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jié)
喝完一杯酸梅汁,王曼輕飄飄地說出來。蘇明梅這位生母,用其獨有的方式給她帶來了兩世刻骨銘心地痛苦回憶。血緣關系她無法割舍,所以她只能避之不談。 “麗麗也覺得挺對不起她曼曼jiejie,她說要把新衣服讓給你?!?/br> 她缺那件新衣服?蘇麗麗真會這么懂事? 編,這倆人可勁地編。 拉著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王曼始終保持著似笑非笑地模樣。讓他們進來還給讓座,那是最基本的待客禮貌,但除去禮貌,她再不會有多余客氣。 跟周春娟家那個無利不起早的兄長不一樣,蘇明竹這個大哥還算護著弟妹。當年蘇明梅要不是鬧那么大事,搞得蘇家下不來臺,他也不會袖手旁觀。 想到家中好幾天沒掛胡子的幼弟,他都已經年過二十五,村里跟他同齡的人孩子都會跑,他卻房無兩間、媳婦也沒娶到。大學畢業(yè)后當上國家干部,他的人生看似是一片坦途,可造化弄人,大姐出那一系列事,還有王繼周的連連好運,終于把他逼到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境地。 “以前那些年,我們想得是有點不對?!?/br> 蘇明竹咬咬牙開出條件,趙秀珍娘家在臨鄉(xiāng),管著采石場那事。這次王繼周翻修老房子,曾經親戚一場他怎么也得出力,所以他出打地基用的所有石塊。 “不行,這些東西太貴了,明梅以前經常說蘇家日子也緊巴。” 王繼周真不是有意磕磣,這是以前蘇明梅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因為蘇家日子緊巴,所以她要幫襯著大哥。別的忙她幫不上,給麗麗裁剪兩件新衣服總可以。 蘇明梅總有這種本事,把一件荒誕之事說得冠冕堂皇。 蘇明竹難得文化一回:“錢就像海綿里的水,擠擠總會有的。這份錢我們該出,就當……” 趙秀珍紅著臉說出來:“就當以前你們存在這的?!?/br> 原來這兩口子知道,以蘇明梅為輸血管,他們這些年一直在吸父親的血。包子固然可恨,但這些為虎作倀之人更加可惡。如果性格包子是滋生罪惡的土壤,那人性貪戀便是罪惡的種子和源頭! “爸,我們家最近正好缺錢。他們一片好意,你就不要再拒絕了?!?/br> 王繼周不置可否,只說要跟虞虹商量下,其實這也就是大體答應了。王曼想著杜奇規(guī)劃那地基,因為是建別墅,上面承擔兩三層磚石結構重量,地基要求本來就高。而且山邊地質環(huán)境復雜,周圍又有水源容易腐蝕地基。 綜合各種情況,地基又寬又深。蘇明竹問都沒問,大包大攬承擔整個地基的石料,但愿他帶人去測石頭所有立方時,不要哭出聲。而且提供石頭的是趙秀珍娘家,那可不是好惹的主,家庭矛盾在所難免。 預料到未來可能發(fā)生的情況,她卻沒有絲毫憐憫。就如趙秀珍所說一般,這是離婚前那十幾年,蘇明梅從家中捯飭到娘家去的東西。 吞下這些血汗錢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想到,總有一天會消化不良。終于等到今天,他們得完整地吐出來。 “放心,石頭的事包我身上。” 蘇明竹臉上滴汗,本來打算蓋新磚瓦房,現在看來得緩緩。這幾年明菊也為家里做了不少事,過去眼前這個坎,以他干部身份自然有人求上門,這些錢遲早會回來。 小心翼翼地說出蘇明菊之事,說來這事還與王曼家有關。她初中畢業(yè)典禮那天,李晶晶騎摩托車撞她,被她問吳宇找?guī)讉€人揍一頓。揍人的小混混回家時,剛好被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的蘇明菊看到。 然后他胳膊肘往外拐,險些讓她和吳宇被李晶晶纏上。