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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聞香識美人在線閱讀 - 第64節(jié)

第64節(jié)

    陳琴音尚未梳洗,隨意披了件月白長衫,柔柔弱弱地扶著門框站立,朝她回以一笑,“快去吧,別讓世子等急了?!?/br>
    從音緲閣出來,宋瑜步伐松快,唇邊抑制不住地掛著笑意。

    老郎中一會兒便到,她想在一旁看著,看他如何醫(yī)治,看他如何復(fù)明?;舸ㄈ羰悄苋M撬吹降牡谝蝗?。

    才走入忘機庭正室,她驀地停步,內(nèi)室有女子飲泣聲。

    聲音是壓抑著說的,斷斷續(xù)續(xù)聽不真切。宋瑜瀲滟大眼下意識往內(nèi)室覷去,透過層層珠簾,能看見明照跽身在腳踏上,朝霍川哀聲懇求。

    她的手緊緊地攢著霍川衣擺,淚如雨下?;舸ǖ哪樓『帽黄溜L(fēng)遮擋,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宋瑜心頭仿佛堵了一塊大石頭,悶悶地不上不下。

    只能看到霍川抽出衣袖,旋即明照在匍匐在地,深深稽首。最后一句話清清楚楚地傳入宋瑜耳中:“奴只想陪在世子身邊,饒是無名無分也愿意。”

    宋瑜再聽不下去,一把掀開簾子,將艾葉一股腦兒地全扔在明照跟前。艾草粘連泥土,土壤濺在她素色衣衫上,分外狼狽。

    她頭一回有發(fā)火的念頭,大抵沒見過這樣死纏爛打的,“聽說平康坊教人讀書識字,難道女郎是個例外?”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明照莫名其妙,她抿了下唇,“不知少夫人此言何意?!?/br>
    宋瑜氣得臉頰鼓鼓,暫且拋開阿母的管教,“那你為何不知羞恥二字如何寫?”

    明照被她說得面紅耳赤,臉上火辣辣地,無異于煽耳光來得屈辱。她本以為來霍川跟前懇求兩句,他便會收回成命,讓她破例留下。哪知自己想得天真,他根本不是個好說話的。不僅如此,連宋瑜她都沒法應(yīng)付。

    院內(nèi)傳來動靜,是田老先生到來。從震怒中緩緩冷靜下來,宋瑜想也沒想便要出去,她難得意氣用事一回,倒自個兒先不自在起來了。

    起初霍川著實不耐煩,不知哪個丫鬟放明照進來的,在耳邊哭哭啼啼聒噪得很。

    誰想中途殺出個宋瑜,兩句話將對方堵得啞口無言?;舸嫔造V,她到底是在乎他的,否則也不會反應(yīng)如此大?!叭茫懔粝屡阄?。”

    宋瑜頭也不回,“我不。”

    她要去尋找霍菁菁下落,她現(xiàn)在不大想看見他。

    ☆、第72章 離山計

    來之前九王特意叮囑過,說世子喜愛性子綿軟的姑娘,同他說話要軟聲細語,實在沒轍便低聲飲泣,他最吃這一套。明照按照九王說的做了,努力偽裝出一副純善無辜的模樣,連哭聲都仿照宋瑜而來。

    后果非但無效,反而弄巧成拙?;舸ê敛涣羟榈氐懒司洹皾L”,厭惡地抽回衣袂,若她膽敢有下一步舉動,一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簡單。

    治眼疾固然重要,起碼先將家宅料理清楚?;舸ㄗ屘锢舷壬谕馐业群?,他把明朗喚來:“今日前頭哪位丫鬟當(dāng)值?給她算清本月工錢,日后都不必出現(xiàn)在侯府中,教她自謀生路?!?/br>
    說罷他起身,準(zhǔn)備往外走,“宋瑜去向何處?叫她回來。”

    明朗一壁答應(yīng)一壁留心窗外情況,宋瑜沿著鵝卵石路往前走,逐漸轉(zhuǎn)出月亮門,消失在他眼中。她身后緊緊跟隨著兩個丫鬟,一高一低步履匆忙,薄羅回眸忿忿不平地瞪了窗戶一眼,恰好撞見明朗目光。

    薄羅其實想瞪明照,接觸到明朗眼睛時略微一滯,旋即朝他吐了吐舌頭,跟隨宋瑜離去。

    眼下還有個更棘手的需要處理,明朗低頭覷向依舊跪著的明照女郎,該如何安頓她好呢?

