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牽起手了？宋瑜試圖掙了掙沒有掙脫，臉上一熱，偏頭不解地看向霍川側(cè)臉。

    他卻十分坦然自若，不多時(shí)停下蹙眉道了句：“看路。”

    宋瑜“哦”了一聲別開視線，故作淡定走在前頭。

    *

    她自然不可能送霍川回房，途中遇見偷懶回來的明朗，他惕惕然將霍川接了回去，并誠(chéng)懇地朝宋瑜道了聲謝。

    霍川居住的跨院距離宋瑜稍遠(yuǎn)，她十分痛快地將人交出去，急切甩脫這塊燙手山芋。明朗盯著兩人的手，撓了撓臉頰哂笑，“有勞姑娘?！?/br>
    霍川看不出是何情緒，甚至沒對(duì)宋瑜道一句別，便與明朗消失在游廊下。

    因?yàn)榕R時(shí)一場(chǎng)雨將宋瑜困在別院，她暫居的房間還是上回那間，屋中擺設(shè)與離開前一模一樣。她傍晚淋了一場(chǎng)雨，頭腦昏沉沉地難受，臉頰燒得難受。她方才以為是面對(duì)霍川所致，目下想來大抵是受了風(fēng)寒的緣故。

    澹衫端來的姜茶她只喝了兩口，渾身虛乏無力，才一會(huì)兒的工夫便已頭重腳輕。

    宋瑜癱倒在彌勒榻上，褪去鞋襪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露出個(gè)毛茸茸的腦袋，“我想洗澡了?！?/br>
    雖然換了衣裳，但身上仍舊黏膩膩的難受，再加上不住地打冷顫，這會(huì)兒分外想洗個(gè)熱乎乎的暖水澡。澹衫自然不愿意，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著涼，萬一再加重病情如何是好。段郎中早已回去，若要治病只能等到明早……

    好說歹說才讓宋瑜打消這個(gè)念頭，她不大高興地縮在錦被里。蓋了一層被子仍舊覺得冷，便讓澹衫取來柜子里所有錦被，一共四張全疊在自個(gè)兒身上。她雖然嬌氣，但好歹懂得照顧自己身體，睡前又喝了兩碗姜茶，沉沉睡去。

    夜里一聲雷鳴將她從夢(mèng)中驚醒，窗外漆黑如墨，看模樣才兩更天。雨勢(shì)不如白天急了，但雷聲一聲接一聲不斷，她緊緊攢著被子雙目緊闔，整個(gè)人只縮在床榻一角，小小的一團(tuán)根本不占地方。她長(zhǎng)睫毛沾上水珠，手指被捏的泛白，纖細(xì)的身子不住打顫。

    屋外睡著澹衫薄羅，她綿綿地喚了兩聲，根本無人應(yīng)答，想來都已睡熟。她正準(zhǔn)備下地，耳邊卻轟隆又響起一聲，陡然重新躺回床榻上。一打雷她腦子里便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魑魅魍魎一只只從窗戶進(jìn)來，停在她的床前……

    宋瑜余光瞥見窗口似乎真有影子飄過，她屏住呼吸，夜色中一雙水眸熠熠生輝，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

    然而她似乎看錯(cuò)了，屋外并無何物，只有一聲響過一聲的驚雷。

    她后背冒出冷汗，整個(gè)晚上便在驚恐害怕中度過。醒來時(shí)腦門全是汗，她被厚厚四層被子捂得透不過氣，一口氣掀開下床，腳下一軟跌坐在腳踏上。她的病情似乎一點(diǎn)不見好，反而有愈加嚴(yán)重的趨勢(shì)，頭疼欲裂。

    *

    別院東跨院有一溫泉，宋瑜覬覦多時(shí)。

    彼時(shí)礙于是被耶耶治病的，便一直擱在心頭不敢打主意。如今她是病人，有任性的資格，昨晚出了一身冷汗熱汗，實(shí)在難受得緊。軟磨硬泡一番總算讓澹衫頷首，去前頭支會(huì)霍園主一聲。

