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俘虜們眼神迷茫,不知道將被帶向何處,也不知道明天的太陽是否會依然升起。造反對于他們來說,已經(jīng)成了習慣,即便官府發(fā)給錢糧讓他們回去種地,他們也無法適應(yīng)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們只能不停的搶掠下去,直到生命的終點。 他們也習慣了投降,也許投降能換來一條活路,即便參加官軍打賊寇,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官軍也搶掠如風,還有漂白的身份。 周邊嚴陣以待的官兵讓聰明人意識到了什么,他們隱隱的感到不安!但是,他們還存著萬一的心思,也許這些官兵神經(jīng)過敏吧,怕他們繼續(xù)造反,這才嚴密的看護他們。 可是,當他們被驅(qū)入了一處山谷,他們終于意識到:官軍要殺俘了! 此山谷猶如葫蘆一般,前后有兩處狹窄的出口,前面的出口已經(jīng)被堵上了亂石和巨木。周邊陡如懸崖,猿猴都難以登上,更何況這些被縛的俘虜? 一些俘虜拼命的掙扎,試圖掙開自己手中的繩子,但是被攢刺而來的長槍結(jié)果了性命,回頭一望,身后刀槍如林,精惕的盯著他們,只要他們敢于異動,官兵們殺俘虜比殺羊還要輕松! 前行是死路一條,但是不前行馬上就要喪命,在近在眼前刀槍的威脅下,多數(shù)人還是緩緩踏入了死亡之谷。自從跪地求饒的那天開始,他們就喪失了面對強者的勇氣。但是如果放他們走,他們面對更為軟弱的老百姓時,又顯現(xiàn)出猙獰的一面,更為殘忍的對待老百姓。 人性啊,總是欺善怕惡!每個人可以捫心自問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強者面前盡力擺出一副笑臉,而在弱者面前總是擺出一副強者的嘴臉,以滿足自己可憐的自尊心? “轟隆……”一聲巨響傳來,巨石從山頂上滾下來,激起漫天的粉塵,堵在了谷口。谷外的荊州兵還在不停的搬來木石,將谷口堵得嚴嚴實實。 俘虜們這才驚慌的到處亂竄,試圖解開背后的繩索,試圖翻山逃跑,畢竟眼前的刀槍已經(jīng)不見,他們的狠戾之色又透露出來,有的人甚至在石頭上拼命的磨繩子,連手臂被磨破也在所不惜! 山頂上出現(xiàn)了大堆的人群,他們手持著鋼弩和弓箭,對準著下面瘋狂的人群! 林純鴻赫然站在一塊巨石上,揮了揮手,令道:“給他們一個痛快吧!” “弓弩手,射!”接令的林純義大聲吼道。 咻咻的弓弩聲不絕于耳,山谷中響起了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慘嚎,不停的有人撲到在地。有的人到處亂竄,有的人藏身于石頭之后,有的人甚至頂起了尸體遮護自己…… 這里是地獄,這里是修羅場,這里是人性丑惡最直接的體現(xiàn)! 剛剛鉆出地平線的太陽也不忍心繼續(xù)再看,躲入了云層,金光閃閃的冬日清晨,霎時變成了黑云遮天的yin郁。 林純鴻的心情也隨之變得yin郁,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雖然這些賊寇惡貫滿盈,罪有應(yīng)得,但自己就有權(quán)利讓他們?nèi)ニ绬幔?/br> 雖然軍情緊急,不殺俘的確可以減少麻煩,但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嗎?自己是不是也被遼州的慘狀沖昏了頭腦? 看著滿臉嗜血之色的弓弩手,林純鴻暗自精惕,自己的隊伍絕對不能變成殺人機器!這樣的隊伍固然戰(zhàn)斗力強,但是,沒有思想和理念的隊伍自己還能幫自己實現(xiàn)抱負嗎? 后世無數(shù)的事實都證明,單純的屠夫軍隊只有剛性,沒有任何韌性,稍微遭受挫折,便是潰敗千里!