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平凡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段灰暗貧脊的童年,三個人僅靠母親的工作維持基本的生活開支,還要支付父親高昂的畫布、顏色。家里連為她添置換季新衣的錢都沒有,她只能穿著母親改小的舊衣,在學(xué)校備受嘲笑。 “那你為什么要……”于瑤瑤不明白了,她明明那么討厭,甚至是憎恨,為什么還對一個陌生人如此關(guān)心。 平凡笑了,帶著無法言喻的傷痛,笑得那么無力,“我父親當年沒能遇到賞識他的伯樂,悲憤離去,等到他死后畫作卻價值連城。如今,在條件允許的范圍內(nèi),我愿意給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至少不會讓他因生活的磨難而留下遺憾?!?/br> 俞浩揚的畫稿很快出來,為了配合拐角地中海式的裝修風(fēng)格,他選擇了一系列的花卉圖案做為餐碟的設(shè)計,被雨水沖刷過后的薰衣草,隨風(fēng)舞動的玫瑰,在太陽下極致綻放的向日葵,而在咖啡杯的設(shè)計上,他選用了抽象的貝殼彩繪,絢爛的色彩和店內(nèi)湛藍似海的風(fēng)格相融,似徜徉在蔚藍無邊愛琴海,讓所有的顏色都呈現(xiàn)出最飽和的美感。 “就按這個下去做吧!”于瑤瑤只看了一眼就蓋棺定論,于她而言,舊的也該去了。 可平凡卻叫了暫停,“不是不行,而是我怎么知道你燒出來的瓷器質(zhì)量如何?萬一你要是以次充好,而我們又沒有參照物,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忽悠我們?” 俞浩揚臉色倏地一沉,“不要侮辱藝術(shù)!以我俞浩揚的畫工和技術(shù),怎么可能做出次品?!?/br> 平凡視若無睹,瞇著眼狡黠地笑了,“我要求監(jiān)工?!?/br> “監(jiān)工?”俞浩揚的臉更黑了一分。 平凡坦然地說:“誰知道你會不會偷工減料!” “你是色盲怎么監(jiān)工?”俞浩揚恨不得一口把她咬死,可誰讓出錢的是大爺,他現(xiàn)在是寄人籬下,看人臉色吃飯,為了三個月的房租,他也是滿拼的。 峰回路轉(zhuǎn),平凡倏地垂眸,嬌羞地說:“人家只是想看你工作的樣子?!?/br> 俞浩揚男性的虛榮心立刻爆棚,一下午都像只花孔雀在平凡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俞浩揚等到拐角咖啡館關(guān)門才抱著修改后的草稿走進工作室,那是一處廢棄的老式平房,他租下來的理由是因為有一處很大的灶臺,只需要略加修改就能開窯燒瓷,而且通風(fēng)狀態(tài)良好,不必擔(dān)心安全問題。 平凡跟在他身后如同夢游般,目光迷離,本來平衡感就不好,進屋沒走幾步就東磕西碰,把桌上陳列的瓷器撞得鏗鏘作響,嚇得俞浩揚魂飛魄散,牽著她的手往他身邊帶。 平凡如夢方醒,看著兩個人自然緊扣的十指,臉上不爭氣地泛起紅潮,心跳如雷。 “喂,我自己能走?!彼偛荒芨嬖V他,除了色盲,她還有夜盲癥。 俞浩揚很不屑地扣緊她的手,“為了我的作品安全,你最好老老實實地跟著我。” 平凡環(huán)顧四周。長長的工作臺幾乎貫穿整間平房,工作臺的前端擺滿造型各異的瓷器,大部門是工藝品,胎質(zhì)輕薄,釉彩生動,栩栩如生。 “這些都是你做的?”平凡有些不敢相信。 俞浩揚帶她走到屋子的最里面,松開她的手,傲慢地睨她,“知道你打碎的是什么了吧?” 她老實地作答,唇邊一抹促狹漾開,“知道。杯子?!?/br> “錯,是我的心、”俞浩揚裝模作樣地捂著胸口,“我已經(jīng)是忍痛割愛,沒想到全都碎。