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節(jié)
一番慘烈的拼殺后,在付出五百多將士傷亡的代價后,方將韃子的騎兵消滅一空。 沖入城內(nèi)的將士運氣也沒好到哪里去,在狹窄的街巷遭到了漢軍的頑強阻擊。荊州軍將士與漢軍展開了逐街逐巷的爭奪,一直到三個時辰后,方才徹底占領望海堝城。 大規(guī)模戰(zhàn)事結(jié)束后,鄭福林一統(tǒng)計傷亡,氣得幾欲吐血,全軍戰(zhàn)死五百余人,傷七百多人,也就是說,一個營基本被打殘。 不過戰(zhàn)果還算輝煌,超哈爾被巨型鋼弩狙擊身亡,俘虜韃子二十余名、漢軍三百余名。另外,城中另有居民五千余人,聚斂的糧草、軍械無數(shù),荊州軍算是小小地發(fā)了一筆財,足以彌補鳳凰山的損失。 稍事休整后,鄭福林令王大貴駐扎城內(nèi),處理善后事宜,親自率領金吾軍三個營,浩浩蕩蕩地向著鳳凰山開撥。 且說薩穆什喀閃擊鳳凰山,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鳳凰山的水師營逐散,占據(jù)了鳳凰山屯糧點。薩穆什喀驚喜地發(fā)現(xiàn),鳳凰山不僅有幾千石糧草,還有六七百桿荊州軍的制式火槍,甚至還有嶄新的七門霹靂炮以及無數(shù)的火藥、開花彈及實心炮彈。 薩穆什喀片刻也不延誤,立即令人將火炮和火槍運送至沈陽。然后,他嚴陣以待,等待鄭福林前來援救鳳凰山。 不過薩穆什喀左等右等,也未接到鄭福林任何北上的消息,反而等到了荊州軍全力進攻望海堝城的噩耗。 直到現(xiàn)在,薩穆什喀方才明白,自己壓根就不是圍魏救趙,他所圍住的充其量只是虢國,而不是魏國這樣的大塊頭,鄭福林壓根就不放在眼里。 薩穆什喀氣急敗壞,令全軍將能帶走的全部帶走,帶不走的一把大火全部燒掉,化為了灰燼。 鄭福林行至半路,見薩穆什喀已經(jīng)退兵,追之不及,遂令金吾軍前至橫山北麓駐扎。自此,除了荊州軍小股隊伍四處出擊,收集遼東人口外,整個遼東半島大體上平靜下來。 如此數(shù)日,望海堝城附近,人山人海,聚集了三四萬人口。鄭福林下令,將所有的老幼婦孺轉(zhuǎn)運至濟州島,留下了萬余壯丁,在白玉山、太陽溝及椅子山一帶建立采石場,籌集石料。 沈陽城中,一片平靜。 岳托、多爾袞順利突破青山關、古北口,林純鴻應召勤王,朱由檢下詔荊州軍不得越過聊城、廣平一線,一切都按照皇太極的設想按部就班地進行,順利至極。 當皇太極接到鄭福林率兵萬余登陸遼東半島,并將望海堝城圍得水泄不通后,皇太極并未放在心上。千把多兵力,損失也就損失了,作為一國之君,皇太極有這樣的氣魄。 皇太極相信,以薩穆什喀手頭的三千多騎兵,再加上薩穆什喀靈活的戰(zhàn)術,足以限制住鄭福林進一步深入的步伐。退一萬步講,即便荊州軍在遼東半島兵力達到五萬,對沈陽的威脅也是微乎其微,不必耗費更多的精力去關注。 五萬兵力,開什么玩笑,荊州軍要是能跨海養(yǎng)軍五萬,財力該要強大到什么地步? 因此,皇太極的目光始終盯在岳托和多爾袞身上,與大明朝廷、荊州來一場深度博弈。 當薩穆什喀將繳獲的火槍和火炮運送至沈陽,并帶回了超哈爾覆滅、望海堝城陷落的消息?;侍珮O并無只言片語訓斥薩穆什喀,反倒是對火槍和火炮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 皇太極立即令人試演火槍和火炮。對火槍,皇太極僅僅下了“射程與步弓差不多,精確度太差”的按語,便將火槍扔在了一邊。 對火炮的威力,皇太極稱得上刻骨銘心。 野戰(zhàn)中,滿清騎兵經(jīng)常面臨排成密集隊形的步兵,并吃足了苦頭。要是有一批霹靂炮,再放入開花彈,豈不是明軍密集隊形的克星? 皇太極的眼睛里幾乎冒出星星來,立即喚來歷次擄掠的漢人工匠,令其仿制霹靂炮和開花彈。 