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她的苦惱宋瑜全然不知,正欲回到客棧嘗試一番方才所買,便見樓下大堂遇見一位熟人。 霍菁菁坐在距離門口最近的一張桌旁,特意等她似的,見她回來便一躍而起來到她跟前。不顧宋瑜反應(yīng)挽住她的手,語氣抱怨,“阿瑜,我信上不是說了請你到我家來,你為何不去?” 她才從家里出來,眼圈紅紅,一副才哭過的模樣。然而她哭不是為了宋瑜,而是大兄暴病過世所帶來的打擊。 這幾天家中陰氣沉沉,每人都心情沉重,她更是悲慟。 無論霍菁菁多么不愿意面對,她的大兄都走了,再也不能疼她愛她,在她做錯事時替她隱瞞……思及此霍菁菁鼻子一酸,又要落淚,可她不想在宋瑜面前哭,是故忍得雙眼通紅,看著惹人心疼。 宋瑜不知其中內(nèi)情,對她隱瞞身份本有幾分怪罪,目下她一哭便沒轍了,掏出絹帕手足無措地遞到跟前,“你別哭呀……我都沒怪你三番兩次地騙我,你哭什么?” 兩個模樣俏麗的姑娘立在樓下難免引人注目,宋瑜顧不得其他,帶著她便到路上客房去。 甫一進入屋中霍菁菁便忍不住放聲大哭,撲倒在宋瑜身上哭得心酸,一面哭一面口齒不清地述說:“阿瑜……我不是有意騙你的,我怕你跟我疏遠……我大兄走了,日后再也沒有人跟我親近了……” 宋瑜無助地看向澹衫,原來今日在侯府門前所見的白事……是她的兄長。 她抿了下唇,不知該如何安慰,替她拭去臉上淚水,“你還有霍園主,他也會疼你的……” 誰知話音剛落,霍菁菁反倒哭得愈加傷心,她搖搖頭解釋:“不一樣……二兄跟大兄不一樣,二兄他只恨我們……他從來沒將我當(dāng)過家人……” 霍菁菁平日里看似沒心沒肺,實則心如明鏡。她一些事情看得很是透徹,即便霍川肯接受她,也從沒拿她當(dāng)過meimei,只是感激她當(dāng)年出手相助罷了?;舸ǖ男氖抢涞?,怎么都沒法捂熱,她早在多年前就知道了。 可惜宋瑜不能明白,她下意識咦了一聲頗為不解,“為什么恨你們?” 霍菁菁驀地噤聲,抽抽噎噎不再多言。她接過宋瑜手里絹帕,好不容易止住淚水,一雙杏眸卻哭得紅腫。 大抵里面有什么內(nèi)情,她不說宋瑜便不好多問,唯有讓澹衫去準(zhǔn)備茶水。 客 棧里沒什么好茶,味道不如自己家的清香。宋瑜給兩人各倒一杯,想了想出言解釋:“廬陽侯府正在辦喪事,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我一個外人去了總歸諸多不便,只 會自找麻煩。再說此前沒有同你父母支會,怕是會唐突他們,若是改日做足了準(zhǔn)備再去也是不遲。更何況我另有事情在身,住在侯府恐怕處處受限,不能隨心所 欲……菁菁,你若真是為我好,就別強迫我去?!?/br> 侯府的事情她不愿意往深了想,但隱約能猜到一些?;舸▽δ抢锖苁桥懦?,越到永安城越加明顯,他甚至對廬陽侯府厭惡至極。再加上霍菁菁那一句話,她大抵知道霍川在府中地位尷尬,不受待見。 那他帶自己前去的用意……宋瑜連忙摒除腦內(nèi)荒唐念頭,啜了口茶強自鎮(zhèn)定心神。 她話說到這份上,霍菁菁自然不好做多勉強,“那你住在這兒安全嗎,可否要我命兩個仆從來保護你?” 宋瑜思量再三,點了點頭。 這正是宋瑜擔(dān)憂的,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若是碰到歹人可一點招架之力也無?;糨驾嫉膸椭鷮λ齺碚f很是及時,她自然不會拒絕。 “那我傍晚便命人過來,在此期間你還是別出門了,就在客棧待著比較安全?!被糨驾疾环判牡囟?。 宋瑜捏了捏她手心,轉(zhuǎn)頭讓薄羅去準(zhǔn)備一盆冷水,最好摻雜些許冰塊。 霍菁菁問她做什么,她便沒好氣地道:“給你敷眼睛消腫,省得回去后旁人還以為是我欺負你?!?/br> 不多時薄羅端著銅盂進來,臂彎上搭了一塊巾櫛。 宋瑜讓霍菁菁躺在床榻上,將巾櫛蘸濕后擰干,折疊整齊后蓋在她眼睛上。“別動,一會兒便好了?!?/br> 霍菁菁嗯了一聲,這些天她哭得太多,眼睛確實干澀難受。難道有歇息的時候,索性闔目小憩一番。 * 醒來后眼上巾櫛已經(jīng)除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東西敷在臉上。