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至 于六王為何在場……霍菁菁正色,“聽聞他心思詭異得很,旁人都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今次乞巧節(jié)也是,其他幾位王都避之不及,唯有他愿意巴巴地跟來……他可是 對你說了什么?”說罷一頓,往霍川方向瞧了瞧,壓低嗓音:“我總覺得他對你心思不軌,二兄必定也有所察覺,你萬事小心?!?/br> 宋瑜一愕,“你如何看出來的?” 連霍菁菁都能看出來,可見六王舉動有多明顯。他從未避人耳目,指不定今天在織女廟上的事情已經(jīng)被人看見了,若是被散播出去……宋瑜臉色蒼白,對楊勤更加惱恨了些,真后悔沒當(dāng)場推開他,使得他有可乘之機。 霍菁菁認(rèn)真地想了想,“上回他跟七王特意到內(nèi)院來,不可能全無目的……我原本只是懷疑,今日才敢確定。”她挨近了些,貼在宋瑜耳邊,“阿瑜,你自求多福吧。我二兄小心眼兒的很,這事被他知道,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br> 說罷朝她安撫一笑,踅身便走。 宋瑜怔怔地盯著她背影,半響沒回過神來。直到回身看不見霍川人影,暫且撇開別的心思,她牽裙跟上,眼下還是討好霍川要緊。 院子里悄無聲息,宋瑜邁過門檻,便看見霍川端坐在八仙椅上,丫鬟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為他添茶。他不必說話,只要擺出面無表情的一張臉,就能讓人心驚膽戰(zhàn)。室內(nèi)籠罩著一層陰霾,沒人敢開口說話,生怕觸了他的霉頭。 以前他這樣,宋瑜也跟這些婢仆一樣,斷然不敢跟他說話。然而目下不一樣,她一步步走到霍川跟前,接過丫鬟手里的吊壺,給他重新添滿一杯茶水。小丫鬟眼淚汪汪,感激涕零正欲道謝,被她擺了擺手示意退下。 茶水推到霍川手邊,他指尖微動,眉峰壓低,“太涼?!?/br> 宋瑜低頭抿了一口,溫度正好,哪里涼了?她不說話,退出去讓丫鬟煮一壺新茶,并交代好溫度時候,一個都不能偏差。待到茶重新上來,霍川只拿手背拭了拭,仍舊不喝。 就在宋瑜以為他又挑剔時,他卻開口:“三妹,你今日去進(jìn)香,許了什么愿望?” 宋瑜驀地僵住,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一直沒出聲,霍川沒有說穿,她便以為偽裝得很好。其實從她進(jìn)屋時霍川便知道了,她身上的淡香時刻伴隨著她,聞了好幾個月,再熟悉不過。偏偏宋瑜很遲鈍,想了許久才明白哪兒出問題,登時懊惱得緊。 她樂在其中,不厭其煩地為霍川換茶,希冀此舉能消除他一些火氣。 “你身上帶香,跟旁人不同?!被舸ㄒ允种ьU,若有所思,“告訴我,你許了什么愿望?” 本以為他早已將這茬忘了,哪知舊事重提,宋瑜抬手捧住燒紅的雙頰,這種事情她怎么好意思說出口??椗畯R前他這么問,因霍菁菁突然失蹤而搪塞過去,現(xiàn)在她要怎么解決呢? 沒等她想到個周全的解釋,霍川已經(jīng)替她開口:“早生貴子,為霍家開枝散葉?” 宋瑜臉上酡紅,一直延伸到耳根處,她立在原地手足無措,“你如何知道的?” 這么簡單的心思,委實太好猜了些。霍川積郁許久的濁氣頓時消散,伸手將她拽到懷中,擒住她精巧的下頷,“這種事情拜織女沒用,你應(yīng)當(dāng)同我說。” 織女廟前往來女眷頗多,許的愿望無非是那幾個,多聽幾遍耳朵都能起繭子。摒除幾個不大可能的,霍川隨口一猜,果真與宋瑜許的愿望相差無幾。 哪有人能如此鎮(zhèn)定自若地說出這種話,他是嫌宋瑜不夠窘迫,特意要讓她難堪! 