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顏老娘那里倒不很亂,楚氏到了之后,就更有秩序了。楚氏道:“還好阿家上了年紀(jì),一應(yīng)物事都是早早就備下了的。如今還依例辦起來罷。” 顏老娘是太夫人,辦喪事國家會有喪葬費和一些其他的幫助。只是離京比較遠(yuǎn),得自家先辦起來。楚氏便命人與顏老娘裝裹起來,先停靈,放足七日,再等顏孝之回來,便運到京中安葬。墓地就定在顏啟旁邊。 家中原就在穿孝,倒是省了許多事情了。 楚氏一面拿著手絹兒試淚,一面下命令:“還要與四處親朋、故舊報喪,眼下秋收,不要打攪他們,不要抽調(diào)部曲了,只要家中奴婢忙起來罷。” 又有來報顏老娘私房如何處置的。楚氏道:“慣用的都與阿家?guī)ё?。金銀錢帛點出數(shù)目來,都造冊封存。” 四下都行動了起來。 楚氏又道:“夜深了,小孩子們都一處歇了罷。二娘有身子,與她抬個肩輿,送回去歇著。” 姜氏十分不好意思,無奈楚氏之意不可違逆,只得回去了。天亮?xí)r卻又來了,楚氏又命她依著顏啟喪事之便,每日哭靈時來即可,不須守在靈前。 姜氏道:“既如此,他們兄弟姐妹,便交我來看顧罷?!?/br> 姜氏做事,大家都是放心的,都答應(yīng)了下來。只是姜氏的孕期反應(yīng)還沒消停,管不了大家許多。好在男孩子們有功課要溫習(xí),女孩子也一處自己玩耍,又有乳母仆役相隨,不須她多勞神。 眼看姜氏瞇著眼睛,歪在個隱囊上。顏希真悄悄戳了顏神佑一下,又努努嘴:“看那里,四娘、五娘怪可憐的。三娘也真是的!” 顏神佑心說,以后四娘、五娘大概不會很可憐,三娘就說不定嘍。挑挑眉毛:“以后有阿婆照看,會好的。” 顏希真對顏靜姝的感覺十分不好,卻與顏神佑比較親近,恰此時顏靜姝又防備地瞪過來一眼。顏希真連忙趴在顏神佑耳朵邊上說:“咱們以后,還是離她遠(yuǎn)著些罷。等阿婆將她教好了,再與她一處玩?!?/br> 她自認(rèn)不曾對顏靜姝這個堂妹不盡心,卻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小孩子記起仇來,也是相當(dāng)深刻的。又因顏神佑代她受過,是以分外照顧顏神佑。 顏神佑道:“咱們要讀書,還要學(xué)許多事情,她功課耽誤了許多,與我們并不一處的?!?/br> 顏希真道:“只要四娘、五娘不像她就好?!?/br> 顏神佑道:“不會的?!?/br> 顏希真小大人一樣地嘆氣,道:“要像你說的就好了。” 顏神佑覺得,顏靜姝這個年紀(jì),只要不是天生反社會,就能掰好,只是她自己是沒這水平了。怕只怕,顏靜姝已經(jīng)被放棄了。只是不知道她是跟著一起死呢,還是要養(yǎng)大了……報復(fù)社會? 顏神佑覺得,可能是前者,楚氏,應(yīng)該不至于閑著沒事兒養(yǎng)個有敵意的人到大,顏平之那是不得已。再者,楚氏現(xiàn)在要做的事情很多,也沒那個閑心去掰顏靜姝啊。有那功夫,教好顏希真多實在啊。 想到這里,顏神佑看顏靜姝的目光,就帶上了同情,還有那么一點點的……愧疚。顏平之是她推了最后一把,把人全家推坑里的,不然顏靜姝也不是現(xiàn)在這個可憐的處境,依舊可是跋扈……停!這個打?。?/br> 顏神佑矛盾了起來。 顏希真看她皺著臉,以為她在擔(dān)心顏靜姝要犯壞,很有擔(dān)當(dāng)?shù)氐溃骸巴笠惶帟r,咱倆在一起!” 顏神佑心說,只怕你不用這么防著她了。 ———————————————————————————————— 豈料,顏神佑還是猜錯了。 顏靜姝在顏老娘頭七之后就被打包到了楚氏的地盤上。顏靜姝十分害怕,縮在墻角抱著個包袱死活不肯出來,然后就被揪出來發(fā)貨了。顏靜姝還要尖叫:“她是壞人,是妖婆,要害我,我才不去?!弊彀陀直欢律狭恕?