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節(jié)
一連吃了五年的獾子腿,他始終沒有等來聯(lián)絡(luò)的人,他甚至懷疑,林純鴻是不是已經(jīng)忘記了他這個人?這個想法時不時地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讓他覺得迷茫,痛不欲生。 為了安慰自己,他非常留意荊州的一舉一動。不過,身處偏僻的遼東,要了解荊州的情況,談何容易?他只知道,荊州軍曾數(shù)次前往中原剿匪,與女真人這邊幾乎沒什么交集。 直到有一天,林純鴻派出戰(zhàn)艦,將阿濟格攻取皮島之役攪黃的消息傳到他的耳中,他敏銳地覺察到,離他被喚醒的日子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那些天,他幾乎每日至聞香酒樓,等著背著獾子的聯(lián)絡(luò)人出現(xiàn)。 結(jié)果無疑讓人失望,他還是沒有等到那個人。 后來,荊州軍在遼東半島、濟州島以及生女真地域活動的消息陸續(xù)傳來,然而,他還是沒有等到聯(lián)絡(luò)人。 也許,林純鴻真的已經(jīng)把他給忘記了!魯少飛一想到這點,心里就痛得如同刀割一般。以前,他拿起屠刀殺漢人時,心里還有一份念想支撐著自己??墒?,要是林純鴻已經(jīng)把他給忘了,那以前他做的哪些事情都算什么? 就在他幾欲瘋狂時,一個約定好的繩結(jié)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的呼吸幾乎因此停滯,他的心臟,幾乎因此而跳出胸膛。 迷茫不再、彷徨已經(jīng)遠(yuǎn)去,剩余的,除了無窮的干勁,還是干勁。 常達(dá)五年的苦等,終于等到了結(jié)果,魯少飛失眠了…… 第二日,魯少飛來到了內(nèi)秘書院。對這個內(nèi)秘書院,魯少飛一直充滿了不屑。作為一名旁觀者,魯少飛一眼就看出,皇太極在模仿大明朝廷的內(nèi)閣,卻又模仿得不倫不類。 最搞笑的是,內(nèi)三院的大學(xué)士或者侍從,有時也會帶兵出征。比如他現(xiàn)在是文秘侍從,一旦有了戰(zhàn)事,他就隸屬于正白旗,隨同出征。不過,這相比較于吏部長官多爾袞帶兵出征而言,算得上小巫見大巫。 魯少飛剛要跨入內(nèi)秘書院,正好碰到了大學(xué)士范文程。魯少飛正準(zhǔn)備行禮,卻被范文程驚訝的聲音打斷:“魯侍從,眼睛怎么熬得通紅?” 魯少飛依然還是那副冷漠的表情,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回道:“回范大學(xué)士,昨夜趕著完成皇上交待的祭天之文,熬到子時?!?/br> 對范文程,魯少飛頗為忌憚。這個老家伙,文采雖不咋地,還經(jīng)常出一些昏招,但他深諳為官之道,處事又謹(jǐn)慎嚴(yán)密,常常能注意到別人不曾注意到的細(xì)節(jié)。因此,他與范文程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多說一句話。 也幸虧他給別人的印象就是誰也不待見,否則,對范文程這個老狐貍,還真不好應(yīng)付。 且見范文程微微笑了笑,道:“魯侍從辛苦了。不過,祭天文先不著急,要到明年春天才用呢……你過來一下,這里有一些文書需要起草……” 范文程與魯少飛,一個在前,一個在后,說著話,進了內(nèi)秘書院,又轉(zhuǎn)過一道彎,進入了范文程的辦公點。 魯少飛目不斜視,梳著金錢鼠尾的腦袋微微低垂著,淡淡地問道:“大學(xué)生有何吩咐?” 范文程微微皺了皺眉頭,暗思道,這魯少飛打仗倒是一把好手,可為人處世,實在差勁了點,要不然,可以引為助力,在滿清朝廷中擴大說話的分量。這魯少飛咋就不上道呢? 范文程有點失望,以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道:“皇上下令,冬至在寧城冬狩,令漠南蒙古科爾沁、察哈爾、土默特、鄂爾多斯、巴林等五部各攜精兵兩千,至寧城匯合,不得延誤?!?