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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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錦程剛跨下一階樓梯,身后就響起了許茉凌亂的腳步聲。許茉帶著慌張與焦躁地摸索著,她蹙迫地邁開步子,卻因為失明而踏空了一步。這一次,周錦程沒來得及去扶她,她像是一只折翼的鳥,直直地從樓梯滾落。也幸好,距離轉角的平臺僅有幾步之遙,她也僅僅是手肘擦破了皮而已。 周錦程趕緊跑去查看她的傷勢,卻被她猛地攥住了手臂。她拼命朝他搖頭,連帶語氣都含著驚惶。 “不要。求你……不要去找他。” 她眼角有水光閃爍,分不清是因為疼痛還是哀求。 周錦程閉上了眼睛,不忍看她狼狽的樣子,默默地點了點頭。 ** 隨著失明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許茉也無法再進行正常的生活了。連帶每一次去醫(yī)院復查,也是只能由周錦程陪著。許茉的視力時好時壞,有時候能夠看清事物,有時候模糊到只能看見一個光影。 做完腦部ct之后,許茉被護士牽引著走進了醫(yī)生的辦公室。她走進去的時候,周錦程已經(jīng)在辦公室里了,他不知道在跟主治醫(yī)生說著什么,表情凝重。 許茉順理成章地坐在了醫(yī)生面前的凳子上,像往常一樣聆聽醫(yī)囑。醫(yī)生是個中年人,眉目溫和。 醫(yī)生從護士手中接過腦部影像,咔地一聲固定在了燈板上。燈光透過磨砂的玻璃,印在腦部的影像上,一個清晰的腦部橫截面慢慢呈現(xiàn)。不同于任何一張腦部影像,這張片子的左側腦室有著明顯的陰影。 醫(yī)生走向許茉,半蹲□子問她:“許小姐,現(xiàn)在能看見嗎?” “可以?!痹S茉點頭。 醫(yī)生拿起旁邊的指揮桿指了指左側腦室的那片陰影,清了清嗓子說:“中樞神經(jīng)細胞瘤,一般位于一側腦室或是位于透明膈近腦室內(nèi),邊界清楚,呈圓形,等密度或略高而不均勻密度影?!?/br> 醫(yī)生頓了頓,用最簡單的話語概括:“腫瘤會隨著時間增加,越變越大,最后形成腦積水,影響生命健康。許小姐,你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不能再拖了,腫瘤已經(jīng)嚴重壓迫視神經(jīng),出現(xiàn)了晚期的失明癥狀了,再拖下去,生命堪憂?!?/br> “醫(yī)生,不是吃藥能夠控制的嗎?為什么我明明吃了那么多藥,都沒能抑制住它的生長呢?”許茉很天真地問了這個問題,她很希望能活得再久一些,畢竟躺在手術臺上的時候,一切都會變成未知數(shù)。 但她……不喜歡那樣的未知感。 “許小姐,藥物僅能稍微壓制腫瘤的生長,但根本起不到任何治愈的作用。治療細胞瘤最好的方法,是手術。而且,照現(xiàn)在腫瘤的生長速度,手術已經(jīng)刻不容緩了?!?/br> 許茉抬起頭望了醫(yī)生一眼,她從醫(yī)生金絲邊框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樣子,失望而憔悴。她忽然笑了笑,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笑,大概是悲從中來吧。 “還是百分之二十的手術成功率是嗎?” 許茉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已經(jīng)由疑問轉變成肯定:“換言之,百分之八十的死亡率?!?/br> “是?!贬t(yī)生點頭:“因為細胞瘤長在中樞神經(jīng)的位置,手術難度很高。況且,即便是手術成功能夠活過來,但手術中的任何差錯都有可能導致患者癱瘓,甚至……變成植物人。因為大腦中樞,是最難動手術的一個地方?!?/br> 醫(yī)生聲音微滯,語帶鼓勵:“雖然手術成功幾率很小,但還是可以嘗試的。至少在醫(yī)學領域,中樞神經(jīng)細胞瘤手術成功的患者比比皆是。許小姐,不要喪失信心?!?/br> “謝謝醫(yī)生?!?/br> 后來,醫(yī)生又規(guī)勸了許茉很多,總結下來,就是立刻進行手術。許茉不得不承認,即使死到臨頭她還是個膽小鬼。她寧愿算計著,一天比一天地多活一天,也不愿硬生生地躺在手術臺上,把自己得命交付給他人。 其實,她也不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命交付給別人。只是,如果那個人是葉衍南的話……她可以考慮一下。 想起他,許茉忽然又無望地笑了起來。他現(xiàn)在,大概是把她恨到了骨子里去了吧。