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鄭梉掌權(quán)后,不僅擊敗莫朝,殺死君主莫敬恭,還將其子莫敬寬趕往中國。與此同時,還與南方的阮福氏政權(quán)發(fā)生了激烈沖突。沖突并不局限于陸地上,雙方在海上也爆發(fā)了激烈海戰(zhàn)。而且,海戰(zhàn)的技術含量一點也不低,阮福氏在葡萄牙人的支持下,獲得了大量的火藥和重炮,鄭梉也不示弱,得到了荷蘭人的支持,火藥和重炮也不少。 與阮福瀾不同,鄭梉還得用精惕的目光盯著北方的大明,對安南這個小國而言,大明實在是太龐大了,一個噴嚏就可能掀起安南的政治大地震。 所以,林純鴻就任廣東總兵,并在三個月內(nèi)打敗了劉香,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且,海商大會的各項政策也擺在了鄭梉的案頭上,供他瀏覽參考。 本來,鄭梉對大明的關注乃例行公事,畢竟,他知道,現(xiàn)在的大明處于內(nèi)憂外患之中,絕無可能在南方再起兵戈。 但是,一條匯報引起了鄭梉的高度關注:在廣寧省錦普發(fā)現(xiàn)了大明人活動的跡象。 錦普?大明人?鄭梉百思不得其解,大明人怎么與錦普這個地方聯(lián)系在一起,歷來大明入侵安南,無不從北方進兵,難道這次想跨海在錦普登陸? 鄭梉搖了搖頭,將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從腦海中趕開,別說大明現(xiàn)在無力進攻安南,就是要跨海攻擊安南,也不會選擇錦普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正當鄭梉疑惑不已時,忽接緊急軍情:一支艦隊打著邦泰的旗號,駐泊于紅河口,聲稱要面見王爺! 鄭梉大吃一驚,問道:“邦泰?就是林純鴻搞的‘邦泰’令旗?” “正是!這支艦隊共有戰(zhàn)艦六艘,其中一艘大如城堡,裝備火炮上百門!” 鄭梉舉止失措,失聲問道:“林純鴻到底想干什么?” 沒有人能回答鄭梉。林純鴻在海上鬧出了偌大聲勢,鄭梉時有耳聞。鄭梉還知道,林純鴻不僅貴為廣東總兵,還背靠邦泰商號,涉足造船、海貿(mào)等行業(yè),實力極為雄厚。 作為小國主事者,鄭梉非常清醒,遠在北方的崇禎帝可以不放在眼里,但近在咫尺的地方主政者無論如何也不能視而不見。以前,鄭梉多次秘密派遣使者面見熊文燦,與熊文燦私人關系尚可?,F(xiàn)在,林純鴻至廣東時日不多,雙方還未搭上線。 林純鴻到底發(fā)了哪門子的瘋,要派艦隊至紅河口? 鄭梉緊皺著眉頭,拼命思索林純鴻的用意。突然,他仿佛抓住了關鍵點,厲聲喝問下屬:“你說艦隊打的是邦泰的旗號?” 下屬不知何故,嚇得一哆嗦,不停地點頭:“是、是……打著邦泰的旗號!” 鄭梉暗自松了口氣,吩咐道:“讓黎維祺派人去應付吧,我沒空!” 黎維祺乃后黎朝皇帝,是鄭梉手中的木偶。鄭梉不想與邦泰打交道,便拿出黎維祺當擋箭牌。 屬下遲疑片刻,道:“可是艦隊指名道姓要面見王爺……” 鄭梉臉色瞬間冷卻,厲聲道:“你敢抗命?” 屬下不敢反駁,行禮退出。 鄭梉隨口下了一句命令,哪想到給安南帶來了滔天禍事。邦泰艦隊沒有等到鄭梉的召見,脾氣頗為急躁,直接炮擊紅河口的巴喇炮臺,僅僅在一個時辰內(nèi),將巴喇炮臺轟成白地。 鄭梉的艦隊奮起還擊,結(jié)果還未靠近梁楓的艦隊,就被轟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楊一仁給岸防部隊下了最后通牒:“三日內(nèi),如果鄭梉不派人迎接邦泰使者,將直接炮擊南定城!” 這個通牒下得殺氣騰騰,讓鄭梉直接掀翻了案臺,還將兩個服侍不周的侍者打了五十個軍棍。