玩怎么找樂子她比誰都清楚,哪怕只有一個院子她也能找到足夠多玩樂方式。夢境里沒有白天黑夜時日流轉(zhuǎn),如何嬉鬧玩耍只是一瞬。 期間顏承衣和夏重明都來過一次。 在聶棗的記憶里夏重明一直是個很厲害的哥哥的形象,如今看來才發(fā)現(xiàn)板著臉充小大人的夏重明也不過是個小豆丁,那包子臉簡直是勾引人去伸手戳戳,他一本正經(jīng)的拍肩照顧夏白澤的時候,簡直像兩顆在互相拍著的小土豆,唔,是兩顆好看的小土豆。 至于年幼的顏承衣倒是沒聶棗想的那么討厭,他的臉上笑容滿滿,看起來倒像個好哥哥。看見聶棗的時候,他還愣了一會:“你……你是……不……她沒有這么大……” 聶棗在夢境中是她本來的面孔,可是這張臉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雖然眉眼仍有幾分相似,但同幼年的她已大相徑庭,就算覺得相似也不會認(rèn)為是一個人。 聶棗笑瞇瞇地靠近顏承衣:“小弟弟你好?!?/br> 幼·顏承衣迅速調(diào)整臉上的表情,恢復(fù)笑容,甜甜道:“jiejie好?!?/br> “小弟弟長得真是可愛。”聶棗毫不留情的伸手捏上那張笑臉,然后像扯橡皮糖似的拉扯顏承衣還有些嬰兒肥的包子臉,把一張俊秀的小臉扯得五官都快變了形,“皮膚真好呢?!?/br> “放……” “長得這么可愛,jiejie一定要祝福你一下……” “祝福?”好不容易從聶棗的手里掙脫出來,幼·顏承衣揉著自己的臉頰,略略退后,和聶棗保持距離。 聶棗笑得要多溫柔有多溫柔:“你長大以后一定絕對肯定不用說的找不到能和你匹配的女子,配得上你的肯定都死光了……”她拍了拍幼·顏承衣的肩膀,一臉殷切:“就別找老婆了,哪有人配得上你,還是孤獨終老適合你……” “啊?”幼·顏承衣愣了愣,滿臉茫然,就算早熟他的年紀(jì)也搞不太清楚聶棗這話到底是好還是壞…… 雖然只是在夢境里自欺欺人的行徑,倒也讓聶棗心情好上不少。 然后就是莊妃來的那一日。 聶棗早已嚴(yán)正以待做好準(zhǔn)備,卻沒料到夏白澤的夢境竟直接繞過了那一天。 他是有多么的不愿意去回憶這一幕。 天降大雨,雨水沖刷著大地。 她找到夏白澤的時候,他正被關(guān)在山莊的偏房里,身體蜷縮著瑟瑟發(fā)抖。 “母妃我錯了……母妃……我不會說的……” “母妃……” 聶棗愣了愣,沒料到之后會是這樣的發(fā)展。 也是了,被自己的親生兒子發(fā)現(xiàn)自己偷情,莊妃該怎么做……倘若莊妃再心狠手辣一點,恐怕會直接殺了夏白澤,她已經(jīng)有一個三皇子了,并不懼怕失去一個兒子;心軟一點,就像現(xiàn)在,她把夏白澤囚禁起來,不讓他接觸到任何人,這樣他自然也就不能跟任何人說…… 聶棗彎下腰,柔聲對夏白澤說:“是我,別害怕?!?/br> 外頭的風(fēng)雨聲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宛若炸雷,聶棗不確定這是外面究竟真的下雨,還僅僅是夏白澤的夢境中的雨——他夢里的世界一直在下雨。 夏白澤瑟縮了一下,緩緩抬起頭,眼睛紅通通的,還泛著淚花。 聶棗真心實意地歉疚道:“對不起,那天我沒能阻止……” 夏白澤吸了兩下鼻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說過……是為了……幫我度過劫難……” 聶棗點了點頭,眼睛定定望著夏白澤,伸出了手,用溫柔到近乎于蠱惑的口吻道:“白澤,跟我出去吧?!?/br> 夏白澤卻猛地?fù)u頭:“不……不……母妃不讓我出去……我不能出去……不能說話……”說話間,他突然捂住自己的嘴,眼睛里一片倉惶不安。 聶棗放下手,抱膝坐在了夏白澤邊上:“白澤,你說這雨要下多久呢?” 透過窗戶,能看見外面的世界凄風(fēng)慘雨,風(fēng)聲呼嘯,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濃郁而深沉的黑色。 “……” “白澤,我唱個曲給你聽好不好。” “……”夏白澤竟真的不開口了。 聶棗也算是豁出去了,唱曲并不是她的強(qiáng)項,但耳濡目染該會的也都會了,醞釀了片刻,便張口就來:“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游……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 邶風(fēng)里的《柏舟》。 不算歡樂,但很平和的調(diào)子,若潺潺流水,低而不絕,唱著唱著聶棗自己也有些出神。 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 思緒有些飄遠(yuǎn),她想,無論如何她想要救活柴崢言,即便再艱難…… 不知多久,她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你在唱什么?” 聶棗愣了愣,驚喜地看向夏白澤,隨即笑道:“一個曲,你要是不喜歡這首我可以唱別的?!?