這幫工匠曾仿制過紅衣大炮,手頭的活計算得上一流。他們一眼看出,造出霹靂炮并不難,難的在于開花彈。他們對開花彈落地后還能爆炸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拆了一兩枚。 不幸的是,在拆彈的過程中,發(fā)生了爆炸事故,五六名工匠被炸得支離破碎,就連簡易的工棚也被掀開了頂,燃起了熊熊大火。 皇太極欲哭無淚,只得下了“此物危險,不宜仿制”結(jié)論,將仿制開花彈一事放在了一邊,不再提起。 倒是那幫工匠看到袋裝火藥后,深受啟發(fā),幾月后琢磨出用上蠟的牛皮紙裝火藥的法子。于是,滿清也迅速跨入了袋裝化火藥時代。 這是后話,暫且不提。在仿制開花彈發(fā)生大爆炸兩日后,皇太極忽然接到了報告:鄭福林組織上萬民夫,在附近山地采集石材,試圖筑城。 左右聽聞后,大驚,請求皇太極派出重兵,阻止鄭福林筑城,順便將敢于登陸的荊州軍趕到海里去。 皇太極卻絲毫不在意,漠然道:“他們想筑就讓他們筑吧,待快要筑好時再說?!?/br> 左右一聽,故作恍然大悟狀,馬屁聲不斷:“皇上英明,待其城池快筑完畢時,再出兵毀了城,讓南蠻子白忙活一場!” 皇太極但笑而不語,卻暗暗地派出探哨查探旅順口,看鄭福林筑的是普通城池,還是如襄陽城一般的棱堡。 在皇太極的考慮中,如果鄭福林筑普通城池,大可不必理會。自孔有德、耿仲明來投后,滿人掌握了紅夷大炮鑄造之技,大明普通城池在滿人眼中,不再是堅不可摧。鄭福林筑了城,待抽出空后,直接用紅夷大炮轟破即是,沒什么大不了的。 不過,如果鄭福林筑的是如襄陽一般的棱堡,那就另當別論了?;侍珮O雖從未見過棱堡,但僅僅從模糊的圖紙上,便敏銳地發(fā)現(xiàn),在棱堡面前,紅衣大炮無能為力,最好的辦法就是長期圍困,或者說圍點打援。 皇太極決定,待弄明白鄭福林筑的何城,再做計較。哪想到,當哨探返回后,告知皇太極,旅順口筑城進展緩慢,連地基都還未完成,根本看不出筑的是什么城。 皇太極大奇,不知鄭福林拖拖拉拉地在搗什么鬼。將范文程和寧完我叫來商議,兩人也說不出所以然。不過范文程乃精細人,詳細地詢問鄭福林組織的民夫數(shù)量、進展程度以及糧草狀況。 正是范文程的詢問,提醒了皇太極,皇太極陡然醒悟,大笑道:“區(qū)區(qū)萬余民夫,準備筑城至何時?鄭福林這是想吸引我們?nèi)ミM攻??!” 大笑之余,皇太極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冷哼道:“想拿南蠻子的命換朕的巴魯圖?白日做夢!” 皇太極遂不在意,只是下令薩穆什喀不要與荊州軍硬拼,將荊州軍鉗制在遼東半島以南即可。 也就是說,金州地峽以南,任鄭福林折騰。 第五百章 假作真時真亦假 諸幕使在瓜洲碰頭后,張道涵與朱之瑜返回荊州,郭銘彥返回上海,張兆南下廣州,周望、陸世明則迅速北上,分別就任中原戰(zhàn)區(qū)統(tǒng)帥與參軍總管之職。唯有林純鴻留在了瓜洲,待田楚云率領東南軍抵達瓜洲后,再一同北上。 一時間,瓜洲成了整個南部大明的中心,各路急腳遞將情報、請示匯集至瓜洲,再將林純鴻的命令傳達至各地,每日往返的信使不絕于路。 情報中,就包括朱由檢、楊嗣昌、高起潛以及盧象升等人的動靜。 聽聞楊嗣昌、高起潛與盧象升因迎戰(zhàn)、避戰(zhàn)一事鬧得不可開交,朱由檢左右搖擺時,林純鴻跌足長嘆:“氣數(shù)??!氣數(shù)!不管是迎戰(zhàn),還是避戰(zhàn),總得有個既定方略,如此左右搖擺,讓將士們?nèi)绾巫蕴???/br> 從內(nèi)心而言,林純鴻還是傾向于接受盧象升的觀點,在保證邊關穩(wěn)固的情況下,與韃子決一死戰(zhàn)。 盧象升的頭腦還是冷靜的,這從他僅僅率領五千天雄軍將士趕到京師就可以看出。不過,要說楊嗣昌和高起潛有什么錯,也談不上,無他,出發(fā)點不同而已。