    澹衫去而復(fù)返：“明朗去問了，園主道姑娘可隨意使用?！?/br>
    宋瑜十分歡喜，詢問了方位便讓澹衫陪同前往。東跨院只筑了四面寬廣的圍墻，后來上方又重建了屋頂，院中只它一處建筑，很有些孤傲的味道。走到跟前澹衫才想起忘了拿換洗衣裳，拍了拍腦門一副懊惱模樣：“婢子這就回去取?！?/br>
    宋瑜不以為意點(diǎn)點(diǎn)頭，推門而入。

    落地罩將室內(nèi)前后隔開，外邊是是大理石鋪的地板，光潔冰涼，能映出人影。折屏后頭熱氣氤氳，裊裊娜娜騰起白霧，蒸騰而來，她一壁往里面走一壁稀罕地四處環(huán)顧，待走到折屏后才看見溫池中尚有另外一人。

    繚繞薄霧后面是霍川好整以暇的臉，他抵著浴池，手肘撐在岸上淡聲詢問：“不是說在外頭候著？”

    原來是把她當(dāng)別人了，宋瑜口中吐出一口濁氣，漿糊般的腦子竟還能轉(zhuǎn)過彎來，想著應(yīng)該馬上離開。然而她傷寒未愈，手腳都有些乏力，一不留神碰到身旁屏風(fēng)，引來不小的動(dòng)靜。

    霍川這才察覺異樣，底下仆從向來不會(huì)這樣冒失，他從溫泉中站起身，一襲裊裊淡香迎來，他話語一滯，“三妹？”

    宋瑜脫口而出：“不是我！”

    自然引來霍川低沉笑聲，他重新坐回泉池中，一改方才沉郁之色，“三妹來做什么，與我共浴嗎？”

    他剛才起得突然，宋瑜猝不及防看到不該看的。精壯結(jié)實(shí)的胸膛，順著腰線往下……她臉如火燒，不敢再往下多想，磕磕巴巴地反駁，“我不知里面有人……這就出去……”

    說罷手忙腳亂地退出內(nèi)室，恰巧澹衫取了衣物回來，悶頭便往里面去，被宋瑜眼疾手快地?cái)r在屋外。

    “姑娘為何不進(jìn)去？”澹衫懷里抱著她的衣裳，一臉不解。

    這叫宋瑜如何解釋，她臉上浮起紅暈，聲音細(xì)如蚊吶：“有人在里頭?！?/br>
    澹衫頓時(shí)恍然，不多時(shí)霍川鎮(zhèn)定自若地從里面走出，她看宋瑜的眼神更加微妙了些。

    偏偏霍川有意無意經(jīng)過她身旁，善意提點(diǎn)，“三妹可以進(jìn)去了?！?/br>
    一句話讓宋瑜頓時(shí)更加難堪，無地自容，她踅身便往外走，愈加膽肥：“不洗了，誰知道里頭水還是否干凈?！?/br>
    霍川沉下臉，“今日府中一概不提供熱水。”

    霎時(shí)將宋瑜回去擦洗的念頭打消，她沒有猶豫便停下腳步，轉(zhuǎn)頭將信將疑：“真的嗎？”

    霍川毫不留情破滅她丁點(diǎn)兒希冀，甚至說得煞有其事，“昨日暴雨，目下干柴緊缺，只能供做飯煎藥使用?！?/br>
    她怎么忍受得住再不洗澡，覺得自己渾身都臭烘烘的，她立在原處踟躕良久，許久才抬頭輕聲問道：“里面的水是活泉嗎？”

    感情還是嫌棄他臟，霍川故意挑唇：“我們之間做過更親密的事，三妹又何必拘泥于此？”

    宋瑜恨不得堵住他的嘴，最終落荒而逃，不愿意再面對(duì)霍川片刻。

    *

    宋瑜的風(fēng)寒足足四五天才見好，其中一日過于嚴(yán)重，她臉上燒得通紅，嘴里喃喃胡言亂語。

    看得薄羅澹衫心疼，麻煩了段還清許多回，以至于段懷清索性就在別院住下了，方便隨意查看兩個(gè)病人狀況。

    近幾日宋鄴病況不大穩(wěn)定，宋瑜雖腦子糊涂，但好歹有些清醒的意識(shí)。底下經(jīng)手的丫鬟她都不放心，總想著凡事親力親為。加上擔(dān)心宋府的龔夫人，自打謝家退親后她便一病不起，宋瑜頭兩苦惱，以至于小小風(fēng)寒拖了多日才好。

