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原本連邵衍摔傷都不敢將弟弟想得太惡毒的邵父直接絕望了,他不是任人挑釁不懂回擊的蠢貨,邵玉帛挖坑給他兒子跳,他就絕對要在那之后讓對方摔個更大的! 邵家酒店要開張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a省,集美食與奢華住宿于一體的酒店無可避免地還是率先打了美食招牌。挖到手的趙韋伯作為新酒店的“形象大使”奔走于各大媒體之間。他本就是邵家除邵老爺子之外的另一塊活招牌,酒店的宣傳有他相助自然也就如虎添翼。邵家餐廳和邵父手上的“御門席”已經(jīng)割裂了關系,御門席的火熱短期之內(nèi)只體現(xiàn)在a市內(nèi)部。 在a省大范圍內(nèi),邵氏美食的招牌還是很好使的,被各種廣告媒體客戶端反復推送的邵家第一家奢華五星級度假酒店落成的消息短短幾周之內(nèi)也變得廣為人知。不少人都表示很想來a市品嘗一場正宗的邵家美食,更何況官方消息也說酒店開業(yè)當天在后廚掌勺的會是邵老爺子最倚重的得意弟子,趙韋伯現(xiàn)在親自動手下廚的機會也開始越來越少了,這樣的好機會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采購食材、聯(lián)系媒體、檢查請柬、準備場地等等等等,為了籌備開業(yè)當天的宴會邵玉帛和趙韋伯兩個人簡直忙得腳不沾地。邵家酒店收費高昂,開業(yè)當天會慕名捧場的自然也是非富即貴,這些人都是一點怠慢不得的,招待好了酒店的風評整個都能上去,a市經(jīng)濟發(fā)達,五星酒店甚至設備超五星的酒店都有好幾家,如果沒有美食作為噱頭,邵家這個酒店日后肯定會被埋沒在茫茫的市場浪潮當中。 因為近來家里矛盾不斷的關系邵玉帛整天都陰著一張臉,好容易使盡手段拿到了酒店的最大掌控權,再看著各處充溢著的對邵氏酒店的期待聲音,好容易忙得差不多的邵玉帛心情總算松快了一些,就連廖家那邊的責難都變得微不足道了起來。這是邵玉帛上臺后率眾打的第一場戰(zhàn)役,只要能漂漂亮亮收官,日后在集團里他的威信就會大大增加。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美好的方向發(fā)展,直到酒店開業(yè)的幾天前,助理戰(zhàn)戰(zhàn)兢兢敲門進了辦公室。 “邵總……”助理小心翼翼將一份名單放在了桌面上,“這邊……有幾個客人……說自己大后天來不了了。” 邵玉帛原本還在瀏覽文件,一聽這話頓時就愣住了,他抬頭看了眼助理大氣也不敢喘的模樣,劈手將文件給劃了過來,一看上面的名字,頓時眼前一黑:“怎么回事?!這都是重要客戶,有沒有電話聯(lián)系過?!” 名單上有三個自由美食家以及好些長期光顧邵家的老顧客,都是手上有無數(shù)資源極具影響力的,邵玉帛原本都暗自為他們安排了開業(yè)當天媒體采訪的出鏡機會,可這些人怎么忽然就不來了!? 助理舔了舔嘴唇,從兜里掏出一個燙金的信封遞了過去。 邵玉帛接過一看,這個信封制作精美,封口還封上了一朵梅花形狀的粉蠟,外殼的字體古意十足,最上方印著三個不大卻醒目的小字——御門席。 他心中一下生出了不好的預感,指尖顫抖著將信封拆開,里面是一張和信封風格類似的卡片,細長的,底色飄滿了凌亂的花瓣,上面用小楷密密地寫了兩排詩,右側是一句邀請,大意是御門席全新推出招牌御門宴,恭請各位光臨云云。 “……就這個?!”邵玉帛心中啼笑皆非,一把將卡片擲在了桌面上,難以置信地問,“就為這個,他們?nèi)疾粊砹???