    “少夫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走遠,郎君您看……”明朗為難地開口,提醒霍川。

    霍川嫌惡地皺起眉頭,不給人留一點遐想余地,“若她不愿意回平康坊,那便送回給九王。”

    言罷明照臉色驀地一白,她沒有完成分內(nèi)之事,九王定不會輕易放過她。若再回去,豈不是自尋死路?她搖頭不迭,為自己謀求退路,“奴愿意回……平康坊?!?/br>
    她惕惕然朝霍川看去,希冀能得到回應(yīng),然而霍川未置一詞,握著拐杖一步步行往外室。

    田老天生等候多時,耐心仍舊好得很,饒有興趣地觀望內(nèi)室動靜。他的兩位小童子將銀針一遍遍擦拭干凈,他笑瞇瞇地問:“郎君可是準(zhǔn)備好了?”

    霍川足下微頓,朝他微一行禮,“讓先生久候,不過我目下還有一事要緊?!?/br>
    所謂的要緊事,便是將宋瑜追回來。府里統(tǒng)共那么大,她若是在府內(nèi)游蕩還好,一旦跑出府外,那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他眼睛不便,將門外仆從喚來跟前,“少夫人去往何處?”

    仆從只能看到宋瑜走出忘機庭,其余一概不知。行將搖頭,見他臉色不悅,忙出聲道:“小人這就去尋找。”

    明照被帶走后,內(nèi)室總算回歸清凈,一改方才煩雜光景。

    霍川端坐在矮榻上,等候仆從消息。不多時仆從來回稟,道是宋瑜同兩個丫鬟一并出府了。

    他拳頭恨恨地抵著榻板,陰鷙得嚇人,“可知去往何處?”

    仆從想了想搖頭:“小人是聽門房口述的,并不知少夫人去向何處?!?/br>
    這下可好,連人去哪兒了都不知道?;舸ㄆ鹕碛撸惶锢舷壬醋〖绨?,“世子的眼疾若是再拖下去,可是連老夫都無能為力。”

    話中不無威脅成分,饒是田老先生如此好的耐心,也不能讓他繼續(xù)耽誤時間。尋找媳婦兒固然重要,治眼睛也是必不可少的,再說了他一個瞎子能幫得上什么忙?倒不如安安心心地留下艾灸。

    霍川眼瞼微垂,“大約多長時候,這雙眼睛才能見好?”

    田老先生松開他,拈著花白胡須搖搖頭,“這個老夫可不敢保證,若是世子配合得好,少則一個月,多則小半年。”

    霍川偏頭吩咐明朗召集府中仆從,外出尋人,不得聲張,就說府上丟了重要東西。他復(fù)又坐回榻上,雙手隨意地搭在膝頭,仰頭問道:“若連先生都沒能醫(yī)好我,是否這雙眼睛便沒救了?”

    這話問得很有幾分絕對,不過歷時多年,霍川早已沒有信心。他已眼睛不在乎能不能好,這次愿意相信田老郎中,全憑宋瑜的面子。彼時陳琴音送來桃木吊墜,宋瑜話里的驚喜不是作假。

    若真能看到,今日他便不會留在內(nèi)室毫無辦法,只能讓仆從外出尋人。他應(yīng)當(dāng)親自將她抓回來,看著她的眼睛同她解釋清楚,而不是眼前一團漆黑。

    田老先生是個謙虛的人,笑著搖搖頭,“天底下能人異士多得很,我一個老頭子豈敢妄言。世子愿意相信老夫,已是老夫的榮幸。”

    霍川端坐在矮榻上,渾身松懈,“昨日是我冒犯了先生,請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艾草點燃的香氣在屋中彌散,煙霧繚繞。施針時屋內(nèi)不得有人打擾,是以丫鬟業(yè)已遣離,只留下田郎中的兩位童子在旁打下手。

    *

    車輦停在街道盡頭,宋瑜一腔熱血霎時冷靜下來。

    她是氣糊涂了,全然不知自己做什么。若是傳到外人口中,她獨身一人前往七王府上,不止是她的名聲,連霍菁菁都要聲敗名裂。她懊惱地捏了捏拳頭,將昨日那封書信遞給澹衫,“讓路邊尋一人幫忙,將這書信交給七王,請他放菁菁出來,改日府上再登門賠罪?!?/br>
    澹衫應(yīng)下,打簾下車。車輦停的地方不大顯眼,前方拐角就是七王府,距離近得很。