不過這樣也好,它們本該受到更好的待遇,而不應(yīng)該被賤賣。” “你一直做這個?” 俞浩揚穿上工作圍兜,開始調(diào)配陶土,動作熟練,“我最早是學(xué)畫畫的,后來畫膩了才開始做陶。半年前我精心設(shè)計制作的一件作品被我的好友抄襲,獲得歐洲陶藝大展金獎,相戀多年的女友也跟著他走了,我沒法繼續(xù)留在巴黎,不得已把這套壓箱底的設(shè)計做出來賣,卻被你打碎了?!?/br> “你知道嗎?這套情侶杯有999種不同的造型,我準備等獲得大獎之后,把這999種造型做出來展覽,順便向女友求婚。”他繼續(xù)說,“不到萬不得己我不會賣?!?/br> “人都是現(xiàn)實的?!逼椒舱伊税岩巫幼拢咽稚爝M木桶玩陶土,“愛情在現(xiàn)實面前,永遠都沒有勝算。”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用相親的方式?jīng)Q定自己的一生?” 平凡捏了坨翔,捧到他面前,“愛情就是這個?!?/br> 俞浩揚小心翼翼地把那坨翔接過去,“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坨翔是有益的肥料,絕非全無用處。” “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個前女友是你第幾個女朋友?” 俞浩揚很認真地想了一下,掐著沾了泥巴的手指一算,“第六個吧大概?!?/br> “渣男!”平凡鄙夷地扁嘴,“花心!” “我和每個人交往的時候,都是真心的?!?/br> 平凡不信,“誰信???” “我們交往看看你就知道了?!?/br> 平凡的臉很不爭氣地?zé)崃似饋恚缤瑹筛G,火勢兇猛。 俞浩揚認真地捏著陶土,細細地描繪圖案,那雙狹長的眸子中只剩下他手中那些還未成形的泥巴,周遭的一切似乎與他無關(guān)。 他的落筆很穩(wěn),一筆一劃似渾然天成。汗水順著臉頰下淌,他抬手一擦,不多時臉側(cè)和頭發(fā)已全是泥土。他無暇他顧,掌握好時間,把第一批畫好圖案的餐具放進瓷窯。 平凡說要監(jiān)工,過了十二點卻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等她察覺到光亮,已是東方吐白,薄霧盡散。 她睜開眼,那個男人仍坐在工作臺邊,專心致志地捏陶。 他竟是忙碌了一整夜! 一聲刺耳的長鳴,那人從椅子上跳起來,拉開閥門,取出剛剛出爐的餐具。他興奮地招手讓平凡過去,嘴上卻自嘲地說:“沒曾想,爺這雙手也開始染指庸俗之物?!?/br> 平凡一愣,反譏:“有本事,你用手盛飯,用手裝水去、” “平凡,你不懂,爺是為藝術(shù)而生的。要不是……”他嘆氣,撓撓頭,什么都不再說。 平凡搖頭,這話竟和父親有著驚人的相似。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很認真地日更著,你們真的忍心霸王嗎?可惜,我不是虞姬吶??! 今天又買了個五層書架,把堆在桌上和床頭的書移過去,竟然又被裝滿 誰要是把他家一整面墻給我當書柜,我就嫁了!! ☆、第六章 第六章 咖啡館的餐具全部換成俞浩揚設(shè)計的新款,明亮的色彩就像是一只只斑斕的蝴蝶,為這個地中海式風(fēng)格的咖啡館注入新的活力。 于瑤瑤還是對舊的那套情有獨鐘,心心念念那才是她的愛的初體驗,雖然愛已殤情已遠,但人還在心還動,拼了老命和平凡搏斗,才把餐具從垃圾堆里扒出來,洗干凈收拾起來,束之高閣,以告慰她遠去的青春和不死的愛情。 平凡唾棄她,“于瑤瑤,他已經(jīng)是你前夫了,有什么好留念的。” 