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jié)
朱由檢聽到楊嗣昌提起三人,心里堵著一團火,鼻子里冒著粗氣,最終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殺氣騰騰的話:“援救濟南不力者棄市!” 朱以派的奏章,林純鴻比朱由檢、楊嗣昌早三日看見。朱以派在擬定奏章后,除了上奏朝廷外,還抄錄一份,送給了林純鴻。 林純鴻見了抄錄的奏章后,不由得大笑道:“魯王倒是宗室中難得的明白人?!?/br> 陸世明也笑道:“普天之下,除了真傻子外,都是明白人,就看在哪方面明白了。比如德王,對聚斂財貨就特別明白,再比如顏繼祖,在保命、推責(zé)方面,誰也沒有他精明!” 聽到陸世明提起顏繼祖,林純鴻就如吃了蒼蠅一般,心里堵得慌,怒道:“身為一方鎮(zhèn)守,不思?xì)常瑓s專門搞一些歪門邪道!最可惡的是,還打著隔斷韃子援兵的旗號!” 林純鴻越說越怒,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下案牘,繼續(xù)說道:“人和人的差別怎么就這么大!遠(yuǎn)不說盧建斗,就拿濟南城中的巡按和兵備使來說,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宋學(xué)朱和周之訓(xùn)以鄉(xiāng)兵鎮(zhèn)守濟南,卻力保濟南七八日,又耍盡手段,將德王治得苦不堪言,這些事情早已傳入林純鴻的耳朵。 事實上,宋學(xué)朱能守住濟南,最大的功勞還是在于林純鴻。岳托若是全力攻打,濟南能堅持兩天,那就是奇跡。岳托的主意,林純鴻心知肚明,無非就是想調(diào)動荊州軍,為圍剿荊州軍創(chuàng)造戰(zhàn)機而已。 也就是說,林純鴻不救援濟南,濟南反而能堅持下去,一旦林純鴻出兵救援,濟南很可能會應(yīng)聲而破。 現(xiàn)在,林純鴻在陸世明面前公開提起宋學(xué)朱和周之訓(xùn),陸世明明白,林純鴻起了愛才之心,也舍不得讓濟南落入韃子之手。 陸世明道:“屬下?lián)?,一旦韃子知悉我們有能力阻止他們渡過運河,濟南十有八九會守不住?!?/br> 林純鴻大奇,問道:“既然運河過不了,岳托應(yīng)該知道后路被斷,這個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盡快跑路,為何還要攻打濟南?” 陸世明道:“屬下在賊窩里呆過數(shù)年,對強盜的心思倒是知悉一二。強盜心里很清楚,過了今天,不一定能見到明天的太陽,所以,無不奉行及時行樂的信條。韃子,從本質(zhì)上來說,就是一伙強盜,即便知道后路被斷,十有八九也要發(fā)泄獸性,先搶個痛快!” 林純鴻默然半晌,忽然斷然道:“荊州軍無法抽出兵力援救濟南,并不代表無人可以救援,顏繼祖不是有三千標(biāo)兵么?張拱薇手下也有萬五兵力,劉澤清也有七千多,這么多兵,卻干耗糧食,不如讓他們?nèi)ゾ仍疂?!?/br> “他們?nèi)ゾ仍疂??恐怕母豬也上樹了!” 陸世明不屑地說道。 林純鴻的面色突然變得陰翳,咬牙道:“逼他們?nèi)?!?/br> 第五百一十九章 口諭 隆平侯張拱薇倒不是第一次與李蒙申交鋒,當(dāng)初在長江上時就被蜈蚣船阻隔數(shù)日,方才進入安慶城。 這次,雙方換了位置,輪到張拱薇來阻止李蒙申通過。雖然張拱薇令麾下鼓足了勇氣,做足了派頭,但令他極度抓狂的是,不僅沒有攔住李蒙申,反而還損失了數(shù)十只小船、凍死了幾個兵丁。 張拱薇怒不可遏,卻又找不到發(fā)泄的渠道,每日大罵林純鴻、李蒙申,直把兩人的祖宗十八代翻了個遍。有了怒火,總要發(fā)泄,否則會傷肝,張拱薇倒是深諳此道,每日不停地找尋屬下的過錯,給予重罰。