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兩個腦袋緊緊地湊在了一起,竊竊私語道:“聽聞老夫人有意等少爺回來后,休了她,方才囚禁起來!” “有這事?” “當然啊,老夫人親口對小的說的!” …… 謠言越傳越廣,最后,完全變了味道,“告訴你啊,大少奶奶不守婦道,我聽隔壁家的小丁子說啊,當日大少奶奶在荊州營中呆了一月多時間,說是養(yǎng)傷,實質(zhì)上是會小白臉咧……” “小白臉是誰啊?” “還不是那林純鴻……” …… 風言風語不可避免地傳到了秦良玉的耳中,秦良玉大怒,將嚼舌根的幾個下人直接杖斃。然而,秦良玉萬萬沒有想到,杖斃下人就如坐實了流言一般,流言不可遏制地傳出了馬府,有向整個石柱擴散的趨勢。 家門之不幸! 秦良玉窩火不已,在戰(zhàn)場上,她一言而決,當面之敵無不灰飛煙滅,可是,面臨著流言時,她就如溺水的老人一般,四處無可抓之物。 正當秦良玉彷徨無計時,下人忽報張鳳儀求見,秦良玉連忙令召入,只見張鳳儀眼睛腫得如桃兒一般,臉色憔悴無比,離秦良玉還有十多步,便哭拜于地,哽咽道:“娘……兒媳……兒媳……” 雖說張鳳儀率兵作戰(zhàn)時,勇猛無比,白桿槍尖所到之處,幾無活口,乃戰(zhàn)場上叱咤風云的強者。但是,一旦涉及到名節(jié),張鳳儀立即成了男人世界里實實在在的弱者。 張鳳儀委屈萬分,哭得梨花帶雨,“娘,兒媳……兒媳是……清白的,絕不容任何人詆毀!” 秦良玉看著張鳳儀悲痛萬分的樣子,心里也憐惜不已,上前扶起張鳳儀,安慰道:“娘是相信你的,那幾個嚼舌根的,已經(jīng)被娘處理了……” “可是……可是……”張鳳儀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秦良玉煩躁無比,突然放開張鳳儀,斷喝道:“夠啦!別哭啦!” 張鳳儀以為秦良玉有了見疑之意,心里頓時哇涼哇涼的。她強自忍住哭泣,怔怔地瞅著秦良玉,眼淚仍然止不住往下掉。 秦良玉轉(zhuǎn)身坐在椅子上,冷聲道:“石柱宣慰司自崇禎四年以來,就流年不利,在北方,一直損兵折將,現(xiàn)在賊寇幾乎已經(jīng)上了家門,楊夢選一敗再敗,一直退到了夔關(guān),每日求救信不斷!偌大的宣慰司,現(xiàn)在居然連五千的增援兵力也難以湊足,再加上這些亂七八糟的家事,哎,馬家之不幸!” 張鳳儀這才明白,秦良玉發(fā)脾氣并不是對自己起了疑心,而是煩心于軍務。說到軍務,張鳳儀立即煥發(fā)了生氣,一掃剛才可憐巴巴的神態(tài),疑惑地問道:“石柱壯丁超過十萬,不會連五千人也湊不足吧?難道是糧草軍械不足?” 秦良玉搖頭道:“去年宣慰司多了二萬多兩的收入,糧草齊備,軍械精良,就是征集壯丁時,一直難以足數(shù)。哎,當年我石柱一有戰(zhàn)事,家家戶戶無不踴躍,現(xiàn)在想想,真是恍若隔世!” 張鳳儀奇道:“這卻是何故?” 秦良玉嘆了口氣,“我也感到奇怪,令人打探一番,方才明白,自從去年邦泰商號設立貨棧以來,百姓家里有壯勞動力者,生活迅速好起來,慢慢有了積蓄,而家里沒有男人者,生活則改觀不大。這種情況下,還有哪家哪戶愿意去打仗?” 又是林純鴻!張鳳儀心里不禁涌起一種別樣的感覺,她一直把林純鴻當成自己的弱弟,從未往歪處想。但是,現(xiàn)在林純鴻成了謠傳里風流韻事的男主角,她腦袋里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把林純鴻和馬祥麟進行比較。 見張鳳儀有點走神,秦良玉的臉拉得老長,咳嗽了一聲。 張鳳儀悚然一驚,慌忙奏道:“兒媳在想,枝江老百姓的生活也不錯,為何荊州軍能從枝江招募到那么多敢戰(zhàn)之士?” 