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這一瞬恍如一世,顧菁菁徐徐掙脫他的懷抱,恭順跪在他面前,心一橫道:“臣妾被jian佞逼迫,犯了欺君枉上的死罪,不敢奢求原諒,只求陛下放過臣妾的家人,他們對此一無所知,臣妾愿以死謝罪!” 那年靖州的無意一瞥,種下禍根,回長安后的春宴,墜入深淵,次次脅迫,殘喘茍活,聽得元衡心尖驟疼,捂著發(fā)悶的胸口咳嗽起來。 顧菁菁見狀忙扶住他,噙淚說道:“陛下息怒……” 許久元衡才緩過來,疼惜不已的看向她,“所以他才逼你接近朕,讓你進宮給朕下毒,對嗎?” “陛下……”顧菁菁脊背一寒,“陛下都知道了?” 元衡抿緊薄唇,點點頭,將所有的事如實告知:“朕那日的確去了康南夜市,看到了你們在一起,大抵也猜到了皇叔的用意,那段時間朕錐心刺骨,可還是放不下你,朕想和你在一起,便順了皇叔的意,將你接進宮里陪伴左右。朕服藥多年,嗅覺比旁人靈敏,那碗灑了的湯藥朕已經覺出不對勁,便讓人一直盯著崔鈺,發(fā)現(xiàn)她的確和皇叔有所勾連……” “朕本以為你是心甘情愿幫他的,看你沒有給朕下鴆,朕還為此高興一番,以為你心里有朕的一席之地了,卻沒想到你竟是被逼迫的……”他心疼的將她攬入懷中,薄唇吻住她的額頭,闔上戚然的眼眸,“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朕……” “你不愛他,對嗎?” 伴隨著略微發(fā)顫的話音,一滴溫熱的淚砸在顧菁菁的眼睫上,她心里一疼,抬手去撫他濕濡的面頰,“臣妾從沒愛過他,恨不得拔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可惜臣妾沒那個能力,只能先殺了崔鈺這個眼線,其后再慢慢尋找對策。臣妾亦不敢輕易向陛下說明,害怕為家族引來滔天災難……” “不怕,不怕了,一切說開便好,說開便好……” 天邊最后一縷光暈消失,天地被黑暗吞噬,兩人像往常一樣相擁,彼此間卻是前所未有的親近,顧慮和猜忌在這一息悉數泯滅,如同山重水復后的柳暗花明,留下絢爛巍峨的海闊天空。 待情緒穩(wěn)定一些,顧菁菁乜了一眼地上的尸身,嗡噥問道:“陛下要以鴆毒之事扳倒王爺嗎?” “不可,朕怕會牽連到你?!痹夥鏊酒饋恚瑩哿藫鬯挂[上的灰土,“鴆毒之事,除了崔鈺,宮里還有誰知道?” 顧菁菁搖搖頭,“王爺對此事格外小心,鴆毒只傳給了崔鈺,沒有旁人知曉?!?/br> “那便好,你且記準,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朕不追究,旁人一切做不得數,即便是皇叔問起來,你只需裝糊涂便是,以后的事朕來處理?!痹鉅孔∷龅氖?,雙眸通紅,噙著些許淺淡的笑意,“別怕,皇叔對你做的一切,朕都會替你討回來的。你要相信朕,再給朕一點點時間,以后,朕來保護你?!?/br> 篤定的話語讓顧菁菁一霎酸了眼眶,她反握住元衡的手,溫聲回道:“多謝陛下?!?/br> 二人你儂我儂,可是苦煞了水桃,她捂著發(fā)痛的鼻子,怯怯問:“陛下,娘娘,這人怎么辦啊……” 元衡這才想起來還有個不會出氣的崔鈺在,眼下這人突然死了,怕會驚動皇叔,他皺眉想了想,隨即讓水桃引福祿進來。 福祿見到月下死尸,還是宮里老人,致命兇器還是圣物,又看水桃一臉血,差點驚掉下巴,“這這這這……” 在他的意識里,陛下可是連只雞都沒殺過?。?/br> “冷靜一點。”元衡瞪他一眼,“崔鈺在宮里與誰相好來著?” 福祿深吸幾口氣,勉強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眼珠轉了轉,“回陛下,是陳梁少監(jiān)?!?/br> “殺了他,既然兩心相許,那就去地下做對兒鬼鴛鴦吧。”元衡睇了一眼崔鈺的尸身,不假思索道:“明日張榜出去,崔鈺和陳梁私奔出宮,若有抓到送官者,賞銀五百兩?!?/br> “是!” 福祿領旨,趁月上中天之時帶著幾個貼己人做掉了陳梁,連同崔鈺一把火燒成了焦炭,隨后扔進了簫荷苑的井中,銅鎖固之。 事情做完后他并未回到太和殿,而是揣著口諭出宮,夜叩太尉府。 宋湛尚未就寢,見到福祿過來甚是驚詫,忙問道:“可是宮中出了什么事?” 