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暑假轉瞬即過,顧傾城由高二升入了高三。她雖然聰明,但學習態(tài)度很是懶散,半點不知刻苦,所以成績不好不壞。而那個時候的高考可以說是萬人擠獨木橋,像她這樣的成績是決計考不上名校的。父母的意思是讓她還到美國讀大學,但是一旦去美國念書就意味著要和秦仲恩分開,她哪里舍得,所以竟然拼命用起功來。 顧逸夫自然清楚她的心思,可是這丫頭每天都跟不要命似地學習,他又舍不得meimei起來。 正好他們系里周日組織秋游,去學校附近的西子湖賞楓葉,他存心讓meimei出來散散心,便哄了她一塊兒出來。 到了集合地點,秦仲恩身邊圍了好幾個女生,正在說笑。顧傾城立刻不高興了,嘴巴撅得可以掛油瓶。 顧逸夫如今私下里都管秦仲恩叫“妹夫”,顯然對他們兩人的感情是樂觀其成的。他一直把這個meimei當成眼睛珠子一樣護著,一看“妹夫“正在和別的女生說說笑笑,當即心中不快。他一把拉住meimei的手,咬牙道:“咱不理他,哥哥帶你去認識旁的青年才俊。我meimei這般才貌,想追你的男生沒有百八十個,也有二三十個,咱不稀罕他?!彼揪褪菍W校里的名人,此刻帶了個天仙似的女生在旁邊,原先聚集在一起的議論的學生立刻被分散了注意力。只顧著拿眼睛看顧傾城。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meimei,顧傾城。”顧逸夫一面介紹,一面拿眼睛脧著秦仲恩。 幾個膽大的男生便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紹,順便打聽起顧傾城的學校、年紀、興趣愛好來。顧傾城乖乖巧巧地待在顧逸夫身畔,安靜地回答著問題,愈發(fā)惹人愛憐。一干男生鞍前馬后,簡直不知道該怎么獻殷勤。 秦仲恩心中不覺有些惱怒。他身旁一個眉目清秀的女生也略帶譏誚地說道:“傾城,真是好大的口氣。他們顧家還真是大言不慚,兒子的名叫逸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就罷了;女兒又叫傾城,‘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也未免太狂妄了些吧。也不怕折福?!鼻刂俣髀犃诵闹袩?,又不好發(fā)作,索性一甩手,向一干同學揚聲道:“請同學們抓緊時間,不要拖拖拉拉地影響隊伍的前進速度?!闭f完便沉著臉大步走到隊伍最前端。 聽到這話,顧逸夫更加惱火起來,他朝好友的背影冷哼了一聲,拉著顧傾城的手,笑吟吟地向隊伍最后端的一個長相俊朗的男生招呼道:“商景川,你怎么也來參加這種活動?你不是總嫌棄這些活動無聊嗎?”又看向小半個身子藏在商景川身后的女生,“喲,還帶了girl friend來?。俊?/br> 叫商景川的男生冷冷一笑:“怎么,你能帶你meimei來,我便不能帶我meimei來了?”一面將自己的meimei從身后拖出來。 那是一個和顧傾城差不多年紀的少女,劉海齊眉,一雙天真無邪的杏仁眼,大概生性害羞,此刻連耳朵都紅了,根本不敢看顧逸夫。 “我meimei,商景湄,在水之湄的湄?!鄙叹疤焯鎚eimei做了介紹。 “你好?!鳖櫼莘蚍泡p了聲音,他覺得對面的少女像只小兔子,稍稍受到驚嚇便會逃走。 商景湄聲音很細很軟:“你好?!?/br> 兩對兄妹便這樣走在了隊伍的最后。到了西子湖畔,湖水如同一塊靜玉,周圍蘆葦依依,偶爾有水鳥從湖面滑過,點出圈圈漣漪。 說是秋游,其實不過是年輕人之間不分男女混坐在一塊兒,高談闊論而已。 顧傾城只聽見身后依稀飄來什么“萊布尼茨”、“羅素”、“普朗克”,都是她不大懂的詞語。商景川坐在她身旁,雙手抱膝,正安靜地看著遠方小山的輪廓。而顧逸夫則陪著商景湄在說話。她愈發(fā)覺得無聊。 干脆回美國算了,多的是男孩子喜歡她。她要和旁人在一起,氣死他。顧傾城一面恨恨地想著,一面百無聊賴地拿著手里的錫水壺,舀著湖水玩。 “我在三藩住過一個多月?!鄙叹按ê鋈婚_腔。 顧傾城嚇了一跳,扭頭看他:“你也出過國?” 商景川略顯倨傲地一笑:“怎么,看著不像?” “我沒這個意思?!鳖檭A城繼續(xù)玩水。 “我父母都是外交官。”商景川撿起一塊扁平的石頭,丟出去,石頭擦著水面蕩過去,打出好幾個水漂。 顧傾城瞪大了眼睛:“你好厲害??旖探涛?,怎么打水漂?!?/br> “好。”商景川起身,在附近找了幾塊適合的石頭,給顧傾城講解要領。 秦仲恩終于看不下去,從山坡上走下來,站在了顧傾城的身后。湖面上立刻倒映出他修長影子。顧傾城心里一慌,只聽得“撲通”一聲,勾在手腕上的水壺帶子滑下去,錫壺往湖中心飄去。 “我的水壺!”顧傾城一跺腳,著急地喊道。 那廂顧逸夫聽見meimei的聲音,丟下商景湄便奔了過來。 秦仲恩已經(jīng)彎腰撿起一根長樹枝,站在湖邊,竭力用樹枝去撥拉錫壺的系帶,費了老半天勁,才將*的水壺撈上來,遞到她手里,打趣道:“游西湖,提錫壺,錫壺掉西湖,惜乎錫壺?!?/br> 顧傾城憤憤地瞪他一眼,還跟她拽文,難道他不知道經(jīng)過惡補,她的中文早已經(jīng)不似先前那般糟糕了嗎?想到這里,她沒好氣地對道:“聽物理,如霧里,霧里看物理,勿理物理?!彼羯鸫?,一個個字音又故意咬得極準,每一聲都像井水浸過的香瓜,汁水四濺。 周圍的人爆發(fā)出一陣大笑,不少和顧逸夫交好的男生甚至直接恭維“你這meimei真是才思敏捷啊?!?/br> 秦仲恩只能苦笑,只有他知道這個“物理”影射的是他。 “哥哥,我回去了?!鳖檭A城朝顧逸夫交待了一句,便拎著水壺往回走。秦仲恩也顧不得其他人的眼光,追了上去。他也不說話,只是落后她一兩步,不緊不慢地跟著。 轉過一個彎,顧傾城氣惱地轉過身去:“你干嘛跟著我?想耍流氓嗎?” 她長得太美,連生起氣來都那么美,秦仲恩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長得真美。” 如果這時有熱血青年聽到兩人的對話,恐怕二話不說便會反剪了秦仲恩的雙手,將他扭送到派出所去。 顧傾城又羞又怒,惡狠狠地剜她一眼,撒開腿便跑起來。秦仲恩嘆了口氣,仗著腿長,幾步便追到她,然后一把握住少女滑膩的手腕。 “我有禮物送給你?!?/br> “我不要?!鳖檭A城還在賭氣。 “可是我非要送給你不可?!比缃竦那刂俣髟谒媲皬牟谎陲椬约簾o賴的一面,拖著她便往自己家所在的方向走去。顧傾城象征性地掙扎了幾下,便乖乖跟著他后頭走了。 他的父母的冤案幾個月前已經(jīng)平反,母親林珊甚至恢復了工作,重新回到大學教書。現(xiàn)在的秦仲恩,可謂春風得意,萬事順遂。 拿著鑰匙開了門,秦仲恩拉著顧傾城進了自己的房間。拉開抽屜,秦仲恩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盒蓋,從里面拿出了一枚小巧的戒指出來。 “這個戒指是我自己做的。戒環(huán)是用錫絲焊了之后編的,中間這個紅色的透明晶片是我找實驗室老師要的紅色發(fā)光二極管,熔掉了下面的兩腳,然后鑲在了指環(huán)上。做得比較粗糙,希望你不要嫌棄。”秦仲恩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先前的不高興在看到這個戒指之后立即煙消云散,顧傾城將戒指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簡直是愛不釋手。 “秦哥哥,給我戴上?!彼恢老氲搅耸裁?,臉頰倏地升騰兩朵紅云。 秦仲恩動作輕柔地給她套在了左手無名指上,又信誓旦旦地保證道:“等我畢業(yè)有錢了,我給你買金戒指,買真正的紅寶石戒指?!?/br> “我喜歡這個?!鳖檭A城如畫的眉眼里滿是喜氣。 秦仲恩只覺得一顆心像掉進了蜜罐里,在嘶嘶聲中泡軟、泡漲。他伸手扳過顧傾城的下巴,便吻了上去。她的唇上仿佛有蜜有奶,總是叫他吻不夠。放在她腰肢上的手指一根根繃緊。 