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長著一雙像她一樣明亮通透的大眼睛，還有像他一樣高挺的鼻梁，像他一樣地聰明，像她一樣地善解人意。

    她會說著說著，就微笑著在他的懷中沉沉睡去，每當(dāng)這個時候，沈文瀚就心如刀絞。

    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對于他來說，都是煎熬。

    沈文瀚不知道該怎么辦，才能打消她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的念頭，事情仿佛已經(jīng)陷入了僵局。每多過一天，溫如是的生命就更危險幾分，他的情緒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地焦躁。

    甚至就連溫如是，都感覺到了他無法控制的不安。

    一日夜里，當(dāng)溫如是從夢中醒來，抬手只摸到身邊冰涼的床鋪，她怔愣了半晌才完全清醒過來，這是近幾個月來從來就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

    自從他們和好以后，不管多晚，沈文瀚都會在床邊陪伴著她，就算是工作沒有忙完，他也會帶進(jìn)房間處理，好讓溫如是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她掀開被子，光著腳往外走去。

    寬敞的客廳中沒有一絲光亮，沈文瀚站在窗邊，手中的香煙明明滅滅，黯淡的月光打在他的側(cè)面，看不清有什么表情。

    溫如是默默立在房間門口，看著他抽完一支，然后接著再點燃了一支。

    他知道了。

    溫如是確信，否則沈文瀚不會背著她，躲在這里為難自己。有了這個前提，所有一切的疑問都能解釋得通了。

    沈文瀚早就知道了，比她想象的還要早。

    她微微牽了牽嘴角，卻沒有辦法再勾起一個完美的微笑。

    這不是溫如是想要的結(jié)果，她本是希望用自己僅剩的時光，讓他能夠快快樂樂地享受一段幸福的家庭生活，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反倒成了被他保護(hù)的那個人。

    情債難償，她欠沈文瀚的，也許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溫如是靜靜地走過去，抬手從背后抱住了他瘦削的腰身。

    沈文瀚一愣，連忙掐熄手中的煙頭，轉(zhuǎn)身將她摟在懷里，摸了摸她單薄的睡裙，微責(zé)道：“怎么不多穿點，夜里涼，我陪你進(jìn)去?！?/br>
    溫如是抱著他，將臉埋進(jìn)他沁涼的胸膛，倔強地不肯移動。

    沈文瀚無奈地嘆息，輕撫她的長發(fā)，片刻才低聲解釋，“我只是，工作上有些煩心事，你不用擔(dān)心?！?/br>
    他不這樣說還好，一說溫如是反而更加難過，她何德何能，能夠得到沈文瀚這般的維護(hù)。

    “……對不起?！睖厝缡莿恿藙幼齑?。

    撫摸著她發(fā)邊的大掌微微頓了頓，沈文瀚是何等敏感的人，怎么會猜不到她為什么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他哀傷地輕輕笑了笑，這樣粉飾的太平太過虛假，謊言終于還是要被戳破了。

    他此刻真的希望溫如是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千金小姐，不要這么聰慧得讓人心疼。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無能，不能保護(hù)你們母子?！鄙蛭腻站o雙臂，唇邊只有苦澀的微笑，要他親手奪走她的希望，他的傷心并不比溫如是的少半分。

    “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明天帶你去看醫(yī)生，”沈文瀚艱難地說著，不管他愿不愿意，也沒有選擇的余地，“等你的病治好了，想要多少個孩子，都隨你?！?/br>
    溫如是喉頭哽咽，如果她不知道最后的結(jié)局，或許會答應(yīng)他接受治療。可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無論沈文瀚請了什么人來，無論他付出多少的努力，她的生命都會不可挽救地一點一點流逝。

    她不能失去這個孩子，那是她唯一替他留下骨血的機(jī)會。

    哪怕她會為此付出生命。

    “如是，”沒有得到她的回應(yīng)，沈文瀚低沉的腔調(diào)里帶上了一絲哀求，“答應(yīng)我，我們不要這個孩子了，好不好？”

    一串guntang的淚珠從她的眼眶中滑落，溫如是緊緊抱著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從很久以前開始，沈文瀚就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溫如是一犟起來，到了最后，讓步的那個人總會是他。