福祿按照元衡的叮囑,只將攝政王曾逼迫皇后之事告訴宋湛,沒有透露鴆毒和崔鈺之事,隨后傳口諭道:“陛下想告知太尉,皇后已與攝政王劃清界線,請?zhí)救蘸髣毡刈o住顧府周全,皇后其弟顧瑾玄想前往河西從軍,太尉記得好生安頓,莫要出了茬子?!?/br> “是?!彼握肯麻焦虻?,“臣領旨。” 福祿走后,他復又坐會榻上,凝眸盯著矮幾上的棋局。他就猜皇后這邊另有乾坤,倒沒想到,元襄竟是如此糊涂之人,以為捏住女人的短,就能控住女人的心了嗎? 蠢的! 先前他還擔心皇后會成為扳倒元襄的絆腳石,如今堪堪能放心點了,不論如何,只要陛下能燃起奪權的欲-念,他作為臣子自會盡力而為,攝政王一黨看似堅不可摧,但細細尋之,總有露出破綻之時。 夜風自半敞的窗欞灌入,搖動室內的火燭,宋湛執(zhí)棋,一起一落,朗聲笑道:“將軍!” 此時此刻的大明宮安靜巍峨,熏風朗月,軒麗崢嶸。 元衡只著中衣站在太和殿外,頭上一盞漿紗宮燈隨風搖曳,在他身上晃出動蕩不息的光影。 他手上拿著一本“長禮”,乃是當年皇叔贈他的生辰禮,其上皆是尊長重道的教誨,如今一看甚是可笑,品行不端之長輩何談尊敬之說? 顧菁菁的哭訴不停縈繞在耳畔,他的心如同被鈍刀在割,本以為顧菁菁在宮外歡愉生活,不料卻和他一樣,遭到皇叔的非人對待,他不敢想她當時該有多么的無助和絕望…… 元衡闔上眼,將那本“長禮”扔向黑暗之中,書頁在空中的被風拂亂,窸窣作響,隨后悶悶墜落在冰涼的青石地上。 少頃他復又睜開眼,前邁幾步靠在漢白玉回欄上,黑眸盛滿月輝,清清冷冷盯著那本書。 他才是盛朝的正統(tǒng)嫡脈,尊長,皇叔消受的起嗎? “陛下……” 婉轉的聲線傳來,登時喚醒了他的神智,他踅身看去,只見身裹蟬翼紗長裙的女郎站在朱門外,一雙含情眸怯生生凝望著他。 “菁菁。”元衡迅疾來到她身邊,見她額前盡是薄汗,神思不安似的,遂問:“你怎么起來了,可是做噩夢了?” 顧菁菁點點頭,依稀還記得崔鈺滿身是血,張牙舞爪向她索命的模樣…… “別怕,朕是真龍?zhí)熳?,你是皇后,魑魅魍魎尋不到這邊的?!痹獗ё∷谒~前留下一吻,“要是睡不著的話,朕帶你去個地方吧?!?/br> 兩刻鐘后,二人身披外衫,登上了紫宸殿旁的鐘樓。 元衡手提宮燈在前,牽著顧菁菁一步步登上鐘樓頂層,推開朱門,夏夜的風隨之涌入,吹的衣訣紛飛,入目是漫天星辰,萬家燈火,星星點點連成一片,旖旎人間,風情萬種。 顧菁菁一怔,款款行至外面的回廊上,雙眸被遠處的燈火染亮,逐漸驅散心頭盤旋的黑暗。 “朕以前難眠時經常來這里,登高遠眺便能心情好一些?!痹庹驹谒磉?,遙遙看向宮墻之外,“外面的人向往宮中的榮華富貴,然而卻從未想過這里面的陰鷙骯臟,每一塊磚,每一塊瓦,或許都沾著血。曾經朕最大的心愿就是走出這宮門,可惜難以如愿,但你不一樣?!?/br> 他側目看向顧菁菁,“當初朕以為你心里有皇叔,就暗自發(fā)了怨念,想把你留在身邊。如今真相大白,進宮對你來說并非心甘情愿,朕想問問你,你還想留在宮里嗎?” 顧菁菁聞言一怔,纖纖素手不由捏緊圍欄。 本以為他是得知真相后嫌棄了她,不料卻聽他說道:“若你不想,朕就設法將你送出長安,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你自己的清凈日子。若你想,朕一定好生努力,絕不會再讓旁人將我們碾在腳下踐踏。” “菁菁,朕想聽實話?!?/br> 話到末尾,月色下的少年迎風而立,肅正矜貴,黑眸熱切而期盼的凝著她。 她亦緊盯著他,直到眼眶發(fā)酸,直到視線模糊,眼睫輕輕一顫,萬千情緒裹挾在小小的淚珠中墜落在地,分崩離析,溶于天地之間。 她前邁一步,玉手貼著他勁瘦的腰側緩緩后移,緊緊將他環(huán)住,耳畔俱是他急促的心跳聲。 夜風輕拂,溫柔如酥,只聽她低聲呢喃:“能遇到陛下乃是菁菁之幸,亦是顧家之幸。菁菁喜歡陛下,愿留在宮中侍奉陛下,真心相待,至死不——” 話沒說完,顧菁菁低呼一聲,人已經被元衡抱了起來。 “朕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朕的!” 元衡大喜過望,抱著她原地轉起圈來,危樓百尺,天旋地轉,嚇得她死死抱緊他的脖頸,“衡郎,快放我下來!