如果說第一次看見對方的身體時,他還尚有些懵懂,不太明白下/腹那團欲/望是怎么回事。而現(xiàn)在,他清楚地感知到了身體里的欲/望像籠中獸,正叫囂著要出來。雖然早已經(jīng)過了酷夏,但是秦仲恩此時卻是一頭的汗,連眼睛都隱隱發(fā)紅,像荒野里一頭迷路的雄獅,焦躁不已。 有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烏黑的鬢發(fā)流到腮邊,顧傾城伸手替他拂拭干凈。在她的指尖觸到他的臉頰的那一瞬,仿佛是一道閃電倏然滑過原野,迷途的雄獅覺得心頭頓時豁亮。 秦仲恩修長的手指解開了顧傾城襯衣的扣子,然后是棉質(zhì)的裹胸。小巧的/乳/像受驚的白鴿,在微涼的空氣里慢慢探出嫩紅色的喙。他低頭含住了鳥喙,手掌慢慢下滑,然后隨著□織物的滑落,兩條瑩白筆直的腿出現(xiàn)在了他的視野里。秦仲恩連鼻息都粗重了起來,一下一下地拂在她臉上。他烏黑的眼睛熱切又羞赧地看著她,似乎在無聲征詢她的意見。顧傾城在美國讀書時,班里發(fā)育得早的洋妞便吹噓過和男朋友make love是多么幸福快樂的事情。她模模糊糊地知道秦仲恩想要干什么,心臟也是撲通撲通直跳,她有些羞怯地伸手去拉他的衣角:“你mama會不會突然回來?”她也見過林珊幾次,她感覺得出林珊對她客氣卻不親切,似乎并不喜歡她。 “不會,她今天坐車去老家看我外婆了。不到晚上是不會回家的。” 顧傾城脖頸微垂,眼睫撲閃了兩下,算是默準了他的行為。得到了默許的秦仲恩簡直欣喜若狂,他生澀地在她的鎖骨和胸前親吻著,喃喃道:“我好愛你啊。” 進入的那一個瞬間,顧傾城痛得腳趾都蜷縮起來。然而和他融為一體的感覺叫她忍不住淚中含笑。 此刻,愛情像陽光下的西子湖,溫暖而明亮。而他們,成了水上兩葉浮萍,隨波蕩漾。 作者有話要說:商景川猜出來是誰了么?商淵成的老爹哈哈。 ☆、67傾城別傳(下) 四、愛就是犧牲 秦仲恩沒有料到他們偷吃禁果的那天晚上,林珊從老家給他帶回了舊日的伙伴——林菱。據(jù)說她出生時她的母親正坐在木桶里采菱角,所以給她取了這樣的名字。她本是林珊遠方一位表叔的女兒,因為父母雙亡,便跟著舅舅舅母過活,沒有少受苦。文/革爆發(fā)后,她借著大串聯(lián)坐上綠皮火車,逃離了老家,輾轉到了京津縣郊,又憑著記憶找到了秦仲恩的外婆,被她稱做三姑婆的老太太。那個時候秦仲恩因為父母的緣故,被送到了鄉(xiāng)下。于是兩個孩子自然就認識了。 秦仲恩在城市長大,又受知識分子父母的熏陶,個性清高,雖然家逢變故,但他私心里還覺得自己是落難公子,和農(nóng)村那幫邋遢的小孩自然玩不到一塊兒去。而比他大一歲的林菱卻格外維護秦仲恩,那時候食物匱乏,難得挖到幾個山芋,林菱都是吃小而干癟的,將大的好的留給他吃。雖然她讀書不多,長得也不算漂亮,但膚色微黑粗糙,一濃密漆黑短發(fā),有點像男孩子的林菱如同山野里的清風,還是撫慰了當時郁郁不樂的秦仲恩。 幾年不見,林菱出落得稍稍秀美了些,短發(fā)也蓄成了長發(fā),梳著《紅燈記》里李鐵梅式的辮子。乍見舊時的玩伴,秦仲恩還是開心的。林珊帶林菱回市里,本意是讓兒子在學習上幫助幫助她,然后鼓勵她報名參加高考,自然,以林珊的基礎是不可能考得上的。但是當時國家的政策是高考落榜生可以被招錄進小學、銀行這些單位工作。自然要比在工廠里工作體面和輕松一些。 可惜林菱全然不是讀書的料,她熱衷的是燒飯洗衣,收拾房間。恰好當時京津工藝美術廠招工,她父親生前是四里八鄉(xiāng)有名的木匠,耳濡目染之下也做得一手好木工,于是便瞞著嬸嬸林珊去報名考木雕工,居然脫穎而出,被招錄進去。林珊也不好說什么,只得鼓勵她好好工作。剛進去都是從徒工做起,一個月28元工資。林菱卻非常高興,自覺可以為這個家做一份貢獻。 秦仲恩本來也為她可以自食其力而高興,然而某日回家,卻見林菱正坐在矮凳上給他洗汗衫背心,秦仲恩一下子慌神了,他上前一把從她手里奪過自己的汗衫,有些窘迫地說道:“林菱姐,我自己來?!?/br> “你是男娃兒,哪里能洗的干凈。”