/br> “御門宴的開放時間跟酒店的開業(yè)時間有沖突,所以他們說來不了了?!敝硗褶D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兜里的手機輕響,他拿出來一看,面上的表情更加艱澀:“王老和魯先生也說不來了?!?/br> “媽的??!”邵玉帛氣急敗壞地拍桌而起,指著助理破口大罵,“你怎么跟客戶那邊溝通的!會不會辦事!” 助理也覺得委屈,客人來不來本就不是他們主觀能控制的事,邵玉帛罵了他一會兒自己也覺得沒意思,火大地拂袖而去,卻沒想到這些波折才只是剛剛開始。 仿佛只是一夜之間,有關于御門席推出御門宴的消息如同被春風吹拂開似的,迅速遍布了a省甚至全國各處。 雜志、電視、報紙等等渠道,仿佛雨后春筍般冒出了無數(shù)與御門席相關的消息,前些天還在熱烈討論邵家酒店的各種美食網(wǎng)站轉頭就開始對御門席大肆夸贊。邵玉帛的手沒那么長,頂多能讓人替他們賣力宣傳,卻不能阻止他們替御門席那邊說話。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伴隨御門席推出御門宴的同時,邵家兩兄弟的恩怨情仇也被老調(diào)重彈再次提起。要是僅作為品牌推廣,御門席的消息顯然不會被炒得如此火熱,可有了豪門爭斗做鋪墊,坊間各路人馬自然都興致盎然起來。類似專題甚至登上許多省外著名八卦周刊。 邵父顯然打算和弟弟撕破臉了,再不談什么日后好相見的奢念,炒作事件的發(fā)展更叫邵玉帛始料未及——各種邵家舊年的人脈親緣都被挖掘出來,尤其是趙韋伯叛出大房加入邵氏集團這件事,更是被拿做大炒特炒,各種似真似假的內(nèi)幕叫許多邵家美食的忠實支持者瞠目結舌。他們之前還不明白為什么本在老店工作的趙韋伯會變成集團酒店的代言人,趙韋伯和大房太太趙琴的親戚關系曾經(jīng)也是廣為人知的,照理說在分家后他該跟大房一路才對。前段時間他在各大雜志活躍地很,現(xiàn)在自然也變成了比邵玉帛還要焦點的人物,名聲一夜之間就不好聽了。 忘恩負義、嫌貧愛富的帽子跟不要錢似的扣了下來,他帶走那些原本在邵家老店任職的徒弟們的事情更是被廣為詬病,不管是作為親戚還是合作伙伴,他的這種做法都毫無疑問太絕情了一些。要不是邵家大房還留有后手,邵家的那些老店絕對等不來改名御門席的這一天,說不定沒多久就垮了。 與此同時,拿到邵家酒店宴會請柬的很多老顧客們也紛紛表示自己沒法到場,短短幾天時間情勢急轉直下,有關趙韋伯和邵家的丑聞更是成為了一層揮之不去的烏云,籠罩在邵氏集團上空。 緊急召開的股東大會不歡而散,以廖河東為首的一群股東向邵玉帛發(fā)難,并提議重新考慮邵家酒店業(yè)日后的主要負責人人選。 未開業(yè)的酒店頂層辦公室內(nèi),趙韋伯盯著電腦一動不動,屏幕上正在播放b市的每日午間八卦新聞,穿著短裙的女主持人聲音含笑,出口的字眼卻一個比一個咄咄逼人。 他握著鼠標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要是早知道邵干戈他們能捱過去那一遭,他絕不會為了向邵玉帛表忠心而把事情做得那么絕。 可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 ☆、第二十八章 空前的危機下,同一陣營的戰(zhàn)友就會變得無比團結。 原本正和丈夫分居冷戰(zhàn)的廖和英也拋下了矛盾重新回到了邵玉帛的身邊。夫妻倆相對而坐,廖和英將向父親求助后得到的答案說了出來,片刻無言,好一會之后邵玉帛才長嘆:“你爸真這樣說?” 