/br> 魯少飛面無表情,拱手說了聲:“屬下接令。”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范文程辦公點。 然而,魯少飛的內(nèi)心,卻遠(yuǎn)遠(yuǎn)不像他的表面上那么冷漠。聽完范文程的話后,他幾乎倒吸一口涼氣:蒙古五部,即是萬余騎兵,怎么可能只是為了冬狩? 無論是蒙古韃子還是女真韃子,冬狩就是戰(zhàn)爭的代名詞! 也就是說,皇太極大舉興兵,一部集結(jié)于寧城,其目標(biāo)不言而喻:那就是大明千瘡百孔的薊遼防線! 魯少飛在遼東呆了五年多,對皇太極的遠(yuǎn)期打算可謂洞若觀火:皇太極從未想過入主中原,他只是想把大明當(dāng)成他的天然糧倉,遼東糧食緊缺時,便侵入京師附近劫掠一番,獲取大量的人口和糧草;皇太極甚至還想,與大明議和,逼大明開放邊榷,承認(rèn)滿清的對等地位。 所以,往?;侍珮O劫掠中原,大多提前放話,聲稱若不議和,將于什么時候進攻什么地方。 這次,皇太極暗暗地集結(jié)兵力,讓魯少飛本能地覺得,皇太極這次入侵的目的并非如往常一樣簡單。 魯少飛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再去想這個問題?,F(xiàn)在,他心里唯有一個念頭:將韃子即將入侵的消息傳回荊州,讓林純鴻早作準(zhǔn)備,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魯少飛回到了家。家中,除了一名老仆以外,并無他人,魯少飛邊走邊吩咐老仆道:“將東廂房的第二間收拾一下,焚上蘇合香,晚上本老爺睡那里。” “喏!”老仆沒有一句多余的話,回道。 魯少飛一步也不停留,徑直進入了房后,魯少飛將門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神色凝重,拿出珍藏已久的特制水,熟練地寫下了一串?dāng)?shù)字。 數(shù)字編碼后,與三百多個最常用的漢字一一對應(yīng),這是荊州方面特有的密文。作為暗樁,身上并沒有攜帶任何密碼本,而是將數(shù)字牢牢地記在了腦袋中。 五年多時間,魯少飛幾乎每日都會回想一遍常用漢字編碼,惟恐忘記一個字眼。五年的堅持,一朝終于被用到,魯少飛心里激動不已,以至于數(shù)字都被寫得走了形。 魯少飛所要表達(dá)的意思非常簡略,僅僅只有一句話:皇太極令漠南蒙古五部各攜精兵兩千,在寧城冬狩。 雖然魯少飛斷定,皇太極十有八九要集結(jié)兵力攻打薊遼,但作為暗樁,最為優(yōu)秀的品質(zhì)就是實話實說,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加入自己的判斷,更不會帶上一絲一毫的感情色彩。 處理好密信后,魯少飛依然將白紙裝入了錢袋子之中,宿在了東廂房的第二間。 也不知魯少飛是連夜工作,還是忘記吹熄油燈,總之,東廂房第二間燈火通明,一直亮到了第二日早晨。 魯少飛的一番布置終于沒有白費,第二日卯時末,黃小冬踏著露水,背上背著一只獾子,敲響了魯家的大門…… 第四百八十六章 敵襲 第四百八十六章敵襲 遼東、遼西,陰云密布,兵力暗中集結(jié),無論是遼東經(jīng)略府還是薊遼總督府,皆茫然不知,更別談紫禁城。 “……闖賊接連遇襲,軍輜匱乏,漢中無以立足,遂倉皇逃入川北……臣檄令川中諸道兵嚴(yán)守要害,以川師誘之,臣親率陜兵設(shè)伏于梓潼,大敗之,賊復(fù)入陜,所余不過三百余騎……” 已是亥時,紫禁城乾清宮內(nèi),依然亮著燈火。朱由檢厲行節(jié)約,減少了蠟燭使用量,宮內(nèi)顯得有點昏暗。 十月底的京師,已經(jīng)非常寒冷,本應(yīng)在暖閣中安然入睡的朱由檢,此時卻穿著厚厚的棉衣,一遍又一遍地讀著洪承疇的奏章。 自崇禎二年韃子入侵、陜西大亂以來,朱由檢從未像現(xiàn)在一樣開心。放眼整個大明,幾股大的賊寇高迎祥被林純鴻剿滅、張獻忠羅汝才被孫傳庭剿滅、革左五營被林純鴻剿滅、李自成被洪承疇剿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氣。 “平賊在即啊……往后,只需善加撫慰河南、陜西、山西等地饑民,國泰民安可期也……” 朱由檢拿起筆毫,沾了沾墨,揮筆在紙上寫下了“國泰民安”四個大字。旋即,他放下毛筆,雙手捧起宣紙,用嘴吹了吹,臉上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 “恨用卿晚!”朱由檢想起了楊嗣昌第一次廷對時的場景,不由得默念道。 對楊嗣昌,朱由檢賦予了一個帝皇所能賦予的全部信任。楊嗣昌倒也沒有辜負(fù)他的信任,由崇禎九年時的風(fēng)雨飄搖,終于謀得了今日尚屬過得去的局面。 朱由檢覺得,滿朝文武,無一人像楊嗣昌一般勇于任事。僅此一點,便可以獲得他的絕對信任,加官進爵尚屬其次,他還會賦予楊嗣昌廣闊的舞臺,任楊嗣昌肆意發(fā)揮。 楊嗣昌可不僅僅勇于任事,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的眼光。 朱由檢清晰地記得,崇禎九年時,陜西、河南、南直隸附近盡是賊寇,林純鴻自持其功,肆意撩撥朝廷,京師附近,韃子剛退到關(guān)外,滿目瘡痍,慘不忍睹。那時的他,彷徨無計,差點對大明的未來失去了信心。 正在這個時候,楊嗣昌柔弱的身軀跪在他的眼前,卻喊出了一句振聾發(fā)聵的話:“攘外必先安內(nèi)!”楊嗣昌給他定了一個順序表:賊寇、女真韃子、林純鴻。 朱由檢業(yè)已坐了九年的江山,如果楊嗣昌的話僅僅止于此,自然入不了他的法眼。但是,最為可貴的是,楊嗣昌提出了每一步的具體方略。方略詳盡實在,沒有好高騖遠(yuǎn),讓朱由檢欣賞不已。 果然,在第一步剿匪之中,楊嗣昌長袖善舞,借林純鴻之力,將賊首逐一剿滅,整個中原從未像現(xiàn)在一樣安穩(wěn),就連闖王李自成也躲入深山之中茍延殘喘。 “接下來,應(yīng)該是撫慰百姓,恢復(fù)民生……” 朱由檢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皇帝,他知道,所謂的恢復(fù)民生,首要問題就是籌集足夠的大圓。 “荊州的秋稅,也該進京了吧……” 朱由檢對一百二十多萬的大圓,滿懷期冀。荊州所繳納的稅額,呈逐年上升之勢,更為關(guān)鍵的是,朱由檢的內(nèi)帑,幾乎都與林純鴻有關(guān)。現(xiàn)在,南京、武昌的鑄幣工坊由張彝憲主管,每月上繳大圓超過六萬枚;與此同時,廣東市舶司的關(guān)稅稅額,也逐年上升,幾乎全部落入了他的內(nèi)帑,一月也有兩萬余大圓之多。 近來,戶部尚書李待問受荊州金票的刺激,極力主張朝廷發(fā)行銀票,并聲稱,手頭只要有一百萬大圓,便可以發(fā)行兩百五十萬面額的銀票,這些銀票可以在民間采購各種物質(zhì),自然對朝廷艱難的財計有益無害。 不管朝臣們有何算計,總之在付諸朝議之后,原則上通過了此事,讓朱由檢不由得大喜。他仿佛看到,明年,朝廷的財計大為好轉(zhuǎn),可以有余力對北邊的韃子采取攻勢。 有了銀子,朱由檢自然腰桿要直得多。朱由檢早就想好了荊州即將解送入京一百多萬金票的用途:全部用于賑濟陜西、河南的災(zāi)民。 楊嗣昌在這幾個月內(nèi),不厭其煩地勸諫朱由檢加強賑濟的力度。后來,熊文燦、楊一仁和包哲東竄入朝廷后,似乎也與楊嗣昌穿一條褲子,不停地上奏折,希望朱由檢集中全力賑濟災(zāi)民。 對這點,朱由檢當(dāng)然不反對,畢竟,這與楊嗣昌當(dāng)初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內(nèi)”相合。 雖然朱由檢對楊嗣昌信任無比,但對楊嗣昌提出的“五年不言復(fù)遼”頗有微詞。朱由檢是個急性子,恨不得剿滅賊寇后,立即揮師北上,將女真韃子趕入遼東的深山老林喝西北風(fēng)。 但是,一想到等米下鍋的局面,朱由檢就萬分不甘心地接受了楊嗣昌的建議。 揮師北上,是要消耗大量的錢糧的,就大明目前的狀況,還是休養(yǎng)生息為妙。