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jié)
話音剛落,隆隆的令鼓聲如同驚雷一般,驟然響起,將靜謐的夜晚攪得支離破碎。 田玄大驚:“云叔……這卻是為何?” 田楚云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要問我為什么,你的來意,不用你明說,我也知道。我田楚云自問問心無愧,凡事無不可對人言!” “云叔,侄兒歷經(jīng)千辛萬苦,方來投奔您老人家,為何您老人家對侄兒見疑至斯?” 田玄猶如受了百般委屈,大聲叫屈道。 田楚云道:“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你的一些心思,怎么可能瞞得過我?護(hù)送你過來的,是霹靂軍兵丁,如果我所料不差,你應(yīng)該先去了霹靂軍吧?你又化名玄太初,搞得遮遮掩掩的,又有意地把名字取得這么近,就是想騙過凌肅和竇石溫,讓他們對我起疑心,我說得沒錯吧?” 田楚云一語道破田玄的用心,田玄卻似乎根本不在乎,只是叫了一聲;“云叔……” 田楚云接著說道:“到了中軍之后,你根本不避左右,就是為了擾亂軍心,讓上下將士皆懷疑我,對吧?端得好算計,以一降將,御兩萬狐疑之眾,土崩瓦解,只在旦夕之間!說吧,這是不是史可法所謀?” 田玄站起身來,冷聲道:“云叔既然已經(jīng)看破,侄兒也不隱瞞。侄兒確實(shí)想不出此等絲絲合扣之計,史大人為人方正,也不屑于此等雕蟲小技,此乃堵胤錫所謀。前段時間戲耍長江水師,也是堵胤錫的謀劃?!?/br> “云叔,我們田氏家族,與林純鴻有不共戴天之仇。容美宣慰司自元至正年間開始,傳承至今,約有三百多年,林純鴻為了謀奪容美之地之民,悍然污蔑我等謀反,派兵攻滅我容美。侄兒之父,更是被林純鴻所逼死,殺父、奪地、奪民,此等深仇大恨,非報不可!” “侄兒在六年前,只身逃脫,人不人鬼不鬼,一直躲藏至今,侄兒心中的恨,卻是越來越深,這一輩子,只想手刃林純鴻,報殺父、奪地、奪民之仇!” 田玄的話,顯然戳中了田楚云的痛處,田楚云渾身力氣似乎被抽空,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上,“這……” 田玄緊接著說道:“云叔,當(dāng)初的確是先父對不住您老人家,讓您老人家受了委屈。您老人家屈服于林純鴻yin威,在他的麾下效力,侄兒不怪您。劉夢雄、田楚信力盡被擒,被迫投降,侄兒也不怪他們……” “云叔,您現(xiàn)在掌握著東南行營,劉夢雄和田楚信又掌控著神機(jī)軍、雄威軍,何必再林純鴻的號令?只需要您老人家率領(lǐng)兩軍人馬,為朝廷效力,不僅博得忠義之名,日后林純鴻覆滅之后,咱們上奏朝廷,恢復(fù)容美宣慰司,我田氏一族依然能逍遙快活,何樂而不為呢?” 田玄苦口婆心,勸田楚云投效朝廷,田楚云終于清醒過來,站起身來,哈哈大笑道:“玄兒啊,玄兒……你費(fèi)盡了心機(jī),哪里是來招降我啊,明顯是想置我于死地??!這些年,你不僅恨林都督,也將我、劉夢雄和田楚信恨到了骨子里吧?” 笑著、笑著,田楚云的虎目流出了眼淚,緊接著,田楚云轉(zhuǎn)頭厲吼道:“都進(jìn)來吧,躲在外面干什么!” 眾將早已來到中軍帳之外,見田楚云與田玄商談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均不敢入內(nèi)。此時被田楚云的嘶吼聲嚇了一跳,一個個低著頭走了進(jìn)來,眼神根本不敢與田楚云相對。 尤其是田楚信和劉夢雄,恨不得自己從不認(rèn)識田玄,將頭幾乎埋到了胸膛里面。 第四百一十六章 沖動 田楚云見眾將到齊,也不理會田玄,厲聲下令道:“謝克東!