不過這樣也好,恨得多了,等她死了他就能少恨一點了。 真好。 最后,許茉給了醫(yī)生一個最模棱兩可的決定——讓我再考慮一下。 許茉覺得她一定有選擇綜合癥,以前一件衣服的顏色能來回寰轉無數(shù)次,現(xiàn)在面對生死她還能那樣猶豫不決,她倒也是蠻佩服自己的。 ** 護士站里人來人往,各色口音交雜在一起,嘈雜到讓人覺得耳膜都在震動。 許茉坐在長凳上,安分地雙手交疊著。她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一個瞪著腳在等候掛水的小女孩身上。小女孩血管細又愛亂動,資歷豐富的老護士在扎了兩次都沒扎準靜脈后,腦門上也冒出了斗大的汗珠。 小孩子的血管本來就難找,因此小女孩的父母也不怪護士,只是小女孩哭的撕心裂肺真是讓人聞者傷心、聽者落淚。等順利找準血管,包扎好之后,小女孩看見老護士就直接嚇地竄進了爸爸的懷里。小女孩的父親很禮貌地朝護士點點頭,表示感謝。 看著這樣一幅情景,許茉忍不住嘴角上揚。她依稀記得,染染第一次生病的時候,也是被護士扎了好多針都沒扎準靜脈。她心疼得眼淚直掉,反倒是葉衍南一直穩(wěn)如泰山地抱著染染。當時她以為他不心疼女兒,恨不得當場就跟他吵起來。結果到后來終于包扎好了,染染倒是不哭了乖乖地倒在爸爸的懷里,只有她一個人還念叨著眼淚流個不停。 她還記得,當時葉衍南很干凈利落地把她一起抱進了懷里。他左手抱著染染,右手攬著她,那樣溫暖的懷抱,許茉想,可能終其一生再難企及。 手里被塞進了一個溫熱的紙杯,許茉下意識地抬頭去,希望能夠看見她想象中的那個身影。 可惜,不是。 周錦程在她的一旁落座,溫柔地囑咐她,讓她在護士站多待會,他去替她取藥,去去就來。 許茉安靜地朝他笑,說謝謝。 下午五點,是護士交班的時候。許茉坐在護士站門口,看著一批護士被換成了另一批。五點的晚班是連著夜班的,因此來的都是些年紀稍輕的護士。年輕女人的關注點,無非就是那三個,衣服、首飾、男人。她們交班的時候圍在一起說話,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坐在護士站門口的許茉聽見。 “哎,小李我跟你說個事你可別傷心啊?!?/br> “什么事?”年輕護士一邊換衣服一邊問。 “還記得上次你在財經(jīng)版相中的那個男人嗎?他今天可是上了娛樂版?!?/br> “什么意思?” “聽說要他要訂婚了,訂婚對象是跟了他多年的助手。你可別少女心碎了一地啊?!蹦觊L些的護士調(diào)笑著說。 被叫做小李的年輕護士搖搖手,說:“切,我今天早就看見了。反正也不可能是我的,我再換個成功人士喜歡不就得了。等會啊,我拿報紙給你看?!?/br> 年輕護士從包里拿出了一疊報紙,攤在護士站的服務臺上翻找。一邊找她還一邊說:“說起來那個女的的名字我倒是記得蠻清楚的,叫趙今沫來著?!狈撕脦醉摚K于找到了那張報紙,對著同事朗讀起來:“s市鉆石王老五葉衍南成功脫單,不日迎娶得力助手趙今沫?!?/br> “小聲點,別被病人聽見了,影響不好?!?/br> 砰—— 許茉手上的紙杯毫無預兆地掉在了地上,濃重的水漬撒在大理石地面上,瞬間染上了一片沉郁的顏色。 從北邊的窗外里吹來一陣冷風,穿過報紙的空隙發(fā)出簌簌的摩擦聲。護士們已經(jīng)散了,報紙隨著風瘋狂的起舞,被安置在最上面的一張報紙,順理成章地吹到了許茉的腳邊。 是她曾經(jīng)最愛的娛樂版。 上面黑體加粗的一行大字,讓人覺得晃眼——s市鉆石王老五葉衍南成功脫單,不日迎娶得力助手趙今沫。 油墨印刷的報紙上,還附贈了兩人的彩照,左邊是葉衍南,右邊是趙今沫。 葉衍南還是那么意氣風發(fā)的模樣,和許茉愛上他的時候如出一轍。趙今沫笑得得體大方,連許茉都不得不承認,他們真的很相配。 周錦程回來的時候,許茉正聚精會神地看著腳邊的那張報紙。他正想湊過去讓她多閉眼休息,卻在看到報紙內(nèi)容后猛地怔住了。 他正想出聲去寬慰許茉點什么,卻看見她笑著抬頭,對他說:“周錦程,麻煩你去幫我跟醫(yī)生說一聲?!?/br> 一句話,需要兩次語頓。 “我——同意手術。” 作者有話要說:生活遭受重創(chuàng) 很難過 這幾天真的無法更新了,對不起 我會盡快收拾心情,早日回歸。謝謝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手術排上日程,許茉往返醫(yī)院的次數(shù)也多了。醫(yī)生加重了藥物,抑制腫瘤的生長,只等過幾個月,就能干凈利落地把腦子里的腫瘤整個切除。 雖然對于手術的成功率很是擔憂,但許茉還是放心大膽地接受了手術的意見。不過,也只有她知道,她從來不是個膽大的人,甚至……還是一個非常懦弱的膽小鬼。而她同意手術也不過是因為那一張報紙的刺激??吹侥且恍泻谏哟謽祟}大字的時候,許茉說不出心里的情緒。