盧象升不當家,當然不用考慮柴米油鹽,但楊嗣昌總得為整個朝廷、整個政府的運轉(zhuǎn)做全盤考慮。 其中,楊嗣昌千方百計地節(jié)省錢糧,欲運往河南、陜西賑災,這點林純鴻就贊賞不已。當前,安內(nèi)還是甚于攘外,沒有這批賑災的錢糧,河南和陜西說不清什么時候又亂作一團。 待林純鴻得到消息,朱由檢命盧象升節(jié)制各路勤王兵馬,又命高起潛節(jié)制關寧諸路援兵后,林純鴻恨極,差一點將桌子掀翻在地。 “昏庸、糊涂!既然想迎戰(zhàn),又為何讓最精銳的一支力量作壁上觀?” 林純鴻大罵朱由檢。高起潛與楊嗣昌站在一起,將關寧鐵騎握在手中,必然拼盡全力實施避戰(zhàn)的策略,如此一來,等待盧象升的命運就只有一條:戰(zhàn)敗! 敗了也就敗了,大明擁兵上百萬,少幾萬人影響不了根本。但是,盧象升在堅決主張迎戰(zhàn)的情況下戰(zhàn)敗,以他一根筋般的性格,必然選擇馬革裹尸! 盧象升戰(zhàn)死,絕對是大明無可挽回的損失! 林純鴻氣急,不免大聲嘶吼道:“田楚云到哪里了?讓他加快動作,別磨磨蹭蹭的!” …… 林純鴻的氣還未消,又接到了兵部的命令:令荊州軍至聊城、廣平府待命,不得跨越聊城、廣平一線半步。 林純鴻直接選擇了無視,將命令扔在一邊,并下令嚴密封鎖這條消息,以免影響十多萬將士的士氣。 緊接著,林純鴻又收到了鄭福林的戰(zhàn)報。 當林純鴻得知鄭福林先后采用圍望海堝城不攻、佯裝筑城等計,引誘滿清韃子來攻,而薩穆什喀和皇太極均未上當后,林純鴻心里一動,情不自禁地念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崔玉兒正好在林純鴻身邊,聽到之后,不免一愣,隨口問道:“三哥哥,說的什么?” 林純鴻自失地笑了笑,又念了一遍。 崔玉兒聽清后,只覺得回味無窮,執(zhí)筆舔墨,將對子記了下來。 崔玉兒盯著自己的手書默然半晌,方嘆道:“道盡了人世間的滄桑與無奈……非大苦大悲之人,無法寫出這些話。這應該不是三哥哥自創(chuàng)的吧?是誰寫的?” 林純鴻苦笑不已,寫這句話的人還要等八九十年才會出生呢,歷史已經(jīng)改變,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出生。不得已,他隨口敷衍道:“偶爾聽人念過,覺得有道理,便記在了心頭?!?/br> 崔玉兒有沉吟半晌,方才問道:“不知這句話與鄭叔有何關系?” 林純鴻道:“鄭叔在遼東數(shù)次引誘韃子來攻,結(jié)果韃子jian猾,始終不上當。我在想,能不能趁機會,干脆在旅順筑城?!?/br> 崔玉兒思索片刻,道:“說到戰(zhàn)陣,玉兒自是不懂。只是,韃子發(fā)覺鄭叔真筑城后,豈不是還有傾力來攻,鄭叔能抵擋得住嗎?” 林純鴻笑道:“假作真時真亦假,妙就妙在這里啊,鄭叔越是把筑城一事鬧得跟真的似的,韃子就越是疑惑,猶豫不決之下,豈不是錯過了最佳時機?” 林純鴻轉(zhuǎn)眼望向輿圖,盯了良久,道:“萬一韃子最終發(fā)現(xiàn)上當受騙,傾力來攻,我們就趁機來一場韃子決不愿看到的大決戰(zhàn),把韃子的腸子打出來!” 說完,林純鴻自顧自地拿起幾個小人,在遼東半島、皮島還有濟州島之間擺來擺去,開始推演戰(zhàn)局。推演一開始,林純鴻即陷入忘我境界之中,渾忘了旁邊還有崔大美女。 崔玉兒苦笑不已,復又拿起剛才的筆墨,琢磨對子中的韻味。 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崔玉兒進來出去業(yè)已兩次,林純鴻方才醒過身來,大聲叫道:“張杰夫……張杰夫……” 張杰夫就在外間,聽到叫聲后,立即進來行禮,問道:“都督有何吩咐?” “傳令狄威,令其立即率領龍虎軍團剩余兩軍,自巴達維亞出發(fā),一個月內(nèi)至濟州島駐防待命?!?