    宋瑜倚靠著車壁沉思,這才琢磨出一點不對勁的意思?;糨驾汲鍪拢瑸楹为毆毾蛩缶??何況她已為人婦,行事需要瞻前顧后,霍菁菁應(yīng)當(dāng)不會這般冒失才對。細一想那封信筆跡潦草,是模仿霍菁菁而來,想來是故意引誘她過去。

    七王為何要引她過去,她從未跟此人有過交集。宋瑜越想越混亂,腦袋倚靠在車壁上,雙眸瞟向簾外,黛眉輕顰苦惱得緊。

    余光瞥見遠處有人行來,她下意識便縮回腦袋,緊緊地捂著布簾兩角,外人不能窺視車廂內(nèi)情況。那兩人衣著光鮮,不像是普通路人,模樣很有幾分熟悉,宋瑜在腦海里搜索兩人名字,直到外頭一聲“六兄”,她恍然大悟。

    原來是陳太后壽宴時舉止唐突的六王和九王,宋瑜警惕地坐直身子,沒曾想會在此處相遇。

    九王喚罷六兄,露出好奇之色,“圣人有意為七兄指婚,聽這意思,大抵就是府上那位?”

    楊勤把玩著腰間玉佩,狀似不經(jīng)意地看了眼車廂,勾著唇角若有所思,“若無意外,應(yīng)當(dāng)如此?!闭f罷淡淡收回目光,看向遠處,“有何不可?廬陽侯府上的小娘子,委實非庸脂俗粉能比。”

    話中有話,引得九王楊翎促狹一笑,“六兄是對……”

    楊勤朗聲一笑,不置可否。

    *

    直到兩人漸次遠去,宋瑜渾身僵硬,神情肅穆。

    他們是從七王府上出來的,也就是直到霍菁菁在里頭。未出閣的姑娘,豈能隨意到男方家中去,就算是圣人指婚也不能茍同。若他們將此事說出去,霍菁菁該如何自處?

    宋瑜等得心急如焚,生怕對方府上不肯放人。好在一炷香后,澹衫領(lǐng)著霍菁菁從一旁后門走出,沒人瞧見,扶著她上車輦。

    宋瑜難得對她橫眉豎目,“你怎么會在七王府上?那封信是你寫的?”

    霍菁菁失魂落魄地搖搖頭,形容憔悴。她鮮少有這樣的時候,蔫蔫得一聲不吭,跟往常大相徑庭,抱著宋瑜的胳膊不肯撒手。

    到嘴邊的責(zé)備又囫圇咽了下去,宋瑜不知她遭受何事,怎的完全變了一人?

    她抬起霍菁菁的臉頰,攢眉問道:“是七王對你無禮,或是發(fā)生何事?你這副模樣回家,母親定要責(zé)怪我的!”

    霍菁菁這才囁喏,話未說完整,張口便哭起來。悲聲慟哭,淚珠兒撲簌簌往下落,模樣凄愴,是宋瑜從未見過的模樣。她連忙逃出絹帕給霍菁菁拭淚,手足無措,“是不是我語氣太重了,你這個樣子,怎能不教人擔(dān)心?”

    霍菁菁涕泗橫流,趴在宋瑜肩頭蹭了蹭,哽咽道:“我再也不要跟段懷清有來往了!”

    宋瑜聽得惘惘,無可奈何地瞅一眼肩上,這兩人的事她知之甚少。目下霍菁菁沒頭沒腦的一句,更是讓她困惑?!八阅憔腿フ移咄酰俊?/br>
    霍菁菁搖搖頭,老實交代,“是我路上無意撞見他,他見我哭得太可憐,避免被人看笑話,這才接我到府上去的?!?/br>
    這就奇怪了,宋瑜正色,“那你為何向我求救?”

