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損七分，傷人十分，往往都是愚蠢的。趙梯雪明白這類道理，她好不容易懷上一胎，險些因為任性滑掉，說不怕是假的，坐轎子往藥鋪趕的路上她一直哭一直哭，甚至生出人生就這么完蛋了的念頭，是她得意忘形了。

    “爹，這事兒別告訴娘?！彼热ニ庝佌业睦系貋淼臅r候嫌丟人，刻意讓身邊跟著的奴仆嘴巴嚴些，別到處亂講。

    趙員外點頭，只要趙大女吃了藥安心養(yǎng)胎，別想些有的沒的，不情緒反復(fù)、喜怒無常的話，孩子是沒問題的，這次是笑過頭了牽動胎兒不穩(wěn)，一定要好好養(yǎng)著，但也不是太大問題，沒必要鬧得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跟著一起cao心，傳出去的話也讓外人看笑話。

    “我都知道了，這么大的事，還想瞞著我嗎？”聲音帶著一絲怒氣，趙大太太從門外走進，繞過屏風(fēng)。

    紙包不住火，何況趙大太太整日派人盯著雪晴閣，一有風(fēng)吹草動，能第一時間傳到她耳里。

    趙梯雪心頭一酸，她不想母親跟著過度擔(dān)憂，自己作出來的事兒，她哪有臉面對一心關(guān)切的母親，她羞愧道：“娘，女兒不想你跟著擔(dān)驚受怕，爹也說了，無大礙，只要我好好靜養(yǎng)?！?/br>
    趙大太太瞪一眼聯(lián)合起來相瞞的趙員外，吩咐婢女把椅子搬至榻邊，她坐下.身沒好氣地道：“整日聽李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你如何靜養(yǎng)，多和娘說說話，談?wù)勑?，不比想那瑣事更舒坦么！?/br>
    “娘說的極是。”被趙大太太數(shù)落一頓，趙梯雪更覺羞愧，她呀，其實一直沒放下，等著李文朝來接，奈何盼得花都謝了，也沒見他來找過一次，她真的該徹底放棄，為日后好好打算了。

    守在門外的妙珍繞過屏風(fēng)，進得里間，對幾個主子行一禮，道：“六姑娘來了?！?/br>
    趙梯雪訝異，趙老六除了和夫子學(xué)學(xué)字畫，其余時間要么吃要么睡，要么去外面閑逛，平日可沒空到自己這屋來，怎么今日恰巧來了？

    門外的趙笙柯哪里等得及妙珍通報完再進去，幾乎和妙珍前腳后腳的，一齊進了趙梯雪閨房，她還喘著粗氣呢，進來就扯掉圍在頭上和臉上的面紗，道：“大jiejie你怎么樣了？”

    趙梯雪一聽就知道自己的事兒沒瞞住，內(nèi)心有點不喜，勉強笑道：“靜養(yǎng)一些時日就會好的，六meimei別擔(dān)心?！?/br>
    趙大太太看不得趙笙柯那副風(fēng)風(fēng)火火樣，口氣不咸不淡道：“你大jiejie需要靜養(yǎng)，見不得太多外人，你先回去吧?！?/br>
    外人？趙笙柯才剛過來呀，就被明著暗著往外趕，敢情她白跑這一路了，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對趙老爹道：“事情的經(jīng)過我都知道，你們就沒什么特別想問我的？”

    趙員外摸摸下巴上的胡須，長得一團和氣，對六女兒拍桌子的無禮行為并沒感到不滿，反而看一眼明顯神色微變的趙大太太，他沉吟片刻道：“你如何知道事情經(jīng)過？聽人說的？”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自然是在一旁看了許久，包括李文華是干什么去的，大jiejie又是如何找茬的，我都一清二楚?！壁w笙柯跟著坐桌邊，端起茶水喝。

    不說趙員外和趙大太太的驚訝，趙梯雪此刻的面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原來自己尖酸刻薄的嘴臉竟是被趙老六看了去，她深入人心的大方溫婉形象都毀了。

    趙員外了解自己的女兒，趙老六不是個喜歡扯閑話的，更不是個喜歡當(dāng)著他的面說其他姐妹如何的，她今日這般開口，主動讓人問，可見其中有什么他們不清楚的，他一點頭道：“別拐彎抹角了，想說什么就直說吧?！?/br>
    趙笙柯就等他這句話呢，她原本也不大想說的，畢竟大jiejie身子不適，她接下來說的話不那么好聽，可趙大太太的冷態(tài)度讓她不滿，那她也就不委屈自己憋著了，該說的必須說，讓他們知道知道自己的態(tài)度，別有的沒的的就去給她添亂、找麻煩。