秦良玉滿臉厭惡之色,極不耐煩地答道:“一群亂臣賊子,善于蠱惑人心,處處以白銀收買好利之徒,有什么好想的?” 張鳳儀默然,絲毫不敢反駁,畢竟,無論是軟禁還是流言,都與林純鴻有莫大的關(guān)系。自己辯解,不僅會加重秦良玉的疑心,而且也無法說服秦良玉。 沉默良久,張鳳儀低頭道:“娘,上次擅出忤逆之言,兒媳知錯了。現(xiàn)在朝廷處于危急之中,兒媳也當奮勇作戰(zhàn),剿滅賊寇,不如讓兒媳率兵增援楊夢選,定要將賊寇阻隔在夔關(guān)之外?!?/br> 秦良玉心中一動,差點答應張鳳儀的請求,但腦子里突然想起荊州軍正自歸州往夔關(guān)追襲賊寇,立即搖頭道:“不妥,不妥,兵丁不足,如何出戰(zhàn)?” 張鳳儀急道:“娘,兒媳在石柱也呆得氣悶,不如讓兒媳出外躲一段時間吧。再說,楊夢選兵力不足,夔關(guān)難以守護,如果讓賊寇突破了夔關(guān),整個川東危矣!” 秦良玉斷然道:“川東不勞你費心,你押送糧草到南直隸,送至祥麟軍中。至于增援楊夢選一事,我自有安排!” 張鳳儀只要能離開石柱,哪管執(zhí)行什么任務,當下滿口答應,末了,怯生生地問道:“娘,兒媳能去探望年兒和軒兒嗎?” 秦良玉揮手道:“去吧,趕緊去,也不知道年兒和軒兒眼里還有沒有你這個娘!” 張鳳儀的淚水奪眶而出…… 三日后,糧草和船準備妥當,張鳳儀正準備令屬下來日裝船,卻收到了一份拜帖,落款為三一社劉鍇衛(wèi)。張鳳儀大奇,不知三一社為何物,更不知劉鍇衛(wèi)乃何人。張鳳儀秉性喜動,對各種稀奇古怪的事充滿興趣,當下立即令人將劉鍇衛(wèi)召入。 哪想到劉鍇衛(wèi)長著一張超級無敵烏鴉嘴,寒暄之后,便道:“聽聞張將軍押送糧草至北方,小的就心急無比。張將軍可知一路上有哪些危險?” 劉鍇衛(wèi)伸出左手,張開五指,用右手扳下拇指,也不管張鳳儀是否在聽,自顧自說道:“首要的危險便是川江水流喘急,暗礁密布,稍不留意,就是船毀人亡,糧草失落水中!” 劉鍇衛(wèi)又扳下食指,接著道:“再則,賊寇張獻忠、羅汝才、劉國能禍害川東,目前已離夔關(guān)不遠,張將軍的糧草有可能被賊寇劫掠!” 緊接著,中指也被扳下,“即便過了川江,到了荊江之后,江匪橫行,獨眼蝎為人兇狠,麾下蜈蚣船快若閃電,一旦被他瞄上,那就全完了!” 劉鍇衛(wèi)剛準備扳下無名指,卻被不耐煩的張鳳儀打斷:“閣下到底意欲何為?” 劉鍇衛(wèi)微微笑了笑,道:“小的正是為了張將軍的糧草安全而來。張將軍莫心急,小的得知,將軍麾下有船只十二艘,如果每艘船向三一社繳納二百二十兩銀子,萬一出了事故,三一社將全部賠償損失!” 張鳳儀霍地站起,怒道:“閣下來消遣本將么?二千六百四十兩銀子會白送于你?” 劉鍇衛(wèi)依然一副笑臉,就如癩皮狗一般,死纏道:“據(jù)小的所知,從石柱運送糧草至北直隸,損失率超過二成,將軍運送糧草五萬石,這個損失就達到一萬石,損失銀兩怎么著也超過四千兩!將軍只要交納了二千多兩銀子,一切損失由三一社賠償!” 張鳳儀微微一默,疑惑道:“難道你三一社要虧本?世上哪有此等好事?” “這個就不勞將軍費心了,三一社自有掙錢的辦法!” 張鳳儀大奇,正準備詳細詢問,且聽劉鍇衛(wèi)繼續(xù)道:“不過三一社也有個要求,張將軍必須租用邦泰商號的船只,他們的船大,船工經(jīng)驗豐富,并且受到荊州軍的保護,沿途萬不會有賊寇敢于劫掠……” 張鳳儀頹然靠在椅背上,全身所有的力氣似乎被抽空:又是林純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川東戰(zhàn)略 且說張鳳儀為了避免與林純鴻扯上關(guān)系,斷然拒絕了劉鍇衛(wèi)的游說,率著十二艘糧船,逶迤向長江三峽而去。 離開了石柱,張鳳儀一路欣賞險山峻峰,聽著猿猴的嘶鳴,心情明顯好起來。