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錯愕，隨即也跟著問道：“對啊，爺爺有沒有再生??？”

    “哪兒能，聽說要蓋新房，老爺子中氣可足了，每天那咳嗽聲都比平常要響亮?！闭f完她神神秘秘的伸出頭：“已經(jīng)有半個月，沒往外扔藥瓶子了?！?/br>
    她知道爺爺治肺結(jié)核的利福平是瓶裝，拇指高的一小瓶藥早中晚的吃，幾天就沒。而空藥瓶子洗干凈后，是村里孩子挖土過家家之神器。如今斷了藥，看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病好了不少。

    “那真是太好了，爸咱們快去看看。張奶奶你們忙，小家伙你也要乖乖的?！?/br>
    順手捏了把小rou團(tuán)子臉，軟q糖似得。剛才她只是心煩了一小會，反正每次來都要過刀山火海，如今多一關(guān)，對她來說毛毛雨啦。

    張奶奶家院子在北面，走過去才是小賣部。時隔一個月王曼再次踏入這里，心里卻是踏實許多。這次她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父親會護(hù)著她。

    小賣部門開著，邊上大院門也開著。不過一個是迎客的門，誰都可以進(jìn)；另一個則是親朋專屬，其意義相當(dāng)于串門。

    “走吧?！?/br>
    王繼周頓都沒頓，直接忽略大鐵門走進(jìn)小賣部。王曼也跟進(jìn)去，周春娟并不在，看著小賣部的是王繼民。看到有人進(jìn)來，抬頭認(rèn)出是父女倆，他忙站起來笑臉相迎：“大哥和曼曼有空回來了?？煳堇镒?，爹娘正念叨著你們。”

    果然，除了出錢出力的時候，這伙人啥時候想起過他們。跟在父親身后走進(jìn)去，區(qū)別于以往，房子里似乎干凈了不少，老太太在縫被子，王豐收依舊倚在炕上，不過他臉頰兩側(cè)有了rou。

    王繼周放下東西后坐下，而后五人相對無言。墻上的掛鐘咔噠咔噠響，沒兩分鐘王豐收吐出一口旱煙，開口道：“有空回來，忙完了？”

    “今天暫時忙完了?！?/br>
    王豐收挺直了背，竭力表達(dá)出當(dāng)?shù)脑撚械臋?quán)威：“不好好種地，非得去弄那些旁門左道。你這樣我也不管，春蘭餐車被砸，你就眼睜睜看著。你心里是不是想著，她走了正好沒人搶你買賣？”

    王繼周嘴抽抽：“當(dāng)時趕巧了，我不在?！?/br>
    “別找那么多借口，賣東西的那么多，少了一個春蘭，也會有別人跟你爭。三十多的人了，連肥水不流外人田這點(diǎn)事都弄不明白?！?/br>
    □□大會正式開始，王曼壓根沒想去解釋。明白的人說一兩遍就會明白，而不該明白的人說一萬遍也會繼續(xù)糊涂。

    現(xiàn)在她正專心做著另一件事，給煙和酒拆封。一條煙抱在懷里，還沒等她拆開，炕上老頭果然停下念叨：“你先別拆，我這不缺煙?！?/br>
    “爺爺，這是我爸特意給你買的好煙，不能放外面柜臺上賣。”

    被說中心思，王繼民一陣尷尬。沒等幾個大人反應(yīng)過來，王曼已經(jīng)將一條煙全都拆開，遞一盒過去，她指著上面的字念著：“這是紅塔山，老牌子，縣城里好多人都在抽?！?/br>
    老頭子樂了，剛想表揚(yáng)兩句，看著老伴和幼子陰沉的臉色，他忙改了口：“我抽不慣洋煙，放一邊去。”

    一直縫被子的老太太摘下花鏡，看向這邊：“民民還不快收下去，癆病鬼還抽煙，不抽死你?！?/br>
    這人……王曼樂了，她都倒人臉上了，他們還貪這點(diǎn)小便宜。

    擋在小叔跟前，她眼疾手快的收回來：“爺爺不喜歡洋煙是吧？那好辦，反正我也沒事，給你拆成煙葉子。”

    坐回來她將一條煙全抖開：“爸，來搭把手?！?/br>
    老太太有些氣餒，這爺倆怎么跟和面似得，剛開始軟和，隨著揉捏越捏越硬，一天天的風(fēng)干，現(xiàn)在比那鍋餅還硌牙。

    “你們回來，就是為了跟我作對是吧？”

    “娘，大哥沒那意思?！?/br>
    王繼民沖老太太擠擠眼，指指自家那面土墻。想起村里那些傳言，繼周在城里發(fā)了財，老太太也收起下馬威不奏效反而吃癟的怒氣。

    “你們這些事，我一個老太婆管不了。天生勞碌命，我燒火做飯去?！?/br>
    房內(nèi)又只剩下四人，王豐收心疼地看著桌上那一堆煙葉子。那可是紅塔山，村長都不舍得抽，他揣懷里一盒子出去遛彎也有面子。

