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是指使用這張卡，我就能在現(xiàn)在時刻直接共情我正在演的這個片段？]江興問。

    [對。]

    [但不是說系統(tǒng)不會以任何方式幫助宿主作弊嗎？難道我和梁友博這次的對手戲不算是一次競爭？]江興問。

    [……]當(dāng)然算競爭。事實是它這個系統(tǒng)精靈違背了系統(tǒng)原則，在主動幫助宿主作弊。

    0021有了一絲挫敗。

    它覺得0018之所以會違背系統(tǒng)原則給其宿主放水，就是因為有了它現(xiàn)在的這種狀態(tài)。

    這種狀態(tài)究竟是什么呢？

    0021也說不清楚。

    從機器人的術(shù)語來說，就是系統(tǒng)數(shù)據(jù)紊亂。

    從人類的修辭來說，就是感性思維影響了理性思維。

    明知道這是錯誤的選擇，卻忍不住做出錯誤的選擇。

    已經(jīng)做出了引導(dǎo)宿主走向錯誤的路線，卻還無法罷手，甚至在思維深處隱隱約約覺得現(xiàn)在的選擇是正確的。

    可是最終的事實一定會證明它的錯誤。

    到了那個時候。

    它一定……也忍不住和0018一樣，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0021……]這個時候，江興開頭。

    [？]0021

    [我雖然一直堅持著——按照你的說法，我正是因為這樣的堅持才獲得開啟系統(tǒng)的資格。]江興說。

    [當(dāng)然。]0021肯定說。

    [這個系統(tǒng)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肯定只以事實為依據(jù)。]江興說。

    [……當(dāng)然？想是沒有用的，每個人都曾想做超人。只有確定地去行動了，才會被系統(tǒng)所認(rèn)可。]0021說。

    [是啊。所以我得感謝，到了后期我雖然每一天都在想著放棄，卻每一天都因為慣性而沒有放棄。]江興無奈一笑，[當(dāng)你奮斗一個事業(yè)奮斗了二十年，這個事業(yè)還一度成為你生活支柱并且確實曾經(jīng)帶給你一些風(fēng)光的時候，放棄其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投入的越多，就越像賭徒一樣，會去想：也許我再加一個砝碼就贏了呢？再加一個就贏了呢？再加一個就贏了呢？]

    [但事實來說，我們——絕大多數(shù)人——十賭九輸。]

    [我曾經(jīng)很認(rèn)真的考慮過放棄，可我最后沒有放棄。]

    [后來的每一天，都有一個念頭在我腦海里鉆著，它質(zhì)問我：你已經(jīng)知道你沒有天賦了，你為何還要浪費自己的生命？你拿著這份精力和刻苦做其他什么事情，不比現(xiàn)在更好一點？]

    [我已經(jīng)將失敗當(dāng)成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了。]

    [直到你的出現(xiàn)——]

    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并沒有多久。

    在最后五分鐘的時候，江興從洗手間出來，回到了片場。

    梁友博在和錢柏心說完話后就抓緊時間去休息了，錢柏心正單獨一個人呆著，見到了江興就朝他招招手。

    江興連忙走過去：“錢導(dǎo)，有什么事嗎？”

    “我看現(xiàn)在也差不多了，如果你覺得有些累，待會這場戲就直接帶過去沒事?！卞X柏心也不廢話，直接就把事情和江興說了，另外他還補充，“對了，不要太有心理負(fù)擔(dān)，你剛才的表現(xiàn)不錯，友博對你也是肯定的?！?/br>
    “謝謝錢導(dǎo)，謝謝梁老師?！苯d先這樣說。

    接著他頓了一下，又誠懇說：“我知道十分麻煩梁老師，但如果可以的話，能再耽擱梁老師一些時間嗎？”

    這是表示還要繼續(xù)啊！

    錢柏心用力按了按江興的肩膀，也不說其他，只簡單但有力地鼓勵說：“加油！”

    最后的五分鐘過去。

    所有的工作人員及演員，再次做好準(zhǔn)備，各歸各位。

    梁友博弓著腰端著托盤站在客房進門處，抬手敲了敲那扇閉合的木門。

    “送宵夜的，萬公子?！?/br>
    “進來?！崩镱^傳來江興的聲音。

    梁友博一只手托著漆盤，一只手推開了門。

    他的行為就像是任何正常的小二一樣，恭謙地進門，恭謙地關(guān)門，然后端著東西走到了桌子旁邊。

    這時坐在桌子邊的江興忽地一按桌子上的劍，喝道：“你是誰？”