加上四年前勾搭吳局暑假來派出所實習閨女之事,還有他與張警官的對立,一樁樁一件件,積累到一起終于徹底點燃了吳金銘的小宇宙。 在得力屬下張警官建議下,吳局分派“得力骨干”蘇明菊,負責鄒縣最窮,也是每年收公糧最難啃的太平莊村。 今年河南大旱,旱到去北京路上,走投無路的李鐵牛和干小蕓夫妻攔車上訪。山東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她家種的辣椒是抗旱品種,總算能豐收,但一般人家種的小麥和玉米都減產。太平莊村民一看,交公糧后剩下的糧食連飯都吃不上,更別說麥秋開學孩子要交學費。各種雜事齊聚,大家伙聚在一塊商量,決定集體抗交。 為了完成任務蘇明菊也是蠻拼的,他延續(xù)前輩優(yōu)良傳統,開著抗日戰(zhàn)爭時期留下來的老卡車,帶領一眾民警,日本鬼子進村般直接跑到打谷場,強行現場沒收糧食。 雙方起了沖突,其間谷場打糧的老人家當場腦溢血死亡。 作者有話要說:替換好了 ☆、第202章 179 人老了身體都不好,尤其是農村老人,沒有退休金,為了生計只能一直干活到死,所以幾乎每個村,每年都有個老頭老太太因為勞累過度死亡。 人固有一死,死了辦個葬禮,召集所有親人,讓街坊看著哭一頓也就過去。 但這次可不同,收公糧的與村民起了沖突,老頭占得位置靠前,正好被揚稻谷用的木鏟拍到腦袋。當時一片混亂,所有人都沒看清楚是誰出手。 但死了人是事實,公家?guī)Т笊w帽的打死人了。太平莊全體村民,本來就為明年秋收前的困境而煩躁,這會更是暴躁到直接暴動。尤其是老頭兒子和兒媳,倆人生了仨孩子,去年還交過計劃生育罰款。 別人把他親爹打死了,肯定得賠錢,剛好能解決現在的困境。 不管從感情上還是現實上來說,倆人都咬定此事。 人命關天,主要負責人蘇明菊難辭其咎。 他要是人緣好,自可以實行官官相護的潛規(guī)則。問題是鄒縣派出所一把手吳局不喜歡他,吳局面前的紅人張警官也不喜歡他。 倆大boss擺在那,清楚其中門道之人,誰還敢去幫他。所以難得,這次上面秉公處理,把蘇明菊推到臺前,要給那家一個交代。 事情全部過程就是如此,蘇明竹說完已經是滿頭大汗。趙秀珍心疼著家里那些錢,可想到這是全家人的意思,來之前她也同意,這會總不能臨時反水。 “繼周,明菊也是你看著長大的,那孩子你知道。雖然他有時候愛鉆牛角尖,但肯定不至于動手打老人。” 是不至于,蘇明菊還沒喪尸到這地步。但這件事怎么他都有責任,中國的百姓向來吃苦耐勞,如果不是沒活路,一般不會輕易招惹官家。 封建王朝的農民起義如此,現在各種大小沖突也是如此。 往年太平莊村也是塊硬骨頭,去那收公糧的干部卻沒出過一次事。那些人收不齊也不會硬逼到這程度,手腕拿捏得正好。 可蘇明菊人太傲,他不肯去請教。自己閉門造車,強行上門收斂,最后落到如此地步。 “不好辦啊?!?/br> 王繼周連連嘆氣:“那可是一條人命?!?/br> “哎,明菊也挺后悔,他曾經親自上門道歉,還被那戶人家兒子打了?!?/br> 王曼把杯子遞過去,二十四孝老爹王繼周親去廚房給她加滿新一杯酸梅汁。理所當然般接過來,她沖老爹甜甜一笑。 爸真是越來越會拿捏人心,平常他雖然寵她,但也沒到這種自己淪為男仆的地步。從進門到現在他就做戲做全套,搞得蘇明竹夫妻分不清形勢。 道歉承諾要補償后,他又以退為進徹底砸實此事,兵不血刃地讓他們把前些年拿自家那些吐出來。 厲害,父親的厚黑學在經歷臉皮厚之后,終于朝著黑的方向進化。目測達到“厚而無形,黑而無色”的最高境界指日可待。 收斂思緒繼續(xù)喝著酸梅汁,喝到一半她剛好聽到這句:“小舅傷得重不重?” “躲閃及時,沒傷到要害,就是頭上起了個包?!?/br> “那可能有辦法。” 蘇明竹夫婦陡然升起希望,就在他們進一步詢問時,王曼卻沒往下說,只是推說還要問問別人。 “可能要等一會,因為虞阿姨這兩天要去北京開會,我爸三頭忙著,家里沒人有空?!?/br> 撂下這么一句,她直接送客。 客廳內再次恢復安靜,王繼周進來,手腳不停地擦椅子。剛才兩人坐過的椅子,被他消毒般地擦干凈,擺回原來位置。 “曼曼有什么辦法?” “本來太平莊村那些人就是妨礙公務,不過因為死了人所以他們占理。這下他們又把人打傷,有理也變成沒理。” 邊解釋著王曼邊吐槽:沒文化真可怕。 那么明顯的道理,稍微請教任何一位律師,或者稍微懂法律的人都會知道??伤麄兪裁炊疾蛔?,就知道在家發(fā)愁。 越是出大事越要保持鎮(zhèn)定,畢竟不好的結果已經釀成。比起自怨自憐等待達摩克利斯之劍落下,做出最終審判,冷靜下來想出應對之策,盡最大可能追求一個好的結果會比較好。 “曼曼你想太簡單,這事換別人,村支書最起碼也會出面調解??蓴偰阈【松砩?,歸根到底當年蘇明梅的事影響太大,不然……” “他算我哪門子小舅?爸,剛我那是裝客氣,都咱倆人您別這么客套成么?” 她明明白白地不喜歡蘇家那一伙人,不是她嫌貧愛富,比起血緣上的舅舅,虞鞏這個聽說她收到沈欣威脅,二話不說送來女士手槍和電棍的,更像她親舅。 “那叫他蘇明菊?” “當然,爸,今天表現不錯哦?!?/br> 站起來拍著父親肩,王曼笑得格外開心。比起她總是多一些沒必要的善心,這幾年來父親做事越來越有分寸。 剛才他親自倒一杯果汁,就坑出房子的地基石頭,簡直不能再酸爽。 “看你沒個閨女樣?!?/br> “不像閨女那像兒子?” 額……王繼周愣住。 “那正好,咱家多個兒子,省得你每次去看爺爺,都被他叨叨叨,叨到死?!?/br> “你知道了?”看閨女點頭,王繼周默默決定,這個月給他爹送東西時,把本來買好的梅蘭芳京劇錄音帶扣下。 最近對他太好,他都有些不知分寸,幾次三番想擺大家長的譜。自己親爹自己了解,王豐收就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慫包,必須得打一棍子給個甜棗,才能給收拾服帖。不理會他或者對他太好,他都會生事。 “兒子有什么好,爸有你和楠楠就夠了?!?/br> 王曼昂首挺胸:“那必須,對了爸,等會你別讓虞阿姨一次解決了?!?/br> “恩?” “就蘇明菊那事,怎么也該給他個教訓,讓他往后別那么莽撞。學歷高不代表人成功,我覺得張警官就比他做得好太多。這次讓他冷靜下,往后他也許能虛心向別人請教?!?/br> 王繼周已經對蘇明菊徹底失望,印象中看著長大的弟弟,不知不覺已經歪了。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希望他能變好,本心里他希望每一個認識的人都能好,這不只是蘇明菊的特例。 “行,那就慢著點,讓他也學著點?!?/br> “當然也得先給個甜頭,不然咱家地基可沒著落?!?/br> 王繼周揉揉閨女腦袋:“原來你剛不肯說,是在想這些?” 被發(fā)現了?王曼吐吐舌頭。蘇明菊要是沒受傷,這事很麻煩,一個搞不好就成了以勢壓人。但現在雙方都有理,不過是虞阿姨一句話的事。 “本來就是我們家的錢,吃了咱們的現在給吐出來。不止他們,還有三叔和蘇明梅,總有一天他們會全吐出來。” “計較那么多干嘛。” “當然得計較。” 王繼周無奈:“我是說你不用想那么多,這事交給我?!?/br> “好。” 摟住父親脖子,王曼像小時候那樣,“吧唧”在他額頭上親一口。王繼周眉開眼笑,他最喜歡閨女跟他親。 “你們倆怎么這么高興?” 虞虹推門進來,剛好看到父女倆喜氣洋洋:“剛打電話,不是說家里有人來,這是走了?” 王繼周點頭,接過媳婦手里公文包,把這事說了一遍。 “太平莊,下午同事們商量專題片那事,正說到這村。村里人不錯,就是人多地少靠山近,每年公糧都是老大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