廖和英垂下頭,丈夫失望的目光讓她感到一陣氣短,但廖小龍的事情才過去沒多久,父親和兄弟一家都在生她的氣,這種節(jié)骨眼上自己求上門不被辱罵幾句已經(jīng)算是好運氣了,大哥袖手旁觀的決定并沒有出乎她預料。 見妻子不說話,邵玉帛臉上看不出來,心中卻一陣火大。繼承邵家之后他朝岳家砸的錢足夠達到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數(shù)目,廖家有如今的發(fā)展全憑他出手大方,現(xiàn)在廖家腰板硬了,就因為廖小龍那點事情跟他矯情?他有種被人忘恩負義的憤怒,忍不住低聲抱怨:“果然是患難見真情,當初你爸他們有困難,我們湊地比誰都快?,F(xiàn)在輪到他們,幫點小忙就推三阻四起來……呵呵……” “你也別說得那么難聽?!狈徘靶┨炝魏陀⒙犨@話肯定得跟他吵,現(xiàn)在跟娘家關系鬧壞了,她的忍耐力似乎又回到了邵老爺子在時那樣強悍,被冷嘲熱諷了也不過微微皺起眉,“廖小龍現(xiàn)在都還在醫(yī)院呢,大哥和嫂子能不恨我們嗎?酒店出這種事能怪誰?怪我家???” 邵玉帛冷笑:“你不就是想說現(xiàn)在有這個下場都是我自找的嗎?可別說風涼話了,你除了我能靠誰?。课衣淦橇?,你當自己能好到哪去?” 廖和英咬了咬嘴唇,邵家的傭人恰在此時出現(xiàn),上前小聲說:“先生太太,趙先生來了?!?/br> 廖和英對趙韋伯一點不感興趣,聽到他的名字就翻白眼。她在心底暗自嘲諷向來自命不凡的丈夫這次下血本卻挖來個廢物,片刻之后就瞧見趙韋伯陰著臉踏入了大門。對方這一次的精神可比上回糟糕地多——變長后沒來得及修剪的頭發(fā)、臉頰上剃胡子留下的傷口、疲倦的眼神和碩大的黑眼圈。距離“精英”這個詞語足足跑遠到了千米開外。 “哥,姐?!壁w韋伯對上廖和英皮笑rou不笑的表情腳步微微一頓,隨后仍舊面不改色地跟到了待客區(qū),“叫我來這里什么事?” 廖和英沒理他,徑自坐到了距離他最遠的地方,邵玉帛朝他笑笑,欲言又止很久之后,才用半帶命令的腔調(diào)開口說道:“你最近……先在家里休息一段時間。年紀都快跟我差不多大了,老忙工作也不像話,給你放個假,有時間多陪陪老婆吧?!?/br> 這就是變相要讓他滾蛋了,趙韋伯聽出他的畫外音,立刻就有些無法承受。來之前他也猜測過邵玉帛也許會這樣對他,可這不代表他就對此有了心理準備。奮斗到如今,他好不容易拿到邵氏的干股、收了一群對他唯命是從的徒弟,不久之前更是掌握了邵氏酒店業(yè)最高層的管理權,他的人生已經(jīng)走了一半,美好的日子卻才剛剛開始,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在那之后不久就會降臨在他腦袋上的金錢、風光和權利,幾天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可這才多久,原本還在播放的夢境就猛然轉折倒了另一個令他無所適從的方向。 他干笑著站了起來,笑容僵硬,不住地搖頭:“玉帛哥,你不能這么對我……我為了酒店連我jiejie他們都背叛了……” 邵玉帛傾身勸他:“韋伯你冷靜點……” “我怎么冷靜???!”趙韋伯在短暫的手足無措后情緒忽然爆發(fā)了,繞著茶幾一邊轉圈一邊憤怒地指責邵玉帛,“這樣不公平!酒店的客人不來不是因為我犯了錯!憑什么我就我一個人要下臺?!” 邵玉帛聽他裝成一副事不關己的態(tài)度就火大,不由湊近低聲反駁:“我們現(xiàn)在說的不是酒店開業(yè)那天客人來不來的事情,你別告訴我你沒有看到網(wǎng)上那些新聞評論,韋伯,我不想把話說得那么明白,但你心里應該自己有數(shù)?!?/br> 趙韋伯仿佛當頭被榔頭敲了一下,眼神都恍惚起來了。 