更何況,楊嗣昌提出了頗有誘惑力的策略:誘惑林純鴻自遼東半島、朝鮮襲擾滿清韃子后路,林純鴻遙居荊州,隔遼東十萬八千里,一旦與韃子接仗,自然會拼得你死我活,互相消耗削弱。 與此同時,,大明則集中精力加強宣大、薊遼防線,阻止韃子進入京師附近劫掠。 此消彼長之下,往后還怕制不住林純鴻? 朱由檢深以為然,同意了“五年不言復(fù)遼”。 朱由檢越想越興奮,仿佛直搗黃龍就在眼前,大明得以中興,他成了萬眾擁戴的圣明皇帝…… 朱由檢一個人在乾清宮暗爽,他哪里想得到京師中一夜三驚,早已亂成了一團。由于鎖宮制,一到晚上,宮門落下后,任何人都別想出宮入宮,消息也難以送至宮內(nèi)。 “報……敵酋以岳托為帥,率兵三萬余眾,正在攻打青山關(guān)……” 青山關(guān)位于永平府遷安縣,筑于萬歷十二年,青山關(guān)水門被譽為萬里長城第一門,以山崖為基,地勢頗為險要。 青山關(guān)扼守燕北山脈,一旦青山關(guān)失守,則意味著韃子繞過了關(guān)寧防線,再一次侵入廣闊平坦、適合大規(guī)模騎兵縱橫馳騁的華北平原。 楊嗣昌接到此報后,驚得目瞪口呆,顧不得穿鞋,從楊府趕到兵部。楊嗣昌惱火萬分,恨不得一口一口地將韃子啃掉。在他的嘔心瀝血之下,朝廷正一步步地走向正軌,中興可期。這次韃子要是入侵,多少事情要被打斷,多少朝臣和武將要因此而掉腦袋! 三萬大軍! 楊嗣昌想想就覺得脊背發(fā)涼,韃子人丁并不多,能聚集三萬的兵力,這是何等可懼之事! 然而,楊嗣昌的噩夢顯然還未結(jié)束,當(dāng)他衣冠不整地趕到兵部,一份急報又送到了他的眼前: “報……多爾袞率師兩萬余,正在攻打密云北邊的古北口……” 古北口距離京師不過兩百多里,一旦韃子突破古北口,將長驅(qū)直入,直抵京師城下! 楊嗣昌胸口氣血翻涌,煩悶萬分。 五六萬大軍…… 韃子究竟想做什么!難道想把大明一舉剿滅? 楊嗣昌好不容易按捺住驚懼,發(fā)布了今晚的第一條命令:“所有守軍,皆嚴(yán)防死守,若有后退一步者,斬!” 楊嗣昌的命令傳出去沒多久,忽然收到緊急軍報:“報……監(jiān)軍鄧希詔生日,吳部總兵吳國俊赴宴,大醉,聽聞韃子進攻青山關(guān)后,不戰(zhàn)而逃……薊遼總督吳阿衡顧此失彼,兵力單薄……緊急求援……” 楊嗣昌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不顧身份,大罵道:“混蛋……無恥……吳國?。∏У度f剮!” 楊嗣昌擔(dān)任過宣化、大同、山西軍務(wù)總督,自然知道這幫守將是什么貨色。他緊鎖著眉頭,思索片刻,厲聲下令道:“立即派人去尋吳國俊,告訴他,立即率兵返身作戰(zhàn),朝廷尚可饒他一命,否則必將千刀萬剮、株連九族!” 這條殺氣騰騰的命令剛下完,楊嗣昌又令道:“派人告訴吳阿衡,京師無兵可支援,令他不可退后半步,否則提頭來見!” …… 楊嗣昌覺得渾身無力,一下子癱在了椅子上。 這次韃子襲擊突然,不像往常一般提前叫囂攻打時間和地點,致使青山關(guān)和古北口一線極度被動。而且,楊嗣昌還知道,韃子每次作戰(zhàn),均攜帶威力巨大的紅夷大炮,要靠這兩座關(guān)墻抵擋住五六萬韃子,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自崇禎九年韃子侵入華北后,今年又將出現(xiàn)在京師城墻下,出現(xiàn)在朱由檢的眼前! 楊嗣昌忽然渾身打了一個冷戰(zhàn),萬一圣上遷怒于他,項上的人頭,還保得住嗎?楊嗣昌忽然覺得自己的脖子涼颼颼的,渾身冒出了冷汗。 這種想法僅僅只是一瞬間,旋即,楊嗣昌咬著牙,心里堅定無比:即使這次掉腦袋,也在所不辭! 楊嗣昌冷靜下來,開始認(rèn)真思索韃子入寇后的局勢,并苦思破局之道。他敢百分百地肯定,以朱由檢的性格,很有可能調(diào)集宣化、大同、山西的兵力勤王,甚至還有可能調(diào)集洪承疇和孫傳庭緊急勤王。 如此一來,大明該面臨著什么樣的變局?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良好局面,會不會因此而毀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