鄭梉感到屈辱不已,一雙手被捏得紅中發(fā)白。 “報仇!老子要報仇!狗娘養(yǎng)的林純鴻!老子要你囂張,老子要將你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憤怒的咆哮響徹王府,讓下人們膽戰(zhàn)心驚,惟恐一不小心惹怒鄭梉,白白丟了性命。 待鄭梉停止咆哮時,王府內(nèi)已經(jīng)是一盤狼藉。這時,一個女子嬌媚的聲音響起:“王爺,可別氣壞了身體,王爺何不與邦泰好好談談,沒準有利于王爺呢?” 這名女子就是鄭梉的姬妾云娘,進入王府不過兩年,深得鄭梉的寵愛。 鄭梉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喝道:“你……一邊去,本王正心煩……” 哪想到云娘毫無畏懼之色,慢慢走到鄭梉面前,玉手撫摸著鄭梉的胸膛,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滿臉媚態(tài),嬌聲道:“王爺,邦泰也就一商號而已,見見又何妨?左右不過是做生意。萬一王爺不愿意見他們,他們跑去與阮福瀾和莫敬寬合作,王爺雖然不懼,但總是個麻煩!還請王爺三思!” 云娘這話說得相當有水平,既講明了險惡的形勢,又勸諫了鄭梉,還時時處處照顧了鄭梉的面子!看來,云娘得寵,理由就在此。 鄭梉聽得大為心動,一時猶豫不決,不知該屈服于炮艦的壓力之下,還是該奮起反擊…… 第二百二十八章 租借錦普 鄭梉最終決定召見楊一仁,且聽楊一仁說什么再做打算。 會客廳內(nèi),一片富麗堂皇,就連石柱上,也是金鑲玉裹的,處處顯得富麗堂皇。就如暴發(fā)戶一般,恨不得將黃金玉石全部佩戴在身上,惟恐別人不知自己富貴。 楊一仁看得暗自腹誹不已,“果然是土蠻子,上不得臺面!” 不過,楊一仁表面上贊賞不已,“廳堂內(nèi)富貴至斯,王爺果然異于常人!”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鄭梉雖然對楊一仁恨得要死,聽了此話后,心里也頗為受用,連忙謙虛道:“上使謬贊了,本王那能當楊先生此言!” 楊一仁又指著滿堂的金瓜武士,道:“雄壯威武,非百戰(zhàn)之師,無此逼人殺氣!精銳之師啊,精銳之師!難怪王爺能立下赫赫武功!” 鄭梉掌權(quán)以來,最為得意之處便是北逐莫朝,南壓阮福氏,楊一仁此話,算是說到了鄭梉心里,他滿臉傲色,道:“莫氏九條命僅剩下半條命,茍延殘喘至今;至于阮福瀾,冢中枯骨爾,本王誓滅之!” 楊一仁哈哈大笑,抱拳道:“楊某提前恭賀王爺建立不世之功業(yè)!” 楊一仁表面上對鄭梉夸贊不已,心里卻惡心得想吐,要不是以大局為重,他非得對鄭梉冷嘲熱諷不可。在他出發(fā)之前,林純鴻就交待,小國之主,特講一個面子,不如手里舉著大棒,口里說著奉承話,往往有事半功倍之效。 目前看來,林純鴻的方略還算有效,鄭梉對楊一仁的恨遠沒有剛開始那么強烈。 兩人坐定,楊一仁開口言道:“楊某曾聞,安南稻子能一年兩熟到三熟,吃之不盡;遍地都是森林,盡是棟梁之材;甘蔗園一眼望不到盡頭,非常適合制糖……哎,物產(chǎn)豐富,非一言所能盡也!” 鄭梉不知楊一仁何意,斜著眼看著楊一仁,沉默不語。 楊一仁絲毫不受影響,繼續(xù)道:“如此豐富財貨,卻不能運往大明售賣,實在可惜……可惜啊……” 楊一仁搖頭晃腦,不停地念叨著可惜,讓鄭梉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能將這些財貨賣與大明,瞬間可聚斂大量錢糧,徹底消滅阮福氏當不在話下!” 鄭梉臉上毫無表情,冷聲道:“大明乃上國,每年許入貢兩次,所攜財貨數(shù)量均有定規(guī),安南空有物產(chǎn),哪能運送至大明博取利潤?” 