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笑著對焦律師說：“只看這場面，我都覺得自己有罪了?！?/br>
    焦律師笑著說：“都是這樣。得受點委屈。”

    原告人的代理律師，首先闡明原告的主張，“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員，我的委托人許運全先生，在本年11月16日，帶著自己收藏的清雍正黃地綠彩青花觀音瓶，來到甄寶齋，請被告，也就是甄寶珠女士幫他掌眼?！彼聪虮桓嫦疽獯蠹?，又解釋，“掌眼是古玩界術(shù)語，就是鑒定真假的意思?！?/br>
    “我反對！”焦律師站了起來，“法官大人，掌眼只是看真假，不是鑒定真假！鑒定那是鑒定中心的工作，我當(dāng)事人，只是古玩經(jīng)銷商?！?/br>
    法官看了一眼許運全的律師，“請控方律師盡量措辭嚴(yán)謹(jǐn)。”

    “是的法官大人。”控方律師繼續(xù)說道：“我的委托人，許運全先生請甄寶珠女士幫忙看真假，隨即，甄寶珠女士很肯定的告訴我當(dāng)事人，這只清雍正黃地綠彩青花觀音瓶是一只高仿品！而且價值根本不超過十萬塊！”

    法庭立時響起竊竊私語聲，又不是專家，怎么可以這么肯定的告訴別人價值？

    控方律師聲音更大地說：“我的委托人根據(jù)甄寶珠女士所說，認(rèn)定自己所持是一個贗品，所以他低價，以五萬元專賣給了朋友，鄧先生。誰知這個藏品后來經(jīng)專家鑒定，是一個真品，鄧先生送到拍賣行，竟然拍出了三百萬的高價！”

    法庭立時又響起私語聲，告訴別人是贗品，才值十萬塊，現(xiàn)在被拍出三百萬的高價，難怪對方要告上法庭。

    “肅靜??！”

    法官看向控方律師，“請控方律師繼續(xù)。”

    控方律師點了下頭，看向甄寶珠：“甄寶珠女士沒有任何鑒定資質(zhì)，也不是國家文物部門審核通過的專家?guī)斐蓡T，她這樣輕率地幫別人鑒定古玩，其實是極之不負責(zé)任的行為，她的輕率，直接導(dǎo)致我的委托人，蒙受了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所以我懇請法官大人和各位陪審員，判定被告承擔(dān)我當(dāng)事人的賠償責(zé)任，人民幣三百萬元！”

    三百萬！這在古玩圈不是大數(shù)字，可對于普通人來說，卻是一生也攢不到的天文數(shù)字，大家的議論聲，潮水般止也止不住，大家只能看到被告席位的背影，不知道被告的女孩子現(xiàn)在該是何種心情。

    庭審的最后排，李尚明和許忠實坐在一起，許忠實冷笑了一下，靠近好友小聲說：“要不是她那個店里沒有超過十萬塊錢的東西，我們還有費這事?！?/br>
    “連十萬的東西都沒……”李尚明搖搖頭，“這樣也敢在古玩圈混，估計真正的好東西，見都沒見過幾個。”

    焦律師看到控方律師坐下，立時站了起來，“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員，古玩圈里藏友之間互相幫人掌眼是非常常見的事情，以收藏為樂趣的人，一輩子，誰敢說沒有給別人看過東西？

    現(xiàn)在控方的當(dāng)事人，是請我當(dāng)事人幫他一個忙，看看東西的真假，如果因為藏友間互相看個東西，回頭就要告人家，那古玩圈，相信以后都沒人會幫別人掌眼了?！?/br>
    他看向控方律師，“電視的鑒寶節(jié)目，也時常有專家?guī)筒赜谚b寶，那每一個被看假的，回頭東西出手后悔，是不是都可以告那個專家，我的當(dāng)事人甄寶珠小姐，根本不是適合的被告，控方這是在浪費雙方時間，請法官大人和各位陪審員，駁回原告的起訴！”

    控方律師站起來，右手抬著支筆說道：“不知道大家注意了沒有，甄寶齋，是一個盈利的場所，所以從我的當(dāng)事人走進門的那一刻開始，就受到消費者權(quán)益保護法的保護，就像我們?nèi)ド虉鲑I東西，商場贈送的贈品，如果吃壞了人，我們一樣可以向商場索賠。而我的當(dāng)事人，正是在甄寶珠小姐的店里，收到了這種免費的饋贈……只是甄寶珠小姐饋贈的不是實物，而是一番自以為是的言論！所以我的當(dāng)事人，絕對有理由向她追討連帶損失，”他指向被告席，“被告的行為完全缺乏謹(jǐn)慎，因為她的這一重大過失，才造成了我當(dāng)事人的財產(chǎn)損失，我們絕對有理由向她追討！”