    他話才剛出口，梁友博已在弓著背的姿勢下微微抬起了頭。

    這個動作的幅度并不大。

    梁友博的手還在輕柔地放著東西，他的臉微側(cè)，頭微抬，眼睛自下而上看著坐在桌邊的江興。

    這時又是一個十分精準(zhǔn)的動作。

    他的身體在這一刻已經(jīng)靜止，眼球卻緩慢地自下向上轉(zhuǎn)著，黑眼瞳的位置，也從下而上，就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細(xì)絲緩緩吊上去一樣。

    這情形本已十分詭異。

    但這還不算完！

    緊接著，那遲緩的眼珠突地骨碌碌十分靈活地轉(zhuǎn)了一周，像是一個呆板的軀殼被注入了靈魂。

    再后來，梁友博還不急。

    他在驟然僵住的江興的面前，將托盤上的小菜和粥品一一擺放到桌面上，還貼心地幫其準(zhǔn)備了筷子和調(diào)羹。

    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方才塌著肩，搓著手，站定在江興面前。那張布滿皺紋的干瘦的臉，讓他看起來和路邊老叟沒有什么區(qū)別。

    屋外風(fēng)聲雨聲，屋內(nèi)火光眸光。

    他與萬元均低語：

    “我又來了……”

    這已到了每一次都卡住的地方。

    梁友博在很早之前，就在這個情節(jié)上對江興說過：“你怕什么？”

    你怕什么？

    你不是沒有基礎(chǔ)，放開了去演。

    演十次不行，演一百次，憑你扎實的基本功，撞也能撞出一點靈感火花來！

    但江興怎么可能不怕？

    他每一次演，每一次試圖放開著，再放開一點。

    各種各樣的雜音就會沖入他的耳朵里。

    “演得太可笑了?！?/br>
    “導(dǎo)演怎么會選他？”

    “換個人不行嗎？反正本來就是一個配角而已?！?/br>
    “戲份干脆減掉吧?！?/br>
    “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沒有天賦。

    ——我看不行。

    ——你就按著我說的演就好了。

    ——這個戲份不太重要，隨便拍拍，帶過也就算了。

    江興突然抓住了梁友博的胳膊。

    梁友博吃了一驚，因為在攝像頭捕捉之前，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對方身上的他已經(jīng)看見那細(xì)微地跳動的臉頰和鼻翼。

    （萬元均猛地抓住了老鴰的胳膊！

    風(fēng)驟然吹開窗框，屋內(nèi)一時群魔亂舞，接著盛大的黑暗就將那僅有的光線給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打火石“啪”地打出了火星，桌上的油燈再次被點亮。

    萬元均依舊抓著老鴰的胳膊。

    老鴰依舊站在萬元均的跟前。

    萬元均那未有覆蓋著面具的臉頰開始跳動，先是一點點，接著臉頰到額頭的青筋也冒起來，然后牙齒的顫抖傳遞到他坐下的凳子上。

    那只僅有的桃花眼已被撐大。

    憤怒與死灰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在這只漂亮的眼睛里來回輪換。

    他的身體已經(jīng)前傾，他那被稱為‘一點秋水驚鴻游’的長劍已被他拿在手中。

    他雖犯下無可饒恕的錯誤，但他終究還有最后從那魔網(wǎng)中掙扎出來、作為一個人而尊嚴(yán)地死去的機會！）

    劍已被江興抽出半截。

    江興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他整個人都在表現(xiàn)著憤怒，又在表現(xiàn)著恐懼。

    這樣的僵持足足持續(xù)了一分鐘。

    他手中的道具劍突然磕在了桌子上。

    他像是背部的脊柱骨突然被抽了出來，在抓著老鴰胳膊的手一松的同時，整個人也從椅子上滑落到地板上。

    道具劍從鞘中滑出來，分成兩截，掉落在江興的身旁。

    江興坐在地上，抬起頭，安安靜靜，平平穩(wěn)穩(wěn)地抬頭看著梁友博。

    梁友博的目光已順著滑到地上的江興垂下去。

    這個時候他本只需要罩著微笑的面具。

    但他在罩著微笑面具的同時，眼中卻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憐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