    霍靜靜吸了吸鼻子,一雙大眼睛哭得通紅,“我正想問你,阿瑜,你是不是招惹了六王?那封信是他臨摹我的字所寫,方才你差人來尋找我,我才知道此事,幸虧你沒有貿(mào)然前往……”

    昨日霍菁菁被接到七王府,恰逢六王和九王也在。傍晚她悲慟過度,哭著哭著便睡了過去,是以沒來得及向家中支會。所幸七王是個明白人,讓人給廬陽侯夫婦交代平安,使二老放心。

    陸氏樂見其成,忘記告訴底下丫鬟,是以錦竹才以為霍菁菁失蹤了,心急火燎地向宋瑜求助。造成今日鬧劇,霍菁菁有泰半責(zé)任。

    宋瑜哭笑不得,原來她是瞎cao心一場。那封信是六王為了引她過來,不知他作何居心,宋瑜只慶幸沒有前往,而是將車輦停在此處。

    她到外頭轉(zhuǎn)了一圈,心思已然平靜下來。讓車夫調(diào)轉(zhuǎn)方向,回往廬陽侯府。

    ☆、第73章 關(guān)心亂

    一經(jīng)回廬陽侯府,陸氏便將霍菁菁喚了過去,所為何事眾人心知肚明。

    霍菁菁不愿意,企圖拉宋瑜作陪。她若獨自一人前往,必定會被陸氏問東問西,招架不住。若是能夠選擇,宋瑜最不愿意面對陸氏的,當(dāng)即搖頭不迭,“你自個兒解決,可千萬別牽扯上我?!?/br>
    霍菁菁蔫頭耷腦地,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我若是能解決得了,便不會想盡法子逃避了……”

    她自己都解決不了的事,宋瑜一個外人更加不好插手。若是讓侯夫人知道她出餿主意,必定不會輕易放過她,宋瑜忽地想起一事,“今日你是自己回來的,同我可沒有半點關(guān)系?!?/br>
    端是將兩人撇的干干凈凈,平日里的姐妹情意薄弱得緊,霍菁菁咬牙怪她沒良心,宋瑜不以為然地笑,“同惹是生非的罪名比起來,沒良心算得上什么?”

    霍菁菁惱得掐她,宋瑜連忙躲閃。

    兩人打鬧之際險些撞見后頭的人,霍菁菁躲避一旁,偏頭看清來人面容,霎時一怔。再將目光睇往她身后行禮,挑唇了然一笑,“二兄總算想通了,要將你們?nèi)壳采⒊鋈???/br>
    險些被她撞到的人,正是明照無疑。她回閣樓收拾行禮,簡直沒有比這更丟臉的事情。彼時被九王贖身時分光無比,目下重新回去,落得這般下場,必定要被馮四娘家中的女郎嘲笑死。

    她如今最不愿意見到的人,便是宋瑜無疑,別開視線維持最后一點尊嚴(yán),“日前多謝少夫人照顧,是明照無能,沒資格陪在世子身旁。”

    話說得滴水不漏,偏偏霍菁菁看她不痛快,雞蛋里挑骨頭,“不是你無能,是我二兄身旁根本沒你的位子。饒是你再有能耐,都沒資格?!?/br>
    對 于不待見的人,霍菁菁鋒利得緊,從不拐彎抹角。明照霎時臉上一白,抿唇不甘地回視,意欲反駁。話未出口便被霍菁菁抬手擋住,她心情不痛快,正想找個人出 氣,明照好巧不巧地撞在刀口上,“你不服氣?不過我說的是事實,一個平康坊出身的女人也想進我霍家的門?不如再重新改造一世?!?/br>
    幾人立在門口石階下,周圍有不少門房婢仆,將他們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免不了露出譏諷。明照何曾受過這等侮辱,顏面盡失,惱羞成怒忍不住反唇相譏:“奴是九王送來的,女郎這么說,不是在打九王臉面嗎?”

    霍菁菁掀唇,倒沒見過這個給自己長臉的,“你也有資格當(dāng)九王的臉面?”

    平常不覺得,這姑娘說起話來真?zhèn)€傷人,宋瑜總算知道她朋友不多的原因。好在兩人關(guān)系好,宋瑜此刻無比慶幸沒有得罪過她,否則輪到自己被這樣說,一定承受不住。

    明照噤聲,再說不出反駁的話,途經(jīng)宋瑜身邊,忿忿不平地乜她一眼。

    宋瑜抬眸,對上她視線,展顏粲然一笑,“前陣子明照女郎說感念馮四娘恩情,沒幾日便要回到她身邊。世事真?zhèn)€無常,可見老天還是很待見你的,成全你一個念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