    焦律師站起來說道：“控方完全缺乏根據(jù)，消費者權(quán)益保護法對于消費者的認(rèn)定也有一定范圍，是商場內(nèi)消費的，我們視為消費者，但許運全一沒有在我當(dāng)事人的店里消費，二，他和我的當(dāng)事人之間沒有正式的鑒定協(xié)議，他們只是藏友間很隨意的一個行為?！?/br>
    控方律師站了起來：“法官大人，我方有證據(jù)，絕對可以證明，我的當(dāng)事人和甄寶珠女士之間，這次是有償?shù)蔫b定，既然是有償，那么他們之間，就是消費者的關(guān)系！”

    焦律師看向他，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份證據(jù)。

    “本年11月17日，也就是事發(fā)后第二天，我的當(dāng)事人，委托他們的中間人，也就是老莊，給甄寶齋送了兩瓶五糧液，這兩瓶酒，價值超過一千元，大家也許不知道，現(xiàn)在鑒定公司，一般的鑒定費正正是一千元！而我的當(dāng)事人，甚至付出了超過一般鑒定費的價值，他滿懷感激，卻沒想到這個所謂的內(nèi)行，根本就是個不負責(zé)任的人！”

    焦律師驚訝地看向?qū)氈椋瑢氈橐灿行┮馔?，她想起那天趙老三說老莊送來兩瓶白酒，她以為是自己幫了兩次忙，人家心里過意不去，就送點小東西。兩瓶酒而已，她都沒看，直接告訴趙老三自己喝了吧。

    還真是烏龍，她低頭自己笑起來，要是告訴乾啟這個，那人該笑死了吧。

    就聽控方律師又說：“每一件文物，都記載著厚重的歷史，藝術(shù)，科學(xué)價值，因為現(xiàn)在某些不負責(zé)任的人，冒充內(nèi)行，使得我的委托人，在經(jīng)濟損失之外，蒙受了巨大的情感傷害，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如果這東西我當(dāng)事人知道是真品，他完全可以當(dāng)成一個傳家寶，留給他的子子孫孫，但是現(xiàn)在，他是人財兩空！”他說的情真意切，慷慨激昂，“我的當(dāng)事人，在這件事上，可以追討的不止是這三百萬的經(jīng)濟損失，甚至是精神損失費！”

    旁聽席立刻響起議論聲，這件案子開審前，很多人都覺得很荒謬，但是現(xiàn)在控方一番話下來，竟然令大家都覺得，甄寶齋確實是有錯。

    錯在自己明明水平不夠，為什么要幫別人看東西，現(xiàn)在的鑒定市場這么亂，就是太多這種不負責(zé)任的人，打開門做生意，別人去了她的店，也確實是消費者和商家的關(guān)系，何況，這個“幫忙”現(xiàn)在也不是無償?shù)模热挥袃?，更?yīng)該承擔(dān)責(zé)任。

    旁聽席后面的李尚明，低聲對許忠實說：“沒想到這個律師這么厲害。”許忠實說：“我說的沒錯吧，特意從外地請過來，還是值得的?！?/br>
    這個情況和焦律師的預(yù)期有些出入，他根本不知道這兩瓶酒的事情，站起來問道：“那請問控方律師，這兩瓶五糧液，在送去甄寶齋的時候，有沒有明確的說過，這是一種變相的服務(wù)費或是鑒定費？”

    控方律師：“那酒是通過中間人送的，你可以傳召證人！”

    焦律師說：“暫時沒有必要！我們是一個人情大國，大家彼此幫忙之后送點禮物非常正常，不送，才是不正常！那是不懂事?！?/br>
    旁聽席傳來哄笑聲，沖淡了嚴(yán)肅的氣氛。

    焦律師又繼續(xù)說：“我的當(dāng)事人，甄小姐，也正是受到這位中間人，老莊先生的請托，他們當(dāng)時再三登門，追著我當(dāng)事人讓幫忙看東西，甄小姐推脫不過，才勉為其難幫許運全看了東西……他們倆人本身是不認(rèn)識的，也不存在任何利益關(guān)系，我的當(dāng)事人純粹是出于朋友之義，外加一番好心，現(xiàn)在反而被告上法庭，各位陪審員，請問公理何在？”

    辨方律師和控方律師針鋒相對，寶珠，完全沒她什么事。

    好不容易到了盤問被告的環(huán)節(jié)。

    “甄寶珠小姐，你是否告訴我的當(dāng)事人，那一個清雍正黃地綠彩青花觀音瓶，是一個高仿品，市場價，不超過十萬元？”

    寶珠點頭，乖乖說：“是的。”