    “別弄太多，煙葉潮了不好?！?/br>
    王曼正郁悶著呢，從死開煙的機(jī)械運(yùn)動中，她找到了很好的突破口。剛好好地給你你不接著，現(xiàn)在心疼了，不慣那臭毛病。

    當(dāng)即她天甜笑起來：“爺爺，天這么干，煙葉子不會受潮。往常我跟爸不在跟前，沒空照顧你。趁這會多干點(diǎn)，也省得奶奶說我們不孝敬。”

    邊說著她將十包煙全數(shù)打開，將近200根堆在桌子上，完美的覆蓋住桌面。凝去過濾嘴，她繼續(xù)撕著。

    “曼曼真懂事，你們那邊也沒收拾。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今晚飯就在這邊吃?！?/br>
    竟然主動留飯，所圖肯定不小。王曼看向父親，王繼周點(diǎn)頭答應(yīng)，而后他擼起袖子：“我去幫娘做飯，正好有酒，叫繼全來，咱們?nèi)值芎葍芍选！?/br>
    此舉正中王繼民下懷，望著那箱子精包裝的酒，他有些rou疼。這東西放小賣部里，怎么都能賣個幾十塊錢。

    王繼周出去，王曼則繼續(xù)拆著煙卷，同時與老頭子大眼瞪小眼。沒瞪多久簾子再次被掀開，配合著趙秀芳獨(dú)有的大嗓門和搶鍋鏟的話語，王超牽著一個扎倆羊角辮的小蘿莉走進(jìn)來。

    “曼曼姐。”

    “超超和婷婷來正好，快過來幫忙?！?/br>
    “做什么？曼曼姐你傻了，好好地?zé)煘槭裁炊家鸬?，那樣沒法抽?！?/br>
    王曼朝炕上呶呶嘴：“爺爺說他不抽洋煙?！?/br>
    心眼直的王超竹筒倒豆子的說出來：“怎么可能，爺爺可喜歡抽洋煙了。不過好像是小叔說洋煙貴，抽著太費(fèi)錢?！?/br>
    炕上傳來劇烈的咳嗽，許久沒吃藥的王豐收再一次捏起了他的小藥瓶，一大把藥磕進(jìn)去后，他嚴(yán)厲地看向?qū)O子：“超超瞎說什么，我就愛抽旱煙?！?/br>
    “不對啊，那天我跟王瑞趴在墻根底下，聽小叔和小嬸這么說過。曼曼姐，我肯定沒聽錯?！?/br>
    你真是我親弟弟，王曼默默地為他點(diǎn)贊。這已經(jīng)不是補(bǔ)刀，而是揮著大菜刀正面攻擊。

    “恩，咱們先聽爺爺?shù)摹?，比比誰拆得快，比完就能吃飯了，今晚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小蘿莉婷婷向來最聽哥哥jiejie的話，這會已經(jīng)乖乖跟jiejie擠在同一張椅子上，笨手笨腳的開始剝起來。

    “我沒騙你?！?/br>
    王曼小聲安撫炸毛的王超：“知道，剝你那份。你開學(xué)了吧，功課有沒有聽不懂的地方？”

    王超點(diǎn)頭。

    “啥地方聽不懂？”

    王超苦著張臉，半晌沒憋出一個字。王曼倒是疑惑了，這弟弟也有悶悶的時候。

    “上課調(diào)皮了？”

    “不是，我?guī)缀醵悸牪欢?，那么多問題，不知道該先說哪個?！?/br>
    一支煙落地，王曼猜到了開頭，卻著實沒猜到結(jié)局?！霸趺磿@樣？暑假咱們倆一塊學(xué)時，明明你學(xué)什么都不慢?！?/br>
    “可是課本改了順序，老師講的不是你教過的。曼曼姐，你教的我全都會。可一樣的課本，老師一說我就跟聽天書似得，我是不是很笨？”

    這是怎么回事？王曼想著泉水村小學(xué)老師那填鴨式的教育方式，讀一遍課本，然后把例題在黑板上抄一遍。這種沒有絲毫融會貫通的辦法，也只有她這應(yīng)試天才能聽懂。

    “你不笨，這樣吧，星期天我留村里，咱們一塊寫作業(yè)?！?/br>
    “真的么？”

    “騙你做什么？小心煙掉下去了，快點(diǎn)剝完，剩下點(diǎn)時間咱們可以先學(xué)點(diǎn)?！?/br>
    被忽略的小蘿莉嘟起嘴：“曼曼姐，你跟我哥不帶我玩?！?/br>
    王曼摸摸她柔軟的小腦袋：“咱們仨一塊的，學(xué)完了再跳皮筋。”

    被忽略的老頭子咳嗽聲：“帶上瑞瑞，你們一塊學(xué)。”