這下子,人人自危,尤其是身邊的親衛(wèi),動輒得咎,苦不堪言。 最終,還是親兵隊長了解張拱薇,花費極大力氣,在德州城尋了一個國色天香的女子,獻給張拱薇。張拱薇一見此女子,立即被吸引,每日在女子肚皮上做功夫,總算把前幾日的郁氣拋到了九霄云外。 眾皆大喜,生活又恢復(fù)了平靜。 如此平靜了數(shù)日。這日,張拱薇正摟著女子喝酒,忽然收到了荊州軍的戰(zhàn)情通報。 張拱薇大奇,荊州軍向來自傲,從不將戰(zhàn)情通報給友軍,今日卻是發(fā)了什么神經(jīng),巴巴地送來一份通報? 雖然感到奇怪,但張拱薇卻沒有給荊州軍面子的道理,左手依然在女子身上探尋,右手卻不耐煩地?fù)]了揮,道:“一邊去,侯爺我沒空!” 女子被張拱薇摸得嗯哼了數(shù)聲,讓張拱薇心里麻癢,正待上下其手,眼角的余光卻發(fā)現(xiàn)通報之人并未走。 張拱薇大怒,喝道:“汝敢不聽令?” 通報人嚇得趕緊跪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答道:“事關(guān)德州之安危,還請侯爺一觀!” 德州之安危,及侯爺張拱薇之安危,張拱薇渾身來了個激靈,將女子推在一邊,從爬至他腳下的通報人手中接過了函件。 一觀之下,張拱薇的臉色立即變得陰沉,咬牙切齒地罵道:“狗日的,想玩老子!” 罵著,張拱薇呢將函件撕得粉碎,對準(zhǔn)通報人大喝道:“還不快滾!” 通報人屁滾尿流地爬了出去。 荊州軍在戰(zhàn)情通報中詳細(xì)敘述了荊州軍的打算,即以驃騎軍、霹靂軍團守住運河一線,隔絕韃子兩部,田楚云率龍武軍、雄威軍團、神機軍團守住鹽山,斷絕岳托的歸路,將岳托徹底圍殲。 張拱薇雖驕橫跋扈,倒也不笨,早就看出了荊州軍的打算,張拱薇一百個不相信僅憑運河就能擋住韃子,存了一份看好戲的心思,所以,在阻止田楚云北上時,他只準(zhǔn)備找回場子,狠狠地羞辱荊州軍一番后再放行。 這份戰(zhàn)報真正讓張拱薇惱火的是,荊州軍說,現(xiàn)在局勢有變,濟南危在旦夕,荊州軍忠心為國,不能坐視不理,準(zhǔn)備派遣驃騎軍和霹靂軍團馳援濟南,將運河防線交給張拱薇。 末了,還加了一句:“運河之防務(wù),事涉圍殲岳托之成敗,請侯爺慎之、慎之!”文字之露骨,就差直接說出,如果讓韃子越過運河逃跑,都是你張拱薇的責(zé)任! 張拱薇指天畫地痛罵林純鴻陰險,罵著罵著,突然罵出了一句:“老子有什么責(zé)任,真要有責(zé)任,全在顏繼祖的身上!” 這句罵出后,張拱薇突然愣了愣,方才想起,無論是荊州軍,還是自己,與或是劉澤清,名譽上都應(yīng)歸顏繼祖節(jié)制! 張拱薇忽然大喜,馬上令人將刀筆吏喚來,首先給荊州軍發(fā)了一份函,大意就是,朝廷自有法度,大軍行止,皆由巡撫大人定奪,還請荊州軍稍安勿躁,聽從巡撫大人命令。 然后,張拱薇又行文給顏繼祖,申明大義,說一些濟南危急,還請大人早日定策,本候?qū)⒙犃願^力作戰(zhàn)之類無營養(yǎng)之話。 發(fā)出兩篇行文之后,張拱薇心里頗感暢快,上次讓顏繼祖腳底抹油,跑到了臨清,這次總算報了一箭之仇,將燙手山芋扔到了顏繼祖手中。 張拱薇所不知道的是,這份戰(zhàn)情通報還發(fā)給了劉澤清一份,劉澤清的對策與他如出一轍,皆把皮球扔給了顏繼祖。 無論是張拱薇,還是劉澤清,對顏繼祖的膽氣一點都不敢恭維,他們相信,顏繼祖必然想盡一切辦法阻止驃騎軍、霹靂軍團離開運河一線。 然而,令張拱薇、劉澤清大吃一驚的是,他們的行文剛發(fā)出,結(jié)果就接到了顏繼祖的命令:令二人立即至臨清,商議援救濟南一事。 顏繼祖的命令,二人自然不放在眼里,有心不去,只是現(xiàn)在還需要顏繼祖當(dāng)擋箭牌,二人扭扭捏捏地上了路,率領(lǐng)親衛(wèi),望臨清而行。 