況且,滿天星的隊伍不就是對這個道理最好的詮釋嗎? 谷中已無站起的俘虜,林純義問道:“大都督,需要派長槍手進谷清理一下么?” 林純鴻望著一地的尸體,沉默了半晌,吩咐道:“下一仗結(jié)束,派一個隊來把尸體埋了!” 說完,轉(zhuǎn)身往軍營走去,走了一截,又轉(zhuǎn)頭對林純義說道:“下面的俘虜,能掙出一條命來,也算過了一道鬼門關(guān),任他們自生自滅吧!” 林純義點了點頭,七八百具尸體堆在山谷里,其場面也震撼了他。 哎,亂世人命不如狗,無論是施暴者還是被施暴者! 第八十五章 嫌隙漸生 荊州兵大營中軍帳,一片辱罵之聲。 楚文山脾氣暴,正在痛罵羅岱:“奶奶的,羅岱指使我們十日內(nèi)趕到黎城,老子們到黎城去拼命,他做什么?” 林純鴻yin沉著臉,轉(zhuǎn)頭看向盛坤山,問道:“盛坤山,遼州到黎城沿線的輿圖都弄全了?” 盛坤山也十分憤怒,但聽到林純鴻的問話后,立即畢恭畢敬地回道:“大都督,我們繪制了遼州至池頭的輿圖,但池頭至黎城的輿圖從羅參將那里尋來的。” 林純鴻點了點頭,又問周圍參軍:“十日內(nèi)能從遼州趕到黎城么?” 參軍們拿出一疊文案,指著說道:“考慮到山路難行等因素,八日內(nèi)能到黎城!” 楚文山忍不住大聲說道:“即便我們五日能到,他奶奶的羅岱為什么不為前驅(qū),偏要指使我們趕路?兩天前我們剛救了他一命,這小子忘恩負義這么快?” 凌肅也忍不住添油加醋:“羅岱的人馬都背地里叫我們荊州南蠻子!” “媽的個八字,老子還認為他是遼東胡虜呢……” …… 叫罵聲此起彼伏,林純鴻故意縱容著這一切。林純鴻知道,他麾下的這幫人除了少部分的邊軍,絕大部分來自于泥腿子,見到朝廷命官和武將后,腿就忍不住發(fā)軟。 經(jīng)歷了兩次戰(zhàn)斗后,泥腿子們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比參將打仗還牛,方才恢復(fù)了自信。但是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哪是那么容易消除的,林純鴻就是要給他們一個罵參將的機會,要讓他們明白,參將算個狗屁。 從戰(zhàn)爭的角度來說,應(yīng)該和友軍和睦相處,但林純鴻對左良玉的齷齪心思洞若觀火,不是搶功就是拋棄友軍尤世祿,指望這樣的友軍兩肋插刀,還不如指望老天爺打雷劈死敵人。 看著眾將發(fā)泄得差不多,林純鴻瞅向林純義,示意適可而止。林純義心知肚明,立即出列道:“遼州一戰(zhàn),我們損失了上百號人,那羅岱就慘多了,幾乎減員一半,這種情況下,也只好讓我們先到黎城。再說,驃騎營救了羅岱,羅岱給了我們不少軍糧,弓箭也送了不少。退一萬步講,那羅岱好歹也是參將,我們也無法公然違抗命令,否則朝廷追究起來,我們誰也承受不起!” 林純義的話稍稍讓眾將冷靜點,林純鴻緩緩說道:“林指揮使的話是正理,打仗才能立功,立了功,大家都有機會當參將,這次就聽他一次,十日內(nèi)抵達黎城!” 頓了頓,林純鴻厲聲名道:“盛坤山!立即派出探馬刺探沿途消息,一有情況馬上匯報!” “諾!” …… 當荊州兵對羅岱的軍令不滿時,羅岱的將士正在發(fā)泄著他們對荊州兵的不滿。 這一仗,羅岱可謂損失慘重,麾下的兩個哨幾乎被打殘,短時間內(nèi)戰(zhàn)斗力很難恢復(fù)。羅岱令林純鴻先行至黎城,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一千總鼻子都氣歪了,正在那里大放厥詞:“老子們和滿天星拼得兩敗俱傷,結(jié)果被荊州南蠻子占了便宜,還奶奶的拿著滿天星的人頭到處炫耀,我呸!” 千總的話得到了眾將的共鳴,見羅岱也不阻攔,紛紛表達自己的憤怒。 