只是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讓她覺得即使自己死了也沒人會關心了。 再也沒有人會低下頭親吻她的眉心,再也不會有人溫柔地吻著她叫她小瞎子。 她曾經(jīng)以為,看趙今沫和葉衍南在一起她能夠滿心歡喜地祝福的。只是在看到那個標題的時候,她才知道她犯了一個所有女人最會犯的錯誤,嫉妒。 而那一刻,她也是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她很想躺在手術臺上就那么死了,死了也就沒感覺了。不會嫉妒也不會眷戀,不會惱怒也不會后悔。 也就……再也不會因為葉衍南那三個,百感交集。 有時候她也會很傻的想,如果自己能像那些狗血的八點檔連續(xù)劇里的女主角一樣那該多好。手術失憶,這樣……她就再也不用記得葉衍南這個名字了。只是一旦想到要忘記葉衍南這個名字,許茉的心里就發(fā)疼。 那是一個橫亙了她整個十年的男人,是她愛了多年的男人。她……又怎么舍得忘呢。 ** 許茉從沒想過能在手術前再看葉衍南一眼,因為那樣的愿望于她而言太過奢侈,奢侈到難以企及。只是有時候事情就是那么巧,巧到就好像老天爺都在替她完成最后一個夙愿。 再次遇見葉衍南的時候,是在半個月后的冬天。那天她去醫(yī)院拿藥,準備接下來手術入院的事宜,就恰好碰上了他。 她置辦完一切離開醫(yī)院的時候,葉衍南恰好從醫(yī)院門口走了進來。 這些天因為藥物的壓制,許茉失明的次數(shù)也比以前少了許多。偶爾跟周錦程說起失明變少這件事,她還會戲謔地稱之為回光返照的效果。那時周錦程總會靜默地瞥過臉不去看許茉,什么都不說。 為了防止突如其來的失明,許茉一直隨身備著一根盲杖。在醫(yī)院轉角處看見葉衍南的身影的時候,許茉起初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半秒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盲杖藏到身后,一節(jié)一節(jié)地收起。 擦肩而過的時候,葉衍南很得體地對她說了一句:“許茉,好久不見。” 許茉也故作大方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見。” 這四個字情緒飽滿,就好像是闊別了多年才重遇的舊情人一樣。只是……他們明明才不過一個月未見。 葉衍南的視線一直集中在某一處,許茉好奇地隨著他的目光一起看去,才發(fā)現(xiàn)他的視線居然一直聚焦在她手上的盲杖上。許茉忽然覺得手上像是火燒了一樣,恨不得下一秒就把這一根盲杖扔掉。只是,扔掉的話會引起葉衍南更多的懷疑。所以她用盡她這輩子從未有過的精明冷靜,立刻反應了過來。 “你是在看這個嗎?”許茉舉起了手里一尺上的熒黃盲杖,問。 “是眼睛出問題了嗎?”即使她曾經(jīng)那么殘忍地說出要報復他的話,葉衍南還是忍不住想要關心她。關心她……到底好不好。 許茉搖頭,坦然地笑笑:“白天適應著用用,等到了晚上也好派上用場。周錦程不是你,他不能無時無刻地陪在我旁邊,我試著晚上用用這個,以后出門的時候也能讓他少擔心點,少麻煩點?!?/br> “許茉,我從沒見過你這么體貼入微過?!?/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許茉怔了片刻,才恢復了以往一副嬉皮笑臉的姿態(tài):“因為你不是周錦程,所以我不需要這樣?!?/br> 這句話,說的足夠玩味。 “他呢?怎么沒陪你一起來?!比~衍南把玩著袖口的扣子,心猿意馬地問許茉。 “他在給學生上課,走不開,我就一個人來醫(yī)院了。我們小市民階級不是你,不是每天都有大把抽得出空的時間的。”許茉說的干脆。 葉衍南唇角微勾,笑得淺淡。這樣時時刻刻會帶著嘲諷的語氣跟他說話的,才像是那個沒心沒肺的許茉。起初看到許茉拄著盲杖的時候,葉衍南還以為她生了什么病,連心跳都漏掉了好幾拍。他沒來得及整理想見她的情緒,就干巴巴地湊了過去,現(xiàn)在聽到她這樣沉著的語氣,他才終于放下心來。 葉衍南沉默了半晌,才抬起頭問她:“生病了嗎?怎么想到要來醫(yī)院了?” 許茉伸出手指了指醫(yī)院巨幅的不孕不育廣告,稀松平常地說:“喏,來看不孕不育??频?,以后想跟他要個孩子?!痹S茉語氣微滯,放下了半舉著的手,冷靜地對葉衍南分析道:“周錦程才不過30歲,我也才27歲,這個年紀再生一個還來得及。雖然以前因為手術切除過一側輸卵管,但畢竟也不是全切,懷孕幾率雖然很小,但是總不能放棄希望吧?!?/br> 末了,許茉還不忘收整所有繁雜地情緒,禮貌性地回應:“你呢?” “我來看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