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戴國清坦然道:“曾有一面之緣,當年林德文威震朝鮮時,誰人不識,誰人不仰慕?” 包哲東不疑其他,對戴國清說道:“林純鴻駐扎于尹莊,不日必然進城。此廝向來驕橫跋扈,唯我獨尊,勢必強行接管弓兵轄制之權,如之奈何?” 戴國清向包哲東抱了抱拳,遲疑道:“屬下深受包大人提拔之恩,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包哲東瞬間變了臉色,不耐煩地揮手道:“說吧!說吧,攤開了說總比背地里耍刀子好!” 戴國清皺了皺眉頭,小心地置辭:“屬下請問包大人,是林純鴻搶奪弓兵之權嚴重,還是賊寇攻破城池嚴重?” 包哲東也不答話,只冷冷地說道:“接著說!” “一旦大人與林純鴻因弓兵之事生了嫌隙,高賊舉兵來攻,還問大人如之奈何?” 包哲東遲疑道:“林純鴻駐扎城外,高賊膽敢攻城?” “林純鴻兵力僅萬,且多為步兵,而高賊過十萬,高賊只需派兵拖住林純鴻,便可放手攻城,如此一來,南陽危矣!為今之計,只有城內(nèi)城外密切配合,方能結成犄角之勢,高賊雖多,無能為也!” 包哲東陷入沉思之中,戴國清所言,乃實情,僅僅靠城內(nèi)的三千多弓兵,連城墻都站不滿,何以反擊高賊? 更何況,城內(nèi)還有唐王的千余自募之兵,怎么看都是不穩(wěn)定因素,要是萬一唐王借機興風作浪,搶奪南陽城,南陽豈不是全完了? “娘的,太祖爺?shù)凝堊育垖O沒有一個省心的!” 包哲東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 想來想去,包哲東下了決心,就參照當年在枝江一般,干脆讓林純鴻控制南陽得了。“哎,人老了,也該退隱了,做個富家翁不是挺好么?” 包哲東蕭瑟無比,直接起了退隱的心思…… 包哲東正思緒萬千的時候,弓兵匯報,林純鴻率領千余人馬,叩城門請求入城。 包哲東看了看戴國清,道:“可惜戴將軍辛苦年余,為人做了嫁衣……” 戴國清苦笑道:“亂世人命如狗,能活到現(xiàn)在,夫復何求?” 說完,包哲東帶著一眾屬官,前往迎接林純鴻。 林純鴻在尹莊扎營后,立即率虎嘯軍第三營來到南陽城下,試圖接管南陽城防。離城還有里許,林純鴻止住了腳步,不停地眺望南陽城防。且見南陽城墻上,弓兵來往甚為齊整,鎮(zhèn)守頗為得法,忍不住暗暗稱奇。 此弓兵頭領必為久歷戰(zhàn)陣之輩,包哲東在哪里搜尋到此等能人異士?林純鴻大喜,尋思著采用何種手段將弓兵頭領納入荊州軍中。 待到進入府衙,與包哲東寒暄已畢,林純鴻直言不諱地說道:“賊寇過十萬,南陽風雨飄搖,城內(nèi)城外,得統(tǒng)一事權,否則,恐被賊寇所乘?!?/br> 包哲東的眼皮跳了跳,道:“統(tǒng)一事權乃理所當然,只是本官發(fā)現(xiàn)荊州軍規(guī)矩與南陽弓兵大不相同,強行捏合在一起,恐怕會出亂子!不如這樣,本官令城內(nèi)弓兵聽命于軍門,互相協(xié)調(diào)作戰(zhàn),如何?” 林純鴻思道,這包哲東乃軟弱之人,應該沒有搗亂的心思。城內(nèi)弓兵組織得法,戰(zhàn)斗力頗強,還不如就讓弓兵頭領繼續(xù)率領。強行收編,一個月內(nèi)難以形成戰(zhàn)斗力,再則逼迫過甚,恐怕會涼了弓兵頭領的心。 思到此處,林純鴻笑道:“包大人言之有理,本將就聽包大人的。只是弓兵頭領乃何人?本將觀之,絕非尋常之人。” 