楊一仁笑道:“楊某正為此而來!邦泰商號愿意將大量財貨自安南運往大明售賣!” 鄭梉哈哈大笑,道:“楊先生可不要隨口說大話,大明自有法度,豈能容林軍門肆意踐踏?” 鄭梉暗示林純鴻囂張跋扈,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有亂臣賊子之嫌。楊一仁毫不介意,微微一笑,道:“所謂法度,豈有一成不變之理?王爺豈不聞邦泰令旗一事?如此咄咄逼人之約法,如無朝廷之允許,林軍門安敢放言保護往來商旅?” 鄭梉暗罵不已,“娘的,憑著大艦巨炮,就想威脅老子!”暗罵之余,鄭梉又抱著萬一的希望,“老子也甭管林純鴻怎么與大明朝廷打擂臺,只要能運出財貨,得到真金白銀才是關鍵!” 鄭梉心思百轉(zhuǎn),口中說道:“不知林軍門想怎么與本王做生意?” 楊一仁伸出兩個手指:“建一貨棧,安南人將財貨運至貨棧,由大明商人自由選購,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就建一貨棧?這有何難的……”鄭梉脫口而出,潛臺詞甚為明顯:不就是想建貨棧么,犯得著用大艦巨炮毀我炮臺、滅我艦隊? 楊一仁苦笑道:“此事確有為難之處,考慮到安南的財貨非常豐富,往來交易之人非常多,這個貨棧有點大……” 楊一仁從懷中掏出一份輿圖,擺在鄭梉面前,道:“以錦普為中心,方圓四十里范圍內(nèi),均是貨棧的范圍!” 鄭梉瞅著輿圖,不禁心驚rou跳,娘的,林純鴻比老子還清楚安南的地理!非有狼子野心,安能至斯! 而且,楊一仁的話更讓鄭梉感到屈辱,貨棧涵蓋方圓四十里的范圍,騙鬼?。】刹痪褪窍電Z取安南的城池! 鄭梉的胸膛不停地起伏,顯然處于暴走的邊緣。 “王爺切莫心急,作為開設貨棧的答謝,邦泰商號愿意每年支付五千兩銀子的租金!” 楊一仁的話時機把握的非常好,讓憤怒的鄭梉瞬間壓下了心里的火氣,細細地思索其中的利弊得失。 五千兩銀子!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錦普周圍盡是嶙峋的山地,幾乎沒有產(chǎn)出,租給林純鴻,似乎利大于弊。 不過,鄭梉本能地覺得錦普這個地方可能有鬼,難道有金礦、銀礦? 鄭梉沒有立即答復楊一仁,只推脫需要考慮考慮,準備立即派人到錦普仔細看看。 楊一仁也不急,神定氣閑地在升龍府住了下來。人是閑下來了,但是暗地里的謀劃卻緊密鑼鼓。自林純鴻命令海軍軍情處投入人力經(jīng)營南洋后,凌云華就在升龍府布置了暗樁。這次,暗樁發(fā)揮了巨大作用,不僅賄賂云娘,促使云娘幫助說服鄭梉,還在升龍府高官中散布謠言,聲稱邦泰商號派遣使者前往南方,阮福瀾有意將金蘭租借給邦泰。 如此十多日后,下屬匯報,錦普周邊除了有一些泥炭以外,并無任何值錢之物。鄭梉方才徹底放下心來,再加上云娘不停地吹枕邊風,鄭梉最終原則上同意了楊一仁的條件。 鄭梉要求,貨棧除了必要的保衛(wèi)人員外,不得有任何武裝力量,亦不得修筑任何防御設施,并且要求將年租金漲成七千兩。 經(jīng)過艱苦卓絕地談判,在錦普租借地可以擁有五百人的武裝力量,可以修筑不超過兩丈高的貨棧棧墻,并規(guī)定年租金為六千兩。 ※※※※ 林純鴻收到協(xié)定后,喜不自禁,對奉命從襄陽趕來的小戴子說道:“控制安南,自錦普始!” 對于明宣宗時,大明屈辱地從安南撤軍,并致使安南永遠從中國獨立,林純鴻可謂耿耿于懷。他對安南的最終目標就是,將安南徹底變成中國的一個省,將安南人徹底同化為中華民族的一部分。 不過,林純鴻可沒有狂妄到用武力直接征服安南。當年,八九萬處于巔峰狀態(tài)的明軍沒有做到的事情,林純鴻不認為自己有這個實力做到。