你立即前往霹靂軍,若路遇凌指揮人馬,一定告知:我田楚云行事磊落,事事無不可對人言,絕不會背主行事!” 下完令,田楚云的眼睛里精光四射,掃視眾將一圈,道:“田玄今日亂我軍心,理應(yīng)斬首!只是我田楚云心念故主,今日求求諸位,還請諸位允許我將田玄逐出軍營,放他一條生路……” “若諸位今日給我這個面子,田某承諸位的人情。至于放走田玄的過錯,由田某一力承擔(dān),今后要?dú)⒁獎?,田某絕不皺一下眉頭……” 田玄萬萬沒有想到,田楚云身為田氏后人,居然不思恢復(fù)祖宗之地,還不聽他的勸告,準(zhǔn)備一條道跟著林純鴻走到底。他萬念俱灰,情知今日難逃一死,心中除了恨還是恨,恨自己這輩子無法為父親報仇雪恨。不過,更讓他想不到的是,田楚云寧愿放棄一切,甚至連林純鴻的怒火也不懼,還準(zhǔn)備放他一條生路。 田玄心里五味雜陳,死也想不明白田楚云為何對林純鴻忠誠至斯,更想不明白田楚云為何逞婦人之仁,放他一條生路。 他冷哼了幾聲,繃著臉不發(fā)一言。 眾將也沉默著,不敢看田楚云一眼。 田楚云的內(nèi)心,絕不是像他表面上那么平靜。祖宗之地,他早就不在乎了,田氏一族,甚至還受到了林純鴻的優(yōu)待,多有發(fā)家致富、從政為官者,他還有什么不滿足?現(xiàn)在,他只想放故主之子一條生路,否則,他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 見眾將沉默,無奈之下,田楚云點(diǎn)名道:“劉總管,你意下如何?” 劉衛(wèi)東素來有鐵面孔目之稱,唯知軍法,不知人情為何物,當(dāng)即冷冷地說道:“軍法就是軍法,何談人情!” 田楚云心如死灰,低著頭嘆了口氣,道:“現(xiàn)在我還是行營大帥……” 說到這里,田楚云突然抬高語調(diào),厲聲喝道:“眾將聽令!” 眾將被田楚云嚇了一跳,本能地挺胸抬頭,瞪視著田楚云。田楚云令道:“我下令,從現(xiàn)在開始,行營大帥由劉衛(wèi)東接任,有不聽令者,格……殺……勿……論!” 田楚云面目猙獰,吐出這幾個字后,手暗暗地摸向腰間的樸刀。 劉夢雄和田楚信追隨田楚云的時日最久,哪能不知道田楚云想干什么?田楚云無非想自辭大帥之職后,拼著一條老命護(hù)送田玄出軍營,以求內(nèi)心之安穩(wěn)。 兩人大驚,互相對望一眼,雙雙跪倒在地,大聲道:“我劉夢雄(田楚信)也心念故主,今日求求諸位,還請諸位允許大帥將田玄逐出軍營,放他一條生路……” 眾將再也無法保持沉默,紛紛跪倒,求道:“大帥,萬萬不可,還請三思……” “大帥,萬萬不可沖動啊……” …… 帳內(nèi)滿是求情之聲,劉衛(wèi)東眼見今日之事無法收拾,正準(zhǔn)備放田玄離開,以解今日之威。這時,忽然從帳外傳來一陣大喝聲:“求此等豬狗不如之人,又有何用!你們這幫軟骨頭,田楚云要造反,直接拿下就是,廢話這么多干什么!”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竇石溫。原來謝克東剛出營寨不久,就遇到了竇石溫。竇石溫壓根就不信謝克東的話,執(zhí)意帶領(lǐng)騎兵哨來到中軍。他稍稍聽了幾句話,還以為眾將在求田楚云不要造反,一時大怒,憤然出聲道。 緊接著,一排排端著鋼弩的將士從帳外沖了進(jìn)來,將弩箭指向了田楚云和田玄。 “拿下!” 竇石溫一聲令下,兩個兵丁立即縱躍上前,將田玄撲倒在地,旋即五花大綁。 另外兩個兵丁沖上前,將田楚云雙手反剪在后。田楚云臉色灰敗,沒有一絲反抗,只是狠狠地瞪了田玄一眼,道:“如你所愿了!” 竇石溫乃林純鴻嫡系中的嫡系,近衛(wèi)哨哨長心知肚明,眼見竇石溫拿下了田楚云,近衛(wèi)哨的哨長一下子傻了眼,不知道是該保護(hù)田楚云的安全,還是聽從竇石溫的命令將田楚云拿下。