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目的火焰紋，像要燃燒了起來似的，王雅從佛頭的左邊，趁著雨停之后的月光，一顆一顆細(xì)細(xì)察看，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一直數(shù)到第十四顆……她的身子一顫，聲音都變了，“他從哪里拿的這個東西？！”

    宋非樂不明所以，小氣地把東西奪回來，“拍賣會上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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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壹靠在墻壁上，覺得自己一瘸一拐，發(fā)著燒還要來偷聽，可惜只聽了一小部分，簡直是用生命在滿足好奇心。

    傻逼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法海你不懂愛，雷峰塔會掉下來。

    你的話，我連標(biāo)點(diǎn)符號都不信。

    信還是不信，不信還是信，信還是不信，信信信信信，不信不信不信不信……

    各種思緒混搭后，他琢磨，大概這就是所謂站在人生的o字路口，知道什么叫o字嗎？就是你無論怎么走，發(fā)現(xiàn)還是一個圈。

    實(shí)在撐不下去了，龐壹悄悄回到了房間，忍受著渾身的不適開始睡覺，之前出了一身大汗，現(xiàn)在依然是渾身濕噠噠的，宋非樂這個王八龜孫子趁人之危，他該從哪里找把刀把他弟弟了結(jié)了，還是對著他橫眉冷對，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或者直接罵他犯賤可以繞地球三圈？

    嗓子已經(jīng)啞完全了，說話只能靠寫，吵架只能靠瞪，打人只有靠想象，可是在剛剛王雅和宋非樂的對話中，他又似乎悟到了什么……

    龐叔想了下，覺得自己一把年紀(jì)了簡直是折騰，暫時決定人生在世，當(dāng)慫則慫，先把身體養(yǎng)好才能跟二叔打擂臺。

    想通這一點(diǎn)，他才又躺回床上催眠自己睡覺。

    宋非樂和王雅的對話在耳邊不斷盤旋，龐壹忽然想起發(fā)燒得迷迷糊糊時候，宋非樂那句，“我不懂，你教我好不好？”

    那音調(diào)又渴望又痛苦，那是宋非樂嗎？

    躺下之后，意識漸漸朦朧，恍恍惚惚的夢境又再出現(xiàn)，無數(shù)的碎片開始拼湊拼湊……反反復(fù)復(fù)還是那個場景，夢中的女人長長的頭發(fā)鋪在簡陋的床上，小男孩哀傷的問，“mama，mama，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每次都聽不清楚，究竟那女人說了什么！好煩躁！

    一雙有力地手臂從背后將他牢牢摟住，那胸膛很溫暖，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新鮮活力的感覺，那雙手又熱又燙，從他的睡衣一直延伸到腰，撫摸那上面肌rou的紋理，然后往下到了腿上……

    龐壹從夢境中猛然睜開了眼睛，一把扯著宋非樂淡啡色的頭發(fā)，扯得那雙狹長的眼睛，明顯疼得瞇起了起來。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各自猶自驚駭?shù)貜膶Ψ降耐桌锴逦乜吹搅俗约旱谋砬椤?/br>
    龐壹的靈魂被宋非樂那深邃地注視看得抖了一下。

    然后掙扎著終于找到自己的手機(jī)，按出了一行字。

    “王八蛋，趕緊脫了褲子給我主動來個騎乘！?。?！”

    宋非樂大力按住他，誘哄道，“你明天還要去配合白醫(yī)生做親子鑒定，趕緊睡覺！”

    第六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天氣略放晴。

    龐叔很大爺?shù)亟邮芰怂涡」拥亩瞬杷退?喂藥關(guān)照，那眼皮都沒抬，架勢十足。

    他坐在床上表面上看起來是沉思，實(shí)際上是發(fā)呆。對于現(xiàn)在而言有件比生病更讓人憂郁的事是他馬上就要去做親子鑒定了。試問一個假貨去做鑒定能得出個什么結(jié)果？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唉……

    想到這點(diǎn)，龐壹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此時心情，猶如上刑場,想到二叔那嘴臉,他就想干脆找個麻袋套了二叔,拖到黑暗處，狠揍一頓,然后裝死裝做什么都沒發(fā)生算了……