堪堪抵達重慶,各種消息撲面而來,讓張鳳儀避之不及。 “啟稟將軍,楊夢選參將憂懼賊寇圍城,從夔州府撤退,夔州府通判和推官逃跑,同知何承光在城破之后,被殺!” “啟稟將軍,賊寇攻陷大寧縣,知縣高日臨與城偕亡!” “啟稟將軍,荊州軍揮師興山縣,兵鋒甚銳,一舉剿滅盤踞之賊寇,獲俘虜萬余!” “啟稟將軍,荊州軍進兵巫山,賊寇逃亡,紛紛向夔州府城靠攏!” “啟稟將軍,荊州軍抵達白帝,賊寇不敢擋其鋒芒,轉(zhuǎn)而向萬縣流竄……” 張鳳儀大驚,慌忙令船隊在重慶府停留,待賊寇平息,再繼續(xù)前進。同時,張鳳儀頻頻西顧,心里盤算不定,不知秦良玉會派何人為帥支援楊夢選,亦不知秦良玉為何到現(xiàn)在還未出兵。 張鳳儀不想聽到任何有關(guān)荊州軍的消息,奈何這些消息一日比一日多,躲都躲不過,惹得她心里漣漪陣陣,閑暇之余,不免癡想:林純鴻到了何處,率領(lǐng)哪些營,為何這次進兵如此迅速,夔州府有何便宜可占…… 當張鳳儀在重慶府逡巡不前時,林純鴻則在白帝兵分兩路,一路以周望為帥,陸世明為參軍,率領(lǐng)神衛(wèi)、雄威、龍衛(wèi)、驍衛(wèi)及預備營一部,沿著大寧河進攻大昌縣和大寧縣,自己則親率虎嘯、天武、天策及霹靂營,往夔州府城撲去。 盤踞在夔州府的賊寇多為當?shù)貋y民,在聽到炮響之后,紛紛往西城門奔逃,被先期抵達西城門的天武營堵個正著,降著不計其數(shù)。林純鴻絲毫不客氣,將俘虜一船船運往馬連和火燒坪。這些俘虜將在礦井中勞累兩年,用他們的血汗來贖罪。 夔州府在陷落八日后,重新被林純鴻收復。 仗打得熱鬧,戰(zhàn)報也花團錦簇,不懂軍事的老百姓聽得欣喜若狂,紛紛將林純鴻視為救星,就連一些酸儒也搖頭晃腦,視他為大明第一戰(zhàn)將。然而,秦良玉和陳奇瑜等行家里手接到戰(zhàn)報后,反應出奇地一致,皆大罵林純鴻:“沽名釣譽、禍國殃民……” 陳奇瑜的應對之策便是修書一封,令快馬送至瞿式耜處。秦良玉則立即親率三千白桿兵抵達萬縣,與楊夢選合兵一處,兵勢大漲,與張獻忠等賊寇大戰(zhàn)于萬縣。張獻忠等賊寇不能支,往川東北倉皇逃竄。 正當林純鴻高歌猛進,試圖往通江、廣元追襲時,張道涵忽然抵達軍中。林純鴻驚問道:“張府令忽至白帝,難道老家有變故?” 張道涵搖頭道:“非也,非也。弓兵成型,哪有什么變故?今日屬下至此,乃受閣幕屬所托,為川東大計而來。” 林純鴻大奇,問道:“出兵之前,川東大計已定,難道閣幕屬現(xiàn)在有了不同意見?” 張道涵點頭道:“正是。所謂得隴望蜀,人心苦不足!” “此喻不類,當年曹cao平定漢中后,如果趁劉備在四川立足未穩(wěn),迅速進兵,天下之勢,未可知也!” 張道涵道:“當年曹cao一懼孫權(quán)出兵江東,二懼士卒遠涉勞苦,遂按兵不動。當下荊州軍一路無惡戰(zhàn),當無疲累一說,至于邦泰背后不穩(wěn),亦無此慮。現(xiàn)在唯一可慮之處便是,力有所不濟,強行擴大地盤,一則樹大招風,再則恐怕獲利不多?!?/br> 林純鴻心中一動,“獲利不多?” “然也。川東北崇山峻嶺,道路崎嶇,人煙稀少,就如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反觀川東,長江橫貫東西,扼出川要道,交通雖不如夷陵、荊州,但遠遠強過川東北。再加上大寧縣井鹽,獲利當強過川東北萬倍?!?/br> 林純鴻撫掌大笑:“張府令所言甚是,這就撤兵回夔州。” 張道涵大喜,繼續(xù)道:“即便夔州府境內(nèi),各縣當有所區(qū)別,如大寧縣,境內(nèi)出產(chǎn)井鹽,夔州府地處要道,兩處當設立弓兵,進行嚴密控制。如大昌、巫山、云陽……當依石柱土司之例,于交通便利之處設立貨棧,因勢利導,待若干年后,時機成熟,納入邦泰體系之內(nèi),亦不為遲。” 