林菱笑呵呵的,又仗著自己力氣大,從他手里拿過來,又在搓衣板上搓洗起來。 秦仲恩沒辦法,在他看來,內(nèi)衣要么自己洗,要么是最親密的人洗。然而這話又不好開口,只得暗暗拿定主意,以后這些內(nèi)衣一定換下來就自己拿洗掉。 回到自己的臥室,秦仲恩仔細看系主任拿給他的這張表。這是申請報考中科院應用物理研究所研究生的資料。還有大半年,他便要大學畢業(yè),“大舅子”顧逸夫已經(jīng)決定考美國斯坦福大學的研究生。而他,和他情況不同,自然選擇留在國內(nèi)。 林菱忽然推門進來,手上還濕漉漉的?!鞍⒅伲愕难?頭呢?我沒找著。”即使秦仲恩跟她講過自己名字里面的仲是按照“伯仲叔季”的順序排下來的,沒有實際含義,但林菱還是這么稱呼他。 秦仲恩一張臉紅的像煮熟了的蝦子,正所謂食髓知味,要不是他們都是學生,不然真恨不得立刻就將她娶進家門,日夜溫存??上н@是個在大街上隨地小便、在廁所墻壁上寫臟話都會被定性成流氓罪的年代,如今晚上,他都是回想著那個下午顧傾城在他身下的樣子自我紓解,弄臟了的褲子他早上便偷偷換下來,打算趁著洗澡一塊兒洗了。 他輕咳了一聲:“林菱姐,貼身衣物還是我自己洗吧,畢竟男女有別?!?/br> 林菱才想說什么,卻聽見敲門聲。 “我去開門。”秦仲恩剛打開門,顧傾城便像回巢的乳燕,一頭扎進他的懷里。然后就聽見她抽抽噎噎的聲音:“秦哥哥,mama要我和哥哥一起回美國念書。我不要回去,我要留在這兒,跟你在一起?!?/br> “為什么會這樣,舒阿姨不是前一陣子已經(jīng)答應你留在京津讀大學的嗎?”秦仲恩也著急起來。 “我不管,反正我死也不回美國。”顧傾城擦了擦眼淚,卻看見了不遠處站著的林菱。她正呆呆地看著他們。 “秦哥哥,她是誰?”顧傾城有些敵意地看著林菱。 秦仲恩知道她是個小醋缸,趕緊解釋道:“她是林菱姐,我家的親戚?!?/br> “林菱姐,你好。我叫顧傾城。”顧傾城這才有了笑臉。 “你好。”林菱訥訥地回道:“你們聊,我去準備晚飯了?!?/br> “秦哥哥,我爸爸讓我?guī)Ыo你的,薛定諤的《what is life》,他讓你看完了和他好好聊聊心得?!鳖檭A城從書包里拿出一本牛皮紙包的小冊子,遞到情郎的手上。 秦仲恩苦惱地摸摸頭:“顧伯伯上次給我的卡爾納普的《概率的邏輯基礎》我還沒有看完呢?!?/br> 顧傾城踮起腳去揪他的耳朵:“你好慢,我哥哥五天就看完了。說,你是不是偷懶了?” “你知道的,你爸爸的書都是英文原版的,我看的慢也是沒法子的事?!鼻刂俣餍χ汩W。 林菱默默地聽著兩個人的對話,他們在說什么,她聽不懂。她只知道那個姓顧的女孩子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阿仲看著那個女孩子的眼神讓她覺得心里很難受。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林菱的頭垂得更低。 不過從此以后,秦仲恩發(fā)現(xiàn)林菱真的不再幫他洗任何內(nèi)衣。甚至刻意躲著他,不過他如今忙得很,自己要忙著準備研究生考試不談,“準岳丈”還額外給他開小灶,還要陪著女朋友溫書準備高考,自然不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只有林珊默默看在眼里,嘆息不已。 幾個月后,秦仲恩順利考上了中科院應用物理研究所的研究生。當時核物理研究所和應用物理研究所毗鄰,顧雁遙經(jīng)常在下班后推著他那輛黑色的飛鴿二八式的自行車和同路的秦仲恩邊走邊聊,所以研究所里幾乎沒人不知道以第一名的身份考進來的小秦同志是顧教授的“乘龍快婿”,閑暇時沒少打趣他。他個性雖清高但并不迂腐,對于別人的玩笑只是一笑了之,并不介懷,更不會為了避嫌而刻意疏遠顧家人,于是顧雁遙對他的印象更好。 進入八十年代后,核能利用方面也不像過去那樣迫切,粒子物理逐漸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在顧雁遙的多次提議下,經(jīng)過上級批示,從京津市核物理研究所劃分出一個粒子研究所出來,顧雁遙兼任所長。