    唉……

    這一聲又一聲,嘆得宋非樂眼皮直跳,心里油煎火烹，甚至有一種他下一秒就會馬上翻臉，橫眉冷對的感覺。龐壹當(dāng)然不知道宋非樂在想什么,他只是覺得既然如此，不如早死早投胎，省得刀在脖子上半天砍不斷rou，怎一難受兩字了得。

    想通這一點(diǎn)，他忽然覺得是種解脫，大不了什么都沒了，劉歡不是有首針對下崗工人的歌嗎？叫什么來著？對……叫重頭再來……

    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他就當(dāng)他這輩子再下崗好了，有錢住豪宅，沒錢擺地攤，反正也是活著。

    龐壹瞬間給自己打了一千毫升雞血，他立馬從床上蹦了起來，開始穿外套。宋非樂按住他，“你干什么？”

    他嗓子略恢復(fù)了一點(diǎn)，但是還是又啞又澀，熱暴力是用不了的，冷暴力還是可以再用用，“讓讓……我約了白醫(yī)生?！?/br>
    宋非樂扶他站起來，發(fā)燒之后龐壹人還有點(diǎn)出冷汗，只是腦子清醒很多了。扶他的時候龐壹不經(jīng)意瞄見宋非樂手腕上的珠子，他呆了一下，裝作什么都沒看見又偏過了他頭。

    “我跟你一起過去?！彼畏菢窊Q上外套，一邊對龐壹說。

    龐壹默許了，反正都要證人的。

    車輛在路上有條不紊地行駛，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等紅燈的時候，龐壹看了眼自己的珠子，忍住了；等下一個紅燈的時候，龐壹又看了眼自己的珠子，又忍住了；等到再下一個紅燈，龐壹忍不住了，終于啞著鴨公嗓陰陽怪氣開口，“不是送人了嗎？怎么還在你這？”

    宋非樂對他語氣并不在意，只是輕笑，“怎么可能，胡說八道什么?！?/br>
    龐壹有種被耍了的感覺，跨著臉悶悶地說，“趕緊還回來，老子當(dāng)年可是花了錢的?！边€不少……

    對于這段作大死的相遇，龐壹已經(jīng)不忍在想，總之都是冤孽。

    “我還沒問你，當(dāng)時干嘛和我搶東西呢？”宋非樂凝視著前方，一遍開車一邊問。

    “什么搶你的東西？”龐壹忍不住抬高音量，“是我當(dāng)初在東華的網(wǎng)站看藏品陳列的時候，一眼看中的好不好？”結(jié)果稍一耽擱，東華就把東西轉(zhuǎn)給了國外一家拍賣公司進(jìn)入了地下拍賣行，自己是專門過去的。

    結(jié)果宋非樂忽然殺出來，和他往死里抬價把他氣得半死。

    “既然那么喜歡，怎么后來又不這串珠子送給我了呢？”宋非樂問他。

    明知故問，龐壹悶悶不說話，白了他一眼，望著窗外……

    時間好快，這都去年年初的事情了。他和宋非樂兜兜轉(zhuǎn)轉(zhuǎn)，mb的纏了一年時間，現(xiàn)在還在一起纏……

    在這短暫無爭吵的寧靜之后，宋非樂的聲音低低在車?yán)镯懫穑廊荒曋胺介_車，并沒有看著龐壹，可是那握著方向盤的手卻異常用力，顯示著和主人一樣的力道和堅毅。

    “我多少歲，你多少歲？？”宋非樂望著車窗前方，很平淡的敘述，“多久都和你死磕，你別指望著還能老婆兒子孫子吉祥一家，歡聚一堂，我告訴你，沒門！早點(diǎn)死心吧你！”

    他語氣太平淡了，甚至表情也沒變，龐壹卻心中狂震，不知道如何答話，良久才苦澀地轉(zhuǎn)移話題，“這下好了，冒牌貨要曝光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br>
    宋非樂聞言卻顯得很輕松，他甚至用調(diào)侃的口吻回答龐壹，“那正合我意，終于不用頂著這身份偷偷摸摸的了。”