宋瑜只覺得渾身都似燒著了一般,從他懷中跳開,遠(yuǎn)遠(yuǎn)地離得有好幾步遠(yuǎn),“這種事情要順其自然,強求不來的?!?/br> 話雖如此,當(dāng)晚宋瑜還是沒逃脫霍川桎梏,他甚至拿她的話噎她。 “三妹,我若每日如此強求,他仍會不來嗎?”低沉黯啞的聲音響在耳畔,好似擂鼓一般撞在宋瑜心扉,直到她說不出一句話。 蔥白十指緊緊攢著被單,她終于明白白日霍川為何輕易放過她了……蓋因所有的怒氣,都留在了晚上發(fā)泄。 * 自打乞巧節(jié)過去,一直風(fēng)平浪靜。沒發(fā)生宋瑜擔(dān)心的事,更沒人拿她和六王做由頭,四處散播謠言,讓她放心不少。 或許是日子過得太安逸,她每日都倦怠得很,懶洋洋地蜷在美人榻上小憩,同霍菁菁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屋里頭田老先生在為霍川艾灸,聽說近來大有起色,約莫不出一個月便能痊愈。 甫一聽聞這消息,宋瑜歡欣雀躍,簡直比自己復(fù)明還要高興。 “聽說六王近來不大好?!被糨驾紲惖剿呅÷暤?,模樣鬼祟,生怕被人聽了去。 好些天沒聽過這名字,宋瑜怔忡片刻,“嗯?” 話題跳躍得有些大,難怪她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糨驾贾ч_底下丫鬟,將自己知道的全跟她抖摟出來,“好像是與朝中言官來往密切,說了不該說的話,被圣人下令禁足了。楊廷雖不跟我說,但我約莫能猜到幾分,近來太子失勢,朝堂上一日之內(nèi)波詭云譎,應(yīng)當(dāng)會發(fā)生大變化。” 宋瑜對這些事并不上心,聽罷最多唏噓兩聲。細(xì)一品沒什么滋味,反而覺得晌午才吃的飯,目下又餓了。 瞅一眼天色,距離落日還有大半個時辰,便讓薄羅準(zhǔn)備幾碟點心,在晚飯前墊墊肚子。 霍菁菁說到一半沒人附和,意興闌珊地住了口,轉(zhuǎn)而叮囑宋瑜越顯圓潤的小臉。同前幾日有明顯的差別,氣色紅潤,尖細(xì)的下頷多了些rou。嫩生生的臉蛋兒,仿佛一掐便能滴出水來,教人看了挪不開眼。 丫鬟端來幾碟糕點,都是這幾日宋瑜偏愛吃的。她以前喜歡甜膩的酥酪,忽地轉(zhuǎn)換口味,更愛酸口兒的蘇包梅一類。 ☆、第80章 迷糊蟲 軟白點心卷著烏梅rou,霍菁菁嘗了一塊,正欲夸口稱贊,便聽宋瑜抱怨了句:“太甜了?!?/br> 霍菁菁將信將疑地多吃了兩口,糖分 適中,以往府上糕點都是這樣做的,倒沒覺得哪里不妥。然而看宋瑜模樣不似有假,只當(dāng)她忽然轉(zhuǎn)變口味,便沒放在心上,同她講起一件趣事,“我院子里有一顆李 樹,果子還沒成熟,又青又小。昨日有個貪嘴的小丫鬟忍不住饞,便摘了兩個偷吃,結(jié)果牙都要被酸倒了……” 想起那小丫鬟齜牙咧嘴的模樣,霍菁菁便忍不住笑倒一旁。這么青,怎么能入口呢! 她笑得過分,隨意歪倒在美人榻上,姿態(tài)不雅。若是被陸氏瞧見,定要狠狠耳提面命一番,都要出閣的姑娘了,還是這樣沒規(guī)矩! 整個院子里只能聽見霍菁菁清脆的笑聲,她抬手拭去眼角淚花,迎面對上宋瑜亮晶晶的眸子。稍微怔忡,摸著雙頰忐忑問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笑得太放肆?” 宋瑜撥浪鼓一樣搖搖頭,滿腹心思都被她的話勾去,“那棵李樹的果子,你送我一些好嗎?” 音落,霍菁菁換了副不可思議的面容,“好是好,不過阿瑜,你……要它做什么?” 尚未吃到李子,但一想到酸脆的果rou,宋瑜便忍不住垂涎。她跽身坐回榻上,給兩人各添一杯茶水,“自然是吃的,還能泡茶,制成果脯,用處可大著呢?!?/br> 話是這么說不錯,可那李子尚未成熟,能好吃到哪兒去?