她碰了一碰,是調(diào)成糊狀的香粉,有淺淺的丁香花味,清涼舒服。 霍菁菁起身環(huán)顧室內(nèi),宋瑜正坐在桌后研究香粉成分,察覺到她醒后起身走來,“我給你臉上涂了一層香粉,能夠護膚悅色。你這幾日哭得太多,對臉上顏色委實不大好……我一時手癢,便沒忍住自作主張了?!?/br> 霍菁菁擺了擺手,“不礙事,我卻覺得舒服得緊,整個人都精神煥發(fā)的?!?/br> 宋瑜算了算時間,便讓她到一邊洗凈臉上粉末。果真比原來要滋潤清爽許多,霍菁菁心情也跟著好轉(zhuǎn),拉著宋瑜的手不肯松開:“阿瑜,你懂得可真多。若是二兄能早日娶你進門便好了,這樣我便日日都向你討教這些……” 宋瑜笑容僵住,婉拒她道:“日后再說?!?/br> 送走了霍菁菁后,宋瑜也有些疲乏,躺在床榻休息。因晚上要試一試新入的白玉散,宋瑜便命薄羅澹衫二人清洗浴桶,里外都擦拭得干干凈凈。 她前兩日路上顛簸,舟車勞頓尚未調(diào)整過來,一覺便睡到暮色昏沉。睜開眼窗外一片暗昧,天邊殘留了些許暗紅霞光,照得室內(nèi)昏昏沉沉。 宋瑜喚了兩聲,無人應(yīng)答,她唯有親自下床到桌邊點亮燭燈。 果真不見澹衫薄羅的影子,這兩人不知去向何處,她正欲下樓尋找,直欞門已被推開。薄羅神情古怪地提著一個食盒走入,后頭緊隨著澹衫,見宋瑜已經(jīng)起床忙到跟前,“姑娘何時醒的?方才我們下去你還睡著,便沒點燈,可是讓您害怕了?” 宋瑜點點頭,確實心有余悸,“你們下去做什么?” 澹衫闔上門折身道:“是霍女郎送來的兩個仆從,說是能暫護姑娘安全,目下已經(jīng)安頓好了,就隔著幾個房間。咱們?nèi)羰怯惺?,高聲呼喚他們便能聽見?!?/br> 原來是為此事,宋瑜心下了然,不由得對霍菁菁多了幾分感激。 她偏頭注意到薄羅手里提的食盒,“這是什么?” 薄羅將其放上圓桌,神情復(fù)雜地看了澹衫,末了認命地嘆息道:“這是霍園主一并送來的,說是要親手交給姑娘?!?/br> 聽聞霍川名字,宋瑜臉色稍變,下意識便將食盒推開,“我不要?!?/br> 薄羅好言好語地請求,“姑娘先看看吧?!?/br> 說著替她打開盒蓋,好歹送到跟前來了,若是看都不看一眼,那該多么可惜。 然而她看清食盒內(nèi)容后霎時愣住,里面只擺著一個青瓷釉繪蘭草的小碗,碗里是宋瑜心心念念許久的杏酪。 ☆、第34章 宋瑜一怔,眼睜睜地看著薄羅從食盒里端出杏酪,她訥訥道:“姑娘,這是……”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吃杏酪?宋瑜記得從未在他跟前說過。 腦中忽地掠過昨日城郊路邊,她隨口一提小時候吃過的杏酪。那時他在不遠處坐著,本以為并未聽見她們談話,沒想到竟然記在心上。 宋瑜心中微動,重新坐在桌后,內(nèi)心掙扎一番終于拿起瓷勺舀了一口,斂眸緩緩送入口中。 味道很甜,跟她小時候吃的大不相同。 宋瑜一口咽下,遺憾地放下勺子悶悶道:“不好吃?!?/br> 她記得小時候吃的是清甜香潤,而這個味道雖也不錯,卻是甜得頗為膩人。她不想浪費食物,勉強多吃了兩口才悻悻地放下勺子,遺憾地道:“跟我以前吃的不一樣……” 薄羅好奇出聲:“哪里不一樣?” 宋瑜順勢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癟嘴不滿道:“太甜了?!?/br> 薄羅將信將疑地吃下一口,果真甜得發(fā)膩,卻正好對她胃口。她眨了眨眼睛討好道:“姑娘若是不吃就給婢子吧,我就愛吃甜的。” 宋瑜求之不得,索性將整個勺子都塞到她手里,甚至不忘囑咐:“一定要吃干凈?!?/br> 說罷忍不住倒了杯茶沖淡口中甜味,順道瞅一眼窗外,暮色四合,皓月當(dāng)空,是個洗澡睡覺的好時候。她躍躍欲試地拿出白天買的幾樣?xùn)|西,桶里已經(jīng)備好熱水,她豎起屏風(fēng)隔開獨立的空間。 白玉散果真比她以往用的要好,洗完之后渾身舒爽解乏,肌膚水嫩光潔。她拭干凈頭發(fā)從屏風(fēng)后頭走出,只見室內(nèi)唯有澹衫一人收拾行囊,隨口問了句:“薄羅呢?” 澹衫放下手中動作,到一旁銅盂洗干凈手來到她身后,執(zhí)起她烏黑長發(fā)細細梳順,“方才說是有事便去樓下了,或許一會兒就上來?!?