邵玉帛見他平靜了一些,這才放下心來,坐到了他身邊安撫道:“你也要理解一下我的難處,昨天股東開會,廖河東拿你的事情威脅我,要我把酒店線路的發(fā)展管理權交到他的人手上……韋伯啊,你說我在公司里有多少人能信任?我拿你真的是當左膀右臂看的??涩F(xiàn)在風頭真的太緊,你留下來對誰都不好。我也不是讓你再也不回來,你一身的手藝,還怕到時候無用武之地嗎?更何況你手里還有新酒店的股權,誰能真的把你趕走?咱們倆之間,首先是要保全我,等到這陣風頭過去了,我才有能力把你再重新提拔回來啊?!?/br> 趙韋伯低著頭,雖然沒有表態(tài),但很明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屋里很久都沒人說話,邵玉帛也一臉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趙韋伯忽然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直視邵玉帛:“哥,是我犯糊涂的。可是我信你,你到時候也別拿我當傻子。” “怎么會?”邵玉帛半摟著他,親熱地拍拍他肩膀,“咱們兄弟倆,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想丟下你也不可能啊?!?/br> 趙韋伯頹喪地離開后,廖和英冷笑一聲:“他就那么想攀親戚,哥哥jiejie的,沒看我上回都不搭理他,臉都不要的?!?/br> 邵玉帛這次卻沒警告她收口,只是滿臉疲憊地靠在了沙發(fā)上。 然而事情并沒有因為他的退步就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趙韋伯的離開顯然取悅了以廖河東為首的一群股東,雖然他的徒弟們都留了下來,可沒有了趙韋伯的支持,一群廚子能鬧出多大動靜?他的位置很快被廖河東推薦的一個經(jīng)理頂替了,邵玉帛看著就職人員名單的時候眼都是綠的。 短短幾天時間,他遭受了從繼承邵家以來最大的打擊,受邀嘉賓的無法到場仿佛是丟在靜塘中的一顆石子,泛起的波紋之廣是那之前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一開始拒絕酒店邀請的不過就是a市或者a省內(nèi)的一些從事美食工作的知名人士。他們大多光顧過御門席的生意,對這個改名后尚沒有大紅大紫的餐廳的能耐心中有數(shù),才會毫不猶豫地拋棄邵家這個更大的招牌轉而來這里。但他們的決定引起的后果卻是巨大的。明眼人都能從邵父和邵玉帛的劍拔弩張中看出他們在斗法,尤其是同樣受邀的一些內(nèi)部人士,更是對此津津樂道。在這個時候那些行家的站隊無疑起到了領頭羊的作用,沒過幾天,就連a省外的一些重量級來賓也轉投了陣營。邵玉帛對此已經(jīng)無計可施了,只能盡自己所能地挽留剩下的嘉賓,但直到開業(yè)那天,遞交上來的拒邀來賓名單仍舊在每時不斷地刷新著。 ***** 鑼鼓喧天,a市市郊上空煙火不斷,禮儀隊的花炮放地熱鬧,邵家的全體股東站在酒店門口和邀請來的市領導一并剪彩。 邵玉帛在鏡頭前的笑容無可挑剔,心情卻一直沉在谷底。剪彩完畢后的市領導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就要告辭,邵玉帛挽留無果,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上車離去。 暗自消沉了片刻,他打足精神,這才重新回到了酒店里。 到場的記者比賓客要多,原本預備好待客的餐廳因此就顯得空蕩了。邵玉帛只能將邵氏的員工也派來了一大部分,這才使得場面不至于太難看。