包哲東回道:“弓兵頭領叫戴國清,本為朝廷千總,曾在遼東征戰(zhàn),崇禎二年勤王時,戰(zhàn)敗失師,流落至南陽?!?/br> “哦?”林純鴻大感興趣,“原來是個久歷沙場的好漢,包大人不如幫本將引見一番?” 包哲東雖然明白林純鴻準備籠絡戴國清,但也沒有反對的意思,正準備令人去喚戴國清,結果林純鴻站起身來,說道:“此等良將,我還是親自去拜訪吧……” 說完,林純鴻與包哲東告辭,帶著一眾侍衛(wèi),望弓兵大營而去。到了弓兵大營一問,卻被告知,戴國清不在營內(nèi),至于去向,不便告之。 林純鴻訪賢不遇,自然有點興致不高,逶迤向著軍營而行,離軍營還有里許,卻發(fā)現(xiàn)一老者正在往軍營內(nèi)張望。此老者年約五十多歲,身材甚高,臉上猶如刀削斧刻一般,皺紋甚深。 林純鴻沙場征戰(zhàn)多年,出于直覺,覺得此人必是戴國清無疑。 他駐足良久,見戴國清絕無回頭之意,乃走上前去,笑道:“老丈觀營良久,可有何教我?” 戴國清回頭審視林純鴻片刻,不動聲色地答道:“規(guī)矩嚴整,兵甲足備,堪稱精銳。不過,規(guī)矩過于嚴整,靈氣不足!” 林純鴻哈哈大笑道:“昔日李廣治軍不甚嚴,用兵靈動,立下赫赫戰(zhàn)功。李廣乃天縱之才,我也學不來,只好學學周亞夫,治軍嚴整。” 戴國清也笑了,盯著林純鴻問道:“你就是林純鴻?” 侍衛(wèi)們紛紛怒目相向,自林純鴻升為總兵后,平日里,所遇之將無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哪里像這個弓兵頭領一般,說話大喇喇的? 林純鴻大感奇怪,這戴國清說話口氣甚大,但言語中又無絲毫狂傲之氣,就如長輩與晚輩說話一般,他到底是何人? 他狐疑不定,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在下。還未請教老丈名諱?” 戴國清笑道:“鄭福林!” 林純鴻大吃一驚,隨即狂喜拜道:“鄭魔王?鄭叔叔!是您老人家么?” 鄭福林終于露出了激動之色,雙手扶起林純鴻,道:“你小子!不錯,沒有辱沒你父親的威名……居然弄出了這么大的事業(yè)!” 林純鴻莊嚴地行了晚輩之禮,方才笑道:“早知道鄭叔在南陽,我還心急火燎地跑到南陽來干什么啊?盡管安坐襄陽,看鄭叔破賊!” 鄭福林心情甚好,笑罵道:“你小子,不像你父親,一板一眼的,倒有點油嘴滑舌!三千對十萬,你以為你鄭叔是神啊?” 林純鴻問道:“周叔幾次路過南陽,鄭叔為何不相認?” 鄭福林嘆了口氣,搖頭道:“還是心里解不開那個結……過不了自己心頭的那一關……哎……” 林純鴻悚然,連忙撇開話題,道:“戴國清,‘待國清’,當初鄭叔不該用這個名,應該用‘鄭國清’,天下安靖,都是一刀一槍地掙出來的,哪能等得到啊?” “臭小子,居然敢教訓你叔?” …… 有了鄭福林在,林純鴻對南陽城防大為放心,剛好輜重營從襄陽運來大量的城防武器、兵甲裝備,林純鴻全部交予鄭福林,并派遣得力人手擔任教習。這些武備直把鄭福林看得眼花繚亂:二十門霹靂炮,可發(fā)射實心彈、開花彈、猛火油彈;一窩蜂千具,專事守城,待敵兵靠近城墻,點燃后扔下去,亂箭四射;鋼弩兩千具;板甲一千具…… 鄭福林問道:“你在荊州挖到金山了?哪來的這么多利器?” “荊州倒沒挖到金山,桐柏挖到了,不僅有金山,還有銀?!?/br> 鄭福林也不管林純鴻說笑,嘆道:“要是遼東有此等利器,何至于窘迫至斯?” 