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這段時日的密集觀察,也讓聶棗稍稍有所了解顏承衣。 看著長袖善舞,但顏承衣本人并不隨和,或許是過于豪奢,他為人極端講究,又愛潔。 不是他喜歡的,他不要,不是最好的,他亦不要。 從不存在什么將就與勉強。 當(dāng)年也只是隱約覺得,此時倒是無比明晰的意識到。 不過聶棗倒是不知后來顏承衣也碰到過幾次她和柴崢言,但遠(yuǎn)遠(yuǎn)看見,顏承衣就先瞇起眼睛,退避開,偶有幾次不得不遇上,也是視而不見,宛若陌路人。她忙著和柴崢言甜蜜,根本沒留意顏承衣當(dāng)時的態(tài)度。 夢境中時間流轉(zhuǎn)飛快,眨眼便到了聶棗極不愿意回憶的日子。 姜家入罪,全族百口人下獄,老弱婦孺無一幸免。 柴崢言帶著她逃出城外,卻被騎兵連夜追殺,他們不可能放心一個有著戰(zhàn)神之稱的男人帶著仇恨之心從帝國離開。 顏承衣得知這個消息時,正是晚膳時候。 聶棗看他將筷子放下,片刻又拿起,夾了一筷子青菜,道:“他們死了?” 稟告的人搖頭:“姜小……被抓回來了,秋后問斬。” 眾人紛紛慶幸顏承衣當(dāng)日退親之舉,沒有被牽連入案,顏承衣扯了扯嘴角,卻沒有露出幾分開心的意思。 夜晚入睡,聶棗聽見了顏承衣在咳嗽,他咳了一會,坐起來,眼神空洞的可怕,但神情也并不顯得悲傷,不如說是一種奇特的怪異感。聶棗猜想,大抵是他和自己的關(guān)系不過爾爾,就算得知自己要死也不過就該唏噓慨嘆一聲紅顏薄命,不應(yīng)再有什么其他的情緒,可他此刻卻不知為何的沒法徹底平靜對待。 她已經(jīng)確定,顏承衣并非對她徹底無情。 幸虧顏承衣還不是顏家家主,身旁也沒有那么森嚴(yán)的守衛(wèi),聶棗輕悄悄的接近顏承衣的房間,撒了些香粉。 空氣里騰出淡淡輕裊的迷離氣味。 聶棗走到顏承衣面前。 聽見腳步聲,顏承衣抬起頭看她,眼瞳驀然睜大,猶豫著道:“姜……”隨即他反應(yīng)過來,“不,你現(xiàn)在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你應(yīng)該……這里是我的夢?” 聶棗在心里想,沒錯,這還真的是你的夢,不過是一場你以為的夢中夢罷了。 她緩緩走近顏承衣,靠坐在他的床榻邊,用盡量輕柔虛幻的聲音道:“我回來了。” 顏承衣按住額頭呻吟:“我怎么會夢見這種東西……”手卻緩慢的搭在了聶棗的發(fā)梢,他嘆了口氣,攥住那幾縷長發(fā),道:“也罷,你都要死了,夢見一回也算不得什么……” 離得近了,聶棗才發(fā)現(xiàn)顏承衣身上的熱度驚人,竟然是在病著,估計大腦昏沉,難怪這么輕易就把她當(dāng)成夢境。 “那說出來也沒什么關(guān)系……”顏承衣指尖輕輕撫摸發(fā)絲,視線半垂,“我們已經(jīng)毫不相關(guān),可聽說你要死,我……還是有幾分難過的,你若投胎轉(zhuǎn)世……不,我很難過……”他停頓了一下,面容又浮現(xiàn)出那種古怪,他看起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也許我沒我想得那么……討厭你……” 他手指上用力,聶棗被他抓疼,不得不順著他的手勢低垂下頭。 