    控方律師看她如此配合，頓了一下又問：“那請問甄小姐，你是憑什么斷定，那個觀音瓶是高仿品？”

    寶珠說：“畫工和整個器物的神韻，差了一下。”

    “甄小姐你這么肯定，你有任何的鑒定資質(zhì)嗎？”

    寶珠看著他，神色溫婉，語氣輕柔地說：“如果我是專業(yè)幫人做鑒定的，當(dāng)然需要資質(zhì)，但我又不搞鑒定，古玩圈沒有強制規(guī)定，賞玩古董一定要資質(zhì)?！?/br>
    原告席位的許運全隔空看了她一眼，頭側(cè)了一下，卻沒有看旁聽席，低下了頭。

    就見控方律師，手拿一個文件夾，“這里面，是光譜儀的鑒定證書，里面都能證明，這個觀音瓶的檢測數(shù)據(jù)，和微量元素數(shù)據(jù)庫吻合，而甄寶珠小姐，沒有任何鑒定資質(zhì)，就敢輕易幫被人斷真假?！彼聪?qū)氈椋穯柕溃骸罢鐚氈樾〗?，你覺得機器鑒定的標(biāo)準(zhǔn)是不是可以相信？”

    寶珠側(cè)頭看著他，忽然問道：“我怎么知道這份報告是哪一個瓶子的，也許我看的和做報告的不是同一個瓶子，你想讓我說什么？”

    控方律師一愣，怎么這人完全沒跟著自己的節(jié)奏走。

    不過沒關(guān)系，他轉(zhuǎn)身就和法庭申請，把證物那個觀音瓶拿過來。

    瓶子被放在寶珠面前五米的地方，寶珠說：“太遠了，看不清?！?/br>
    律師揮揮手，法庭工作人員又挪到她面前，寶珠看了一會，忽然對著法官問道：“法官大人，我可以問原告一個問題嗎？”

    法官說道：“你不可以。你的律師可以！”

    焦律師走過來，寶珠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焦律師點頭，詢問法官大人：“可以先問原告一個問題嗎？雖然不符合法庭程序，但是這個問題對我的當(dāng)事人非常重要。”

    “控方有沒有意見？”法官問。

    控方律師大度的搖頭。

    焦律師向著許運全問道：“許先生，請問那天我當(dāng)事人幫你看東西時，是怎么看的，你可以給我們描述一下嗎？”

    許運全略緊張地錯開寶珠的方向，清了清嗓子說：“咳……那個，她一看到瓶子就說，‘呦，是個康熙朝的觀音瓶呀’。然后她拿出來，左手拿著瓶子邊，右手托著瓶子下部，后來……后來摸了摸瓶口的花，還摸了摸上面畫著的那個漁船，最后又摸了一會下面的房子……就，就和我說這是個高仿品?！?/br>
    焦律師說：“謝謝?！笨聪蚍ü?，“現(xiàn)在請控方繼續(xù)?！?/br>
    控方律師不知道問這有什么用，看向“被告”：“甄小姐，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我，這個是你當(dāng)初鑒定的那個瓶子嗎？”

    寶珠搖頭，“絕對不是！”

    控方律師一愣，不是就不是，還絕對不是。

    反問道：“你怎么可以證明不是？”

    就見女孩笑了笑，這一笑，可真是清艷絕麗，縱然故意把她當(dāng)工藝品看，這一下，還是覺得這人長的是真不錯，卻見那女孩笑著看向法官：“法官大人，要是有人故意以假充真陷害我，我是不是可以反訴？”

    反訴就是被告變原告，原告變被告。

    “可以！”法官看她一派輕松，胸有成竹，說道：“可以反訴對方誣告?！?/br>
    就見那女孩又問：“是不是連帶他的同伙也可以一起反訴？”

    法官差點被逗笑了，點頭：“可以?！?/br>
    女孩閉著嘴不再說話。

    大家都以為她問完問題該有下文了，可是竟然沒有，大家都看著她，正面，背面，側(cè)面，全部上百號人，都等著，卻還是收獲安靜。

    控方律師忍不住，這現(xiàn)在是他的場子，問道：“甄小姐，那我繼續(xù)問你，你怎么肯定，這個瓶子絕對不是你看到的那一個？古玩界都是靠眼力，你如何能夠證明，這個瓶子不是你當(dāng)時看到的那個高仿品？”

    等了許久，才聽對方慢悠悠地說：“以真換假，這不是我當(dāng)初看的那一個?！闭Z氣輕描淡寫卻更加的肯定。

    控方律師笑了，“甄小姐你這么肯定？以真換假，那是誰換的？為什么要換，大家無冤無仇?！彼聪蚺月犗?，陪審員，法官，轉(zhuǎn)了一圈，抬手說：“這簡直是匪夷所思?！?/br>
    “怎么是匪夷所思呢？”身后響起女孩略冰冷的聲音，他轉(zhuǎn)身，就看著那女孩望著自己，“你說？孫悟空他有什么錯？”

