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jié)
艾能奇突然醒過神,眼睛里幾乎噴出火來,恨恨道:“原來你攻打汝州是假,真正的目的就在于攻打李定國!” 林純鴻笑道:“就憑你看出這點,就可以在荊州軍中占據(jù)一席之地。不錯,我會在汝州傾盡全力打擊張獻忠,然后立即插入張獻忠和李定國之間,將李定國變成孤軍。” 艾能奇緊捏著拳頭,直把手指捏得泛白,鼻子里喘著粗氣,幾欲瘋狂。 “如何?現(xiàn)在降不降?” 艾能奇在兩名侍衛(wèi)的押解下,依然拼命地掙扎,吼叫道:“卑鄙!無恥!我死也不降!要是李定國有個三長兩短,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林純鴻上前拍了拍艾能奇的肩膀,道:“放心吧,你,還有劉文秀和李定國,我可舍不得殺。這張獻忠雖然殘忍嗜殺,眼光倒是不錯,幾個義子堪稱人杰!實在令人佩服?!?/br> 說完,不再理會艾能奇,轉(zhuǎn)頭大聲令道:“押下去,待我擒住了李定國和劉文秀,再來問他降不降!” 第三百七十八章 汝州錢祚徵 對于輜重遠多于朝廷官兵的荊州軍來說,翻越嵩山埡口可不是一個輕松活計。 林純鴻也不著急,只是傳令各軍,兩日內(nèi)翻越埡口即可。這兩日內(nèi),林純鴻悠閑至極,不僅有功夫欣賞嵩山和少室山的瑰麗景色,還有閑心思琢磨左冷禪、少林寺方丈之類的無聊玩意。 正當林純鴻愜意萬分時,忽然收到了六省總督的軍令:令驃騎軍出魯山方城驅(qū)逐李定國遮護糧道,令林純鴻親率宣武、虎嘯、神衛(wèi)、天策四軍進攻汝州附近之賊寇。 陸世明稍稍瞄了軍令一眼,斷然道:“因艾能奇之事,李紹翼丟了臉面,這次妄圖找回場子。不過……” 陸世明的眉頭簇成了一團,接著說道:“這下著實難辦,聽令行事,則遂了李紹翼的意,不聽令,擒獲李定國又成了泡影。” 林純鴻隨手將軍令扔在了一邊,冷笑道:“管他李紹翼是何用意!只要朝廷下的不是亂命,我荊州軍上下幾十萬將士當然聽命行事,若是亂命,說不得了,恕不奉陪!區(qū)區(qū)虛名,李紹翼想要,給他又何妨?” 陸世明猛然醒悟,大笑道:“都督言之有理……” …… 荊州軍大踏步南下,汝州城中的錢祚徵還在苦苦支撐。 自張獻忠掉頭向東之后,可不是林純鴻、李紹翼所說的圍而不攻。事實上,張獻忠因為糧草緊張,嚴令孫可望親掌督戰(zhàn)隊,驅(qū)趕攜裹的百姓攻城,一連十數(shù)日,不眠不休。 與此同時,張獻忠親率精銳數(shù)萬,著力攻打星羅棋布的村寨。張獻忠恨透了這些麻煩的村寨,每突破一寨,無不燒殺yin掠,肆意展示賊寇的獸性。 這些村寨如何是張獻忠精銳的對手?沒有任何意外,這些村寨一個接一個地被夷為平地,遍地是尸體,遍地是凝固的鮮血,慘不忍睹。 錢祚徵得知城外的慘狀后,氣得幾欲吐血,恨不得立即親率弓兵出城與張獻忠決于死戰(zhàn)。然而,錢祚徵始終未能找到這個機會,因為,汝州城在不計傷亡的攻擊下,岌岌可危。 寬闊的護城河,幾乎快要被尸體填滿。這些尸體,前幾天還是生龍活虎,扛著簡易的云梯,死命往城頭上攀爬。沒準,一月之前,他們還夢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還夢想著收獲幾石糧食,混一個肚兒圓。然而,現(xiàn)在他們不是被城頭的弓箭射死,就是被身后的督戰(zhàn)隊砍死,變成了冰冷的尸體。 錢祚徵并不是戰(zhàn)場上的雛兒,早已練就了一顆冰冷的心。