    他想和龐壹牽手在光明之下，這就是他的私心。

    龐壹在本市最大的醫(yī)院，也是白醫(yī)生工作的醫(yī)院，在宋非樂，王雅，宋父以及王二叔家里幾個主要親戚的見證下配合白醫(yī)生完成了鑒定相關(guān)的工作，抽了抗凝血，接下來就是等報告的時間。

    dna鑒定時間不短，白醫(yī)生表示一般五到七個工作日。老爺子這件事事關(guān)重大，會提起從醫(yī)院拿到報告。

    龐壹自然是叫苦不迭，簡直是逼上梁山，二叔卻心滿意足，連帶著臉上笑意都要多了一些，事以至此，結(jié)果很快就能揭曉，到時候這冒牌貨總得拉扯著王雅成為公司里最大的笑話。

    最主要的是，丑事傳千里，股東們會有更多的憂慮。這正是他想要的。

    白醫(yī)生拍了下龐壹的肩膀，寬慰道，“凡事往好的地方想，鑒定專家是我朋友，結(jié)果很快可以出來，也說不定報告可以給你帶來更好的生活呢？”

    龐壹覺得這所謂更好的生活有點(diǎn)困難，依然想著擺地攤后要做什么批發(fā)生意比較容易賺錢。

    王雅聽了白醫(yī)生的話倒是一愣，默不作聲。一行人各懷心思，擔(dān)憂的有，歡喜的有，深沉的有，總之各自散去，等報告最終出來。

    這個過程對于龐壹和王老爺子而言其實(shí)都是一段煎熬，事關(guān)重大，原本十天之后召集那天所有朋友世家到場的計劃略作了下更改，兩個工作日之后，內(nèi)部先做處理。

    王老爺子既心急如焚，又覺得家丑不可外揚(yáng)，除了白醫(yī)生、做鑒定那天參加的人外，女婿宋天明和王雅的大兒子他的大外孫宋非璉，還有親家宋奶奶也過來，做為見證。

    到此，算是人馬都齊全了，老爺子臉色不好，原本風(fēng)燭殘年，龐壹就算是個假貨，也可以逗他開心一下，留個念想。結(jié)果老二非要當(dāng)著眾人的面讓大家難做，疑竇一起，不出結(jié)果心中誓不平息，他有氣無力地指示白醫(yī)生，“把報告拆開，無論什么結(jié)果，我受得住?！?/br>
    雖然結(jié)果龐壹自己也知道，但是真到了這暴露的一刻，龐壹還是忍不住心臟怦怦直跳，眼睛掃過王雅，又掃到二叔，對方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有點(diǎn)迫不及待的興奮，似乎等待已久。

    手心有點(diǎn)出汗，他寬慰自己，其實(shí)就是告訴大家一個事實(shí)而已，王雅到時候會出來圓謊的……宋非樂悄悄地握著他的手，似乎安撫他，然后又松開。

    他回頭去看宋非樂，又覺得生氣加好笑，這混蛋看樣子就等他曝光了。

    白醫(yī)生卻望著他笑了一下，龐壹詫異，覺得莫名其妙，他本來以為白醫(yī)生要大聲念出結(jié)果，跟電視劇一樣，結(jié)果白醫(yī)生居然把報告拿出來直接給王老爺子看，還用手在末尾結(jié)論出指了一下。

    “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字！王老爺子喘著氣，激動得直發(fā)抖。

    “什么意思？！”二叔發(fā)覺不對，第一個沖上前從大哥手里奪過報告，“生物學(xué)父親的相對機(jī)會為99.99%，這什么意思？”他大吼出聲。

    白醫(yī)生皮笑rou不笑，“意思就是龐壹是王老爺子親生的！”

    這句話一出，猶如地震，滿場皆驚！

    龐壹更是別雷擊中了似的，呆若木雞，耳邊一片嗡嗡聲。

    “這不可能?。。?！”王雅和兒子宋非樂同時出聲，二叔顯然對這結(jié)果也始料未及，愣在原地，這天下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情？