可是原來說好會有互動的重量級嘉賓好些都不見蹤影,媒體們自然就不高興了。他們來跑新聞除了拿紅包外也是要帶話題回去的,光只邵家酒店開業(yè)他們絕不止于派那么大的采訪隊伍,那些省內(nèi)省外大有名氣的美食家評論員才是采訪會上的重頭戲。 邵玉帛每人都包了厚厚的紅包,這群人才不甘不愿地繼續(xù)留了下來。對把趙韋伯重新邀請回來做的一頓菜他們還是很滿意的,可從他們嘴里出來的稱贊對酒店的發(fā)展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屋內(nèi)吃地熱火朝天的時候,邵玉帛端著一杯酒偷偷去了陽臺。陽臺外的酒店風景美得如詩如畫,他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腦袋里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悶悶地喝了一杯酒,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了個干凈。 ***** 另一邊,御門席后廚已經(jīng)快要忙傻了。 餐廳從前也經(jīng)常會擺大宴,對此開始有些經(jīng)驗的,到場的賓客雖然相較只有兩層的餐廳顯得多了些,可在邵父的布置下,也并不顯得很擁擠。 老店原本走的就是古香古色的裝修風,配合上御門席這個名字當真是合適地不能再合適了,都聚齊之后不少人就掏出自己的請柬和周圍的賓客交流起來。他們大都地位相當,在業(yè)內(nèi)各占一席之地,找起話題來也大都興趣相投。除了即將登場的御門宴外,他們談天談地談請柬,不少人就將注意力放在了請柬上那一手漂亮銳利的小楷字上。傳統(tǒng)美食家多對國學有研究,平時接觸這些文化的機會也不少,他們雖然已經(jīng)算得上資深國學愛好者了,可一路看來,像請柬上這一手風格明顯的字卻早已不多見。 王老爺子和人聊地起勁,他是c市相當傳統(tǒng)的一個國學系統(tǒng)里的員工,退休前為古代文化研究做出了不少貢獻,退休后的影響力也絕非常人能比。他平生一好美食二好書法,放棄邵家來御門席也正是因為這一紙請柬,到場之后又聽周圍的a市內(nèi)行們說起這里的飯菜滋味比起招牌大的邵家更好,心情自然美地不行。他手里夾著那張請柬,搖頭晃腦地跟人贊嘆:“這一手字劍走偏鋒的,我生平真是第一次看到?,F(xiàn)在人學書法都講究系統(tǒng)漂亮,個人風格都磨平了,字如其人字如其人,要的就是見字如見人才對?!?/br> “是啊?!焙退赖聂斚壬@然對此機器贊同,又指著餐廳內(nèi)每個小廳的拱門上掛著的小招牌,“還有這招牌上御門席三個字,起筆真是奇了!一路下來龍飛鳳舞酣暢淋漓,筆鋒真是又鋒利又詭奇,看這個風格,跟請柬肯定出自同一人的手?!?/br> 大伙懂的不懂的都被他一句話勾地抬頭朝招牌看,剛才進來的時候只覺得匾上的草書好看,可被他這樣一說,許多人心里還真感覺有那么點不一樣了。這三個字古里古怪的,像是一手信筆揮就,橫豎間全是瀟灑,下筆的人真不知道得有多傲慢。 好追根問底的客人們就拉住了來往的招待們要求個究竟,招待們哪里懂這字的稀奇?聽到一群人對自家的招牌請柬贊不絕口,立刻就笑了:“哎喲,這請柬和招牌都是我們邵總家兒子親手寫的,要知道各位這樣夸他,邵總得高興地跳起來呢。” 原本還在爭論這一手字得有多少年功力的老頑固們齊齊愣了,盯著他有些不敢相信:“你們邵總的公子……什么年紀?” “得有二十了吧?”招待也不大清楚,算了算道,“大概十九?九幾年生的我也忘了。我去替各位問問……?” 