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節(jié)
“近年來,連陜西、河南、山西等膏腴之地,都幾乎顆粒無收,更別談土地貧瘠、氣候惡劣的宣大。在宣大種植糧食,出產(chǎn)少得可憐,與其如此,還不如全部種草,養(yǎng)殖綿羊剪毛!” “這……”孫傳庭疑惑不已,問道:“養(yǎng)羊比種糧食劃算?” 黃渤點頭道:“這是自然!在宣大,一千畝地,在豐年的收成不過一千五百石左右,能換取兩千圓左右。若用來養(yǎng)羊,則可以養(yǎng)六千只羊,每只羊一年所產(chǎn)羊毛大約五六斤,總計三萬多斤,按照現(xiàn)在的價格,一斤羊毛值六七十文,出售后,可得兩千五百多圓。這還不包括羊rou出售之后的收入?!?/br> 大明版羊吃人新鮮出爐,若是山西、陜西邊境地區(qū)的豪強學會了算這筆賬,羊吃人的現(xiàn)象必將在大明北方上演,利潤所驅使,任何人也阻止不了。 孫傳庭目瞪口呆,這賬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孫傳庭還知道,照料草地和羊群所需的人手遠比種植糧食少得多,更何況,牧草所能生長的地方也遠比耕地廣闊。 現(xiàn)在,宣大已經(jīng)有很多人見縫插針,在山地和一些不適合種糧的地方養(yǎng)殖綿羊剪毛,只是還無人直接棄糧養(yǎng)羊。 不過,孫傳庭還是搖了搖頭,道:“不可行!先不說這些土地都是有主之地,誰也無法強迫他們種糧還是養(yǎng)羊,就拿養(yǎng)羊比種糧需要的勞力要少得多,多出來的人去干什么?” 孫傳庭果然乃一時之人杰,要是林純鴻聽到孫傳庭這么說,一定會在腦海中冒出兩個詞:產(chǎn)業(yè)的經(jīng)濟效應和社會效應。就拿八九十年代的多數(shù)國企來說,明明是虧損,國家卻無法將其關停,無他,關鍵是多出來的人力如何安置?一直到了九十年代末,經(jīng)濟的發(fā)展能夠為多出來的勞力找到出口,國家才下決心進行國企改革,出售一部分不太重要的國有資產(chǎn)。 黃渤顯然沒有這么清晰的概念,搖頭道:“鄙人并不準備在宣府、大同、朔州以南商墾,而是在朔州以北率先圈地,然后募人養(yǎng)羊?!?/br> 孫傳庭驚問道:“朔州以南,歷來就是大明與蒙古韃子、女真韃子拉鋸的地方,在那些地方圈地養(yǎng)羊,如何保證羊和人的安全?” 黃渤笑道:“所以,需要驃騎軍進駐朔州!” “一驃騎軍如何遮護所圈之地?”孫傳庭問道,剛問完,孫傳庭心里一動,嘆了口氣,道:“江陵侯的謀算還真是深遠!” 黃渤點頭道:“不錯!只要靠近了草原,騎士、戰(zhàn)馬還不是源源不斷?驃騎軍不可能永遠只有這么多人馬嘛!” 孫傳庭默然。 想當初,林純鴻借張鳳儀至夫人堡之機,派遣黃渤北上發(fā)展毛紡織工坊,所為的,也就是今天吧? 孫傳庭忽然感到一陣恐懼,大明有這樣的軍閥,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一股無力感傳來,孫傳庭差點歪倒在地,深陷的眸子里,已經(jīng)沒有了剛才的精明和光彩。 他正準備令黃渤出去,黃渤卻說道:“還請督師大人同意鄙人在大同、宣府、朔州開設毛紡工坊,以節(jié)省轉運羊毛費用,為即將多出的勞力尋找出路……” 孫傳庭緩緩地揮了揮手,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先退下吧,容本督細細思之……” 黃渤行了個禮,退出了總督府。 且說孫傳庭的催錢糧奏章,與林純鴻的調集驃騎軍至朔州打擊濟爾哈朗的奏章,幾乎同時抵達京師,進入了內閣。 楊嗣昌一見這兩份奏章,當即大聲叫苦,恨不得將林純鴻的奏章一把塞入嘴中吞掉。楊嗣昌幾乎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林純鴻的奏章會得到朱由檢的首肯,并且得到大多數(shù)朝臣的擁護。 楊嗣昌比誰都厭煩游弋在城外的驃騎軍。正是這股無君無父的大膽狂徒,扯掉了大明的最后一層遮羞布,讓朝廷的虛弱暴露在天下人面前。 但是,僅僅因為厭惡,就能把驃騎軍趕走? 