    王雅上前奪走報告，剛看了眼結(jié)論，在手上呆了沒兩秒，就流轉(zhuǎn)到兒子宋非樂手上。宋非樂顯然受到的沖擊比她們都大，此刻緊抿雙唇，皺著眉頭一目十行，直掃到報告的最下面結(jié)論。

    白紙黑字，醫(yī)生簽名，這突如其來的結(jié)果震得宋非樂心神大亂，他情緒激動地?fù)u頭嘶吼，“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不會相信的！這不可能??！我不會相信?。。?！”眼睛里一片漫出天的血紅！

    “白醫(yī)生，這怎么可能？！！你是不會弄錯了？”他猶不死心地抓著白醫(yī)生的手腕，白醫(yī)生被那鐵鉗般的力道抓得生疼，堅持自己的說法，“鑒定專家的報告，不會錯了?！?/br>
    龐壹笑得比哭還難看，斷斷續(xù)續(xù)開口，“別……開……玩笑了……”

    如果這是真的，那等于是給他和宋非樂之間判了死刑。

    兩人之間那是再一丁點(diǎn)兒可能也沒有了。

    宋非樂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波濤洶涌看得龐壹又痛又駭，他狠心偏過頭去，不敢再和他對視。

    眼看兒子抓著人家醫(yī)生不斷求證，堅決不承認(rèn)的狂亂樣子，宋父怒喝，“非樂！你夠了！你抓著人家醫(yī)生干什么？人家白醫(yī)生服務(wù)王家多少年了！還能騙你？！快給我放手！”

    這句話“還能騙你？”敲醒了宋非樂，他魂不守舍地松手，猶如死過一次一般，臉色雖灰敗卻強(qiáng)撐意志斬釘截鐵地開口，“我不相信的……我不會承認(rèn)他是我舅舅的……這輩子都不會喊他一聲舅舅??！”

    這句話猶如一記重拳狠狠擊中龐壹的心臟，他扯出個苦難的笑容，哀哀地問，“白醫(yī)生……別逗了……我可沒這福氣，你沒弄錯吧？”

    “權(quán)威鑒定，不容置疑?！卑揍t(yī)生沉著臉，似乎因?yàn)橘|(zhì)疑而生氣，一句話就把路封死了。

    宋非樂聽完冷冷一曬，直接揚(yáng)手打算把報告撕個稀巴爛！宋父和宋大哥看出他的狂態(tài)，連忙沖上去一左一右把他架住，宋父簡直要被氣死，壓低聲音吼兒子，“臭小子！樣子太難看了！就算公司股份少了一點(diǎn)，也對你沒什么影響，你給我大方一點(diǎn)！”原本宋父以為兒子是因?yàn)槔^承權(quán)問題，以及遺產(chǎn)分割才這樣激動。

    宋大哥多少知道端倪，也勸慰道，“先冷靜?！?/br>
    宋非樂痛苦地喃喃反駁，“不是錢的問題……不是錢的問題……不是錢的問題……”

    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一遍又一遍。

    龐壹站在他的對面，思緒一片混亂，他當(dāng)然知道宋非樂在意的是什么事情，只是這樣的結(jié)果……這樣的結(jié)果……

    他苦澀地想，從他重生醒來開始，他就淡定接受了自己是冒牌舅舅這個事實(shí)，掛個身份而已，不痛不癢，日子該怎么過就這么過。直到那場地下拍賣會，直到那場豪門成人禮，以及那時候兩人真正意義上的對視，雙方的生活自此掀起驚濤駭浪。

    宋奶奶和宋父理解的一樣，覺得王家這糟心的事兒真不少，不禁心疼孫子，寬慰道，“算了，認(rèn)親是件喜事，我老宋家還有點(diǎn)錢呢，怕什么？難道你大哥還能給你吃完了？”

    宋非樂隔著離龐壹一步的距離，被家人包圍，然后從人群的肩膀的縫隙里看著龐壹的臉。

    龐壹想擠到他身邊，發(fā)覺擠不進(jìn)去。

    這世界上還有什么比這距離更遠(yuǎn)的呢？

    他可能會擁有很多很多的錢，可是作為代價，他也會失去很多很多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