/br> 顏靜嫻十分不理,問顏靜媛:“阿婆很好,為甚阿姊要這樣?” 這兩個倒是受親生父母的影響小很多,又見過楚氏慈祥的樣子。尤其后者,對父母基本沒印象,只知道祖母很好。 顏靜媛小聲道:“阿姊……阿姊……反正你別信阿姊的,好好聽阿婆的話就好?!?/br> 顏靜姝正急得滿頭汗,沒功夫聽倆meimei說話,她要聽到了,非得背過氣去不可。 總之,三姐妹這就算是過上了正常的生活,每天不用被顏老娘指桑罵槐,也不用聽什么她們父母都不是好人,她們都是孽種的話了。楚氏為人很和氣,衣食住行都過問。三姐妹放在一個兩進(jìn)的院子里,顏靜姝獨個兒往在后一進(jìn),兩個meimei合住前一進(jìn)。 正合兩個小的之意,她們實在不愿意見這個親jiejie。相反,兩個堂姐倒是挺好的。與顏靜姝的落差心理不同,這兩個人卻是一直在父母關(guān)愛下長大的,眉宇間沒有那一股戾氣,本身長得也好看。又拿出些玩具與她們,顏神佑還特意說:“因為你們年紀(jì)小,才沒有的。三妹或許有,不過她的東西,我們一向不好過問的。先玩著唄,阿婆會給你們添的?!?/br> 顏希真又問她們讀書識字了沒有,得知連顏靜媛都沒開始識字,不由驚愕道:“怎么會?你小時候三叔三嬸不教的嗎?”算了算顏靜媛比她們這一撥jiejie小兩歲,今年五歲了,怎么著也該認(rèn)字了呀。像大房,顏希真她親弟剛會說話,父母有空,還逗趣兒似的教認(rèn)個姓名之類的呢。 顏神佑聽到“小時候”不由黑線,心說,你現(xiàn)在就是“小時候”!她也挺好奇的,就問:“我聽說三叔專程請了個女先生呢。” 顏靜媛小聲道:“女先生只教阿姊一個……”她們親媽又不識字,親爹當(dāng)時還要工作,可不就耽誤了嗎? 顏希真就生氣了:“一樣的女兒,怎么兩樣對待呢?”她這不是挑撥,而是真就這樣想的。正常人家,別說同母所出,就算是異母所出,嫡子庶子的,除開承嗣的,其他的都該一樣對待的。 顏希真這孩子,大概是學(xué)這些禮儀規(guī)范學(xué)得,以為這世間就該如此了。 顏神佑拉拉她的袖子,顏希真才憤憤住了口。顏神佑只好打圓場:“現(xiàn)在你們也還小呀,一起來學(xué)嘛,也好做個伴兒?!?/br> 顏靜媛才怯生生地笑了,像一朵小花,慢慢地綻開了花苞。挺可人疼的。 接著,顏靜姝就好吃好喝,一直活到了冬天?;畹搅擞H朋好友們過來致祭、活到了顏孝之與天使們一齊回到了塢堡,帶來了襲爵與分宗的好消息。 ———————————————————————————————— 先貧賤后富貴而要分宗,是令人十分不齒的一件事情。但是由于長房有錯在先,這倒也算有個合理的解釋。 更讓顏孝之哭笑不得的是,這群衰人是大字不識的,自然是不懂什么法的。只將老家的習(xí)慣做法當(dāng)成是真理正義,京兆問案的時候,他們不承認(rèn)打了顏老娘,只說好心過來給他們主持分家,居然被捆了送京。一把鼻涕一把淚,訴顏孝之的“不孝”,罵了顏孝之無數(shù)聲畜牲。 兆京快被這個傻缺囧死了!人家親媽還活著,你過來幫人家分家?你瘋了吧?楚豐原本還有些擔(dān)心的,怕外甥吃虧。畢竟長房是長輩,顏孝之的輩份差了老遠(yuǎn),這一干人等里還有他祖父輩的人。后來聽了京兆透的底兒,他也氣樂了,這到底是哪個窟窿里鉆來的逗比啊?! 朝廷里原還有御史要參顏孝之一本的,等京兆那里消息傳來,全都傻眼了。還有不相信的,趁著二次過堂的時候,想圍觀一下。顏孝之是有身份的,可以不到堂拋頭露面,所以他只在隔壁靜室里坐等結(jié)果。堂上就看到長房一家演大戲,京兆也壞,從來不提醒他們…… 圍觀完了的御史表示,這一本是沒法兒奏了。然而本著勸和不勸離的原則,還是有人想勸一勸顏孝之的,畢竟父親一死,就要與老家決裂,這樣很不好。比如顏孝之的岳父,如今做了尚書令【2】的柴老先生。 顏孝之被帶問再三,還是一口咬定:“他們真的傷了我祖母,否則我……我豈不知這般鬧法顏面全無?” 