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正當(dāng)中一長身玉立的青年拱手，斯斯文文回道：“大理寺奉命收管前丞相府邸，叨擾了?！?/br>
    感情是來連夜趕人出府的，溫挽和凌霜對視一眼。

    在大梁，官員卸任后按慣例確實(shí)需讓出府邸，但具體多長時間搬出卻沒規(guī)定。之前有個員外郎家中貧寒，卸任后遲遲找不到新府邸，足足拖了半年才搬出去，也沒人說什么。

    溫相卸任至今不到十日，大理寺連夜前來趕人，確實(shí)欺人太甚。

    “半夜把人趕出去，讓溫相一家在哪落腳，總不能睡大街上吧?！眹^的一位白發(fā)老者說。

    “就是，太過份。”

    “以溫相的功績，白得這樣一座府邸也不為過?！?/br>
    “可不是么，朝廷居然還派人來趕，真是……開了眼?！?/br>
    四周看熱鬧的百姓憤憤不平，溫挽倒是好，再壞的打算她都做過。只是半夜趕人，著實(shí)太不給父親臉了。

    “顧大人來的太早了，家父家母還在休息，不如大人先等等？”溫挽說。

    顧是非目光平靜地望著她，說：“上面有令，即到即走?！?/br>
    “若我們不走呢？”溫挽抱臂，瞇著眼睛問。

    “溫大人為相多年，威望甚高，想必也不愿被人趕到大街上。”

    “你敢！”溫挽擰眉。

    “奉命行事罷了。”顧是非原本也不想接這吃力不討好的活，但他出身低微，上邊有什么好事從來攤不到他身上。

    “嘖，”話到這里，溫挽已經(jīng)知道是有人故意要為難她了。不過即便如此，想叫她忍卻也是不可能的。

    “有沒有人敢踏進(jìn)溫府一步試試？”溫挽側(cè)身讓開，擺了個請的手勢。

    面前一片寂靜，無人敢動也無人敢說話。

    顧是非輕嘆一口氣，在溫挽冷颼颼的目光注視下，邁著端方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夜風(fēng)寒涼，跟來的差役們卻每人一身大汗，一瞬不瞬地盯著顧大人的背影。不是他們慫，而是這位溫家小姐盯人的眼神太嚇人了。

    來到膝蓋高的門檻前，顧是非慢慢抬起右腿，一點(diǎn)點(diǎn)高過門檻……他看見一旁的溫家小姐暗暗捏起了拳頭，怕是只等他右腳一落地，便會將他一拳打倒。

    “等等！”

    突然，人群中躥出另一隊人馬，他們個個身高體壯，挾制住大理寺差役的時候跟捉小雞似的。

    大梁百姓都知道，容王養(yǎng)了一支吃人的親衛(wèi)，這些親衛(wèi)早些時候都跟著他上過戰(zhàn)場，全都?xì)⑷瞬徽Ｑ邸?/br>
    為首的一個爛了半張臉，不怒自威，他騎馬越眾走到臺階前，翻身下馬，拎著馬鞭踏上臺階，明明每一步都邁的不重，卻讓人覺得像踩在他們胸口上。

    “嚇著了？”他走到溫挽跟前站定，低頭溫聲問她。

    溫挽笑笑，“不至于。”

    “王爺。”站在一旁的凌霜行禮道。

    顧是非早就收回了腿，見容王來，正了正衣冠，躬身行禮道：“下官大理寺少卿顧是非見過王爺?！?/br>
    容王轉(zhuǎn)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大晚上不睡覺，少卿來串門？”

    “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鳖櫴欠堑皖^回道。

    元晦點(diǎn)頭，“今日我在，你這差事辦不成。”

    “下官明白。”顧是非這點(diǎn)覺悟還是有的。

    “本王口渴，少卿陪我喝杯熱茶再走不遲。”他得把人扣住，省得回去告狀，再派個不好招呼的人來添亂。

    “這……”顧是非一臉為難。

    元晦完全不給人說話的機(jī)會，直接轉(zhuǎn)身問溫挽：“溫小姐，能否借貴地歇歇腳？”