    她斗膽將霍川那瓶藥丸要了過來，就近擺在床頭桌幾上，以便宋鄴病發(fā)，底下丫鬟可及時(shí)救急。

    期間霍川來看望她一回，她渾身上下寫滿排斥，索性躲在被褥里佯裝睡熟。

    霍川就坐在紫檀無開光繡墩上，他的聲音透過被子徐徐傳來，聲音淙淙仿佛流動(dòng)的清泉，“再有七日便要出發(fā)去永安，屆時(shí)我去宋府接你?！?/br>
    宋瑜默默地不吭聲，在底下?lián)u了搖頭。

    霍川雖看不見，卻能聽到她不同尋常的急促呼吸聲，他揚(yáng)起一抹笑故意道：“三妹將那丫鬟逐出了府，目下我連能換藥的人都找不到，你說該如何是好？”

    聞言宋瑜悄悄地露出眸子覷他，他許是清晨才換的藥，紗布纏得比以往隨意又粗糙，看著有隨時(shí)掉落的可能。

    不待宋瑜回答，他已然開口：“待你病好之后，不如……”

    宋瑜再裝不下去了，她幾乎能猜到霍川后半句話，趕忙裝出才睡醒的模樣打斷他言語：“霍園主怎么在這兒？”

    霍川頓了頓，“三妹，替我換藥?！?/br>
    哪曾想他如此不好糊弄，宋瑜哀嗚一聲往后縮，直到后背抵著床板才敢出言拒絕：“我不會(huì)，我從未做過這等事，園主不如另尋他人?！?/br>
    說著想到外面做事的兩個(gè)丫鬟，眼巴巴地提議：“澹衫心細(xì)，若是園主不嫌棄，我可以忍痛割愛幾日?！?/br>
    她一顆腦袋掛在脖子上暈暈乎乎，只覺得一頭亂絮，可她生病了有一個(gè)好處，那便是不大懼怕霍川了。

    恍惚間只看到霍川靜置許久，似乎起身做到她床沿，宋瑜闔上雙目自我安慰，定是看錯(cuò)了。

    然后許久過后他依然沒走，甚至伸手碰了碰宋瑜額頭。宋瑜下意識(shí)往后縮，他的手便落在光潔如玉的頸窩。

    宋瑜連忙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乖巧中帶著商量的口吻：“我生病了?！?/br>
    ☆、第29章 及時(shí)雨

    第二十九章及時(shí)雨

    短短幾日，屋中充盈了她的氣息。從錦被底下傳出馨香,潮濕中帶著絲絲暖意融入心底,霍川心里驀地一軟。

    他低嗯一聲退開了些,恰逢澹衫端著藥從外頭進(jìn)來。如今已能淡然習(xí)慣他接近自家姑娘，澹衫只朝他看了一眼便移開，上前將宋瑜扶起半坐床頭，后頭細(xì)心地墊著金銀絲大迎枕，“姑娘來吃藥了?！?/br>
    話雖是對(duì)宋瑜說的，但眼睛卻時(shí)不時(shí)瞥向霍川,希望他能騰挪開位子。然而這位沒有絲毫自覺,半響一動(dòng)未動(dòng),澹衫沒辦法只能出聲提醒：“園主,請(qǐng)讓婢子給姑娘喂藥……”

    霍川放在床沿的指尖微動(dòng),許久才起身換了地方。

    他方才在想什么，居然有些惋惜……

    *

    宋瑜忍著苦味將藥一飲而盡，臉蛋頓時(shí)皺成小包子，伏在床沿不斷地干嘔，模樣頗痛苦。

    她幼時(shí)身體弱，需要每日喝藥調(diào)養(yǎng)，整整半年幾乎都泡在藥缸子里，此后每每喝藥都仿佛要她的命。澹衫給她喂了一顆蜜棗，她含在口中瞇起雙眸，有氣無力地仰躺在床上嘆息：“我想回家。”

    雨水已經(jīng)下了足有五天，天都要被下破了一道口子，期間大雨小雨不斷，淅淅瀝瀝卻從未停過。她讓人給家里捎去書信，將別院情況一一述說，請(qǐng)阿母和大兄放心。聽聞龔夫人已大好，身子日益康健，曾想來別院探看一遭，礙于天氣原因只得作罷。

