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如果有一天有個人告訴你,你不是你自己。 你所有的一切人生經(jīng)歷都是別人的,你不過是個偽造的替代品,你會如何? 就算是假的。 至少她也擁有姜隨云所有的記憶,和姜隨云的性格,甚至那張臉都與姜隨云一模一樣。 而此刻倘若真的姜隨云活著,她一定會和她做相同的事情。 那么,真,或者假,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而且,在令主身邊呆了這么多年,若對他的話全然信任,她也未免太不長教訓(xùn)。 無論如何,這張臉不曾作假,她進入夏白澤的夢境里,那張臉與她現(xiàn)實中完全一樣,沒有半點改動的痕跡。 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情,偏偏有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姜隨云又不是一張路人臉。 她是姜隨云本人的可能性絕對在十分之五以上,而另有兩三分的可能是,她與姜隨云有著不菲的關(guān)系。 不論哪一種她都沒必要自暴自棄下去。 說到底,令主告訴她這個,不就是希望她自己崩潰? 那她就將計就計隨他所愿,降低令主的警惕,再伺機而動。 她本來應(yīng)該更有耐心一點,只是年末評定這件事到底還是讓她焦躁了。 失去了年末評定,失去了在鬼都的地位,失去了接任務(wù)的機會,她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能攢到足夠的錢去換龍髓玉救柴崢言?不,倘若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一直未曾蘇醒的柴崢言,真的是,她的柴崢言嗎? “篡改記憶?成為一個只聽命于你,不懂得反抗和抗爭的玩物?”令主突然道,醉了酒的聲音冰冷古怪而扭,“你以為——我沒有做過?” 作者有話要說: ☆、第第三三章 第三十三章 夜涼如水。 一縷銀輝從令主寢殿唯一開著的一扇窗中射落下來。 血色混合著墨汁從令主的頸側(cè)蜿蜒流下,像綻開了一朵黑紅的石蒜花,但那并不是令主的血,而是聶棗的。 “我讓你猜過我多大,但歲月已長的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令主合上眼睛,似在回憶:“是第幾個?第三個還是第四個?那時候我還沒辦法熟練的利用cao控記憶,我用了很長時間試過各種各樣的方式,藥物、蠱術(shù)、夢境、幻覺……但都沒能成功……” 聶棗想,她早該知道,白芍的一切技藝都是在鬼都學(xué)的,而不可能她會的東西,長壽近妖的鬼都之主令主反而不會。 “所以……我只能干脆全部抹掉她的記憶,盡力軟化她的意識。她很漂亮,和你一樣,抹去記憶之后她什么都不記得,單純的像個孩子……” *** 第四個。 “你是誰?我……又是誰?” 令主坐在她的床邊,冰灰色的眼睛冷漠地看著她:“你是我的寵物。” “寵物?”她眨著眼睛,露出了絕對不可能出現(xiàn)在那張臉上的茫然無措,“什么是寵物?”她有些局促,手指一直不安的緊攥著,“我需要做什么么?” “不,你什么也不用做了,只要乖乖聽話就好?!?/br> 她緊張地看了他一會,漸漸放松下來,而后點了點頭。 確實很乖。 她接受了這個事實,或者說她接受了自己是個玩物的身份。 她的世界里只有令主一個人,她相信他,依賴他,或許還愛上了他。 他不在的時候,她就靜靜坐在寢殿里盼望著他回來,而只要呆在令主的身邊,她就會變得很安分,很乖巧。 她似乎從未想過離開。 為了討他的歡心,她甚至還學(xué)著做那些精致的糕點——材料不用擔(dān)心,反正無論她想要什么,都會有人很快為她弄來。 那些甜點清一色甜的發(fā)膩,她會歪著頭看他一點點吃完,然后開心地笑起來。 他們看了很多個日出日落,她靠在他的身上,貓一樣蜷縮,精致的臉龐藏在如云長發(fā)下,倦懶而又靜美。 一切美好的宛若幻境。 可這有什么意義呢? 胃里翻滾著發(fā)膩的味道,有些作嘔,明知是飲鴆止渴,卻還仍舊欲罷不能。 他想起了之前某些模糊的記憶。 她對著他嬉笑怒罵,神情中雖然沒有愛意,卻也仍顯得親昵,眉眼飛揚,神采奪目。 她恨他入骨,那些恨意若有實質(zhì)般濃稠而鋒利,她想方設(shè)法的殺掉他,只要有一丁點的機會便不會放過。 她…… 令主低頭,看著懷里聽話乖巧,宛若任人擺動牽線木偶的女子。 現(xiàn)在…… 這算什么呢?這算什么呢? 最后,他親手熬了一碗藥,將她送進棺木里。 看著那碗藥,她有些不解的問:“這是什么?” “喝吧。” 大概預(yù)感到了什么,她遲遲不肯去接,小心地問:“我可以不喝嗎?” “不可以?!?/br> 在違背他的命令和喝藥中猶豫了一會,她最終還是端起藥,在飲下之前,她抬頭問他:“你……你愛我嗎?” 她眼睛亮亮閃閃,寫滿了信任與期待。 有那么短暫的一個瞬間,他的心口抽疼了一下,但很快,這種感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揚起唇角,淡淡道:“我怎么會不愛你。” 她彎起眼睛笑得歡顏盡展,一口喝下了藥,然后再也沒有醒過來。 *** 聽完令主的話,聶棗一陣惡寒,同時也有些慶幸。 