    “自然?！睖赝煺f。

    “走吧，”元晦拎起顧是非的衣領(lǐng)，跟拎小雞似的將人提起，朝府內(nèi)走去。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么沒交代，轉(zhuǎn)頭對府前眾人說，“都散了吧?！?/br>
    眾人面面相覷。

    進(jìn)了溫府，合上大門，元晦嫌棄地丟開顧是非，說：“這差事怎么落你頭上了？”

    顧是非突然被他松手，腳下一踉蹌，差點(diǎn)摔倒，虧得凌霜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

    “多謝凌霜姑娘。”他正兒八經(jīng)給凌霜道謝，卻是理也不理元晦。

    “跟你說話呢。”元晦伸手?jǐn)r他。

    顧是非抬眼，一臉無語地說：“我有得選？”

    到這里，溫挽算是看出來了，這幾人互相都認(rèn)識，怪不得容王來的這樣快。

    “溫姑娘，”顧是非深深鞠了一躬，帶著歉意道，“請幫我向老師傳達(dá)歉意，擾他老人家清夢，學(xué)生真是不該。無奈人在官場，身不由己。”

    溫挽側(cè)身讓開，說：“大人言重了，請進(jìn)去敘話?！?/br>
    “多謝?！?/br>
    此時還未到寅時，夜色正濃，院中的西府海棠散出幽幽香氣，隨著未暖的西風(fēng)飄的很遠(yuǎn)。

    第11章 獨(dú)處

    入了正廳，溫挽親自泡茶。她纖長的手指輕輕執(zhí)起熒白的茶杯，側(cè)臉垂眸，往杯中慢慢注水。

    從元晦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俯視她麗得驚心動魄的眉眼。這眼生的大而靈動，眼尾上挑，勾出誘人的弧度。本該滿含春意的眼睛，細(xì)看卻盛滿了琥珀色的冷光，看久了會有些許寒意從脊梁躥起，愈看愈冷，直至冷到四肢百骸，冷到心里。

    “這新宅子是該找起來了，今日不搬明日也得搬?！鳖櫴欠钦f，他說完半天，轉(zhuǎn)頭看看旁邊兩位，一個倒茶一個盯人，沒有一個在聽他講話。

    他抬頭看向凌霜，以眼神問她怎么回事？

    凌霜聳聳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溫小姐！溫小姐！”顧是非咚咚敲桌子喊她兩遍。

    溫挽淺笑了下，抬頭，看過去，肩上的墨色長發(fā)隨之劃散，像水一樣漫開，“宅子是有的，”她不緊不慢地說，“還未回京我便托人備好了，但明顯就是有人想把我們趕出京城，換個住處并不能解決問題?！?/br>
    “那你待如何？”顧是非理解她，他也是個打著不走抽著倒轉(zhuǎn)的人。

    溫挽笑而不語，轉(zhuǎn)頭問元晦：“王爺你說呢？”

    元晦伸手取過她面前的茶杯，淺淺呷了一口，說：“明日我入宮一趟，讓它變成溫家私宅。”

    從大理寺的人站在相府門前開始，在這件事上溫家就落了下風(fēng)，早搬晚搬都要落個被人趕出相府的名聲，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相府變成溫家私宅，便誰也沒立場趕溫家人出府了。

    況且皇上親賜宅院，也就意味著皇上準(zhǔn)予溫家留在上京，誰要想趕他們出城，便是在違抗皇命。

    “多謝王爺?！睖赝鞗]想到容王做事如此周全。

    “溫小姐客氣?！?/br>
    “咳，”顧是非假咳一下，以示二人考慮一下他的處境。

    溫挽給他杯子里添了點(diǎn)水，說：“麻煩大人在府中多歇一陣子。”

    顧是非：“……”

    這兩人聯(lián)手算計起人來真是可怕，竟要讓外邊的人以為他被扣下當(dāng)了質(zhì)子，等相府變私宅再把他放出去，不就等于變相告訴大家，想動溫家沒那么簡單。