但是,當他看到這些冰冷的尸體時,還是忍不住悲從中來:亂世人不如狗! 這十數(shù)日,錢祚徵每日休息不超過一個時辰,不是調(diào)配城中壯丁助戰(zhàn),就是親率預備隊支援薄弱之地,還要抽出時間鼓舞士氣,查看軍需,準備守城器械,直累得快要趴下。 但是,他不能松一口氣。他知道,一旦他松懈下來,很可能會呼呼大睡數(shù)日,汝州城最終逃脫不了城破人亡的結(jié)局。 錢祚徵憋著一口氣,借著賊寇攻勢稍懈的空擋,四處巡視,親自給受傷的將士包扎,鼓舞士氣。 身后,緊緊跟隨著幕僚耿利郡,不停地呱噪著:“錢大人,糧草足夠三月之用,唯一擔心的是,軍械極度短缺!” 錢祚徵停住了腳步,略微頓了頓,繼續(xù)大踏步往前走。 耿利郡跑步上前,追上了錢祚徵,道:“大人,弩箭僅剩五千余支,若賊寇再進攻一次,弩箭就全沒了!” 錢祚徵終于停住了腳步,目露兇光,盯著耿利郡,就如盯著城外的賊寇一般,直把耿利郡嚇得渾身一哆嗦。 他惡狠狠地說道:“箭沒了,就用刀砍,用槍扎,無論如何,不能讓賊寇踏入城中一步!” 說完,錢祚徵從長袍上扯出一塊布,快步走向一受傷士兵,親手為他包扎大腿。士兵受寵若驚,試圖站起,卻被錢祚徵按倒在城墻上。 錢祚徵顯然心不在焉,雙手用力過大,把士兵痛得涕淚直流,又不敢叫,只好用求救的目光看著錢祚徵身后的耿利郡。 錢祚徵確實走神了,他久歷戰(zhàn)陣,哪里不知道缺少弩箭對守城來說意味著什么?目前,汝州幾乎已經(jīng)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之所以還在堅持,無非還指望著城外的黃得功和林純鴻來救。 耿利郡苦著臉搖了搖頭,伸手拉開了錢祚徵,蹲下來,親手為士兵包扎。 錢祚徵也不拒絕,一屁股坐在了城磚上,雙手不停地揉捏著酸痛的小腿肚,兩眼情不自禁地瞅向城墻之外。 城墻之外,賊寇不成陣列,連遮風擋雨的營寨都沒有,僅僅只是烏合之眾而已。然而,就是這些烏合之眾,讓錢祚徵吃足了苦頭。他萬萬想不到,平日溫良恭順的百姓,在督戰(zhàn)隊的威脅下,會爆發(fā)出如此驚人的能量。 他又憤恨不已,要是城中精兵足夠,哪里容得這些烏合之眾囂張?一個沖鋒,非得將他們沖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他眺望著城外的青山綠水,耳邊忽然傳來了若有若無的戰(zhàn)鼓聲。 壞了!賊寇攻城了!錢祚徵如同彈簧一般,猛跳起來,仔細聆聽戰(zhàn)鼓聲的方位。 戰(zhàn)鼓聲越來越清晰可聞,里面還夾雜著隆隆的馬蹄聲! “馬蹄聲!”錢祚徵如同一個孩子一般,一跳三尺高!也難怪錢祚徵如此失態(tài),他知道,河南戰(zhàn)場上,除了林純鴻有一支成建制的騎兵外,沒有任何人擁有這么多騎兵! “荊州軍來了!” 將士們的反應絲毫不比錢祚徵慢,歡呼聲響徹城頭,直侵云霄。 錢祚徵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在他眼中,分明看到一片黃云猶如暴風一般,向著賊寇襲來,將督戰(zhàn)隊沖得亂七八糟,紛紛死于馬蹄之下。 黃云之中,一面旗幟高高豎立著,上面高書著一個大字:盛! 錢祚徵長舒了一口氣,再也支撐不住,往一邊歪去。耿利郡見勢不妙,縱躍上前,扶住了錢祚徵。 哪想到,錢祚徵緊閉著雙眼,喉嚨中傳來如雷鳴般的呼嚕聲…… 第三百七十九章 馬不停蹄 待錢祚徵醒來,已經(jīng)是滿天繁星。 