    “這事說大了也大，說小了也小，你家趙老六今個上街是有原因的?！闭f到這里，她頓了一下。

    趙員外順著她的意思接話，“你不是去街上吃的？”

    “這個不是主要目的。”她摸下巴，琢磨措辭，如何能不嚇著幾人的情況下將事情原原本本道出？想來不把人嚇著是不可能了，她盡量挑簡單的說，“我看上了一個少年，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很憂傷?！?/br>
    趙大太太嗤笑一聲，“別是學(xué)你四jiejie，讓你爹找人把和對方有仇的人打一頓！”

    趙員外咳嗽一聲，有點尷尬。

    “這個就不麻煩爹了！”趙笙柯想翻白眼，不過沒敢，她口氣十分耐人尋味道：“我的少年，被大jiejie毀了！”

    趙梯雪聞言一驚，想說你別瞎說敗壞我清譽，但念頭一轉(zhuǎn)，她似乎記起什么，神色微變道：“你的少年是那個賣魚郎？”

    “就是他啊，不是他能是誰，你砸了他的生意啊，讓我如何與他相處！”她口氣都有點不好了，她找一個拉近距離的機會容易么，她鼓起勇氣想去當(dāng)街叫賣容易么，都被大jiejie給搞砸了，偏生人家還不知道壞了她趙老六的好事。

    “那這算大水沖了龍王廟唄！”趙梯雪放下手中藥碗，手撫肚子，漫不經(jīng)心道。

    何止啊，沖得趙老六猶如死蝦，各種手段用盡去挽回，死皮賴臉拉著人家紀西當(dāng)兄弟，她都懷疑自己腦門有坑了。

    趙笙柯本來只是一丟丟的不開心，被趙梯雪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一刺激，瞬間變成一大丟的不高興，簡直想要橫眉豎目，“大jiejie啊，事關(guān)你六meimei終生幸福，乃不能擺敷衍臉，這非常讓人惱火，我會和你友盡噠！”

    趙梯雪今個挺累，想休息，不過還是被她的話逗得一笑道：“你們不合適，那小子看著挺挫的，你別落得和大jiejie一樣的老路。”

    紀西高高瘦瘦的，全身上下沒幾兩rou，兩腮有點凹陷，下巴微凸。挺正常的，哪里有挫……

    嘴里冒泡泡，趙笙柯有意再說幾句，但聽得大jiejie口氣中的落寞，一時間有點開不了口。

    窩火，憋屈，偏生不能對著一個大肚子發(fā)泄。

    趙員外在一旁聽得兩姐妹你來我往的幾句，聽出點意思來，他摸下巴上的胡須，“笙柯和梯雪的小姑看上一個了？”

    “是我先看上的！”她小眼神透著怨念，覺得屬于自己的東西即將被染指，有種迫切的危機感，偶爾慶幸李文華也是個有點胖的。

    趙員外哈哈笑，“被你大jiejie這么一折騰，那李姑娘會消停一段日子的，你放寬心?！?/br>
    “可紀西對我的印象，也變差了，爹，你都不知道大jiejie那會兒有多兇，挖苦起人來各種不知收斂，唉，我真的受了傷！”

    趙梯雪也知當(dāng)眾和小姑爭吵丟人，面色一白，肚子又有些不舒服了，她急急躺下，盡量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長長地吸一口氣。

    趙大太太看出女兒的變化，頓時目色一厲，朝趙笙柯看去的目光充滿冷漠，“你大jiejie如今身子骨差，需要靜養(yǎng)，你不安慰她也就罷了，還敢過來抱怨給她添堵，小小年紀如此算計，你安得什么心！”

    趙笙柯有什么說什么，一向如此的，偶爾不知輕重，以往倒沒人計較，今日被趙大太太狠戳臉皮，她覺得難堪，有點無措，朝趙員外看去。

    趙員外眉頭緊蹙，也覺得小女兒太能鬧了，擺手道：“你先回去，最近別來了，至于那個賣魚的，你就別惦記了，等他和李家姑娘斷干凈了再說。”

    被趕粗雪晴閣了！

    咋有種喪家之犬的錯覺？

    心直口快的有點不是時候……

    趙笙柯滾回自己的墨可閣待著，雙手托腮坐椅子上，她心情不好，一點都不開心，急匆匆跑回趙府就為看一看趙梯雪肚子怎么樣了，結(jié)果被趙大太太兜頭潑一盆冷水，冷得她直接把所有抱怨全部倒出，說這類話不論時間地點都不對，然后她被生氣了，被發(fā)火了，被鄙夷了，被趕粗了。