在場的人都覺得有點受打擊,王老爺子更是盯著字一陣的無力,好半天之后才揮揮手:“多謝……還是不麻煩了?!?/br> 等招待走遠,王老先生才說不出是失落還是不甘愿地低頭看紙上那手他欣賞了好些天的小字,半晌后,他長嘆一聲:“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咱們都老了……” 同好們深以為然。 邵衍從冷庫里取出酒來,寒氣一波一波朝人身上竄,他也不開封,晃動著聽了陣響,就點點頭朝身后跟來般酒壇子的徒弟們說:“都釀好了,搬走吧,小心別磕著了?!?/br> 徒弟們看他不啟封都有些愣,知道了酒用什么做的之后大家都帶著點不信任,什么花瓣啊雪水啊聽起來就像書上故弄玄虛的偏方,從前未必沒人嘗試過這樣干,但最后都失敗了。邵衍要拿的可是上御門宴的酒,就這樣聽個響會不會太不負責了? “師父……”大師兄田小田被罵多了膽子也大,和師兄弟們對了個眼色,小心翼翼上前來勸他師父,“咱們是不是也打開看一下?這樣太兒戲了……點……”后面的幾個字被邵衍忽然掃來的帶著不耐煩的目光生生憋了回去。 邵衍抬手拍了下他的腦袋,差點把他拍到墻上:“你還知道兒戲???讓你搬你就搬!哪兒那么多廢話?” 田小田趴在墻上可憐兮兮地垂著眼,師弟們頓時不敢啰嗦,爭先恐后地搬起酒壇子來。 餐廳廚房里新編好的竹篾大蒸桶正在滾滾冒氣,廚房里一派忙碌,打開門后撲面而來的香味讓田小田他們腳上都走不穩(wěn)了。顛鍋的廚子們看到他們搬進來的酒壇子都少見地分了個目光,趁著邵衍沒看到的時候又都齊齊收回去了。邵衍這個師父能耐確實有,但規(guī)矩實在是太多了,搞得大家對他又敬又怕,久而久之,竟然連可能觸怒他的舉動都不敢亂作了。 看了會兒正在蒸的碧粳米的火候,又揭開蓋看了下大鍋里鹵燉了快有一天的全鵝,鼻子一皺就點頭指揮人:“鵝可以上了,阿花你帶人去切,小田跟一起把酒抱出去?!?/br> 阿花——邵衍五大三粗的三徒弟,身高將近一米九的壯漢無奈地接受了師父這個不走心的昵稱,乖乖帶著幾個師弟去取鵝。田小田亦步亦趨跟在邵衍身后,見他挑了兩個壇子一手一個托起,愣了好一會兒之后,才回過神找到個師弟跟他抬著一個跟上了。 屋外聊地興起的客人們目光一瞟,發(fā)現(xiàn)到邵衍托著兩個酒壇子從后廚出來,不由眼前一亮:“這個御門席,用的服務員真是一個比一個好看啊。這個雖然個子矮了點,但長相可真漂亮啊?!?/br> 邵衍耳力好,打老遠聽到了他的話也沒在意,還是路過的服務員忍不住解釋:“不是,那是我們邵總兒子啊,您幾位剛才還夸他的字兒呢。后頭個子高的是他的大徒弟。” “……”老頭們先是愣住,好一會兒之后才不敢置信地長大了嘴巴,邵衍恰在此時將兩個酒壇子丟在了桌上,哐哐兩聲,餐廳里客人們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 他先是一掌一個把壇口堅硬的泥封拍開,再取下上頭的綢布和荷葉,一股奇異的酒香頓時就迫不及待地從壇子里涌了出來,以他為圓心肆無忌憚地輻射開。聊天的眾人瞬間收了口,嗅著這股香氣腰都挺直了些,邵衍拍拍田小田示意他們?nèi)ト∪萜鱽矸志?,自己不緊不慢地招呼:“諸位久等。今天大家能來給御門宴捧場,在下實在感激不盡。上菜前先請各位喝一杯,招待不周的也請各位原諒,這是我自己釀的百花釀,清淡養(yǎng)生,多喝點也不傷身。飯菜還請稍等片刻,這就來了?!?/br> 他說完轉身就走,態(tài)度一點不像是個剛開始學著撐場面的小輩,剛才看過他字兒的老人們卻并不奇怪他的作風,事實上分酒時飄開的香味已經(jīng)讓他們無暇顧及其他了。 田小田很驚異,花釀清甜的香氣讓嗅到味道的幾個師弟們也嘴饞地很,盛出來的酒液泛著淡淡的淺綠,那樣奇怪的配方居然真把酒給釀出來了!