劉澤清和張拱薇原以為,顏繼祖會借這次機會拿捏作態(tài),狠狠地羞辱他們一番,以報二人不聽指揮之怨。不過,令兩人大吃一驚的是,顏繼祖似乎一點追究的意思都沒有,反而苦口婆心地勸解他們。 顏繼祖道:“荊州軍說是五萬,事實上,兵力總計十萬余,三個步兵軍團,就差不多六萬,加上兩個騎兵軍,總計三萬,還有萬余水師齊聚運河!” 顏繼祖不厭其煩地計算荊州軍的兵力,讓張拱薇和劉澤清疑惑不已。 張拱薇是個急性子,干脆說道:“都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顏大人有什么話就請直說,本候是個粗人,聽不懂這些拐彎抹角的話。” 劉澤清乃弓手出身,早年混跡于市井之間,與黑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張拱薇聽不明白顏繼祖何意,他倒明白了十之八九:林純鴻擁兵十萬,朱由檢拿他沒辦法,無論是濟南失守,還是運河失守,皆怪不到他頭上,至于我們幾人,就做好當(dāng)犧牲品的準(zhǔn)備吧。 果然,顏繼祖說道:“濟南失守,本撫自然罪責(zé)難逃,如果牽連兩位將軍,就不妙了?!?/br> 顏繼祖接著說道:“若林純鴻援救濟南,十有八九會與岳托大戰(zhàn),多爾袞屯兵于運河以西,接報后,極有可能渡過運河,與岳托一道圍殲林純鴻。到時候,我們到底是阻止多爾袞過河,還是以圖長遠(yuǎn)?” 所謂的以圖長遠(yuǎn),只是說起來好聽而已,實質(zhì)上就是避戰(zhàn),放任多爾袞襲擊林純鴻腹背。 張拱薇想了想,道:“運河,最寬處不過三四十丈,要阻止韃子越過運河,談何容易?若是不阻止,林純鴻在多爾袞和岳托的夾擊下,即使不死,也得脫層皮,那時,濟南必然陷落。” 劉澤清帶著一絲不確定,遲疑道:“莫非巡撫大人的意思是三路援救濟南,讓林純鴻繼續(xù)守著運河?” 三人正商議著,忽然接到報告:太監(jiān)陳奎抵達(dá)臨清。 三人大驚失色,濟南危在旦夕,陳奎跑到臨清來找顏繼祖,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話。 果然,當(dāng)陳奎被顏繼祖迎入軍帳后,見張拱薇和劉澤清也在,喜道:“原來隆平侯和劉總兵也在,這下倒省得咱家多跑路了?!?/br> 顏繼祖訕笑道:“正商議如何援救濟南呢?!?/br> 陳奎也不去理會顏繼祖,忽地臉色一沉,尖著嗓子,鄭重地說道:“皇上口諭!” 三人一聽,趕緊拜伏于地,側(cè)耳傾聽。且聽陳奎說道:“援救濟南不力者棄市!” 顏繼祖三人面無人色,心里大聲叫苦,朱由檢此舉,無疑徹底斷了他們的退路,除了與韃子戰(zhàn)陣交鋒外,已經(jīng)沒有其他的選擇。 陳奎看著三人的慫樣,只覺得厭惡萬分,淡淡地說道:“皇上等著三位的好消息,還請三位建功立業(yè),為皇上解憂?!?/br> “是……是……那是當(dāng)然……” 陳奎一刻也不想久呆,說了聲“咱家另有事,就不打擾三位了”,便告辭而去,將臉色蒼白的顏繼祖、張拱薇和劉澤清扔在了一邊。 陳奎說另有事,并非虛言。當(dāng)他離開顏繼祖軍營后,徑直來到了二十里之外的荊州軍大營。林純鴻早已知曉陳奎被任命為荊州軍監(jiān)軍,前期自信滿滿地逼顏繼祖三人援救濟南,主要原因也在此。 現(xiàn)在,他聽聞陳奎到了后,大喜,立即召見陳奎。 周望、陸世明與陳奎早已熟識,未將陳奎當(dāng)做一般太監(jiān)看,也一道前至軍帳中,與陳奎敘舊。周望見到陳奎,打趣道:“公公久居宮中,今日可算找到了機會出來一趟。照我看來,不如向皇上請率一軍,與韃子臨陣決機,豈不是好過悶在宮里?” 陳奎苦笑道:“漂浮之浮萍,也就這命?!?/br> 林純鴻心下惻然,安慰道:“荊州軍往后,估計是大戰(zhàn)不斷,公公既然來了,短時間內(nèi),皇上也不會急著召回宮中?!?