我怕高!” 遠處有流星劃過,微光一閃,繼而消失在天際。 兩人相擁著嬉鬧一會,顧菁菁的雙足才踏實落地,她撫著心口看向面前含笑的少年,斟酌須臾,還是覺得應該把實情告訴他。 “那個,最初那幾封信不是菁菁寫的,是王爺寫的……” “什么?”元衡聞言,臉上笑容盡失,好半天才琢磨過來,難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最初與朕通信的是皇叔?!” 顧菁菁見他抻著脖子,瞪圓了眼,努力憋住才沒笑出聲,“是,那些sao話菁菁寫不出來的?!?/br> 再次得到確認,元衡立時驚呆了,露骨的艷詩,酸掉牙的甜話,竟然全部出自男人之手? 當時他還羞得要命,并且正兒八經的回信了! 短暫的沉默后,元衡一手捂住心口,含憂帶怨的睇向顧菁菁,“嬌嬌兒,快傳太醫(yī),朕有點想吐……” 第30章 終決裂意外突生 翌日,崔鈺和陳梁私奔的消息傳遍了長安,亦傳到了元襄的耳朵里。 延英殿內,元襄端坐在案前甚是震驚,他沒想到崔鈺放著宮中的大好前程不要,卻跟一個閹人私逃出宮,沒有任何征兆,委實古怪。 為了避免出岔子,他叫來寧斌吩咐道:“派人追查崔鈺二人,找到后殺無赦,不許他們回來?!?/br> “是。” 寧斌剛退出去沒一會,旋即慌里慌張的進來回稟:“爺,李連升昨夜暴斃了?!?/br> 元襄聽后當即愣住,這李連升乃是今年禮部派來主持制舉的主官,還有半個月就要制舉了,好端端的人竟突然暴斃了,不用動腦子都知道,想必是太尉那伙人做的手腳,不想讓李連升替他賣命。 他冷哼道:“這個老家伙,躲在府里也不安生,還是要給我使絆子?!?/br> 太尉和攝政王不睦已久,寧斌自然知曉他說的是誰,小聲試探道:“不如就此做掉他?” “殺將容易,兵難服,若河西兩道兵變,皇帝尚未親政,本王自是首當其沖,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么?”元襄捏起桌案上的一枚瑪瑙鎮(zhèn)子,反復摩挲著,思忖道:“這次制舉由我親自主持,我倒是要看看,太尉還怎么下毒手?!?/br> “是?!?/br> 寧斌拱手退下,徒留元襄一人在案前發(fā)怔,前有崔鈺離奇私逃,后有李連升暴斃,接連背運弄的他格外窒悶,尤其想到昨晚的夢,額角更是突突跳個不停。 他夢到事跡敗露,顧菁菁的身上插滿了箭矢,留著血淚質問他,為何要害她,為何不救她。 他想說話卻開不了口,想靠近卻拔不動腿,如同陷入冰封的沼澤,眼睜睜看著顧菁菁在他面前咽氣,到如今,胸口還是隱疼不已。 莫名的焦躁倏然襲來,元襄坐立難安,不禁掰著手指算了算日子。 還有一個多月那件事就成了,等他順應天勢登上皇位,給她改名換姓,收進后宮,所有的不安和彷徨就能至此終結了。 就這樣,元襄的心情好了許多,在忐忑和期待中度過了一個多月,一晃等到了九月十八。 這天晚上紅月高升,比尋??翱按罅藥妆?,蒼穹紅紫輝映,整個長安城亮如明晝,沐浴在一片絢爛天光之中。 百姓們皆駐足觀望,不時有人對月叩拜,驚呼天降祥瑞,乃是吉兆! 大明宮內,元衡和顧菁菁太和殿前,凝眸望著眼前震撼人心的天象,徐徐牽住對方的手。 元衡忍不住打趣,“朕是不是該駕崩了?” “陛下,能不能別胡說八道?”顧菁菁剜他,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掌心。 眼見把她惹惱了,元衡忙不迭抱住她,低頭在她唇邊啜了一口,不待她反應便抱著她走進了內殿,壓著她躺在了窗邊的香榻上。 夜風從半開的窗欞中徐徐拂過,元衡瞥了眼窗外,繼而吻住身下嬌羞的女郎,抽絲剝繭,褪去那些煩人的衣縷。 顧菁菁酥身半軟,粉澤動人的面龐在燈影下格外誘人,多了幾分柔嫵,還有些許嗔怨,只一垂眼便叫人心緒沉淪。 “都這個時候了,陛下還有心情做那些事?” 元衡不以為意,一雙瑞鳳眼中盡是妄念與癡纏,薄唇貼著她滑膩的臉頰輕輕劃過,吮住她的耳珠,留下些許濕濡,“天降祥瑞,適宜造子嗣,為了盛朝的江山社稷,皇后要多多辛苦一些了……” 與其同時,元襄負手站在王府院中,微抬的眼眸盛滿了璀璨天光,皓圓通紅的月,大如巨輪一般,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