畢竟,安南境內(nèi)叢林密布,非常不適合作戰(zhàn),稍不留神就是全軍覆沒。 林純鴻對安南有著長遠的規(guī)劃,當前第一步就是挖煤,為冶鐵提供原材料;第二步才是從事財貨交易,將安南逐步納入大明經(jīng)濟體系;第三步才是收取安南民心,使其為成為大明子民而感到自豪;最終,才是徹底控制安南的政治、軍事和經(jīng)濟。 當然,錦普逐步繁榮之后,必然引起鄭梉的覬覦。為了未雨綢繆,林純鴻決定在錦普及鴻基煤礦附近修筑棱堡,以徹底將這塊租借之地掌控在手中。 為此,林純鴻才將小戴子從襄陽城防建設中抽調(diào)而來,組織修建錦普附近的棱堡。 小戴子可不是對棱堡一無所知,襄陽城防實際上就借鑒了棱堡的優(yōu)點,只不過面積更大,商業(yè)功能更加突出而已。 “林三哥,修建三座棱堡沒問題,關鍵是需要大量的銀子和石材,三哥能解決這兩個問題,我才敢接手!”小戴子一直習慣于稱呼林純鴻為三哥,讓林純鴻覺得親切無比。 “三個棱堡大概需要多少銀子?” “至少得兩百萬兩!” 林純鴻嚇了一大跳,“什么?兩百萬兩?你要修一個銀鑄的城池么?” 小戴子苦笑道:“襄陽城前前后后投入超過三百萬兩,三哥又不是不知道!” 林純鴻嘆了口氣,撫著額頭道:“除了錦普的棱堡大點以外,鴻基的兩個盡可能小點吧,只是作為一個據(jù)點而已,又不在里面交易,你至少得給我減少至一百萬兩!否則鄭天成非吃了你不可!” 小戴子皺眉默算良久,答道:“好吧,一百萬兩就一百萬兩,我盡力!石材怎么辦?” 林純鴻咬了咬牙,道:“我立即派人至西江上游開山取石,不過你得先給我一個預算!” 小戴子笑道:“這個是自然,三哥盡管放心!” 林純鴻又長嘆一口氣,罵道:“奶奶的,這棱堡還真是燒錢的貨,加上炮臺上的火炮,娘的,一個小棱堡都快一百萬兩銀子了!” 嘆完,林純鴻又對小戴子說道:“你到錦普后,首先得修港口,港口修建完畢后,估計石材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待各種材料準備完善后,我會派出大量人力,三個棱堡一起修,務必在鄭梉反應過來之前修建完畢,這樣,鄭梉即便反悔,也無能為力了!” “如果材料、人力充分,三個棱堡最多兩個月就可以完工!” 林純鴻?quán)帕艘宦暎溃骸班崡[還規(guī)定城墻不能超過兩丈,我們的棱堡就只修兩丈高,難道他還有辦法爬上來?” 說著說著,林純鴻的臉上露出了冷笑,如果被鄭梉看見了,定會覺得毛骨悚然。 第二百二十九章 南洋局勢 明末時,菲律賓群島并不直屬西班牙本土政府,而是作為新西班牙(即墨西哥)的一個行省來管理的。崇禎八年五月,科奎拉抵達馬尼拉,正式就任菲律賓總督。 科奎拉經(jīng)歷比較復雜,曾經(jīng)在佛蘭德斯、秘魯與當?shù)氐摹昂镒印弊鬟^戰(zhàn),后來升至巴拿馬總督,現(xiàn)在,又跑到菲律賓,周旋于摩洛海盜、荷蘭人、葡萄牙人及英吉利人之間。 南洋的形勢較為復雜,多方勢力糾纏在一起,斬不斷、理不清,比一堆亂麻還亂。首先是大明與葡萄牙、荷蘭、西班牙之間的矛盾。自萬歷三十年后,大明幾乎與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吉利都打過仗,而且毫無例外地都獲得了勝利,這還是日薄西山的明末么? 最近,與大明爆發(fā)沖突的葡萄牙人最為悲情。葡萄牙人在多年的經(jīng)營之后,形成了兩條黃金商路,一條就是廣州——澳門——長崎,另外一條就是廣州——澳門——馬六甲——果阿(里斯本),可是,在林純鴻強行占據(jù)澳門后,葡萄牙的優(yōu)勢地位受到了嚴重挑釁,頗有集結(jié)艦隊奪回澳門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