    同一個府里住著，磕磕絆絆少不得，以往并非沒有吵鬧過，但像今日一般同時被三個人不滿、被三個人同時甩臉色，還是頭一次……

    咳，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不讓惦記賣魚的，她惦記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下午四點的更新，四點不更了

    ☆、滿肚子花，一朵開不了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紀西在外面又逛游幾圈，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拎著水桶回家，他已經(jīng)完全能預(yù)料到被母親罵的場景。

    文氏常年病著，并不常出門，今個兒身子舒服些了，她找出平日繡的繡品拿去布莊賣，一路上她沒少聽人議論，說街上有個賣魚郎被李府的李文華看上眼了，那位李姑娘可稱得上是“女中豪杰”，硬賴著賣魚郎，跟著一起賣魚，被她嫂子當(dāng)眾一頓奚落，如今臭名遠揚，事情傳得半個廣岸城的人都知道了。

    提起李文華，文氏多少有些印象，是李文朝那個白眼狼的meimei，想不到眼高于頂?shù)睦钗娜A能看上個賣魚的，文氏挺納悶，左思右想又覺不對，她兒子不就是個賣魚的么，和李文華的年紀也相匹配，這念頭一轉(zhuǎn)，她臉都黑了，拉過路上一個八卦的老大娘細細詢問。

    老大娘是個能說的，有人來問，她就唾沫橫飛滔滔不絕講上了。

    文氏從一大堆廢話里抽絲剝繭，終于弄明白事情經(jīng)過，原來他的“好兒子”被李文華盯上了，難怪他最近神秘兮兮的，經(jīng)常臭著一張臉，敢情是在外面受了憋屈，不好意思對她這個娘提。

    兒子受小姑娘歡迎，文氏自然高興，可擋在眼前的幾個問題讓人為難，李府一大家子都是白眼狼，她們小門小戶的，哪敢攀李府這棵大樹，別是被踩進地底去。

    文氏一直信奉門當(dāng)戶對，是絕對不會同意兒子和李文華的。

    紀西一身灰色衣袍，聳拉著腦袋盯著腳邊的水桶，聽母親頭頭是道的和他分析，“小西呀，你抬頭看看咱們家這房子，就差沒家徒四壁了，小門小戶的，養(yǎng)不起那大戶千金，你下次再仔細著點，別挑了不該挑的，拿李姑娘說吧，不提她是不是和她哥一樣白眼狼，她銀子多啊，咱配不上，就別招惹了?！?/br>
    “我沒招惹。”紀西真的抬頭掃一眼破舊的房屋，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他壓根兒不清楚啥時候和李文華認識的，何來招惹一說？貌似那姑娘一上來就表達對他有好感，簡直莫名其妙，他和趙老六好歹有一只兔子牽線呢。

    “娘，我和李姑娘半點關(guān)系沒有，清清白白，你別聽旁人瞎說，我不忙著娶妻，至少等銀子攢夠五百兩，能撐起一個家了再說?！?/br>
    “等你銀子攢夠五百兩，娘都不僅僅是人老珠黃，是骨頭爛成渣了！”文氏坐在凳子上，兩手一拍大腿，“被趙大女一鬧，你的魚賣不下去了吧？想好下次做點啥生意沒？用不用娘給出個主意？”

    紀西干笑兩聲，他娘戳他痛腳了，他最近亂的很，沒太多主意，隨口道：“要不也賣白菜吧?！?/br>
    “這個季節(jié)白菜不好收，要跑很遠的路，娘看你還是干回老本行，賣粥吧?！蔽氖嫌悬c不忍打擊兒子。

    又賣粥?。?/br>
    紀西有個不得不承認的事實，他做出來的粥比黃氏做的好吃，但他一個大男人的，雖然目前還是一個少年，整日在灶上忙活太難看，他別扭，再者，開獨立的粥鋪，那不明擺著和黃氏對著干么，黃氏不得打上門來？等等，同一個院里住著，打架那是極為方便的，隨時都可以。

    文氏明白兒子顧忌什么，她嘆氣道：“開粥鋪的人那么多，不只她黃氏一個，你放心去干吧，黃氏整日盼著讓你攀上高門大戶，現(xiàn)在討好你都來不及，不會找你麻煩的?！?/br>
    “娘也不再做那白日夢，不指望你能有多大出息，就盼你早日娶個順眼的姑娘回來，傳宗接代，別讓香火到了你這斷掉。咱沒那本事做大生意，就甭繼續(xù)瞎折騰了，踏踏實實干吧，別滿肚子花一朵開不了?！?/br>
    滿肚子花，一朵開不了……