    突然感覺夜風(fēng)很涼，顧是非雙手抱胸，把自己團(tuán)進(jìn)椅子里。

    “話說誰叫你來趕人的？”元晦問他。

    “刑部直接下的令，沒人愿意接，轉(zhuǎn)了好幾手才轉(zhuǎn)到我這里來?！鳖櫴欠钦f，他家道中落，沒什么背景，旁人不愿接的差事都丟給他。也幸好他接了，不然今日這事恐怕沒法善了。

    “難怪?！痹拚f，刑部左侍郎權(quán)錚是揚(yáng)長吉一手提拔起來的，尚書位又一直由揚(yáng)長吉暫代，說一句刑部姓楊不為過，“是為盛澤的事吧，你擺了他們一刀，他們要是什么都不做就奇了怪了?！彼@句話是沖著溫挽說的。

    “這么不痛不癢，也許不單是因?yàn)槭伤?，怕是因?yàn)闂钼??！睖赝煺f，她能察覺出來楊怡對她莫名的敵意，尤其是那人臨走出布莊前的那個眼神，那里頭可沒多少友善。

    “咳咳咳，”顧是非突然被茶水嗆得驚咳不已，他沒想到前太子跟楊二小姐的風(fēng)流韻事居然能傳到珞珈山上去。

    元晦穩(wěn)的很，淡淡瞥了一眼顧是非后，轉(zhuǎn)頭問溫挽說：“因?yàn)闂钼裁?？?/br>
    “我下午狠狠墜了她的面子，估計是氣不過吧。”溫挽回憶了一下說。

    顧是非瞪大了眼睛，這人不是才回京城沒幾天嗎？怎么又是殺人又是得罪人的，簡直不得了。

    話說溫挽在京兆尹殺人的事被宋湍合對外瞞的死死的，只有少數(shù)楊家人知道，估計是怕這事漏出來，溫挽再拿盛澤做文章。那祝小蘭之死，也以無故自戕結(jié)了案。顧是非身處三司，有自己的人脈，旁人不知曉的事，不代表他不知道。

    “楊怡此人最是記仇，年前坊間有些關(guān)于她的不好的傳聞，她仗著家里的勢，把那些嚼舌根的人一個不落全狠狠治了一遍?！鳖櫴欠钦f，那些傳聞無非是楊怡攀高踩低之類的話。

    溫挽這人不愛八卦，沒有深問下去。

    離天亮還有一陣，元晦看看天色，對溫挽說：“你身上還有傷，去休息吧?！彼恢罍赝焓直凼軅?。

    溫挽沒想到他居然還記著這茬，略微有些意外，心中暖暖的。

    “這里沒睡的只有她一個人嗎？”旁邊的顧是非臉色陰沉地問。

    元晦緊了緊披風(fēng)，裝作沒聽見。

    “凌霜，帶顧大人去客房休息?！睖赝鞙\笑一下，囑咐道，“你也去睡一下。”

    凌霜扭扭僵硬的脖子，也不招呼顧是非，自顧自走了。顧是非連忙站起來追上去，他這人腦子好使功夫一般，走個路都能平地摔，就這兩步讓他跑的跌跌撞撞的。

    元晦收回目光，將杯子里涼透的茶水潑掉，慢條斯理地又續(xù)了一杯。

    溫挽欣長的手指摩挲著杯沿，聲音懶散地問：“王爺不跟著去休息？”

    元晦拿著茶杯的手頓了一下，說：“突然覺得精神很好，睡不著。”

    月色淡了些，透過窗欞灑在地上，明暗的界線不是很清晰。

    兩人安靜了一會，溫挽突然說：“還沒好好謝過王爺。”

    元晦的茶早已喝完，空杯中半滴水也不剩，“客氣，本王說過會護(hù)著溫家”頓了頓，他又問道：“關(guān)于婚事，你怎么看？”

    他自始至終沒有問過溫挽自己的想法，雖說是權(quán)宜之計，但終歸關(guān)系終身大事。

    溫挽忽地笑了，“我跟王爺天作之合，不是嗎？”

    元晦目光微閃。

    不管是失勢前的太子跟丞相嫡女，還是失勢后的容王跟無權(quán)無勢的民女溫挽，確實(shí)都是再合適不過的。

    “我是問你自己的意思？”元晦單手撐在桌子上，俯身問她。如果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會不會同意這樁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