滋味還那么獨特。 就是不好酒的女人們聞到這個香味也是很心儀的。酒壇很大,一個足夠分好些桌,田小田他們用的是古意盎然的白瓷酒壺,細長的壺頸將清冽的酒液倒進白瓷小酒杯的過程也是一種美妙的視覺享受。澄澈微綠的酒看上去倒比較符合聲名遠揚的竹葉青這個名字,但不論是滋味還是模樣,兩種酒都相差甚遠。酒的濃度喝起來并不高,回味有淡淡的甘甜,落進胃袋時隨著暖熱升起的還有短暫的眩暈,并喝不出什么獨特的花味,可香氣和口感相結合,真是讓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 一壺酒瞬間被搶空,好在后來的招待們眼疾手快地換上了新酒,就這桌上的花生米每人喝了好些杯后,坐在近處的客人們鼻端清雅的芬芳就被一陣濃郁的甜香給蓋過了。 所有人眼前一亮,都知道這股香味散發(fā)出的訊號是什么——上菜了! 端上來的恰好是可以用來下酒的鹵鵝,鵝已經(jīng)被鹵成了黑紅的顏色,表面泛著一層朦朧的油光,鹵汁澆蓋在大小均勻的rou塊上,無孔不入地滲透進每一處纖維當中。鹵料不像廣味也不像川味,鵝rou像是集合了各家之長,聞起來濃香撲鼻,吃進嘴里更是鮮嫩多汁。鵝皮也綿滑適口,每咀嚼一下,好像都在迫出鵝rou深處藏匿許久的甜美rou汁,簡直讓人一下筷就停不了口。尤其是配合上清甜的花釀,濃淡分明,滋味的配合默契到無法挑剔。 開席的鹵菜就大受歡迎,第二道菜上桌的時候幾乎每桌都只剩下了一個空盤子。服務員們都很安靜,并不需要過多開口去解釋一道菜的優(yōu)點在哪里,色香味已經(jīng)足夠客人們感到滿意。御門宴里上的都是新菜,在這之前從未出現(xiàn)在御門席的菜譜里,因為種類很多,每一份菜的分量自然都做了相應的減少。原本還在和外省朋友們夸耀的本市人再沒空用嘴巴去做多余的事,要不是在場的人都自持身份不會做出有違格調(diào)的舉動,場內(nèi)的秩序絕對會比現(xiàn)在亂的多。錯估了這群人胃口的服務生們只能加快上菜的動作,好幾次后才沒再端著空盤子離開。 王老爺子都快吃傻了,他愛好美食,卻不是貪吃的人,享受的并非飽腹,而是美味停留在舌尖時滋味曼妙的感覺。已經(jīng)七十多的他一直以來都是個相當自律的人,吃飯七八分飽喝酒不貪杯,可今天在御門席里,卻生生破了自己定下十來年的規(guī)矩。 “哎喲小孟你悠著點!你給我留一塊!”他年紀雖大,卻耳聰目明,眼看剛上來的熗排骨幾下功夫就被搶地差不多,哪里肯罷休,立刻起身去奪。孟先生占了地理優(yōu)勢,根本不理他,盤子里最大的那塊rou瞬間就不見了。排骨外頭包了糯米粉,骨頭被抽出來后換炸酥的山藥填在rou中,一口下去又軟又綿,骨邊rou帶著特有的香氣和嚼勁,放辣椒熗炒之后,滋味簡直絕了!他一口悶下杯子里才倒?jié)M的酒,再去拿酒壺的時候卻摸了個空。這酒不醉人,可喝下去肚子里卻比灌了烈酒還舒坦,明明打了飽嗝,孟先生卻還是舍不得撂下筷子——這才第二十道菜呢,后面不吃掉怎么能甘心? 吃到排骨后王老爺子更氣了,一邊抖胡子咀嚼一邊目光不善地盯著孟先生的嘴,他分明記得這牲口夾走了最大的一塊rou,也不知道尊老愛幼,那么多年的書簡直白讀了! 桌上的人吃相幾乎都差不多,大家埋著頭根本沒有聊天的時間,連碰杯也不過草草舉下手。桌上簡直像招了蝗蟲,盤子里除了配料基本上都被吃了個干凈,添酒的服務員忙得不可開交,田小田和師弟們一塊搬出來第十壇酒,看著大廳內(nèi)熱火朝天的場面恨得眼珠子都快綠了——他聞著酒香喝不著,這群人卻跟豬似的吃個不停。酒再添下去,他們師兄弟好不容易搬來餐廳里的這幾壇子可就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