    紀西深深地被打擊到了，他娘說了大實話，他什么都能干，什么都干不成，干不出點成績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又將轉(zhuǎn)回粥鋪，他前輩子一定和灶房結(jié)下不解之緣。而這目前唯一能干的賣粥，還是托了“高門大戶”的福，趙老六，無時無刻不在他面前或者耳邊得瑟一下。

    他忽然發(fā)覺，他的人生自趙笙柯出現(xiàn)之后，再沒了屬于自己的獨特，每日所經(jīng)歷的，無不和她有點關(guān)聯(lián)，思及她白日一口一個兄弟叫著，他想，晚飯不用吃了。

    晚飯不用吃的何止是紀西一個呀，趙笙柯靠窗而坐，聽諸英給她說，“趙老六無所事事，閑的發(fā)霉，損人功夫一流，今晚別過來主院用膳了，在自己的墨可閣多待幾日好好反省反省，沒事別隨便出門。”

    諸英原原本本傳達趙大太太的話，她遞給趙笙柯一塊點心，安慰道：“等會兒菜就端過來了，先吃點湊合下?！?/br>
    好好反省呀，不能隨便出門，這是被禁足了嗎？

    趙笙柯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趙大太太對她展開了攻擊，最關(guān)鍵的是，趙老爹竟然同意。好吧，趙梯雪最大，孩子最重要，萬萬不能得罪的，作為沒肚子的一個，她蹲墻角去。

    “以后小姐想吃什么，奴婢去街上買來?！敝T英干巴巴地道。

    “可你不能代替我去見紀西??！”趙老六雙手托腮，想學(xué)趙老四揪花瓣，“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這小身子板如何受的住相思之苦，愁啊愁，愁啊愁，愁斷腸！”

    她又發(fā)酸了，聽的諸英牙都倒了，“小姐，真的相思，人會變瘦的?！毖酝庵饩褪悄氵€胖著，哪來的斷腸。

    趙笙柯拍桌，捏一捏大腿上的rou，道：“明個派人送一牛車豬腸子到紀西家門口，讓他知道知道我對他的深情。”

    “小心，別是他沒感受到深情，再被惡心壞了！”一牛車的豬腸子，堆積在一起，諸英想想就反胃。

    趙笙柯嘿嘿笑，“反正他都被我玩殘了，不怕惡心壞?！?/br>
    被她“玩殘”了的紀西聽人敲門，他穿好衣物過去開門，一個滿身腥臭味道的大漢對他道：“我家小姐說了，小小心意，微不足道?！?/br>
    紀西納悶他的話，目光繞開，落到一牛車的豬腸子上，那紅紅白白的，一條一條或者一堆一堆的，大咧咧放置牛車上。他當(dāng)即黑了臉，他感受到了來自天邊的nongnong惡意，差點把早飯嘔吐出來。

    果然是小小心意，微不足道，能這么惡搞的，除了趙笙柯那個死胖子，還能有誰？

    她腦子有坑吧？這是一個兄弟應(yīng)該做的事？不對，他沒有蠢笨至此的兄弟。

    這么一大清早的，街坊四鄰都瞧見紀西家門口停了一輛牛車，車上滿滿的豬腸子，住在他家隔壁的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看不過去了，問，“紀西呀，你買這么多豬腸子回來干啥？這個味，臭死了，趕緊弄走啊，留著招蒼蠅啊！”

    不就招來你們一群看熱鬧的么！

    “馬上就弄走。”紀西也不想留著添堵，這年頭，豬腸子很少有人要，拿去賣了也不見得能換多少銅錢。

    滿身腥臭味道的大漢不樂意了，道：“我家小姐還說了，這是她對你的滿腔深情，讓你好好對待，不可隨意賤賣?！?/br>
    與其賤賣，紀西更愿意白送！

    紀西不僅沒從一牛車豬腸子上感受到所謂的滿腔深情，反而有種被糊了一身血的晦氣，他盡量保持冷靜道：“你家小姐還說什么了？”

    “我家小姐又說了，凡事不要看表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外表上看起來花花綠綠的，未必是真，外表上看起來灰撲撲的，有可能是珍寶，人最主要的是心靈美?！贝鬂h很自然的接口。

    “你家小姐的話，都說完了？”

    “都說完了?！?/br>
    “你可以走了?！奔o西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