且見竇石溫走到田玄面前,用腳踢了踢他,喝罵道:“逆賊!居然敢騙老子,今日落入我手,又有什么話可說?” 田玄一言不發(fā),只是冷笑。竇石溫也不去理會他,將目光轉(zhuǎn)向田楚云,鼻子里哼了一聲,道:“虧得都督如此信任你,你卻背主求榮,沒臉沒皮……” 劉衛(wèi)東大驚失色,立即喝道:“竇指揮,快放掉田大帥,以下犯上,論律當(dāng)斬!” 竇石溫絲毫不把劉衛(wèi)東放在眼里,瞇著眼睛笑道:“斬掉我的頭,總好過兩軍將士投效朝廷……劉總管,難道你也準(zhǔn)備追隨田楚云的腳步,投效史可法?” 劉衛(wèi)東氣得渾身發(fā)抖,手指著竇石溫,幾乎說不出話來。 眾將見竇石溫鬧得不像話,紛紛指責(zé)道:“竇指揮,快放掉大帥,其中有誤會,大帥從未準(zhǔn)備投靠史可法,只是想放田玄一條生路而已,切莫中了田玄的離間之計!” 竇石溫狠狠地瞪著眾將,吼道:“你們把招子放亮點(diǎn),不要被田楚云給賣了,還幫他數(shù)錢!” 劉衛(wèi)東怒不可遏,竭力嘶吼道:“夠了!都把鋼弩放下,放掉大帥,誰不從命,斬!” 劉衛(wèi)東做事嚴(yán)正,威望僅次于田楚云,騎兵哨的將士們稍稍猶豫了一下,均放下了鋼弩,執(zhí)住田楚云的兩個兵丁也松開了雙手。 田楚云猶如蒼老了十歲一般,顯得有點(diǎn)老態(tài)龍鐘,幾乎無法站穩(wěn),默默地向帳內(nèi)眾將行了個軍禮,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帳外走去。 “大帥……大帥……” “大帥還請留步……” 身后一片呼喝之聲,田楚云卻似恍若未聞,一步一步地往帳外而去…… 竇石溫傻了眼,腦袋里一片空白,只聽見劉衛(wèi)東在旁邊憤怒地嚎叫:“混蛋!沒腦子!你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哪有公開匯集眾將商談謀逆之事的……” 第四百一十七章 佩劍 田楚云心灰意懶,執(zhí)意要走,眾將苦留不住,帳內(nèi)正一片混亂之時,忽一傳令兵沖到田楚云面前,報道:大帥,近衛(wèi)軍指揮使寧典攜都督佩劍,正在帳外求見。 被傳令兵所阻,田楚云停下了腳步,默默地站著,并不說話。 劉衛(wèi)東一聽,長舒了口氣,道:“快讓寧指揮進(jìn)來。” 攜林純鴻佩劍,如林純鴻親至,當(dāng)寧典雙手高舉著佩劍走入帳內(nèi),除了被綁縛的田玄,眾將無不半跪行禮,就連田楚云也緩緩地半跪在地上。 寧典回了禮,將佩劍掛在了腰間,眾人方才站起身來。 寧典見帳內(nèi)氣氛大異于平日,而且還有一人被捆縛,立即驚問道:“田大帥,發(fā)生了何事?” 田楚云苦笑著搖了搖頭,并不說話。 劉衛(wèi)東上前,咬著寧典的耳朵,將所發(fā)生之事簡略地說了一遍。 寧典臉色越來越難看,狠狠地瞪了竇石溫一眼,低聲嚴(yán)厲地說道:“軍情司匯報,田玄欲作亂,都督聽聞后,唯一擔(dān)心你混賬,果不其然!你干得好事!” 寧典訓(xùn)了竇石溫一頓,馬上大聲喝道:“將竇石溫拿下,送軍法司!” 竇石溫如同斗敗的公雞一般,耷拉著腦袋,任憑近衛(wèi)軍將士施為。 旋即,寧典瞪了姚四亮一眼,喝道:“還不快滾,回去告訴凌指揮,令其向軍法司上自辯書!” 姚四亮唯唯諾諾,召集屬下,瞬間走得干干凈凈。 寧典又走到田楚云面前,行了一個軍禮,道:“都督聽聞史可法欲借田玄一事做文章后,心急如焚,就怕竇石溫沖動誤事,特令末將持佩劍趕到這里。哪想到末將還是來晚了一步,讓大帥受委屈了。大帥大人有大量,不要與竇石溫一般計較。” 田楚云不置可否。 寧典又拜道:“大帥,都督說,史可法派遣田玄至軍營后,定有后著,要是史可法趁機(jī)來攻,東南行營沒有了大帥,如何迎敵?