林純鴻喜不自禁,道:“張府令此話,算是說到我心里了,我正有此意。當竭力整治三峽水道,開鑿入川纖道,如此這般,川東才算徹底咽在肚中?!?/br> 張道涵哈哈大笑:“這個比喻恰當,肚餓,方才進食,如果毫無節(jié)制飲食,非但不能吃成胖子,反而會生病?!?/br> 林純鴻大手一揮,道:“正是此理。郭幕使還有何事要稟報?” 張道涵驚道:“將軍如何獲悉郭幕使有要事?” 林純鴻呵呵笑道:“周望占據(jù)了大寧縣,郭幕使要是不動心,就該避位讓賢啦!” “正是,郭幕使說,商號不宜獨手掌控大寧井鹽,應攜手荊州、荊門、夷陵三地豪富共同制鹽,從長遠考慮,還應該拉攏江南的徽商一起制鹽。” 林純鴻沉吟片刻,道:“此舉估計難以如愿,大寧井鹽自宋元以來,已經(jīng)衰敗,現(xiàn)在每日產(chǎn)量不過兩百多石,再加上山高路遠,徽商如何看得上?” “販賣私鹽,一本萬利,難道徽商會看不上?” 林純鴻大奇:“郭幕使何時有了此等膽略?在荊州軍刀槍的保護下,把大寧的井鹽辦成私鹽,也并非不可能,但如此一來,各地當爭相效仿,整個大明就四分五裂了。張府令想想看,朝廷會容忍開這個口子么?我估計,無論是圣上,還是溫體仁,與或是東林黨,都會支持嚴厲處置,搞不好,甚至會不惜派兵攻打荊州軍!” 張道涵愕然,怔怔不能言。 林純鴻嘆了口氣,道:“鹽稅占朝廷收入的重頭,咱們這么做,無異于往朝廷頸上套繩子。照目前的形勢來看,朝廷還不能垮,否則,只會便宜賊寇和建奴!” “每年花銀子買鹽引吧,咱邦泰也不缺那十幾萬兩銀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 彭新履新 秭歸縣三斗坪。 秭歸原屬于容美土司,戰(zhàn)后,林純鴻令彭新掌管秭歸,負責編戶齊民、建立行政機構(gòu)等事宜。彭新正在治所內(nèi)思緒萬千。 林純鴻對他在清江地區(qū)的工作的評價就是:卓有成效。外人也許只看到了他風光的一面,誰又知道,他經(jīng)歷過多少辛苦?兩年時間以來,他的足跡幾乎踏遍了清江沿岸的每一座山,這里的每一條路、每一個水車都凝聚著他心血。 彭新自認為,在清江任職以來,最為得意的就是強行推動了編戶齊民,將清江納入了邦泰的體系?,F(xiàn)在容美已經(jīng)被邦泰控制,估計下一步就是編戶齊民。 “白崖洞的族長有什么好爭的,憑你的能力,治一州一府又有何難……”林純鴻當初說過的一句話,不停的在彭新耳邊縈繞,直讓他的心臟越跳越快。 彭新深吸了口氣,稍稍穩(wěn)定心神,思道:將軍會不會任命自己為一府之首呢?要是將軍有意,會讓自己去哪里? 夷陵?估計不可能,好像童世嚴已經(jīng)投靠將軍了,在夷陵一點挑戰(zhàn)性都沒有! 彭新心里非常清楚,他之所以得到林純鴻的賞識,就是因為他銳氣十足,敢作敢為。像夷陵這個便于控制的州,林純鴻應該不會讓他前往任職。 那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荊門和荊州,可是這一州一府需要與官府虛以委蛇,他從未在官府中履過職,如何斗得過jian詐如狐貍的高斗樞等人? 彭新?lián)u了搖頭,思緒又回到了清江?,F(xiàn)在邦泰在清江和容美的土地超過了好幾個縣,沒準林純鴻會把清江和容美交給他負責。 銳意進取的彭新根本不愿意在清江沿岸和容美任職,這里已經(jīng)被邦泰直接控制,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的進行編戶齊民,擴大收入。這樣的職務繁忙,又很難見到成績,想當閣幕使的彭新如何會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