霍菁菁只消一想到那酸澀味道,便忍不住打個激靈,她才不愿意吃。 再有一刻鐘,霍川今日的艾灸便結(jié)束了。 時候長了,霍菁菁便摸出規(guī)律來。每回二兄結(jié)束艾灸,宋瑜總會上前照顧,兩人再溫存小半個時辰。她是最不愿意插足的,掐準(zhǔn)時辰準(zhǔn)備離去,“替我向二兄問候一聲,就說我來過了?!?/br> 宋瑜忙扯住她衣緣,“我一會兒讓丫鬟去拿,別忘了我那李子!” 邊說邊指派兩個手腳麻利的丫鬟,另有兩個仆從,浩浩蕩蕩地跟著霍菁菁回去了。 霍菁菁見她認(rèn)真,一點沒含糊地應(yīng)下,拍了拍胸脯擔(dān)保:“包在我身上?!?/br> 原本那棵李子樹長的不是地方,來來往往走動都需要繞開,很是不便?;糨驾即蛩隳甑鬃屓艘屏耍肯录热凰舞は矚g吃李子,那就再多留幾年,未嘗不可。 丫鬟在樹下拿笸籮接著,一顆顆青澀的果子落在上頭,眨眼便鋪了一層。 霍菁菁忍不住好奇,挑了一顆咬開,酸澀汁液溢滿口腔,她頓時皺成一張包子臉。院子角落另外栽種了幾顆柿子樹,目下正是成熟的時候,霍菁菁便一道讓他們摘回去,順道也給音緲閣送去不少。 目送兩個丫鬟離去,霍菁菁仰頭看了看半邊光禿禿的李樹,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可又想不起來。 * 誠如宋瑜所說,李子有許多用途,煮熟搗碎制成醬,或者煮茶或者做點心,滋味都很好。 聽到丫鬟回來的消息,宋瑜扔下巾櫛便往外去,立在滿滿一筐李子跟前,頓覺心滿意足。她讓丫鬟挑選個大飽滿的洗干凈,霍川在一旁閉目養(yǎng)神,她便時不時地吃一個,面不改色。雖然酸澀,但不知怎么的,最近就是喜歡這個味道。 霍川才作罷艾灸,腦子鈍得很,“什么味道?” 絲絲縷縷的酸味兒,饒是想忽視都不能。窸窸窣窣吃東西的聲音,仿佛小老鼠一般,不必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宋瑜黑黝黝的眸子一轉(zhuǎn),忽然起了壞心思。她俯身貼住霍川唇瓣,往他口中送去一塊李子rou,沒等霍川反應(yīng)過來便匆匆離開,討巧賣乖地問:“好吃嗎?” 唇上殘留著她溫軟的氣息,霍川不動聲色地嚼碎咽下,給予中肯評價:“太酸?!?/br> 未等宋瑜開口,他便扣著她的腦袋,唇齒相抵,纏綿悱惻。津液交換,霍川指腹婆娑,意猶未盡道:“不過這樣更好吃?!?/br> 宋瑜抿唇,瀲滟水眸仿佛涵了一泓秋水,全無方才鎮(zhèn)定模樣。 兩人相處得久了,面對霍川偶爾不著邊際的話,雖然習(xí)慣,但仍舊招架不住。她別開頭,想起今日霍菁菁說的話,“聽說六王被圣人禁足了,你知道嗎?” 霍川面上無波無讕,“誰同你說的?” 宋瑜想了想,大方地將霍菁菁出賣,索性將她今日說的話,從頭到尾敘述了遍。她一邊說一邊擺弄霍川的手指頭,兩人手掌相差甚大,對比明顯,“我知道你跟他們沒來往,但我還是希望你處事小心一些,這種要緊關(guān)頭,還是明哲保身最重要?!?/br> 聽聞圣人最忌諱兄弟相殘,更反感底下兒子覬覦皇位,一旦露出這種苗頭,下場定然不好過。太子無用,底下幾位王虎視眈眈,面上風(fēng)平浪靜,背地里卻各懷心思。所謂兄友弟恭的表象,不過是裝樣子罷了。 若想上位,拉攏人脈是必不可少的,廬陽侯府便成了一塊香餑餑?;艏蚁茸鏋榇笤介_國功臣,名望頗豐,在朝中影響至今,不容小覷。是以明里暗里向霍川示好的不少,不過他以眼睛不便為由,一一推拒了。 這些事情宋瑜全然不知,方才的話全憑臆測,哪知真教她說到了點子上。 霍川翹起唇角,貼著她滑膩的臉頰,“我知道?!?/br> 話里真假摻半,宋瑜不放心地睨他一眼,沒再說話。 秋意漸濃,院里葉子枯黃脫落,氣溫一天天冷起來。