游擊將軍溫一州還算清醒,說話還算柔和:“跑到林純鴻軍中一看,我感覺我們就跟鄉(xiāng)下土包子似的,那板甲通體黑亮,往身上一披,比魚鱗甲輕多了,旁邊還有一個荊州兵說這玩意能防強弓!我現(xiàn)在就覺得自己身上的魚鱗甲跟破爛似的。還有那鋼弩,閃亮發(fā)光的,瞄準極易,據(jù)說射程比弓箭遠!咱們昌平鎮(zhèn)守著京師,朝廷咋不給我們反而給荊州弓兵?” 羅岱臉上一點表情都無,說道:“朝廷未給荊州兵一兩銀子,都是荊州府自籌的!” 溫一州驚訝得瞪圓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剛才那千總斜了溫一州一眼,滿不在乎的說道:“這也什么好奇怪的?向來南邊派兵支援北邊,都是派的門面兵,好的兵甲和武器都撥給了他們,估計荊州那邊除了這五千人,都爛得不成樣子,怎么打仗?要說打仗,還得靠我們北方人!” 溫一州對千總的態(tài)度十分不滿,反駁道:“你說的是哪朝哪代的事情了?當年戚將軍鎮(zhèn)守薊遼,用的不就是浙江兵?不照樣威震天下?要我看啊,林純鴻帶的荊州兵還真有點狠戾之色,七八百個俘虜,奶奶的,一個都未留,全部殺得干干凈凈!” 千總撇了撇嘴,還待反駁,結(jié)果羅岱冷聲道:“好了好了,別爭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們的隊伍被打殘了,現(xiàn)在要去夾擊曹cao攜裹的亂民,只能靠荊州兵!” 這話讓眾將泄氣不已,拳頭不硬,說什么也白搭。 溫一州皺著眉頭沉思片刻,嘴唇挪了挪,欲言又止。羅岱見了,問道:“溫游擊有何話要說?” 溫一州轉(zhuǎn)頭掃視眾將一圈,最后將目光定在羅岱臉上,說道:“卑職沒有什么話?!?。 羅岱心中了然,宣布散會。果然,一刻鐘之后,溫一州求見。 羅岱大喜,忙道:“溫游擊必有良計教我!” 溫一州也不謙虛,直言道:“我看滿天星的亂民中,有不少驍勇之士,將軍何不擇其精壯用之?” 羅岱狐疑道:“此話在眾人面前說也無不當之處,溫游擊何故鬧得這么麻煩?再說這個還需征得大帥的同意?!?/br> 溫一州道:“事急從權(quán),大帥定然不會責怪將軍,此其一也,最關(guān)鍵的是,林純鴻的荊州兵雖然歸大帥節(jié)制,但難保林純鴻會起異樣的心思。為了防止他違抗命令,可在軍糧上下功夫!” “軍糧?荊州兵的軍糧不過我的手啊,他們自己運送的!” 溫一州道:“這個事情得大帥出面,統(tǒng)一調(diào)撥之權(quán),若大帥能順利從林純鴻手中接過調(diào)撥之權(quán),林純鴻還不是手下的一條狗,令他往東,他不敢往西,真正得利乃是將軍?!?/br> 羅岱心里一動,沉吟半晌,方說道:“得有林純鴻有擅自行動,不聽調(diào)動的證據(jù)才好行事!” 溫一州笑道:“將軍擇亂民精銳用之,而林純鴻則擅自殺俘,這還不是證據(jù)么?” 羅岱的臉上浮起了微笑…… 三日后,左良玉聽聞遼州戰(zhàn)報,大喜,對他來說,遼州之戰(zhàn)能橫插一手,而且還有比尤世祿更為輝煌的戰(zhàn)績,足以在兵部的功勞簿上留下濃重一筆。 左良玉大笑道:“哈哈,陣斬滿天星,看來荊州兵還真不是花架子!” 周圍的將領(lǐng)可沒有左良玉這么豁達,張應(yīng)元皺眉道:“這一仗羅參將兵力幾乎損失了一半,而荊州兵卻出盡了風頭,這個……這個……再說林純鴻僅僅只是一個游擊將軍,手中的兵力就有五千多,而大帥現(xiàn)在手頭也只有五千多,這樣會不會出現(xiàn)問題?” 左良玉站起身來,拍著張應(yīng)元的肩膀道:“荊州兵的功勞就是大家的功勞,在我的麾下,只要有戰(zhàn)功,我不會壓制任何人,林純鴻現(xiàn)在歸我節(jié)制,我定要為他爭取夠分量的獎賞!你們以后也是一樣,只要勇于任事,有了戰(zhàn)功,獎賞也少不了你們的!” 左良玉善于籠絡(luò)人心,一席話,讓眾將心里暖暖的,紛紛表示要為大帥誓死效力。 