顏孝之還要給家里孩子找老師,守孝要一守三年,家里的孩子都該長大了。三年之后回京,要么送進(jìn)國子監(jiān),要么就要繼續(xù)投入名師名下,這些都要有學(xué)問做基礎(chǔ)的。 他帶著孝,不要四處交際,但是親舅舅、自己岳父等處還是要去的,一些關(guān)系近的姻親比如姜、郁等處,也是要去的。他還意思意思地往趙家去了一回,除此之外就去給顏啟掃個墓什么的。 就在京兆將要判決的時候,顏肅之打發(fā)了加急的文書到京里來——顏老娘死了!顏孝之不得不重新披麻戴孝去朝廷再報一回喪,他是承重孫,這工作就只能他來做了。 這回不用猶豫了,直接判了兩處分宗,衙門里備了案。這件事情的意義是重大的,兩家分宗,哪怕沒出五服,這關(guān)系也要另算了。何況還有了這一條人命的仇? 顏孝之就在京里忙里忙外,接待了各種親友先來給他道個惱,又派了子弟跟他回去致祭。朝廷里也果斷將他襲爵那一套手續(xù)給辦了下來,其實手續(xù)很快,從擬旨到備案不過一兩天的功夫,只是那一套行頭耗得久了點。 如今正好,派了使者,一是去吊問喪事,二是到顏氏塢堡去宣讀繼承文件。 不但有顏肅之的,還有柴氏、楚氏等人的。柴氏妻憑夫貴,便是公爵夫人了。楚氏正式晉級,合家稱作“太夫人”。又命顏孝之具表,為其長子顏希賢奏請立為世子,是為爵主?!?】 顏孝之苦哈哈地道:“兒還須護(hù)送阿婆靈柩返京安葬哩……” 楚氏道:“這樣,那便明春罷。是我有些急躁了。你且管待天使們用飯歇息,多與饋贈?!?/br> 顏孝之來回奔波,人瘦了老大一圈,臉都熬得有些青了,疲憊地答應(yīng)了一聲,又去應(yīng)酬了。楚氏道:“且住一住?!?/br> “?” 楚氏命人取了一支手杖來給他:“拿著這個出去。” 這一切,看到來吊唁的人眼里,覺得他真是個孝子賢孫,連逢哀喪形銷骨立,“杖而后起”【4】。再看他的兄弟們,顏肅之見天往村子里跑,又要照顧老婆起夜,也是瘦得厲害。顏淵之初承事務(wù),天天練兵,但是入手略慢,也很憔悴。 于是一齊都說楚氏教子有方,聞?wù)f顏孝之還要扶靈回京,都一齊說:“我們略停一停,一路與大郎就個伴兒,也好有個照應(yīng)?!?/br> 顏肅之與顏淵之都要跟著去,被姜師勸住了:“太夫人猶在,你們都隨著去了,叫太夫人如何呢?”他是奉命來看妹子,順便吊唁來的。 他這一勸,旁人都說,對啊,這快要過年了,家里這些老弱婦孺不能沒人照應(yīng),你倆留下來吧。 事情也就這么決定了。 當(dāng)天晚些時候,姜師來見妹子,看姜氏只是懷孕辛苦,卻是口角含笑的??赡苁且驗閼言?,脾氣有些急躁,顏肅之也不惱,聽她埋怨說顏肅之:“慣壞了我神佑。他還好突發(fā)奇想,孩子都是被他教壞了的?!苯獛熌罅藘砂牙浜梗瑳]想到顏肅之也笑著承認(rèn)。 再看顏神佑,小臉兒紅撲撲的……好吧,這個不像是個哀切的樣子,不過,這只能證明孩子過得好呢。姜師果斷將什么禮儀孝道扔一邊,偏起了心來。又問顏肅之:“出了孝,有甚打算?” 顏肅之也不隱瞞,將計劃說了,姜師道:“這卻也不太難,你不承爵,是須……”攢些家底好養(yǎng)活老婆孩子。 姜氏又問了母親的身體、大侄子的親事等等,姜師都回答了。直說到掌燈用飯,這才停了下來。 第二日,顏肅之與顏淵之送這一行人往京里去。直送出二十里,才被顏孝之打發(fā)了回來。 ———————————————————————————————— 顏肅之因家中又有白事,往村中去便少,直接回來奔書房去研究農(nóng)田水利問題了。顏神佑背了一回書,悄悄溜去找他。不知道為什么,她直覺的認(rèn)為,有些問題,頂好不要問姜氏,但是卻可以問顏肅之。 尤其她這回的問題比較驚悚:“阿婆為什么要養(yǎng)活三meimei呢?四meimei、五meimei我能明白??扇齧eimei……阿婆,不像是會很關(guān)心的呢?!?