    可是這一次，他已經(jīng)退無可退了。

    陪著溫如是回到房間，看著她閉上眼睛沉沉睡去，沈文瀚疲倦地躺在她的身側(cè)。

    拇指拭過她的眼角，濃密的睫毛還有些濕潤。

    真是個傻瓜啊，以為埋在他懷中無聲地落淚，他就會不知道她曾經(jīng)哭過似的。

    沈文瀚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睡顏。天一亮，他就會帶溫如是去醫(yī)院，但愿那個時候她還沒有醒來，那樣她就不會再像今天晚上一樣偷偷哭泣了。

    如果她要恨他，那就恨吧，只要她還活著，怎么懲罰他都行。

    下定了決心的沈文瀚沒過多久就睡著了。如果早他知道，第二天醒來溫如是就不在了的話，就算是再讓他熬上幾個通宵，他也絕對不敢闔上一次眼。

    柜子里的身份證和護(hù)照都被帶走了，她甚至都沒拿走一件換洗的衣服，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封信。

    沈文瀚將信揉作一團(tuán)，不用看，他都知道溫如是會寫些什么。

    他從來就沒有這么地恨過她！沈文瀚站在空蕩蕩的大廳中笑得癲狂，難道她的生命就那么的不值錢？！為了一個還沒有成形的嬰孩就可以輕易地放棄！

    在她的心目中，他到底算什么？！

    沒有開啟的信封被他撕成了碎片，沈文瀚嘶聲笑著，直到笑出了眼淚。

    溫暖的陽光鋪灑進(jìn)室內(nèi)，照在他的身上，他卻只能感覺到一陣陣的寒冷。

    日升又日落，沈文瀚只是呆坐在沙發(fā)上，手機(jī)鈴聲響起了一次又一次，他都沒有接。溫如是都不在了，他還聯(lián)系醫(yī)生干什么。

    她答應(yīng)過再也不像上次那樣不告而別的，她答應(yīng)過的！

    騙子……

    夜色已深，沈文瀚空茫的視線慢慢轉(zhuǎn)向放在桌上的手機(jī)，他可以再去找她，只要他想，總能再找到她的。

    可是，找到了之后呢？沈文瀚不知道，難道要押著她去墮胎嗎？她要是真的肯，就不會逃跑了。

    溫如是不會希望他能找到她。

    為了一個孩子，她連他都不要了……沈文瀚抬手捂住眼睛，微微顫抖著。

    ☆、第23章 鳳凰男大作戰(zhàn)二三

    月光皎潔，傾瀉進(jìn)入空蕩的房內(nèi),夜風(fēng)撩動著地上的碎紙,映襯著沈文瀚呆坐的身影，將這幅場景渲染得更加的寂寥。

    刺耳的電話鈴聲再一次響起,白色的冷光照亮了方寸之間,仿佛知道他不愿意接聽,它一遍又一遍執(zhí)著地不停地嘯叫著。

    沈文瀚不勝其煩地拿起手機(jī)正準(zhǔn)備關(guān)機(jī),卻看到了屏幕上本不該出現(xiàn)的名字。

    他不敢置信地接起緩緩放到耳邊。

    “……文瀚，對不起。”熟悉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沈文瀚雙唇翕動了半晌,卻說不出一句話，所有的恨意都在她的一聲話中消失殆盡。

    “如是,回來，”他的喉結(jié)滾動，眼中酸澀得刺痛，“回來，求你?！?/br>
    他再也不逼她了，只要她肯回到他的身邊。

    “如是，別走，回來……”沈文瀚語無倫次地翻來覆去說著，如果哀求可以讓她心軟，他也可以放棄高傲的自尊。

    電話那端的溫如是泣不成聲，“老公，我在機(jī)場。”她抹了一把眼淚，委屈地繼續(xù)哭著。

    愛情會把軟弱的人變得堅強，也會把堅強的人變得軟弱。

    她以為自己可以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她會驕傲地帶著他們的愛情結(jié)晶勝利歸來。

    但是當(dāng)?shù)菣C(jī)的例行通知聲響起的時候，溫如是卻害怕了。她怕她會就那么孤孤單單地死在手術(shù)臺上，她怕這一走，到死也不能再見到他一面。