看著眾將離去,左良玉的笑臉消失不見,赤色的臉也繃得緊緊的。 與戰(zhàn)報一同來的,還有羅岱關(guān)于統(tǒng)一軍糧調(diào)撥權(quán)的建議。 左良玉低著頭在中軍帳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直難以下決斷。 就目前而言,左良玉與林純鴻的目標是一致的:撈取足夠的軍功,作為自己晉升的資本。從這點來看,荊州兵在遼州一戰(zhàn)中大放異彩,符合兩人的目標,足以讓兩人都興高采烈。畢竟,林純鴻的功勞就是左良玉的功勞,指揮有方嘛。 對于林純鴻及其他手下的倔傲不遜,左良玉幾天前已經(jīng)親自體會了。 當時,左良玉鑒于羅汝才兵勢兇猛,深恐自己的兩千昌平兵守不住涉縣,便令韋悅翔移營至涉縣縣城,共同防守涉縣。但韋悅翔在應(yīng)命之前,思慮了良久,方才答應(yīng)。 對李光祖的心思,左良玉也能揣摩個七七八八:李光祖的應(yīng)命并不是因為他左良玉下了命令,而是因為移營至涉縣對荊州兵有利! 左良玉的猜測沒錯,林純鴻去遼州之前,就吩咐過韋悅翔,對左良玉的命令,有利的就聽,損害荊州兵利益的就拒絕,捅了天大的漏子也有他林純鴻來擔著! 左良玉善于隱忍,也不發(fā)作,畢竟他目前需要荊州兵! 羅岱的建議極具誘惑力,若能實現(xiàn),的確就控制住了林純鴻,讓左良玉忍不住就想試試。 但回頭一想,又覺得難度太大,那林純鴻就能爽快的把命脈交給他?萬一林純鴻拒絕,豈不是讓他臉上無光,以后還怎么指揮荊州兵沖鋒陷陣? 況且涉及到軍糧,哪是那么容易讓步的?俗話說,有糧就有兵,左良玉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林純鴻肯定會拒絕! 控制林純鴻是必須的,但不能采用統(tǒng)一調(diào)撥軍糧這么明顯的方式,左良玉決定先看看再說,等待最佳的時機。 第八十六章 圍剿曹cao(一) 繞道黎城,夾擊羅汝才的命令很容易下,但實現(xiàn)起來難度很大:路太難走了。 由涉縣至遼州的官道順著清漳河河谷蜿蜒,雖說官道年久失修,但無須翻越重重疊嶂。但由遼州至黎城,過了桐峪之后,需要翻越南背山,才有官道。南背山山高路險,有的地方甚至就沒有路,只有險峻異常的棧道!據(jù)說,這棧道還是洪武年間所修,現(xiàn)在能不能載重,誰也不知! 這一段,探馬未曾探過地形,參軍的行軍計劃只是按照羅岱提供的輿圖而設(shè)計。當荊州兵抵達桐峪后,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盾車根本就無法翻越南背山,山道太狹窄了。 林純鴻將手中的輿圖拋在了地上,恨聲罵道:“什么狗屁輿圖嘛!難怪官軍總是吃敗仗,路有多寬也不標,山有多高也不標,一點價值都沒有!” 在荊州兵中,林純鴻親自制定了輿圖繪制規(guī)則,還親自上陣培養(yǎng)了一批探馬,隸屬于參軍,專門從事繪制輿圖之事。但限于時間和人手有限,對太行山區(qū)的輿圖繪制也相當簡略和粗糙。 林純鴻現(xiàn)在特懷念在荊州的日子,在那里,有專門一批人馬對整個荊州和夷陵進行地圖測繪,現(xiàn)在基本接近完工。 林純鴻嘆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br> 說完,林純鴻從參軍手中拿過輿圖,仔細查看起來,看了良久,說道:“為今之計,只有沿著官道到達麻田,然后從麻田沿著河谷到黃崖洞,這樣雖說多走六十多里路,好歹也算繞過了南背山!” 程舒道:“將軍,如果繞過南背山,我們就無法在十日內(nèi)抵達黎城!” 林純鴻哼了一聲,輕蔑的說道:“讓十日去見鬼吧,羅岱隨便下的一個狗屁命令,難道還值得我們?nèi)テ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