當時歐美各國都在進行粒子加速技術的研究。所里花重金引進的中、高能加速器和重離子加速器都來自于外國重點實驗室,顧雁遙自然不甘心長期掣肘于人,立志要建造出強束流中高能加速器。這類加速器不僅能提供直接加速的離子流,還可以提供次級粒子束,一旦研究成功,絕對處于國際領先水平。 攻關小組很快組建完畢,不眠不休地日夜鉆研,顧雁遙將家庭兒女悉數(shù)托付給了在音樂學院教鋼琴的妻子舒停云身上,吃在所里,宿在所里,簡直比三顧家門而不入的大禹還要敬業(yè)。 然而就在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的時候,實驗室的保險箱卻被撬開,圖紙外流。所有研究人員一概封閉排查。連被借用負責處理數(shù)據(jù)的秦林恩也受到牽連,被一齊關了禁閉。 盜竊國家機密、破壞國家安全在當時是非??膳碌淖锩?,這一幫物理學家遭受到了非常嚴厲的盤問,某年某月某日,誰接觸到了圖紙,和誰交談提及了圖紙,具體談話內(nèi)容是什么。因為問不出來,公安部的一位鷹派首長,開始采取審訊刑偵犯人的那一套。六十瓦的白熾燈燈泡吊在房梁上照著,不許喝水,不許上廁所,車輪戰(zhàn)一般地回憶、重復,一旦與上次的證詞有出入,立刻會受到更加強硬的質(zhì)詢。 這些文弱的知識分子,許多活到四十歲,連只雞都沒有殺過,何曾見識過這樣的陣勢,但一個個脖子倒都硬得很,時而痛斥丘八們有辱斯文,時而感嘆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時而又詛咒那盜竊圖紙的家伙活該吃槍子兒。 顧雁遙是負責人,嫌疑自然最大,這個一米八幾的男人在隔離審查里被折磨得脫了形。然而三天后,他卻被客客氣氣地告知嫌疑人落網(wǎng),他的嫌疑解除,可以恢復工作。他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嫌犯是誰。對方卻一臉高深莫測地拍拍他的肩膀,要他擦亮眼睛,莫要被人利用。等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里,家里卻只見妻子和兒子,不見女兒。 顧逸夫垂頭喪氣地指一指臥室的方向,告訴父親:“秦仲恩被抓起來了,聽說警察在他家的書柜里翻到了圖紙,meimei知道他被抓的消息后,直接暈了過去。而且,而且……”顧逸夫臉頰有些發(fā)燙,腳尖無意識地在地板上蹭擦著。 “而且什么!”顧雁遙對這個女兒簡直愛若珍寶,此刻聽到這個消息,只覺得后腦勺像挨了一記悶棍,口氣不由又急又沖。 舒停云淡淡地接嘴道:“你女兒懷了秦仲恩的孩子,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br> 顧雁遙腳下一軟,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爸爸?!鳖檭A城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赤著腳就下了床,臉色慘白地倚著門框站著,紅腫的眼眶里全是淚水:“爸爸,求求你救救秦哥哥,他不會干這種事的,求求你救救他,如果他死了,我也不用活了。我們一家三口到地下團聚好了?!?/br> 舒停云臉色一白,上前一步,揚手就給了女兒一個巴掌:“你還有臉說,你才多大,一家三口,你和誰是一家三口?便是給他買子彈,也輪不到你花錢!” 顧傾城捂住火辣辣的臉頰,不可思議地看著母親。然后“哇”地一聲哭出來,她哭得太厲害,以至于先前吃的一點白粥全部嘔了出來,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連嘴唇都是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