楊嗣昌清醒地認識到,林純鴻控制了運河水道,又在揚州放置了一個軍團,只需四個晝夜,就可以輕松地將幾萬人馬擺在京師城下。在這種態(tài)勢下,驃騎軍離開京師與留在京師,又有何分別? 相比較毫無意義、空耗錢糧的留駐京師,驃騎軍到了宣大,林純鴻完全可以借機將勢力滲透至宣大,并將自己的勢力置于精銳騎兵的保護之下。 從宣大至京師,足足有三四百里,一路上關隘無數(shù),沒有朝廷的許可,林純鴻不可能派遣一兵一卒至宣大。此情此景下,無論林純鴻在宣大折騰什么,只要朝廷看不順眼,一紙詔書就能將林純鴻的勢力連根拔起。 現(xiàn)在若是任由驃騎軍至宣大,朝廷投鼠忌器下,還敢對林純鴻在宣大的勢力說三道四嗎? 楊嗣昌不愿意看到驃騎軍至宣大,而且他也相信,憑借朱由檢對他的信任,他能說服朱由檢同意他的意見。只是,那幫鼠目寸光的朝臣和言官,他們可管不了這么多。 他們十有八九會認為,驃騎軍在京師附近一日,大明朝廷就抬不起頭,現(xiàn)在總算有了驃騎軍主動離開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 沉重的壓力之下,朱由檢能頂?shù)米幔?/br> 楊嗣昌愁欲狂,最終他明知不可為,偏要為之,悲壯地進行票擬:立即籌集糧三萬石、錢五十萬圓,撥付至宣大。 果然,朱由檢見到兩份奏章和內閣的票擬之后,立即將楊嗣昌喚入宮內詢問緣由。 楊嗣昌費盡了口舌,述說其中的利害關系。最終,朱由檢心中雖狐疑,還是拿起了朱筆,畫了個大大的勾。 當批紅送至戶部執(zhí)行時,卻被戶部給事中駁回,理由非常簡單,但又令人頭痛萬分:國庫沒有這么多錢糧! 這話倒是實話,現(xiàn)在還只是五月,離夏稅抵達京師,至少還有兩個月,朝廷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萬般無奈之下,朱由檢咬牙答應,錢糧從內帑中出。 如此深明大義的皇上,楊嗣昌還有什么話說?除了涕淚皆流,大贊皇上英明外,鬧不出別的花樣。 朱由檢壓根就沒有料到,此事成了一場風暴的導火索。 在朝中,看楊嗣昌不順眼的人大有人在,再加上前段時間楊嗣昌清理都察院,一幫朝臣早就積了一肚子的怨氣。此時,見朱由檢和楊嗣昌不顧大明的臉面,硬要留驃騎軍在京師礙大伙的眼,怒火終于爆發(fā)。 潮水一般的劾章,遞到了朱由檢處,直把朱由檢看得心疼不已:這幫混蛋,朝廷都這么艱難了,還不節(jié)約用紙? 朱由檢對楊嗣昌的信任,大大出乎這幫朝臣的預料。朱由檢強行壓下了奏章。 朝臣們怒火更盛,再次上劾章,聲稱正是因為出了楊嗣昌,方才把大明禍害至這步田地。還抓住楊嗣昌未丁憂一事,將楊嗣昌斥為不忠不孝不義之徒。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挺楊與倒楊的兩股勢力,已經(jīng)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再無回旋的余地。楊嗣昌無法安其位,向朱由檢遞交了辭章。 朱由檢如何舍得楊嗣昌離開?將楊嗣昌喚入宮內,慰留安慰。 楊嗣昌泣道:“若能阻止驃騎軍至宣大,臣告老,也值了。” 朱由檢不停地權衡驃騎軍至宣大、與楊嗣昌的去職的利弊,最終,朱由檢選擇了留下楊嗣昌,而下旨命驃騎軍即刻趕赴宣大打擊濟爾哈朗。 一場激烈的倒楊、挺楊之爭,以阻止驃騎軍駐扎宣大為導火索,最終由于朱由檢釜底抽薪,暫時告一段落。 至于大明受了什么損失,除了朱由檢和楊嗣昌打落牙和血吞外,無人在意。 孫傳庭雖遠在陽和,卻隨時關注著朝堂的動態(tài),這是作為地方大員的最基本素質。當他得知塵埃落盡,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道:“君是力圖有作為之君,首輔是清醒之首輔,奈何大明已經(jīng)從根上爛了!” 原本,按照孫傳庭的設想,楊嗣昌必然能看透林純鴻的企圖,然后爽爽快快地調撥錢糧,阻止林純鴻將勢力滲透至宣大。因此,他一直未答復黃渤,只待朝廷錢糧一到,就拒絕黃渤,讓林純鴻竹籃打水一場空。 哪想到,朝廷紛爭不斷,居然鬧出了個無異于自虐的結局。 