永安城比隴州冷得快,聽說不用多久便要用上爐子了,宋瑜是最怕冷的,每到這時候都開始擔(dān)憂,漫長的冬季該如何挨過去。 她情不自禁往霍川懷里迎湊,腦袋抵著他的下頷蹭了蹭,“等你眼睛好了,我們回隴州嗎?” 這是成親前霍川說的話,她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時候兩人尚未成親,霍川將她騙到城外,親口說要在那里另起宅院,做日后養(yǎng)老的地方。 起初宋瑜不放在心上,目下卻是無限向往。 霍川微頓,“回?!?/br> * 不幾日,幾乎所有人都察覺到了宋瑜的變化,唯有她自己渾渾噩噩,不明狀況。 澹衫原本想請郎中查看,但又怕是自己錯覺,到時候白高興一場,可不尷尬。今天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等田老先生艾灸完畢,卻被霍川捷足先登。 霍川不為別的,只覺得宋瑜這幾日吃得實在有些多,旁人一天最多三頓,她卻四五頓打底。非但如此,還嗜睡得緊,像個睡不醒的小迷糊蟲。 該不是身體出了什么毛???霍川將此事記在心上,是以便讓田郎中留下為其診脈,查看究竟。 田老郎中細(xì)細(xì)觀察脈象,眉頭漸次展開,少頃開懷一笑,“世子無需太過擔(dān)憂,少夫人不是大病,只是如今是兩人分量,吃得難免比以往多些?!?/br> 一席話說愣了室內(nèi)所有人,尤其宋瑜眸子圓睜,一副驚慌失措模樣。 “至于嗜睡,更是正常不過……由脈象來看,少夫人懷有身孕不足兩月,不大穩(wěn)定,應(yīng)當(dāng)好生調(diào)養(yǎng)。”田老郎中拈了拈胡須,一句句交代清楚,末了笑呵呵地向兩人道一聲:“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夫人。” 宋瑜下意識往霍川看去,便見他一動未動,仿佛怔住一般。 前不久拜織女,還希望能早日有孕,沒曾想這么快就……兩人都猝不及防,宋瑜反應(yīng)的快,將丫鬟記下注意事項,謹(jǐn)記郎中叮囑。想了想又叫了兩個丫鬟,一個去正院通知陸氏,一個去告知太夫人??偸且屗齻冎赖?,倒不如做得漂亮些,免得落下話柄。 “難怪我總愛吃酸的……”目送著丫鬟退出,宋瑜偏頭自言自語。 話音未落,從身后一雙手環(huán)住她腰肢,輕輕地將她帶到懷中?;舸ǜ┫律恚N著她臉頰細(xì)細(xì)密密地咬下來,一直埋首到她頸窩,才嗓音低啞道:“三妹?!?/br> 宋瑜斂下睫羽,乖巧地任由他抱著,嗓音輕快地嗯一聲。 霍川沒有說話,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其中繾綣,飽含深意。大抵是怕勒壞了她,霍川松開了些,手掌放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是這里嗎?” 時間太短,根本什么都感受不出,然而宋瑜仿佛能察覺肚子生命一般,抿唇點點頭,“嗯?!?/br> 她回身抱住霍川,小小的身子都縮在他懷中,彎起眸子笑意盈盈,滿心的歡喜,“拜織女果真是有用的!” 霍川眉宇舒展,唇瓣翹起一抹弧度,眼里切切實實地充盈笑意。同他以往笑的時候不同,不給人凌厲的壓迫感,反而如沐春風(fēng),溫柔和煦。 霎時間覆蓋了滿院蕭瑟,光華流轉(zhuǎn),宋瑜怔忡地將他望著。 一時間腦子想的竟然是,這世上怎么有這么好看的人。好在他不愛笑,否則那還得了,這得多拈花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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