林純鴻肅然,道:“遼東是好地方,是父親和叔叔們魂牽夢縈的地方,也是侄兒發(fā)誓也要奪回的地方,鄭叔放心,遲早有一天,我們會找女真人算總賬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難民洪流 且說高迎祥聽聞驃騎營吃掉兩千多精銳騎兵后,安然返回尹莊大營,大怒,將劉哲、王光恩兄弟重責五十軍棍,令其暫寄腦袋,戴罪立功。 新仇舊恨堆在一起,高迎祥恨不得生啖林純鴻之rou,以泄心頭之恨。 然而,林純鴻與南陽城結成了犄角之勢,又讓高迎祥棘手不已,就如狗拿刺猬一般,不知從何著手。 眾將之中,就數(shù)黃龍和王光恩還有點見識,高迎祥將兩人叫來商議。 王光恩棒瘡未好,高迎祥特意為其準備了軟榻,讓王光恩感激涕零,盡心為高迎祥謀劃道:“尹莊與南陽城互為犄角,如果南陽被攻,尹莊必派兵協(xié)助,不過如果尹莊被攻,南陽兵少,不一定會派援兵……” 高迎祥沉吟道:“攻尹莊?恐怕不成!其火炮數(shù)量多,威力大,守寨時,更是厲害萬分!”高迎祥在觀口之戰(zhàn)后,對荊州軍的防守能力印象深刻,覺得攻打尹莊不妥。 王光恩搖頭道:“大王,林純鴻麾下盡步兵,不若咱們攻南陽,引誘林純鴻分兵增援南陽,一旦林純鴻援兵出了尹莊,豈是咱們精銳騎兵的對手?” 高迎祥遲疑不決。滁州一戰(zhàn)后,他對攻打堅城心有余悸,本能地排斥攻打南陽城。 黃龍善于揣摩高迎祥心思,立即認識到,高迎祥既不想攻打尹莊,也不想攻打南陽,只是出于對林純鴻的恨,方才遲遲不肯離開南陽,逡巡至今。 黃龍道:“林純鴻即便分兵,也不好打,畢竟林純鴻知道我們有兩萬多精銳騎兵,援兵必然精惕性非常高,一旦列成陣勢,咱們是攻?還是放棄?攻的話,損失必然慘重,放棄的話,攻打南陽又有何意義?徒耗兵力!” “大王,不如咱們在南陽肆意籌措糧草、壯大人馬。林純鴻懼怕咱們的騎兵,必不敢露頭。待咱們糧草充足、兵強馬壯后,咱們再繞開南陽南下,經(jīng)鄖陽、漢中到陜南,匯合李自成、張獻忠后再圖發(fā)展!” 高迎祥一聽,心里暗暗不爽,這他娘的不是在說老子怕了林純鴻么?林純鴻算老幾,乳臭未干的小丑而已! 不過,黃龍所說的籌措糧草、壯大勢力算是說到了高迎祥的心里。 高迎祥慨然道:“這次在南陽,非拿林純鴻小命不可!咱們先籌措糧草、壯大兵力,再找林純鴻的晦氣……” …… 幾日內(nèi),高迎祥十萬大軍就像炸了窩的馬蜂一般,爭先恐后地跑出姜莊大營,飛蝗般撲向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 賊寇!十足的賊寇!罪該萬死的賊寇! 泌陽縣田莊,本是一個貧瘠的山村,這些年雖然年成不好,但村民們好歹儲存了一些過冬的糧食,能夠勉強熬到來年夏收,生活還算平靜。然而,這一切被兇惡的賊寇所打斷。村民們聽聞賊寇來襲,立即拖家?guī)Э?,攜帶著糧食往深山里飛奔。 剛跑出村口,卻被賊寇又逼了回來。賊寇們端著長槍、手持著鋼刀,如同兇神惡煞一般,搶光了他們過冬的糧食,又將所有膽敢反抗的男人殺得一干二凈…… 這還不算,賊寇又從人群中將小媳婦、大姑娘拉出來,肆意糟?!?/br> 繼而,賊寇們點起了滔天大火,將田莊燒為一片白地,攜裹著村民,向郝寨進發(fā),繼續(xù)他們的搶掠之旅。 村民中的地痞流氓紛紛加入搶掠的行列,將賊寇在田莊所做的一切,又強加在郝寨身上…… 一些走投無路的村民們也紛紛加入賊寇隊伍,高迎祥的賊寇隊伍迅速擴大,短短三天之內(nèi),幾乎達到了十五萬之多! 