孫傳庭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將黃渤叫至陽和,詳細商談合作事宜。 大的方略已定,細節(jié)之處雖繁瑣,但總有結束之日。五月底,各項事宜均開始運作。黃渤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一旦啟動,效率非常高,直把孫傳庭看得感慨萬千: 一邊是紛爭不斷、效率低下、行事莫名其妙的朝廷,一邊是謀劃深遠、步步為營、層層推進的荊州地方勢力,與其讓朝廷繼續(xù)這么混亂下去,還不如借林純鴻這個外力強行改造大明,讓大明如荊州一般充滿活力。 孫傳庭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左右環(huán)顧,見無人,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第五百六十三章 收編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驃騎軍入駐宣大,以沁水籌謀押送糧草率先拉開了序幕。網(wǎng) 對荊州經(jīng)營山西、草原而言,沁水的條件并不好,既未處在交通要道上,亦非戰(zhàn)略要地,境內多山,土地貧瘠,唯有一條沁水穿縣而過。 大名鼎鼎的竇莊夫人堡,就位于沁河邊。 張鳳儀初至夫人堡,凄凄惶惶,茶飯不思,更別談戰(zhàn)場爭鋒,縱馬馳騁。后來,黃渤抵達夫人堡,與張鳳儀母霍氏商議開設毛紡工坊事宜。 霍氏見沁水境內多山,養(yǎng)羊之人不少,深明大義,開始在竇莊協(xié)同黃渤開設工坊。張鳳儀對此興趣寥寥,漠不關心。 工坊從零開始起步,后來因羊毛源源不斷地從宣大涌入竇莊,規(guī)模越來越大,雇傭的工人越來越多。黃渤借霍氏的崇高威望,逐步將工坊拓展至沁水一縣。而且,黃渤還在沁河上攔河筑壩,利用水力驅動機器。 另外,林純鴻還將沁水當成了與宣大聯(lián)絡的中轉點,絲綢、毛皮、毛呢、茶葉、瓷器等等財貨都經(jīng)由沁水南下北上。 于是,沁水迅速繁榮起來,貧苦的老百姓紛紛走出大山,不是成為工坊內的工人,就成了販夫走卒,與或發(fā)家致富,成了工坊主。 世人無不認為這是一個奇跡,然而,這對張鳳儀來說,可謂司空見慣。在她的心目中,林純鴻的勢力滲透到哪里,哪里就迅速繁榮起來。容美、石柱土司、廣州無不如此,沁水遠遠算不上奇跡。 這片生她養(yǎng)她的地方能迅速富起來,張鳳儀自然感到高興,但說她有多大的興趣,顯然不太可能。 緊接著,周世亮率領百余精銳騎兵抵達竇莊,開始在竇莊招兵買馬,大肆擴充實力,以遮護山西境內南來北往的商旅。與此同時,周世亮還在沁水修建了規(guī)模宏大的糧食倉儲基地、軍械庫,并派遣重兵守護。 沁水一下子成了荊州進取草原的基地,軍事上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周世亮的壓力陡然加大,每日玩命地訓練麾下人馬,并利用靠近草原的優(yōu)勢,在林純鴻的允許下,為兩三千將士全部配備了戰(zhàn)馬。 從根本上而言,周世亮的人馬還是步兵,配備了霹靂炮、火槍、長槍等步兵標配武器,作戰(zhàn)方式也是步兵戰(zhàn)術。只是,這幫步兵在需要時,可以跨上戰(zhàn)馬快速轉移。 新鮮的作戰(zhàn)方式,引起了張鳳儀的極大興趣,一時心癢之下,集中竇莊三四百壯丁,模仿周世亮開始訓練。稍一嘗試下,張鳳儀見識到了遠超她認知范圍的戰(zhàn)斗力,越干越有勁,并且依托竇莊雄厚的利潤,將人馬擴充至千余人。 此后,周世亮多次與張鳳儀協(xié)同作戰(zhàn),將附近殘留的匪寇剿得一干二凈,最遠的一次,甚至跨過黃河,將河南境內的一股匪盜包了餃子。 張鳳儀終于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每日費心折騰她手下的千把多人馬,并且灌入白桿兵的因素,其戰(zhàn)力比周世亮的人馬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鳳儀是誰?