既然令主沒有這個意思,那她應(yīng)該不會遭受這種待遇,否則真的變成這樣,那……還不如死去。 思忖間,令主已經(jīng)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甩,將沾了血的刀片遠遠丟出去,發(fā)出重重一聲鈍響。 聶棗失去唯一的武器,隨即癱坐在地上,不再說話。 現(xiàn)在她總不能撲上去掐住令主的脖子吧? 酒水里下的不是毒藥,只是一些無色無味的軟筋散,她運氣不錯,令主回來的時候十分心不在焉,大抵是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下手,所以沒有防備,又或者軟筋散那點毒性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聶棗在心里苦笑一聲,低垂下頭,等待著即將來臨的命運。 但等了半晌,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她抬起頭,看見就在一個手臂遠的距離外,令主靠在矮幾上,竟然合著眼眸,像是已經(jīng)睡著了。 聶棗一凜,她不知道令主是真的放松警惕睡著,還是僅僅在試探她——不過現(xiàn)在試探有意義嗎?聶棗靜靜等了一會,還是不見令主反應(yīng),便移動膝蓋,輕輕悄悄地挪向刀片。 剛握住刀片,就見一枚玉簪激射過來,正正好打在聶棗的虎口上,聶棗手掌一震,刀便滑落下來。 聶棗深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翻涌的情緒平復(fù)下來。 或許令主覺得像逗貓一樣玩她很有趣,可被玩的人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為什么?”令主低沉冰冷的聲音響起。 “為什么?”聶棗重復(fù)了一遍令主的話,語調(diào)像在聽笑話。 她緩緩站起身,手指緊攥,傷口涌出的血液一滴一滴緩慢落在地面,洇開一片薄薄的血色,“你想知道什么為什么?我恨不恨你?我為什么想殺你?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嗎?沒有感情,沒有喜悲,高高在上的看著別人在塵世掙扎?并以此為樂?” “對,是你救了我的命,還救了柴崢言,我很感激你,可這不代表我就心甘情愿成為你的棋子?!甭櫁椧徊讲匠钪髯呓?,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你以為我喜歡出任務(wù)嗎?你以為我喜歡這么沒完沒了研究陌生男人的興趣愛好嗎?因為是任務(wù),我不能對任何人有感情,我不能留戀,對所有人防備,日夜擔(dān)心被發(fā)現(xiàn)我的身份和目的……我變得越來越冷血,蒙無疆、宋王后……還有多少個人因為我間接死去我都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你以為我愿意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嗎?在來鬼都之前,我甚至連一只蟲蛾都沒有殺死過……” “我是個人,一個有血有rou的普通人,我所求的僅僅是和所愛的人拜堂成親,或許我們會爭吵,會鬧別扭,但我們?nèi)耘f彼此相愛,然后這么平安和順的過完一生,為了這個我甚至寧可忘卻仇恨,我不想為了那一丁點虛無縹緲的報仇機會,而冒著失去我現(xiàn)有一切的危險。我還希望有朝一日能和柴崢言離開這里,不問世事,每日柴米油鹽……” 她仿佛根本不在乎說這些有沒有意義,令主是否能理解,只是一味的說。 也是,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這么多年,卻連一次傾訴的機會都沒有,這些年她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唯一還存在著的戀人昏迷至今,但也許他們死都不可能再好好說上一次話。 “是么……” 令主面無表情地看著第一次在他面前情緒失控的聶棗,冰灰色眸子像兩塊深淵幽魄,沒有波瀾,沒有漣漪。 聶棗的聲音戛然,他們已經(jīng)只有一步之遙。 她的音色和神情一樣恍惚,兩行淚順著眼角淌下,身體也隨之軟倒。 令主嘆了口氣。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一柄細薄的刀片以極快的速度再度狠狠地切向令主的頸側(cè)! 聶棗竟然在衣袖里又藏了一柄刀! 惱怒也好,失控也好,流淚也好,都不過是為了這一瞬間令主的放松緊惕。 她選得位置極其刁鉆,而同時整個人猛地撲進了令主懷里,幾乎是用身體來切斷他的抵御,她的武功平平,但這一刻已是她能做的極致。 而更重要的是,令主中了軟筋散又醉酒,反應(yīng)與力量都比平時大打折扣。 剛剛才失敗過一次,令主大概不會料到她有勇氣再來一次。 刀鋒切入肌理,但終究是無法再進分毫。 聶棗在心中嘆息一聲。 手指突然摸到了一層薄薄的……易容,傾夕提到過的,令主的真容……在反應(yīng)過來之前,她已經(jīng)先一步用力揭開了那層易容。 那下面是一張什么樣的臉? 令主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