還有一些鄉(xiāng)紳、百姓死也不肯加入賊寇隊伍,紛紛向南方逃難,聚集在南陽城附近,成為衣食無著的難民。 整個裕州、南陽府北部,幾乎變成了人間地獄,人世間之慘,莫過于此! ※※※※ 天寒地凍,安置難民是個大難題! 無論是包哲東、鄭福林,還是林純鴻、陸世明,均認為,絕不能讓難民入城。南陽城本不大,糧食儲備也不多,哪里能容得下高達十多萬的難民?而且,賊寇慣于里應外合攻破城池,放任難民入城無異于埋下一顆定時炸彈。 包哲東心急如焚,他為官多年,深知,如果不能妥善解決城外的十多萬難民,一旦高迎祥揮兵南下,這些難民隨時會轉(zhuǎn)化為賊寇,成為南陽城的夢魘。 而且,包哲東也知道,要解決這么多難民,只有林純鴻才有這個本事。 所以,包哲東在第一時間找到了林純鴻,請求支援。他哪里知道,林純鴻也正在為難民一事頭痛不已。 荊州軍在南陽算得上是聲名顯赫。崇禎七年初,南召一戰(zhàn),擋住了李自成南下的步伐,讓南陽人記住了荊州軍的名字,后來,左良玉氣勢洶洶地在新野、唐縣劫掠,卻被荊州軍三兩下就砍下了頭顱,讓南陽人認識到荊州軍的能力,前不久,林純鴻又消滅高迎祥精騎將近萬余,讓南陽人徹底相信,荊州軍能夠輕易地將賊寇驅(qū)逐一空,還南陽一個平靜的生活環(huán)境。 更重要的是,與其他官兵不同,荊州軍從不劫掠,也從不擾民,讓老百姓對荊州軍充滿了好感,說什么也不愿意脫離荊州軍的庇護。 老百姓不愿意離開尹莊,可就讓林純鴻為了大難。荊州集團為了供應北上的三四萬大軍,不僅將轉(zhuǎn)運部的潛力發(fā)揮到極致,還動員了大量的民夫從事轉(zhuǎn)運一事,哪里還有余力運送糧食北上救濟難民? “林軍門,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沒有糧食,難民隨時會成為賊寇,今日辰時,就因為缺衣少食發(fā)生了難民暴動,好不容易方才彈壓下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包哲東心急火燎地找到林純鴻,直言不諱地點出了形勢的緊急和險惡。 “這幫難民還真讓人揪心的,死也不肯離開南陽。襄陽不是沒有糧食,養(yǎng)活百萬閑人也不是問題,現(xiàn)在的問題是糧食根本運不上來!” 包哲東聽聞后,算是徹底抓瞎,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最終,包哲東灰心不已,拱手道:“本官在南陽為官三載,算是擔驚受怕了三年,心力交瘁。待擊退高賊后,本官準備縱情于山水之間。軍門之能,本官早就見識過了,還望軍門以南陽七十多萬生民為念,務必遮護鄉(xiāng)民,還南陽一個太平盛世!” 說完,包哲東莊重地向林純鴻行了一禮,告辭而去。 此話無異于明確告訴林純鴻,擊退高迎祥后,南陽以后就任林純鴻作為,絕不設置任何障礙。 林純鴻心里不無所感,正皺眉沉思,忽報,軍政總管唐文介求見。 唐文介乃萬歷四十四年進士,本為荊州府推官。在林純鴻徹底架空了荊州府之后,經(jīng)過一番思索和衡量,索性投奔了林純鴻。林純鴻發(fā)現(xiàn)唐文介精通律法,將其放在了監(jiān)察府荊州部總管的位置上。 唐文介思路活躍,文采出眾,又具備雄辯之才,時常參加行知書堂的辯論會,在士子中闖出了偌大名聲,深得林純鴻看重。后來,軍政司組建后,林純鴻任命唐文介為軍政司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