一直到她的視線和顏承衣差不多平齊時,顏承衣才稍稍放松手指,凝視著她的面孔。 聶棗保持著輕柔微笑,以使自己看起來越發(fā)像個夢境里的假人。 顏承衣一分一毫的靠近她,直到呼吸可聞的地步,他略略抬起唇,印上聶棗的。 聶棗先是一驚,不過很快放松身體。 顏承衣閉上了眼睛。 些微的聲音從唇瓣交觸的地方流瀉出來,夢囈般不可捉摸:“對不起……我……” 聶棗稍稍退開,她震驚地看到顏承衣的眼角,有一滴淚,正順著臉頰無聲無息滑落至下巴。 顏承衣已經(jīng)昏睡過去了。 她問斬的那日,有極為陰冷的天,即便在顏承衣的夢境中也不例外。 他包了刑場對面一間鋪子的房間,透過窗恰好能將刑場正中的情境一覽無余,聶棗把他隔壁的人打暈,自己進(jìn)去探看。 大批曾經(jīng)光鮮亮麗的宗族子弟被衣著襤褸的押送至刑場,外頭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好些看熱鬧的老百姓,嘰嘰喳喳的聲音在傳遞著各種或真或假不知從那里聽到的傳聞,紛紛興致斐然,像姜氏這樣曾經(jīng)權(quán)傾天下的士族被問斬并不多見。到了姜隨云出現(xiàn)的時候,議論的聲音更響,她的衣著還算完好,長發(fā)披散,半掩住容顏,雖然只能窺見一星半點的容貌,已叫百姓們興奮不已,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帝都千金小姐,如今卻淪為階下囚,即將被問斬,還有比這更適合拿來做茶余飯后談資的事情嗎? 好些百姓拼命往前擠,似乎想多看幾眼這位美人的最后一面,同時又有不少人吹著口哨,說些污言穢語。 姜隨云終于肯抬起頭,眼神凜冽鋒利,氣勢之盛,讓被掃到的那一片一時噤聲,不過很快他們用更惡劣的話語和言行侮辱著即將上刑場的女子,不,那時方才十六歲的姜隨云也不過是個初長成的少女罷了。 所有一切的尊嚴(yán)都建立在有權(quán)勢與地位的基礎(chǔ)上。 聶棗不想再次看自己的族人被行刑,索性關(guān)了窗,專心注意隔壁的動靜,但隔壁一直十分安靜,就像沒有人在里頭。 她稍微有些不安,她知道顏承衣是一個人來的,沒帶什么隨從護(hù)衛(wèi)。 揣摩了一下房間布局,她正想做些什么,就見顏承衣從里頭跑了出來,聶棗略怔了怔,忙追出去。 顏承衣朝著刑場的反方向跑去,所有人都急著看熱鬧,沒人在意這個逆著人流的家伙是誰,聶棗追了不短的距離,才看見顏承衣氣喘吁吁的停下,狠狠捶了幾下墻面,手側(cè)被捶得通紅。 聶棗正想出去,腳步忽然停住。 有人先一步走進(jìn)了顏承衣——令主,聶棗看見他的手指間有什么鋒利的東西閃了閃,然后他就不動聲色的將那東西刺入了顏承衣的頸脖,顏承衣軟軟倒下,但遠(yuǎn)遠(yuǎn)看去仿佛只是令主小心扶住已經(jīng)站立不穩(wěn)的顏承衣。 或許是因為在顏承衣的夢境中,這個令主并沒有那么敏銳,聶棗靠著輕功小心跟了他一路,他也沒發(fā)現(xiàn)。 他將顏承衣帶進(jìn)了一個房間,聶棗在房間外側(cè)耳傾聽。 “我不喜歡姜隨云?!绷钪鞅涞穆曇簟?/br> 接下來她聽見顏承衣的聲音,茫茫然機(jī)械重復(fù)著令主的話:“……我不喜歡姜隨云?!?/br> “我討厭姜隨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