/br> 宋瑜哦了一聲沒放在心上,她看著鏡中模糊人影,托腮認真思考:“澹衫,你說霍園主為何要送我杏酪?” 澹衫抿唇一笑,“能為什么,還不是要討好姑娘?!?/br> 宋瑜的頭發(fā)多,一手根本握不過來,只能分兩撥疏通。她的頭發(fā)稠密烏黑,潑墨一般既柔又順,有時梳著梳著她便倒在鏡前睡著了。 宋瑜一點也不覺得霍川是為了討好自己,他若是有這份心思,便不會待她那樣兇了。 思及侯府門前他蠻不講理的模樣,宋瑜低低地哼了一聲,就算是為了討好自己,她也絕對不會接受。 * 沒想到澹衫一語成讖,翌日宋瑜才從床上悠悠轉(zhuǎn)醒,便聽見薄羅悄悄推門而入的聲音。 她瞇起眼睛覷一眼天色,窗外一片青黛,晨光熹微,看模樣連卯時都未到,她醒這么早做什么? 宋瑜在床上翻了兩圈,再無睡意,只好穿鞋走到外頭,困倦地打了個哈欠,“你去哪兒?” 薄羅心里有鬼,被她的聲音嚇一大跳,后退兩步驚悚地看著落地罩下的宋瑜,“姑娘、姑娘起這么早?” 她越是神神秘秘便越惹人好奇,宋瑜咦了一聲來到她跟前,指著她手里食盒問:“這是什么?” 薄羅眼看隱瞞不住,認命地將東西雙手奉到她面前,低頭認錯一般:“姑娘看了就知道了?!?/br> 原本想給她一個驚喜,哪想她破天荒地起這么早。這下可好,驚喜成了驚嚇。 宋瑜照她所說打開食盒,里面的東西跟昨晚一樣,仍舊是一碗杏酪,看模樣應(yīng)該不是同一家。 她抬頭一本正經(jīng):“誰拿給你的?” 薄羅委屈地對了對手指,關(guān)鍵時刻還是姑娘要緊,是以很干脆地將對方出賣:“明朗。”想了想又補充道:“他說這是園主的意思,姑娘不是懷念小時候的味道?永安統(tǒng)共有六十五家賣杏酪的,挨個找總能找到。” 宋瑜目下已經(jīng)不知是該哭該笑,她是想吃杏酪不錯,可是卻從未想過這樣折騰……六十五家,一天三頓也得二十天才能吃完。 她想到一事,困惑地向薄羅乜去,“你何時跟明朗走的這么近了?” 薄羅霎時臉上一紅,拿食盒蓋擋住臉,“姑娘不要問我這個,我也不知道?!?/br> 宋瑜忍不住撲哧一笑,配合地端起杏酪吃了一口。她一壁吃一壁不懷好意地輕哦,水眸瀲滟不懷好意,“原來你昨晚下去是要見他。”她佯裝生氣低聲一哼,“好你個薄羅,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將我出賣?!?/br> 薄羅頓時慌神,豎起三個手指頭發(fā)誓,“姑娘可別冤枉我,我對您一心一意!明朗算什么,連您的一根頭發(fā)絲兒都不如!” 這話說得宋瑜很是滿意,連帶著杏酪也可口不少。她早起正好有些餓了,是以一口氣便能吃完。 薄羅湊在一旁希冀地問:“如何,跟姑娘以前吃的一樣嗎?” 宋瑜想了想,點頭又搖頭,“很好吃,但依然不是我小時候吃的味道。” 她頓時泄氣,這可太難找了。 * 薄羅只是負責(zé)拿給宋瑜,真正苦的還是明朗。 每天城南城北地跑,就是為了去買一碗味道相同的杏酪。他一連跑了好些天,整個人都憔悴不少,好在園主體諒他,讓他今后不必再去了。 自打回到侯府便一直不得閑,昨日霍家長子才出殯,侯夫人對園主百般刁難。今日好不容易得空,霍川便來到宋瑜暫住的客棧。 彼時宋瑜正在才從外面回來,她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郎中能代替柳荀,為此苦惱多日。 門外響起叩門聲,她還以為是店內(nèi)伙計,打開門后才看清外頭立著的霍川。 她黛眉攏起,不知他是如何尋到此處,“園主來有何事?” 霍川長眉舒展,唇瓣微微上揚,“三妹不請我到里面坐一坐?” 好歹宋瑜吃了三天他送的杏酪,實在拉不下臉將人趕出去,唯有退到一旁禮遇道:“……請進?!?/br> 他身旁跟著明朗,將他帶到桌旁坐下,宋瑜這才看見他手中除了拐杖外,還有一個朱漆食盒。不必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一連三天,宋瑜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偏偏霍川將其放在桌上,“過來,試一試這個。這家店是多年的老招牌,應(yīng)當(dāng)就是你口中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