/br> 顏肅之被這么恐怖的問題問得一噎,完蛋了,萌莉離我越來越遠(yuǎn)了! 顏肅之捶捶胸口,才說:“一、二年間,死了四口人,不是什么好事!不能再多死人啦!” “啥?”還在乎這一個嗎? 顏肅之只好說得再明白一點:“無事何必再多造殺孽?”吃多了撐的嗎?“這般趕盡殺絕,戾氣太盛,不好。說出去也不好聽,做出來也引猜測。再者,如今諸事順利,不必再生事端。小小孩童,又不曾犯什么死罪,哪有那么心狠的事情?你阿婆做事雖然,呃,厲害,還是有分寸的。不到那個份上,便不要做得過分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br> 顏神佑有些半懂不懂的,還是記下了顏肅之的邏輯,準(zhǔn)備回去好好參悟。又有點慚愧,這回是她小心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了。 作者有話要說:【1】承重孫,并不是所有的嫡長孫,而是指,在祖父母的喪事上,父親已經(jīng)死了的嫡長孫。這個時候,他要代他的父親守孝。 【2】尚書令不是尚書,尚書令出現(xiàn)得比較早,但是跟后來的尚書不是一個事兒。他管的事兒比較雜。 【3】爵主,《野獲編·勛戚·爵主兵主》:“凡公侯伯家,最尊嫡長,其承襲世封者,舉宗呼為爵主?!?/br> 【4】“杖而后起”,拄著拐杖才能站起來。 最后解釋一下“天使”,是指皇帝的使者,或者是朝廷的使者,不是西方那種鳥人。 ☆、57·小弟弟來啦 顏神佑在顏肅之那里又聽了一腦門兒的“土著人思想解剖”,有待回去進(jìn)一步消化。她如今對于不思想上有代溝的某些本地做法,如今是采取“即使不理解,也先記下來,到時候依樣畫葫蘆”的策略的。事情證明,在生活的很多細(xì)節(jié)上,還是楚氏這樣的土著的經(jīng)驗比較有可行性。 問完了顏靜姝的事情,知道這個黨建沒臉才能生命危險之后,顏神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組織了一下語言,用試探的口氣問道:“那……阿爹,我看過書上寫的,大伯父這個樣子,算是太婆的承重孫……他的孝期要怎么算呢?” 顏孝之道:“既然是承重孫,自然是要子代父職啦?!?/br> 顏神佑跺一跺腳:“我不是說那個啦,我是想問,大伯是要服三年,還是服六年呢?”這一直是困擾穿越人士的一大苦惱。哪怕處在這個環(huán)境下,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要怎么辦呢。 顏肅之一怔,不由深思了起來。如今守孝已經(jīng)不像開始的時候那么嚴(yán)格了,就像他們家,顏啟死了,過了五七,他就不再睡草席了。這孝道、禮教在執(zhí)行方面,也產(chǎn)生了很多“便宜行事”的做法。顏孝之這個么—— 顏肅之對著女兒的眼睛,慢慢地道:“這要看三年過后,還用不用守孝?!?/br> 這話說的,乍一聽像是廢話。顏神佑仔細(xì)想了一想,很快就明白了。這不就是“如果需要跳出來爭權(quán)奪利,那就搞并連線路;如果需要再韜光養(yǎng)晦,那就搞串連線路”么? 顏肅之忍不住道:“你明白了?” “嗯?!鳖伾裼哟罅Φ攸c頭,還奉送一枚特別甜的萌蘿笑。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考試得了雙百,回來跟親爹討賞的小學(xué)生。 顏肅之道:“你明白什么了?” “需要做官,就守三年;要避風(fēng)浪,就守六年唄……阿爹?怎……么……了……”顏神佑越說到最后,聲音就越輕,語氣就越遲疑。她看到顏肅之的臉,搞出了一副便秘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