/br> “傳令戴哲,令其暫停修筑淡馬錫城,率領麾下全部工匠至皮島待命?!?/br> …… “傳令張道涵……” 說到此處,林純鴻忽然頓住了話頭,似乎心有所慮,還未完全考慮成熟。張杰夫放下速記的硬筆,滿眼疑惑地望著林純鴻。 林純鴻揮了揮手,道:“算了,給張府令的命令就不要記了,本督還是親自修書吧……” 張杰夫躬身行了個禮,接令而出。林純鴻則坐在了案臺前,開始執(zhí)筆修書。 書信之中,林純鴻詳細講述了自己的計劃,并且著重強調(diào)了實施這個計劃,需要加撥大圓的大致數(shù)目及需要增加的民夫數(shù)量。 修書完畢后,林純鴻在書信之后蓋上了大印。 這個大印一蓋,法律效力則與普通書信完全不同。也就是說,加撥大圓、加派民夫,這些都是命令,張道涵不得推諉。之所以以修書的方式傳達命令,無非就是擔心張道涵不解上情,帶著怨氣執(zhí)行命令而已。 發(fā)出書信后,林純鴻方才稍稍減輕了點朝廷禁止荊州軍跨越聊城、廣平一線的隱憂。正所謂西邊不亮東邊亮,戰(zhàn)場并不僅僅只有華北一處,能在遼東半島大量消耗韃子的有生力量,效果并不一定比在京師附近鏖戰(zhàn)差。 且說盧象升得知兵部令荊州軍不得跨越聊城、廣平一線后,大驚失色,差點暈倒在地。 盧象升并不是一個莽漢,而是一個親自cao刀上陣、心思縝密的儒將。這次,他力主朝廷堅決迎戰(zhàn),一方面出于他對理念的堅守,另一方面,就是林純鴻奉詔率重兵北上。 所以,他才敢將天雄軍主力駐防在宣大一線,自己親率偏師勤王。甚至,當他聽聞朱由檢將關寧援兵交予高起潛統(tǒng)帥之后,也沒放在心上。畢竟,有了林純鴻十多萬精銳荊州軍,關寧援兵充其量只能錦上添花,并不能發(fā)揮一錘定音的作用。 現(xiàn)在,朱由檢僅僅因為擔心林純鴻趁機作亂,就將荊州軍擋在了聊城以北,差點讓盧象升抓狂。 盧象升與林純鴻接觸多次,相互之間有過合作,也有過算計,總體上合作多過算計。從盧象升對林純鴻的認知上看,盧象升一百個不相信林純鴻會趁機作亂。從現(xiàn)實情形來看,除非林純鴻想與天下人為敵,才會在韃子入侵的情況下,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朝廷為敵。 林純鴻這個口口聲聲把黎民百姓掛在嘴頭的人,何至于蠢到這種地步? 盧象升心里悲苦,忍不住對楊延麟說道:“朝廷危難,本督死不足惜,只是憂慮大廈將傾,無人支撐……” 楊延麟本為經(jīng)筵講官,以文章節(jié)義聞名天下,與黃道周、倪鴻寶齊名,并稱為“三翰林”。不過,這節(jié)義放在楊嗣昌眼中,就如茅廁里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既不懂得經(jīng)世致用,脾氣又臭,見到大山,唯知一頭撞上去,不到南山不回頭。楊延麟以節(jié)義自負,自然看不慣楊嗣昌避戰(zhàn),向皇上上奏章大罵楊嗣昌。 楊嗣昌當然不愿意看到這只蒼蠅在耳邊嗡嗡叫,授予楊延麟兵部職方司主事之銜,至盧象升軍中任參贊。 當下,楊延麟聽了盧象升的話后,大驚道:“總督大人何至于口出如此不詳之言?” 盧象升搖了搖頭,道:“今日方知,袁元素當年之悲苦。等待本督的,很可能就是元素之覆轍!” 盧象升提起當年的一段公案,并聲稱自己很可能會如袁崇煥一般被千刀萬剮,直把楊延麟嚇得目瞪口呆:“這怎么可能?” 盧象升道:“暢言復遼,卻被韃子殺到京師城下;本督暢言驅(qū)逐韃虜,卻慘遭敗績,與袁元素有何兩樣?” 楊延麟雖絕不愿意相信這是事實,但又不得不承認盧象升說得有理,有氣無力地反駁道:“戰(zhàn)事還未展開,就說慘遭敗績,總督大人是不是過于悲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