他睜開雙眼,茫然地看著屋頂,忽然又如被人掐了一把般,從床上一躍而起,光著腳丫子沖出臥室,大喝道:“來人!” 錢祚徵的暴喝聲還未落下,一名模樣周整的丫頭慌慌張張地跑出來,顫抖著叫道:“老爺……” 旋即,耿利郡從旁室沖了出來,滿臉喜色,嘮嘮叨叨道:“老爺醒啦?賊寇退了……如潮水般退了……” “退了?退了就好……退了就好……”錢祚徵不停地重復著,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抓住耿利郡的雙肩,不停地搖晃著:“荊州軍呢?林純鴻到了沒?” 耿利郡被搖得七暈八素,好不容易待錢祚徵停下來,說道:“荊州軍并未停留,驅(qū)散孫可望后,又掉頭往東南方向走了……” 錢祚徵大吃一驚,林純鴻這么急著往東南方向行軍,難道想殺雞用牛刀,徹底將李定國部一網(wǎng)打盡?為一李定國,荊州軍居然出動三萬人馬,目的絕不是那么簡單! 錢祚徵想破了腦袋,也猜不透林純鴻的用意,只好不去想,問道:“為何不叫醒我?” “林純鴻進了城,屬下本準備叫醒大人,卻被林純鴻阻止,說讓大人好好睡一覺。林純鴻對大人贊不絕口,說汝州正因為有了大人,才免遭荼毒,整個河南,無一人能趕得上大人。臨走之前,林純鴻還……” 耿利郡停住了話頭,頗有點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措辭。自林純鴻離開后,耿利郡就一直在琢磨錢祚徵與林純鴻之間的關(guān)系,甚至還懷疑錢祚徵早已投靠了林純鴻。 “有話快說,吞吞吐吐算什么!”錢祚徵對耿利郡停住話頭莫名其妙,有點惱火。 “林純鴻留下了五萬支弩箭,還說,三天之后,程舒會送十萬支弩箭過來。而且,林純鴻還留下了五門火炮和三十名炮手,說供大人驅(qū)策……” 錢祚徵張大了嘴巴,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F(xiàn)在,他才明白,原來耿利郡在懷疑他與林純鴻暗中有聯(lián)系。錢祚徵懶得與耿利郡費口舌,默然半晌,方對耿利郡說道:“走,帶我去看看火炮……” …… 汝州城城墻東門處,黑亮的炮筒閃耀著金屬的光澤,一枚枚子銃整齊地碼放在炮筒三丈之外,子銃旁邊,三十名炮手排著整齊的隊列,右手撫胸,對錢祚徵行禮。 錢祚徵回了禮,上前撫摸著炮筒,感慨萬分。前些日子,如果有這五門火炮,汝州何至于吃緊至斯! “荊州軍中管這種火炮叫霹靂炮,一門火炮配備九枚子銃,射程長達千步,一分鐘最多可發(fā)射六次,可配備開花彈、實心彈,破陣、攻城均可用……” 旁邊,一名指揮官模樣的炮手不停地解釋著。 錢祚徵雖為文臣,卻身先士卒,手刃過賊寇數(shù)人,又指揮了汝州保衛(wèi)戰(zhàn),對火炮的作用當然熟稔至極。射程千步,足以阻止賊寇靠近城墻,即便賊寇不計傷亡,從陣中狂奔千步至城墻,也成了強弩之末,根本無力繼續(xù)爬墻。 更讓錢祚徵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十五萬支弩箭,五門火炮,外加三十名炮手,至少價值十萬兩白銀以上,林純鴻說給就給了,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到底是亂世之梟雄,還是治世之能臣? 錢祚徵無法給出結(jié)論,末了,只好在心里嘆道:也許,是兼而有之吧,如今之大明,臣不安其位、民不樂其地,沒準就需要林純鴻這樣的梟雄…… 兵敗如山倒,用來形容此時的孫可望,最為恰當不過。 