    王超不干了：“爺爺，瑞瑞總是在邊上搗蛋。平常跟他一起玩還行，這回看書不能帶他?！?/br>
    “你當(dāng)哥哥的，不能讓著點(diǎn)弟弟？”

    “我哪兒沒讓著他，爸給我買的琉璃球和小青蛙全都他給搶了過去，婷婷要玩都沒有?！?/br>
    心直口快的小男孩這下可算捅了馬蜂窩，小蘿莉不樂意了：“哥，你不給我玩都給了王瑞，你偏心，我要去告訴媽。”

    跳下凳子，她晃著羊角辮直接往外跑。王曼望著那所剩無幾的煙，果斷的蓋上了鐵盒子。罷，就給爺爺留點(diǎn)東西炫耀吧，她可是很善良的孫女。

    “我去外面看看?！?/br>
    跟著跑到外面，她就聽到趙秀芳的大嗓門：“好啊你個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我說咱們家總丟東西。王瑞是你弟弟，婷婷還是你meimei呢，你怎么不想著他點(diǎn)?！?/br>
    王超也委屈：“那是王瑞搶我的，不是我愿意給。”

    “那你不會搶過來啊。”

    “奶奶說哥哥要讓著弟弟，王瑞每次都躲在奶奶后面?！?/br>
    趙秀芳火冒三丈：“娘，我這人向來說話直，你也別怪我說難聽。你喜歡小的沒事，可倆孫子你不能偏得這么厲害。我們超超可不是那沒爹娘的野孩子，不能被人趴到頭頂上欺負(fù)?！?/br>
    老太太最怕潑辣的二兒媳婦，她討厭王繼全的原因之一，也是這孩子壓不住媳婦，老是給她氣受。

    “哪兒有這事，他們兄弟倆鬧著玩唄。”

    王超不遺余力的拆臺，走到窗戶邊上指指：“媽，我沒撒謊。你看，我的小青蛙就在里面?！?/br>
    窗戶正開著，趙秀芳扔下鍋鏟，手臂一伸夾出來：“這跟腿上有我綁的紅繩，還真是敢明搶。王超你怎么這么面，回家一聲都不吭。”

    “奶奶跟小嬸不讓說，他說跟家長告狀不是好孩子?！?/br>
    “你是聽你媽的，還是聽你奶奶的？”

    “可媽你也沒問過我……”

    王超委屈極了，看到一邊的曼曼姐，他忙撲過來：“曼曼姐，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從頭到尾王曼看著這場鬧劇，老太太敢欺負(fù)王超和王婷，這不是正在揭趙秀芳逆鱗。她是真蠢，還是真無知者無畏？

    “二嬸，超超就是被你教得太好太聽話了，剛才他還讓我教他念書，你別這么嚇?biāo)！?/br>
    自始至終趙秀芳的脾氣就不是沖兒子去的，如今氣順了，她沖著老太太火力全開：“你教的好孫子，人民教師的好兒子，聽說住姥姥家去了？不會是羞得不敢回來吧？真該讓全泉水村瞧瞧，這是怎么個混世魔王。”

    老太太離開灶臺，扶著頭念叨：“繼民，我頭暈?！?/br>
    “別裝了，裝一輩子你不嫌煩我還嫌煩……”

    趙秀芳還想再說下去，救星王繼全終于過來，打住了她三家人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拈_飯。二老坐在最中間，左看看右瞅瞅，趙秀芳他們?nèi)遣黄?，王曼雖然厲害但還是個孩子，關(guān)鍵繼周好拿捏。

    老太太戳戳王豐收，后者放下酒盅：“趁著今個吃飯，咱們得說個事?！?/br>
    眾人放下筷子，王曼心道：重頭戲來了。

    “爹，要是蓋房子的事就別說了，我能讓你們住上大房子。”

    王繼民搶先一步，占據(jù)孝順仁義的名頭，老太太心疼的看著他：“你是有兄弟的人，啥事都自己一個人忙活，那豈不是讓村里人看笑話?！?/br>
    王豐收附和著點(diǎn)頭，又借著說道：“咱們村里人最重視兄弟幫襯，誰家兄弟多，做啥事一排拎出來，不管干多干少面子上都好看。大道理我也不講，如今繼民為了讓我和你娘住上磚瓦房，拿出所有積蓄蓋房子，你們倆該幫的也得幫。”

    趙秀芳嗤笑，老太太一哆嗦，趕緊點(diǎn)名：“繼周啊，反正你現(xiàn)在住在城里，家里的老院也用不著。那塊宅基地本來就是咱們王家的，這會給民民用正好?！?/br>
    王繼周咂一口酒，抬起頭：“兄弟間的確該幫忙，我還沒二弟有那手木匠活?！?/br>
    “不用你忙，就把你家那土胚屋收拾收拾，等蓋起來你也能住?！?/br>
    王繼周舌頭有點(diǎn)大，滿面濡目的看向老太太：“娘，三弟那屋我也能??？”

    “當(dāng)然，都是親兄弟，你來住他還會把你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