    控方律師一愣！

    就見那女孩坐直了身子，表情冰冷冷地說：“他錯就錯在，本事太大！他錯在，從石頭里蹦出來，沒有背景出身，他錯在，手持一根棒子，卻能登凌霄寶殿，殺群神！他錯在，違背了我們所謂的“正統(tǒng)”！所以他注定要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活該被壓五百年，跟著一個傻瓜去取經(jīng)，做一件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那些欺負人的人，還美其名曰，這是命運！”

    法庭寂靜，落針可聞！

    大家都看著那個坐在被告席的女子，姿容如畫，奪人心魄，縱然此時她神色凜然，卻莫名多了種震撼之美，那是因為放飛了自由的靈魂，而令人共鳴的心動。

    場上的文化人多，很多人立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們的文化，千百年來，透著漢儒傳統(tǒng)，這些標(biāo)準(zhǔn)，無意識的充斥在各種小說段子之中，孫悟空一定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劉“皇叔”也一定是正統(tǒng)，所謂名不正，言不順！

    控方律師好不容易反應(yīng)過來，看著對面的女孩，都不知道再怎么問，“你是說，有人故意針對你，因為你像孫悟空一樣，本事太大了?！碧斓亓夹?，他今天回家一定要笑個美呀。

    就見女孩一下站了起來，控方律師往后退了一步，不知她想干什么。

    法官提醒：“被告你應(yīng)該坐下，不要說和案情無關(guān)的話?！?/br>
    卻見女孩伸手一指：“法官大人，我要反訴許運全，還有他的老師許忠實，安城瓷器第一鑒賞家李尚明，我反訴他們誣告，還有故意設(shè)局意圖詐騙！”

    “轟——”一下，滿庭爆發(fā)出議論聲。

    法官驚訝地一時都忘了喊肅靜。

    控方律師看著她，壓著噪雜聲追問道：“你為什么說他們聯(lián)合陷害你，有證據(jù)嗎？”

    女孩一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因為我在安城古玩界沒有背景資力，所以我錯了！因為之前我和李尚明為了一只元青花爭論，那東西他看假我看真，我收了，所以我又錯了！他前段時間電視上打眼，那元青花成了我比他眼光好的鐵證，所以我更錯了！”

    “胡說——”李尚明坐在后排低聲咒罵，他怎么知道她收了那只元青花？但搞陰謀詭計的自己卻不能跳出來申辯。

    控方律師還是比較沉穩(wěn)，繼續(xù)追問：“那問題是你怎么證明他們設(shè)局？這瓶子，你意思是他們以假換真？那證據(jù)呢？”

    寶珠看著他，如同看傻瓜：“我都說了這瓶子不是我見過的那一個?！彼钢S運全：“他剛才做過證，我是怎么看的，摸了好幾個地方是吧？這只瓶子我沒見過，找公安驗指紋吧！”

    大家目瞪口呆，這也行？！

    寶珠一轉(zhuǎn)身，隔空望著旁聽席的一角，“古玩圈那一套早該變變了，這么笨的做局方法?！倍髮χ浾叩姆较蛘f，“我們是法治社會，應(yīng)該相信國家的法律！”一晃腦袋她又補充道，“我最守法了！”

    所有人都望著她，瞠目結(jié)舌。

    ******

    “哐當(dāng)”一聲，法院的玻璃門被撞開，大家潮水似的涌出來，可大家等了很久，也不見主角現(xiàn)身，漸漸的，普通市民看熱鬧的，都等不下去走了干凈，只剩記者們還在苦苦等候。

    忽然，一排跑車開了過來，黑色，白色，金色，中間還有一輛不相稱的紫紅色賓利，記者嗅覺靈敏，立刻就認(rèn)出主人來。

    身后大門一開，焦律師陪著今天的主角走了出來，記者連忙就往上涌，早前的庭審太精彩，誰也沒料到是最后那樣的結(jié)局，焦律師帶著助手幫忙擋人，不知什么時候，身后也跟出來一些工作人員，記者被遠遠擋住無法靠近。

    車門一開，里面的人一個個下來，記者們認(rèn)出人來，眼明手快，趕緊把相機都裝起來。

    中間從紫紅色賓利車上下來的男人，兩步走了過來，手一伸，搭在了“孫悟空小姐”的肩頭，這是什么情況？記者都緊張地看著他們。

    乾啟誰不認(rèn)識？這可是啟世的繼承人，但這女人是怎么回事？

    簡直比剛剛聽到庭審結(jié)果時還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