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晉王微微弓著背,眼神悠遠(yuǎn)地望著浮光流金的水面,身上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傷。 我吃,他看,一時無言。 兩個人詭異地沉默著,氣氛如此沉重,如此僵硬,我就有點緊張,連rou都只吃了五塊。 在我掃蕩右手邊的一道菜時,晉王終于不咸不淡地開口:“阿玄,好吃么?” “……”我遺憾地看了還剩大半盤的鮑汁扣鴨爪一眼,默默地放下碗筷。 “俞子夷還算聰明,叫我那小侄子去父皇面前一頓哭求,事情因他而起,又因他而終,魏王的封號算是保住了?!?/br> 晉王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沉默了片刻,輕笑一聲:“君師父叫我不要趕盡殺絕,魏王畢竟是我的兄長,一起長大也未必就沒有情分……可斬草不除根,早晚死灰復(fù)燃。朝野內(nèi)外豺狼環(huán)伺,雖說戎狄在外虎視眈眈,但攘外必先安內(nèi),不把這些事料理了,我便什么都做不成。我能如何?我能怎么辦呢?若有機會,誰不想裝成道貌岸然的模樣。做惡人,可比做個好人難?!?/br> 我抬起眼睛,看他難得帶著些迷茫的笑容,想了想,忍不住便開口問道:“你敗了,魏王會如何?” 晉王低聲笑道:“他?必然是要親眼看著我死了的?!?/br> “所以,”我道:“這本就不分善惡,不過是弱rou強食罷了?!?/br> 晉王微微挑眉,表情有些意外,然而嘴角的弧度一點一點變大,漫不經(jīng)心一般道:“阿玄,你從前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br> 我垂眸,淡淡回答道:“我從前怕死?!?/br> 晉王瞇起眼睛,挺直了身體,端著酒杯的手徒然頓在半空中,一瞬不瞬地看向我,嘴角仍掛著笑:“哦?如今便不怕了么?” “也怕?!蔽一卮穑骸翱赡悴粫⑽摇!?/br> “這也未必?!睍x王似笑非笑地看我,懶洋洋地取了酒壺晃了晃:“哪一天我若是要死了,定然是會拖著你一起,陰曹地府,碧落黃泉,你都得跟著我去?!?/br> 我點頭,鄭重地回答:“好?!?/br> 江風(fēng)不知止息,呼嘯而過,裹著他的長袖凌風(fēng)飄展。 晉王愣了愣,一只手掩住眼睛,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化作唇邊的一聲嘆息。 沉默了良久,他忽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將酒杯擲入滔滔江水之中,擊掌低聲嘆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露重飛難進,風(fēng)多響易沉。悠悠蒼天,此何人哉!被白發(fā)、欺人奈何!不若乘風(fēng)好去,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br> 我仰頭,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他的身形仿佛渡盡寒潭的一羽孤鶴,又如磐石矗立,堅硬而紋絲不動。 他略略壓低了嗓音,嘶啞的聲音盤桓在胸臆,嘆這功名塵土、六合八荒,破喉而出時,便去了一些驕狂,多了一份蕭瑟。 我聽著,心里不由跟著起了幾不可見的一點悲惶,便伸手從他手里奪了酒壺,仰頭便灌了一口,酒液辛辣,嗆得我弓下腰來重重咳嗽起來,仿佛要把心肺都跟著咳出去。 晉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取過酒壺又飲了一口,驀然俯身,抓住我的前襟,將我一把推倒地上,另一只手掌托住我的后頸,將酒渡到我的嘴里,隨后重重地吻了下來。他的動作太過粗暴,我的口腔里泛起一股血腥味,又被他用舌頭細(xì)致地舔去。 桌上的東西灑了一地,清脆的碎裂聲在四周響起,又飄散在江風(fēng)之中。 我茫然地抬起手,有些無措地抓住晉王絲絲縷縷垂下來的長發(fā),多余的酒液順著我的嘴角流下來,蜿蜒沒入頸窩,他順著酒香一點點舔下來,在鎖骨出輕輕的啃噬,舌頭輕輕勾卷,帶起嘖嘖的水聲。 我顫了一下,想要推開他,卻沒有半點力氣。晉王抬眼,在我的嘴角輕輕落下一吻,長睫低垂,掩住眼底閃動的亮光。 我喃喃道:“主子……正涵?!?/br> “我沒見過幾回真心,實在分辨不出。你說的話,我便索性都當(dāng)真了?!彼偷偷匦α诵?,側(cè)身將頭埋下去,輕聲在我耳邊道:“阿玄,我不會死,所以你也不會死,我們一同在這個世道上活下去,比誰活得都好?!?/br> 我抿唇,緩緩伸手?jǐn)堊x王的肩背。我們互相抱著,像是冬夜里互相依偎的兩只小獸。 很溫暖。 ……不過沒多久就變成太熱了。 晉王向來是個不肯虧待自己的主,因為體質(zhì)偏涼,只要覺得冷,管他夏天冬天貂裘就往身上套,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整個人抖開來就是一床羽絨被,壓在身上能把人給燜熟了。 我默默地推了推他,示意他起身。 “再等等,讓我抱一會兒?!睍x王的胳膊又收緊了一點。 “……熱?!?/br> 斬釘截鐵,毫不猶豫:“忍著?!?/br> 我:…… 當(dāng)初追我的時候就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說的比唱的好聽,追到手了轉(zhuǎn)頭就翻臉不認(rèn)人,不能好了! 就在我快熱死的時候,有腳步聲從頭頂傳來。一個侍衛(wèi)跪倒在地,恭敬道:“殿下,果然抓到人了?!?/br> 晉王的動作頓住,面無表情地松開手坐起來,將我略微散開的衣襟拉好,冷淡地看向他:“人在哪?” 那侍衛(wèi)道:“回殿下,已搜走所有武器,用繩子綁了,暫且押在舢板上等候殿下發(fā)落?!?/br> 晉王眼神沉沉地掃了他一眼,正要說話,卻聽到下頭有人聲嘶力竭地喊:“晉王狗賊,藏頭縮尾算什么?有本事下來,和爺爺我一決雌雄!” “來行刺卻說別人藏頭露尾?有意思?!睍x王冷笑一聲,沉吟片刻,淡淡問道:“暗影有此人的資料么?” 侍衛(wèi)垂下頭想了想,開口回道:“據(jù)屬下所知,此人為江湖上一個二流的刀客,無門無派,叫做王道光。他曾受過魏王的恩情,但知道此事的人很少。殿下準(zhǔn)備游湖,因為船只是提早準(zhǔn)備的,消息便通了出去,如殿下所料,泄密的正是黎疏,但他似乎沒有其他同伙。這個王道光是剛剛從江里摸上船來的,一上船就被擒住了。殿下可要審他?” 王道光因為習(xí)武,耳力過人,聽到了我們這邊的對話,便在下面叫囂:“來啊,來求爺爺我啊,看爺爺會說什么給你聽!” “呵,起用江湖草莽,方便時候撇清關(guān)系么?!睍x王吊起唇角,眼睛里透出冷意來,懶懶道:“不必了。既然他從水里來,就叫他索性就當(dāng)個水鬼吧。” 王道光:“……” 等一下,說好的嚴(yán)刑逼供,為毛一下就跳到殺人滅口環(huán)節(jié)了,不帶這么玩的! 他一愣之下,立刻喊起來:“我錯了,不要殺我,晉王,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