    充滿思念之情的四個(gè)字自然被霍川聽到，他不作任何反應(yīng)，卻又坐著不走，實(shí)在尷尬得緊。

    澹衫被明朗叫了出去，屋里僅剩下宋瑜和他兩人，瞅一眼外邊昏沉天色，索性閉眼假寐。

    昏昏欲睡之時(shí)，察覺床上動(dòng)了動(dòng)，她忽而警惕地睜開眼覷向霍川，果見他起身向自己走來。宋瑜霎時(shí)間清醒，緊緊地盯著他一舉一動(dòng)，然而他只坐在床頭杌子上，不知作何用意。

    許久他仍舊未有動(dòng)靜，宋瑜頭疼得厲害，不多時(shí)便打起瞌睡，半夢(mèng)半醒之際忽聽他問：“為何不愿意嫁給我？”

    他逆著燭光，影子投在宋瑜身上，輪廓朦朧，周身鍍了一層溫潤(rùn)祥和的光。只可惜臉上表情太過冷淡，時(shí)常給人以咄咄逼人的感覺。

    宋瑜真想假裝睡著，可惜她的手肘無意間碰在身后墻壁上，疼得嗚咽一聲，“你為什么非得娶我……”

    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疑惑，毫無感情的兩人，此前根本無任何交集，為何僅憑那一夜就非她不可了？

    霍川沉吟片刻，“我不娶你，還有誰能娶？”

    宋瑜低頭揉了揉磕疼的地方，哼哼唧唧不說話，心中卻想著多了去了。

    她好歹是宋家的嫡女，即便因?yàn)橥擞H壞了名聲，只要招贅，也有數(shù)不清的人盼著上門?？上龥]敢說，換了種委婉說辭：“阿母告訴我，那樣算不得圓房……你不必、不必因……”

    “三妹知道什么叫圓房嗎？”霍川陡然打斷她的話，起身朝她的方向逐漸逼近。半個(gè)身子懸在她頭頂上空，稍微俯身便能碰到她的額頭。

    溫?zé)崂p綿的氣息縈繞在宋瑜周圍，她屏住呼吸一把蒙住頭頂，甕聲甕氣地從被褥底下開口：“我不想知道。”

    霍川的手扶著床榻雕花，“洞房花燭那夜我再教你?！?/br>
    宋瑜臉頰驀地通紅，不知是否因?yàn)轱L(fēng)寒的緣故，她胸口脹脹的喘不過氣來，抿唇默不作聲。

    她抗拒得太明顯，霍川臉上逐漸染上陰郁，卻聽身后忽地一聲：“想得倒美！”

    這一聲聽在宋瑜耳中宛若天籟，她驚喜地探出頭來，果見宋琛氣勢(shì)洶洶地立在屋內(nèi)。他衣擺鞋履業(yè)已漸濕，大抵是路上行的匆忙，渾身帶著濕漉漉的水氣便要走近宋瑜床頭：“你信上說生病了，是怎么回事？”

    他尚未近身，已被霍川的手拐橫在跟前。宋琛偏頭怒目而視，“園主這是何意？”

    霍川不為所動(dòng)，“換身衣裳再來。”

    宋琛低頭一看，果然淋濕了大半，再一想阿姐目下著了涼，不能感染絲毫寒氣。他今日出門出得急，從香坊回府便直奔別院，更別提會(huì)帶換洗衣裳，“我難道要去外頭晾干？”

    霍川不悅，喚來仆從領(lǐng)他到段還清房中，給他尋了件干爽衣裳替換，這才允他靠近宋瑜。

    *

    夜里宋琛自然要留下，他就近安排在段懷清隔壁房間。

    臨行時(shí)朝霍川乜去一眼，仍舊沒忘記他剛才的話：“我阿姐不可能嫁給你！”

    霍川只略挑了眉，不以為意。

    他卻不肯作罷，方才在外頭吃過晚飯，現(xiàn)下底氣很有些足，“待到謝家的問題解決后，謝昌會(huì)再次登門求親，兩家最好能重修舊好，如此哪還有你的機(jī)會(hu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