于瑤瑤把東西收好,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我看甘宇成就是不死心,不相信你可以輕易地拋卻那段刻骨銘心,非得證明自己在你的生命中存在過??墒悄憔褪莻€沒心沒肺、天生涼薄的丫頭,從來就不懂得什么叫曾經(jīng)深愛?!?/br> 平凡懶懶地瞪她,“于瑤瑤,你也知道是曾經(jīng)!揪著過去不放有意思嗎?他會感激涕零,幡然悔悟,與你執(zhí)手白頭,兩不相厭嗎?還不是照常結(jié)他的婚,娶他的妻,也不見他就此立此成佛,誠心懺悔,孑然一身。那我干嘛還要對他存有幻想,期待他一千次的回眸,終于能在茫茫人海一眼就看到我。” 于瑤瑤據(jù)理力爭,“那也該留份念想。” 平凡神情淡淡,“等著被人看笑話嗎?” 于瑤瑤還在做最后的掙扎,“愛一個人并不可笑?!?/br> 平凡打著哈欠,“愛一個不愛你的人很可悲?!?/br> “無情的臭丫頭。” 平凡懶得跟她再爭,望了一眼滿室陽光燦爛,歲月靜好,“好吧,你最多情?!?/br> 多情總被無情擾。平凡寧愿做一個無情的人,無愛就無傷。愛情的結(jié)局并不一定是婚姻,而婚姻也并不一定需要愛情。這兩者之間不存在必然的聯(lián)系,當然有愛的婚姻會更完滿,只是誰又能保證這樣的婚姻會深刻雋永,永不分離。于瑤瑤就是最好的例子,她見證過她和前夫的執(zhí)子之手,也目睹過他們的相敬如兵,然后將與子偕老的誓言變成了一個綠色本子。 母親曾經(jīng)對她說過,這輩子她最愛的人永遠是她的父親,可無法抹去的深愛早就在父親不得志的憤懣發(fā)泄中漸行漸遠。她為他背離家庭,拋棄優(yōu)渥的生活,一肩扛起三口之家的重擔(dān),換來的卻是父親神經(jīng)質(zhì)的漫罵,甚至是酒后的拳打腳踢。父親死了,平凡以為她會沉湎于過去無法自拔。但事實卻告訴她,再深刻的也會被遺忘。母親賣掉外公留給她的嫁妝為父親還債,然后嫁給了那個暗戀她經(jīng)年的男人,從此遠離她曾生活過的城市,還有她最寶貝的女兒。 愛至于此,誰又敢輕易許下一生一世不變的承諾??傆腥穗x開,也會有人出現(xiàn)。如果這世間最大的不變就是變化,那么不愛的時候就該灑脫放手,才會遇到下一段的美好。 姜培東到的時候,平凡正在幫俞浩揚把舊的餐具打包,俞浩揚嫌她礙手礙腳,兇巴巴地把她推出吧臺,她只能趴在吧臺上委屈地嗷嗷叫。 “換新餐具?”姜培東看到嶄新的餐具,眼前一亮,“不錯哦,和拐角的風(fēng)格很搭?!?/br> 平凡眨了眨眼迎向他,“師兄,你們事務(wù)所平時也會定制禮品送客戶的吧,要不要考慮換成餐具還是別的什么瓷器?” 姜培東一聽來了興趣,解開西裝扣子坐下,“有什么好提議?” “如今送禮講究獨一無二,你的客戶都是非富即貴,什么樣的稀奇玩意沒有見過,高端奢侈品還不都是一樣,拿出去總有雷同,不如定制精美的工藝品,如筆筒、擺件、花瓶,或者是一整套的餐具?!逼椒泊鴻C會就開始推銷,純凈的眸子閃過狡黠的光芒,“而且呢,價錢好商量?!?/br> 俞浩揚從忙碌中抬起頭來,和平凡的目光意外地交會,笑容漸收,眸光黯淡。 “你的提議不錯,我回去和習(xí)遠商量商量?!苯鄸|就此打住話題,“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說,甘家對外散布對你不利的傳聞。但凡跟甘家有點交情的人,都不會和你相親?!?/br> 平凡托著腮,一副百無聊奈的樣子,反正她也沒想往甘家的圈子里湊,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涇渭分明。她有幾兩重,她自己知道?!罢?,大姨剛剛電話我,說是錄用報到通知下來了,正好休息幾天,落得耳根清靜?!?