/br> 夏白澤垂下頭:“對不起……我害怕……” “有什么好道歉的?”聶棗笑笑,“錯的不是你,是你的母妃……” “可、可是母妃很生氣……” “你母妃很生氣,是因為做錯事的是她,而她不肯承認(rèn)錯誤,就只好懲罰你……” 夏白澤抬起頭,看著聶棗,似乎不太能明白她的話。 聶棗聳肩:“大人總是這樣,他們害怕,不肯承認(rèn)錯誤,就寧可一錯再錯下去,將責(zé)任推到別人的身上,哪怕遷怒他人……” 夏白澤忍不住破涕為笑:“可jiejie你也是大人?!?/br> “是啊?!甭櫁棝_他笑:“所以我知道你母妃在想什么。好了……別擔(dān)心那些了,好好睡一覺吧……我會陪著你的?!?/br> 夏白澤點了點頭,然后靠在聶棗邊上睡去。 聶棗一動不動望著窗外,不知何時,外面的雨停了。 好一會,聶棗自己也睡了過去。 再回神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個花園外,挺拔健碩的大樹遮天蔽日,綠蔭從中那些許桃花樹尤為顯眼,早春的微風(fēng)送著清香,盈盈春.色中那清艷的淡紅便鋪天蓋地而來,灼灼其華,美不勝收。 天空澄澈,萬里無云,叢叢繁花似錦,彩蝶翩躚,花香撲面。 聶棗有些奇怪,不過尚清醒的神智告訴她這里應(yīng)當(dāng)還是夏白澤的夢境。 她聽見前面有些聲響,便撥開層層疊疊的花叢,向前走去,緊接著……聶棗渾身僵直,仿佛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不遠(yuǎn)的地方,她看到有人在舞槍。 柴崢言。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五五章 第二十五章 眼睛澀得發(fā)痛,但是流不出淚來,大抵早已經(jīng)化作血水流干。 她看見了柴崢言。 活生生的,會動的柴崢言。 一襲黑色勁裝讓柴崢言的身形顯得修長蒼勁,沉重?zé)o比的玄鐵長槍在他的手里如臂使指,身形騰挪間殺氣騰然,槍芒寒星點點,銀光皪皪,扎、刺、纏、圈、攔、點、撥……招招快如閃電,可輕易取人性命,動作之流暢讓人幾乎難以想象這是人能做到的。 周圍的花樹在這雷霆萬鈞的槍法之下?lián)u搖欲墜,僅僅是被槍尾利風(fēng)掃到便搖動不止著撲朔落下花瓣枝椏。 聶棗就這么站著不動,直到柴崢言一套槍法舞完,眼舍不得眨一下。 柴崢言收起攻勢,斂住殺氣,同時站直身形,輕輕喘息。 空中飄零的花瓣尚來不及落地,輕飄飄地停留在柴崢言肩頭、發(fā)頂,像是抹去了那些鋒利殺戮,讓他無端柔軟起來。 仿佛發(fā)現(xiàn)什么,柴崢言忽然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毫無煞氣,干干凈凈,帶著一絲好笑,一絲無奈,與舞槍時判若兩人,然后他說:“出來吧?!?/br> 聶棗的心臟幾乎是瞬間漏跳了幾拍。 冷靜沉穩(wěn)無論發(fā)生什么時候都能處變不驚鬼都排位第一的聶棗,竟然因為別人含笑的一句話而緊張的連步都邁不出去。 她有點害怕柴崢言看到她現(xiàn)在的樣子。 這個助紂為虐,視人命為草芥,再也不天真爛漫的自己。 片刻后,樹梢花叢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垂著頭的少年握著自己的槍緩步走出來,看得出來他也極其緊張,下唇幾乎都要被咬破。 “你喜歡槍?” 少年,或者說夏白澤點點頭。 “那可以給我看看你的槍嗎?” 夏白澤猶豫了片刻,將手中的槍遞了過去。 柴崢言細(xì)細(xì)摸著夏白澤的槍,視線仍是溫柔。 他很愛槍,對每一柄都視若親友,聶棗——不,那時候她還叫姜隨云——為此還吃過醋,柴崢言只好好脾氣跟在她身邊邊哄邊解釋,槍是要同他上戰(zhàn)場的朋友是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并不能僅僅將它當(dāng)做工具,你誠心待槍它才會誠心對你,讓自己發(fā)揮出最大戰(zhàn)力。 末了,柴崢言還無奈地說:“若有一日我死在了戰(zhàn)場上……” 姜隨云忙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你不管你的槍了,你也別亂說話,烏鴉嘴烏鴉嘴,你才不會死在戰(zhàn)場上呢!你要一直陪著我!” 諷刺的是,他最后真的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 可聶棗寧可他死在戰(zhàn)場上,至少那是為國捐軀、不墜英明……而不像現(xiàn)在。 是的,這不是真的柴崢言。 聶棗逐漸冷靜下來,這里仍夏白澤的夢境,夏白澤跟她說過柴崢言教過他槍法,這沒什么奇怪的……眼前也不過是一道幻影而已。 但她還是凝視著柴崢言,不舍得半分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