是打了十幾年仗的巾幗豪杰,論起作戰(zhàn)經(jīng)驗,周世亮在張鳳儀的眼中只是一個后生晚輩而已。 后來,陳天瑤從荊州來到竇莊,張鳳儀得知陳天瑤是林純鴻的小妾后,對陳天瑤頗不耐煩。但陳天瑤整日介跟在后面,左一句鳳儀jiejie,右一句鳳儀jiejie,再加上陳天瑤雖有點小聰明,本質上仍屬天真,漸漸得到了張鳳儀的接納。 張鳳儀回頭一想,自己也覺得無聊,林純鴻娶多少小妾,關她何事? 周世亮接到運送輜重至宣大,為驃騎軍入駐宣大做準備的軍令,鑒于運送量巨大、事情敏感,周世亮惟恐出意外,想派重兵前往宣大,但又苦于兵力不足,沁水的安全難以保證,遂找到張鳳儀,請求張鳳儀率部負責沁水防務。 張鳳儀一聽,大感興趣,說道:“不如周指揮安坐沁水,由本將走一趟?!?/br> 周世亮雖然信任張鳳儀,平日也以張鳳儀為師,但這事豈能隨便委托,慌忙擺手道:“事涉軍機大事,本指揮不敢擅做主張?!?/br> 張鳳儀也覺得這事有點強人所難,萬分不舍地正準備放棄,哪想到周世亮突然笑道:“除非將將軍麾下編入荊州軍,成為一營,將軍便能得償所愿?!?/br> “這……” 張鳳儀吃了一驚,心里忍不住罵道:那個家伙的麾下,一個個都像他一樣鬼精鬼精的,居然想將竇莊壯丁收編? 張鳳儀瞪了周世亮一眼,道:“除非周指揮接受本將軍令,由本將指揮所有人馬!” 張鳳儀本以為周世亮會斷然拒絕,哪想到,周世亮行了一個軍禮,喜道:“如將軍所愿!” 張鳳儀驚得目瞪口呆,一時怔在哪里,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周世亮還在那里一個勁的強調:“將軍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 ?/br> …… 離運送輜重的起程日還有七八日,周世亮趕緊將沁水之事向都督府匯報,并建議都督府將沁水的人馬編為一個軍,賦予正式番號,由張鳳儀擔任軍指揮使。 周望、陸世明對林純鴻與張鳳儀之間的瓜葛心知肚明,自不敢擅專,將周世亮的建議提交至林純鴻處。 林純鴻大喜過望,大筆一揮,寫下了批文:“善!番號定為武衛(wèi)軍,張鳳儀暫代指揮一職,周世亮為副,待張鳳儀至武備學堂培訓三月,授予軍銜后,再考慮轉正一事?!?/br> 批復完畢,林純鴻得意地對張杰夫說道:“數(shù)日前,荊州安防司出了第一個女官員,現(xiàn)在,又出了個女將軍,哈哈……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這才是我荊州婦人的風采!” 不說林純鴻得意非凡,且說張鳳儀接到林純鴻的批復后,正式掌管了沁水四千余人馬,然后率領兩營人馬,逶迤往宣大而行。 一路上,張鳳儀思緒萬千。 表面上看,張鳳儀中了周世亮之計,不得已同意竇莊壯丁被荊州軍收編,并擔任武衛(wèi)軍指揮使。實質上,張鳳儀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真要是不愿意,也就是一句話的事,誰也強迫不了她。 也就是說,她打心底愿意執(zhí)掌更多人馬,與韃子臨陣決機。她相信,在荊州軍中執(zhí)掌一旅之師,能讓她的生活更充實,活得更開心。開心和充實,對不能和孩子相見的她來說,殊為不易。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就是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 至于林純鴻乃荊州軍的魁首,在她加入荊州軍上發(fā)揮了多大的作用,張鳳儀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自己心里也承認,林純鴻的作用至關重要。 張鳳儀將林純鴻的軍令翻來覆去地看了許多遍,林純鴻的軍令不僅命令張鳳儀率部遮護輜重北上,還令她在宣大聽從盛坤山之令,伺機投入戰(zhàn)場。 軍令冰冷,沒有絲毫感情色彩。但張鳳儀總是希望能從軍令中看出一絲色彩,甚至會浮想聯(lián)翩,他是不是知道我渴望和韃子見真章,方才命令我伺機投入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