縱然張獻忠、孫可望都視攜裹的百姓為草芥,但是,被荊州軍追得狼奔豕突,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孫可望好不容易甩脫了如影隨形的荊州軍,找到了喘息之機,扎營于臨汝一處山崗上,令張百川四處收攏賊寇。 收攏的結(jié)果,讓孫可望憤怒萬分,六萬多亂民,十停去了八停,余下不過萬余。 孫可望一口悶氣無法宣泄,高舉著一口明晃晃的腰刀,向身邊的一棵小樹猛砍。 小樹僅僅碗口粗,孫可望的力道相當大,一刀就將小樹攔腰砍斷,樹冠歪倒在地,發(fā)出一陣嘩嘩的聲音。 孫可望正準備繼續(xù)砍上幾刀發(fā)泄怨氣,卻被張百川拉住了胳膊。張百川用手摸了摸樹樁上的缺口,缺口整齊、光滑,足以顯示孫可望精湛的刀技。 張百川面露喜色,大叫道:“將軍一刀之威,竟至于斯,屬下佩服!” 孫可望對自己的武技相當自負,這時聽了張百川的馬屁,心情卻不見好轉(zhuǎn),怒道:“刀技精湛又如何?還不是被林小三追得跟一條狗似的!” 張百川望了望連綿的營寨,道:“將軍請看,大軍初敗,卻不見一絲頹勢,將軍失去的是一些窩囊廢,收獲的是萬余效死之士,若將軍將余下的萬余人馬配上甲裝和武器,豈不是又多了萬余精銳?再加上原來的兩萬余精銳,將軍直接控制的精銳達到了三萬余?!?/br> 孫可望的嘴裂了裂,想笑,卻最終沒有笑出來。 張百川接著說道:“豫西平原官兵云集,估計張大帥準備轉(zhuǎn)移了。轉(zhuǎn)移之中,那些窩囊廢除了消耗糧食,又有何用?張大帥令將軍驅(qū)使窩囊廢攻城,用意也應該在于此?!?/br> 這話終于消除了孫可望的疑慮,對孫可望而言,只要別讓張獻忠生氣,別讓劉文秀騎在頭上拉屎拉尿,什么事都算不上大事。 最終,張百川的一句話更是讓孫可望深以為然:“將軍當立即率領(lǐng)人馬緊隨在張大帥左右,遮護張大帥的安全!” 孫可望不再磨蹭,立即令大軍拔營,追著張獻忠西撤的腳印,往西而去。 張獻忠的境況比孫可望好不了多少。 當荊州軍靠近汝州城時,張獻忠正在一處村寨中快活。聽聞荊州軍來了后,張獻忠立即令大軍西撤,盡量不與荊州軍接觸。 不過,張獻忠不想與荊州軍打照面,但盛坤山卻非常渴望面見他。一路上,盛坤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緊咬著張獻忠的屁股,不是發(fā)動突襲就是攝在后面攢射,讓張獻忠苦不堪言。 萬般無奈下,張獻忠只好不停地派出斷后兵力,阻止盛坤山靠近。 張獻忠一直逃奔至伊川縣半坡這地方,方才甩脫驃騎軍,止住了奔逃的腳步。 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但張獻忠徹底迷茫了: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第三百八十章 執(zhí)著與放棄 “快……快……” 大軍在汝州之南向著伏牛山飛奔,底層軍官猶嫌士兵腳步太慢,不停地催促。 荊州軍驅(qū)逐孫可望和張獻忠后,將輜重甩給預備隊,輕裝前進,迅速往伏牛山方向挪動。 林純鴻的軍令甚急,一方面令驃騎軍為先鋒,偵騎四出,嚴防李定國消失在層巒疊嶂的伏牛山中;另一方面,林純鴻又擔心李定國?;ㄕ校瑖懒钏膫€車步軍緊隨驃騎軍的腳步,隨時準備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