    明明都已經(jīng)過了檢查站，溫如是卻無法向著登機(jī)口邁出一步。

    直到候機(jī)室的人都走光了，她還是忍不住撥通了沈文瀚的電話。

    “到處都關(guān)門了，我又冷又餓又困。”就像是找到了可以撐腰的家長，溫如是坐在空無一人的候機(jī)室內(nèi)，放肆地哭著。

    “別哭，乖乖在那里等著我，我馬上就去接你，”沈文瀚飛快地跳起來，抓起車鑰匙和錢包就往外面沖，“我們?nèi)コ院贸缘?，你喜歡什么我們就點什么，吃完就回家睡覺?！?/br>
    “別哭了，如是?！?/br>
    一路狂飆的沈文瀚記不清自己闖了多少紅燈，在沒有實實在在地抓住她之前，他高高懸起的心就沒有辦法落到實處。

    當(dāng)衣衫單薄的溫如是撲進(jìn)他的懷里，凄涼得就像一個走丟了的孩子時，沈文瀚心酸地想著，她就像他命中的克星。

    要生就生罷，大不了他再去找婦科醫(yī)生，他也認(rèn)了。

    攬著抽抽噎噎的妻子回到車上，沈文瀚第一時間就把暖氣打開，握著她的冰涼的小手搓揉：“你又不是不知道海邊晝夜溫差大，為什么不拿件外套？”

    溫如是扁了扁嘴，這時候才覺得丟人：“怕被你發(fā)現(xiàn)，走得太急忘了……”

    沈文瀚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又好氣又好笑，更多的卻是難過。要說完全不介意她之前的行為怎么可能？他也是有感覺的，他沒有一顆金剛不死的心，他也會受傷。

    他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既然走了，為什么還要給我打電話?！蹦欠N什么都可以拋掉的孤注一擲簡直讓他心寒，特別是，他也是被拋棄的東西之一的時候。

    溫如是怔了怔，脫口問道：“你沒有看到我留給你的信嗎？”

    沈文瀚垂眸：“我撕了?！笨此龑懰趺磹勰莻€孩子，愛到連他也不要嗎？不，他不想看。

    “你怎么這么傻呀。”溫如是吸了吸鼻子，又想哭。

    那可是她想了很久才寫好的，她這輩子還沒有這么費心地寫過這么又rou麻，又情真意切的信，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它給撕了，“又不是不回來了，我都在上面說了，每天都會給你發(fā)郵件、打電話……早知道就不給你寫情書了?！?/br>
    “情書？”沈文瀚驚訝地抬眼望著她，不是告別信嗎？

    溫如是瞪了他一眼，撇嘴道：“撕了算了，白花我一番心血了?！?/br>
    沈文瀚懊惱地轉(zhuǎn)頭就發(fā)動汽車：“我們回家！”但愿扔在客廳地板上的紙屑還沒有被風(fēng)吹走。

    “你說過要先給我買好吃的！”溫如是怒，她都快要餓死了。

    “打包帶回去。”沈文瀚果斷地提議，腳踏油門呼嘯而出。

    最后沈文瀚有沒有把那封情書的碎片集齊，溫如是不知道。

    反正她坐在凳子上，一面心情很好地吃著美味的抱羅粉，一面樂顛顛地看著他拿起拖把，將整個客廳都仔仔細(xì)細(xì)地掃了一遍。

    她敢肯定，沈文瀚這輩子都沒有把地掃得這么干凈過。

    吃完宵夜，溫如是心滿意足地爬上軟綿綿的床上，揚聲對著客廳喊了一聲：“我還在信里寫了第一次進(jìn)山，跟你一起睡覺的感受哦，嘖嘖，可惜你看不到了?！?/br>
    門外的動靜稍頓，然后就是一陣搬桌子的響動。

    溫如是幸災(zāi)樂禍地鉆進(jìn)被窩，蹭了蹭枕頭，抿著笑閉上眼睛。活該！讓他看都不看，就亂撕她的信。

    天色微亮，門內(nèi)的女人睡得安穩(wěn)，門外的男人還挺直了背脊坐在餐桌前，一臉嚴(yán)肅地將一小張一小張的碎片拼湊起，然后挨著粘貼在幾張嶄新的a4打印紙上。

    第一次寫情書，溫如是就寫了三頁，沈文瀚滿意地捏著龜裂的信紙好好端詳了幾番，決心以后一定要經(jīng)常鼓勵她，多做些這種有益身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