大帥可不能置兩萬名將士的性命于不顧啊!” 田楚云悚然一驚,剛才一直糾纏田玄一事,倒忘了這茬。似乎在印證寧典的話,一傳令兵進(jìn)帳匯報道:二十里之外,發(fā)現(xiàn)敵蹤…… 眾將嘩然,越想越后怕,要不是寧典及時趕到,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 田楚云似乎瞬間換了個人,厲聲喝道:“慌什么慌,所有將領(lǐng),立即回營,小心戒備,敵軍見我軍有備,自然退去!” 眾將見田楚云不提離開的話,還在履行大帥的職責(zé),無不大喜,哄然回應(yīng)道:“諾!” 聲音大得出奇,幾乎將中軍帳的頂棚掀翻。 待眾將離開了中軍帳,寧典看著五花大綁的田玄,冷笑道:“跟荊州軍玩花樣,自大!無知!我勸你,若還有命在,就回容美看看,老百姓現(xiàn)在過得什么日子,以前在你們父子手下,又過得什么日子!” “押下去,聽候都督發(fā)落!” …… “混賬!糊涂!他們兩個沒長腦子?也不想想,幾萬將士的老婆孩子都在荊州,造什么狗屁的反!老子費(fèi)盡心機(jī)地授予勛田、高薪養(yǎng)軍,田楚云說反就能反?” 武昌城內(nèi),林純鴻正在發(fā)脾氣,一腳踹在了周鳳的梳妝臺上,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猶如下雨一般往下掉落,發(fā)出乒乒乓乓的碎裂聲。 周鳳狠狠地瞪了林純鴻一眼,怒斥道:“踹我的梳妝臺干什么?” 林純鴻顯然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并不理會周鳳,繼續(xù)罵道:“幸虧老子派了寧典過去,否則兩萬多將士還不被他玩完啊?整日介給老子惹禍,這次老子非砍了他不可!” 周鳳自得知竇石溫闖了大禍后,惟恐林純鴻真?zhèn)€砍了竇石溫的腦袋,立即令人通知荊州的老太太,希望老太太出馬勸阻林純鴻。 現(xiàn)在林純鴻放言要砍竇石溫的腦袋,渾身一哆嗦,差點(diǎn)跳了起來。她眉頭皺了皺,計上心來,立即猶如潑婦罵街一般,手叉著腰,大叫道:“你是不是指桑罵槐?。旷呶业氖釆y臺還不算,還要砍我的頭!” 叫完之后,旋即又掩面哭唱道:“這日子沒法過了啊……屬下犯了錯,也要給我臉色看……成日指桑罵槐的……日子怎么過啊……” 自古以來,女子逢哭必唱,并且富含韻味,算得上大漢民族的傳統(tǒng)之一。周鳳這一哭,讓林純鴻煩不勝煩,大喝道:“夠啦……別在這里礙我的眼……” 林純鴻的聲音出奇地大,把周鳳嚇了一跳,周鳳愣了愣,又突然加大了聲量,大哭道:“我命苦啊,嫁個相公,不僅要自毀長城,還要趕走我……我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啊……要經(jīng)歷這一出啊……命苦啊……” 林純鴻聽到“自毀長城”,心里一動,鐵青著臉,冷聲道:“別鬧了!你心里有什么小九九,直接說出來,別一哭二鬧三上吊的!” 周鳳立即抬起頭來,氣呼呼地說道:“誰要上吊了?你不是急著砍小豆子的腦袋么?怎么還不去勾決?” 林純鴻長嘆了一口氣,用低沉的語氣說道:“小豆子是竇叔獨(dú)子,跟隨我這么多年,難道我就想讓小豆子丟命?這事有幾個難處,不殺小豆子,鐵面孔目那里通不過,讓田楚云、劉夢雄、田楚信寒心,難以讓所有將士心服……” 周鳳長舒了口氣,一把抹去臉上的淚珠,埋怨道:“你想保小豆子就早說,搞得我還以為你真想殺了他,真浪費(fèi)我的眼淚!” 林純鴻心里正煩著,見周鳳說變臉就變臉,而且一顰一笑動人萬分,也不由得被逗得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