/br> 姜培東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復(fù)雜,似有千言萬語,卻只能艱澀地說:“平凡,相親不能解決問題,你該多出來走動走動,才會遇到你要的人。” 平凡也不和他爭辯,平靜地接受他的提議,“好啊,師兄有什么好的活動盡管招呼我?!?/br> 姜培東以為要費一番唇舌,沒想到她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晚上我們事務(wù)所周年慶,不知道你肯否賞光?” 姜培東的面子,平凡不會不給,因為始終存在一絲愧疚。姜培東喜歡她,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但她不會允許自己犯第二次同樣的錯,只能對他說抱歉,并以一種溫和的方式讓他死心。 平凡送姜培東離開,正是夕陽西下,一排排白色的樓宇沉靜地沐浴著殘陽如血,頗有幾分悲壯的意味。店前有一片草坪,仍是生機盎然,種了幾種不知名的花卉,花團錦簇,一年四季不見凋零。 “人走遠了,還看得這么入神?” 俞浩揚從屋后走出來,身上煙草的氣息濃重,眉眼的囂張更甚往日。 平凡靜靜地轉(zhuǎn)身,微笑,“你上哪了?” “躲起來?!庇岷茡P語氣不悅。 平凡不得哪得罪他了,摸了摸鼻子,正要推開門,被他拉住胳膊往后退了幾步,她擰眉看他。 “我做的是藝術(shù),不是普通的陶瓷作坊,不需要你給我介紹生意?!彼苌淼陌翚鈴堁牢枳Γ砗鬂M天霞光將他映得如同神祗般高大,聲音不怒而威,如同來自地獄,“以后不要做這樣的事情?!?/br> “就算你做出來的是藝術(shù)品,不也是待價而沽的商品。難道你要窮困潦倒一生,最后像梵高一樣飲彈自殺?可是這個世界上只得一個梵高?!逼椒彩掌鹚盏臏睾?,眸中滿是尖銳,“愛情都能以金錢來衡量,為什么藝術(shù)就不能是商品?” 俞浩揚跋扈地揚眉,又恢復(fù)往日的慵懶張揚,“如果你是我女朋友的話,我保證你一生衣食無憂?!?/br> 平凡撫額,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說:“你先想想這個月的房租吧!” 大姨把公務(wù)員錄用信拿給平凡的時候,同時也鄭重地提醒她,還有三天就是她的生日,就算她不馬上結(jié)婚,起碼該有一個固定的男朋友,如果沒有固定的男朋友帶回家,她自己知道該干嘛。 從甘宇成的婚禮之后,平凡就拒絕一切相親,發(fā)著呆兒無所事事,不知不覺離她的生日只剩三天。她驚覺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她的二十五歲生日迫在眉睫。她還記得她考上法碩的那天對母親許下的承諾,她一定會在二十五周歲生日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否則她就自動離開大姨家,獨立生活。 眼看生日到了,難道大姨真的會把她趕出去? 平凡避開大姨,默默地繞回房間換衣服,化完妝準備出門的時候,接到呂真的電話。 “姐,你出門了嗎?”呂真是裴習(xí)遠的腦殘粉,大三開始就以各種理由賴在東遠打工,還是不要工資的那種。 她邊接電話邊開門,“正要出去?!?/br> “把你那天帶的男人一起帶來。” “???”平凡吃了一驚,“為什么?” 呂真說:“你難道不知道今天東遠的周年慶邀請了本市法律界的知名人士,甘宇成也在受邀之列。你要是孤家寡人出席,會被人看笑話的。” “甘家對我趕盡殺絕,我也沒什么怕丟臉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