/br> 陳奎這么多年了,早已習(xí)慣了世人對他敬而遠(yuǎn)之,現(xiàn)在林純鴻、周望關(guān)心之意甚濃,他心里不無所感。囁嚅了半天,方才想起一事,道:“出宮前,皇上曾問,以田楚云率大軍阻隔在鹽山,端得是好計,只是荊州軍如何阻止岳托渡河向西與多爾袞匯合?” 說到軍情,林純鴻信心滿滿地說道:“公公見過三層甲板戰(zhàn)艦,知道其厲害,如果有一艘戰(zhàn)艦位于運河中,方圓五里之內(nèi),韃子不敢越雷池半步。現(xiàn)在運河中雖沒有巨型海舟,卻有靈活的蜈蚣船,火力雖遠(yuǎn)不及海舟,船體也遠(yuǎn)不及海舟堅固,但勝在數(shù)量多。” 陳奎大悟,帶著一絲征求意見的味道,說道:“皇上非常關(guān)心此事,咱家將密奏皇上。” 林純鴻見陳奎坦蕩至斯,大笑道:“公公請便,韃子即使知道此事,也來不及了!” 第五百二十章 試探 林純鴻說得不錯,韃子即便醒悟過來,也已經(jīng)遲了。 話說阿濟格奉多爾袞之命,率領(lǐng)蒙古一部、女真精騎一部,與霹靂軍團第一軍對峙于臨清潘莊,一直未曾至運河邊。 一日,阿濟格偶然到了運河邊,看見數(shù)不清的運輸船,在蜈蚣船的護送下,大搖大擺地運送輜重往北后,阿濟格渾身冒冷汗,差點栽倒在地。 這蜈蚣船他簡直太熟悉了! 當(dāng)初,進攻皮島時,由于周林佬率領(lǐng)六艘戰(zhàn)艦及時趕到,致使阿濟格功虧一簣。阿濟格倉皇逃至朝鮮半島后,到底不甘心,一直屯兵于朝鮮北部,試圖等巨型戰(zhàn)艦離開后,再伺機攻島。 然而,令阿濟格失望的是,周林佬的六艘巨型戰(zhàn)艦的確調(diào)走了,但是又來了蜈蚣船。阿濟格剛開始還不知蜈蚣船的威力,令朝鮮艦隊襲擊蜈蚣船。哪想到,朝鮮艦隊雖個頭大過蜈蚣船不少,但蜈蚣船的靈活性、堅固程度、炮火猛烈程度遠(yuǎn)非朝鮮艦隊所能比。 沒有任何意外,朝鮮艦隊倉皇逃走,將制海權(quán)交給了蜈蚣船。 現(xiàn)在小一號的蜈蚣船又一次出現(xiàn)在阿濟格眼前,如何不讓阿濟格震驚? 阿濟格一刻也不耽誤,縱馬沖至多爾袞軍帳,不待馬匹減速,就一個縱躍翻身下馬,借著滾動消除了沖勁后,跌跌撞撞地闖到了多爾袞面前。 多爾袞正在細(xì)細(xì)地品茶,被阿濟格嚇了一跳,珍貴的鈞窯瓷器差點摔破在地。多爾袞臉色立時陰沉下來,喝問道:“何事?為何不通報?出去!” “蜈蚣……蜈蚣船……岳托退兵!” 阿濟格臉上全是汗,喘著粗氣,前言不搭后語地說道。 多爾袞聽得稀里糊涂,也不管阿濟格說什么,厲聲吼道:“來人,拖出去!” 阿濟格急忙大吼道:“岳托大軍危矣!” 多爾袞對他這個弟弟知之甚深,知道他不會亂說話,揮手令親衛(wèi)退下,冷聲道:“冷靜點,再說話?!?/br> 阿濟格一把從桌上搶過鈞窯茶杯,一點也不在意多爾袞喝過,連茶帶水一口氣灌入口中。喝了茶之后,阿濟格砸了砸嘴,終于冷靜下來。 “十四弟,林純鴻在運河上布滿了蜈蚣船,我大軍想要渡過運河,恐怕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 “蜈蚣船?” 阿濟格急道:“就是一種劃槳的船只,狀若蜈蚣,被稱為蜈蚣船。我在遼東見過的蜈蚣船,是雙層槳,槳的數(shù)量超過一百,一齊劃動時,幾乎比飛鳥還要快;蜈蚣船上,還有八門霹靂炮,更有火槍手百余名,船只難以靠近;而且,其船體異常堅固,所有兵丁皆被遮護在厚木板后,無異于一座移動的小型城堡!” 多爾袞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問道:“運河上的蜈蚣船上有多少兵力?像這樣的蜈蚣船有多少?” 阿濟格道:“只知道是單層槳,兵力、數(shù)量均不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