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節(jié)
———————————————————————————————— 霍亥一走遠,丁號馬上說:“不、不不,不能放他走!” 顏肅之微笑道:“就要打起來,為了老先生的安危計,也不能讓老先生涉險吶!來,咱們合計合計,怎么搞死河間王那個牲口。” 丁號腦門上三根黑線滑下,應一聲:“先秋收吧?!?/br> 顏肅之怏怏地道:“敢戲弄老子、坑老子的閨女,我弄不死他!”這種街頭無賴式的放話一說出口,顏肅之一怔,喃喃地道,“說得真順口,頗為懷念在京城時年少輕狂……唉,還是不輕狂的好,輕狂了,家里人跟著擔心吶……” 丁號表示,他啥都沒聽到。 盧慎道:“既然使者已經(jīng)斬了,便當上表朝廷,請朝廷當心吶!哦,還有那位越太常,”說著一撇嘴,“可不能叫他里應外合了?!?/br> 顏肅之緩緩地道:“大善,”然后開始暴怒,“我日他祖宗!”媽蛋!讓老子頂缸,你們發(fā)夢還沒醒呢吧? 顏肅之親哥親舅大舅子都在京城,他朋友雖然是皇帝表哥,可唐儀又是他親家,難保不受點什么牽連。這消息要傳到京城,這幾家人家沒一個能推卸得了的。哪怕說“不知情”那都不管用的,這時候的株連,誰管你知不知情呢? 謀反夷三族,沒得說。顏肅之雖然陸續(xù)撈了些親友過來,可是正經(jīng)的三族當家人都在京城好嗎?這事兒,得虧他有私心,閨女也基本上說定了山璞了。不然被人一忽悠,別說,河間王還真像那么一回事兒。一點頭,就把他哥他舅連大舅子帶親家一塊兒坑溝里了。 越家呢,還特么好好兒的! 憑誰被這么算計了,心情都不會好。 丁號是個結(jié)巴,不大會勸人,虧得顏肅之腦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樣,罵完一句,他就平靜了。轉(zhuǎn)而琢磨起怎么坑人來了:“可惜了,揚州太亂,通信不便,不能即時將消息傳至京城。不然,嘿嘿?!闭f著,摸起了下巴。 丁號這才接上一句:“不直走也沒什么,往東,吳郡也是揚州地界,就是遠點兒?!卑褐萃ㄍ┏堑墓俚?,是直線,穿過揚州。官道西面比較亂,湓郡的大部分領土在官道西,往東多走一點,就是吳郡了。如今韓斗在那里,倒是比較太平的。出了吳郡,就可到揚州城,蔣刺史在那里,雖然不能平定全境,不過州府周邊還是比較太平的。 顏肅之道:“如此,甚好?!?/br> 丁號道:“使君不去看看小娘子?” 顏肅之笑道:“對對對,等下還要帶她去見這位老禍……先生呢?!?/br> 語氣轉(zhuǎn)得略生硬,丁號聽了也沒啥表示。顏肅之吐了一下舌頭,問丁號:“老先生能見客么?” 丁號狡猾一笑:“看霍先生怎么說了?!?/br> 顏肅之點點頭:“家里有白事,晚間我親往驛館去見霍老先生。” 丁號尚不知顏靜姝之事,問道:“小娘子不是去而復返了么?” 顏肅之獰笑道:“是另一個丫頭,誤食了砒霜?!?/br> 丁號還稍有不明,盧慎畢竟出身大家,一聽即明。這事兒,說不得又是家族之陰私,照顏肅之的表情來看,可能是死的這一個做了什么,幸而小娘子福大命大,沒有中招。盧慎心里有數(shù),也裝成什么沒看出來。他如今在州府委實有些個尷尬,顏肅之父女雖是待他一如往昔,旁人也力圖裝成很正常,然而行動之間,卻皆不以他為眾屬官之首了。娶老婆,不但老婆人好就好,老婆的娘家親戚能不能上臺面,也很重要??! 這時候,就更得裝不知道了,盧慎只說:“既然如此,還請節(jié)哀。萬幸小娘子無恙。” 顏肅之點點頭:“晚間同去見霍先生。”見丁號與盧慎答應了,他才抽身到后面去見閨女。 嚇死爹了! 正兒八經(jīng)相處還沒有十年的時間,閨女就差點被人害了,顏肅之想想就一陣的后怕。心里雖然不解,完全想不通顏靜姝干嘛要害他閨女。最后一面罵著“小賤人”,一面又再次歸結(jié)為“她爹娘就都不是好東西,她也是個小壞種”。 罵著罵著,罵到了后面,一看,哎喲,閨女已經(jīng)換了衣服洗了頭,擱那兒聊天兒呢。顏肅之就笑開了:“還是我閨女好!” 姜氏嗔道:“你又沒個正形兒了。” 顏肅之心說,我快嚇死了,要個p的正形???!厚著臉皮蹭了上來,跟姜氏坐在一處,問顏神佑:“覺得怎么樣?” 顏神佑眼角直抽,心說,我又不是真的死了,有什么感覺啊?可是看他的眼神實在熱切,只好說:“躺得腰酸背痛?!?/br> 姜氏道:“小孩子家,哪里來的腰?”也笑,“虧得你阿婆機敏,不停的給你擦著汗?!?/br> 顏神佑笑道:“是極,是極?!?/br> 說話間,阿萱姐妹又到。原來,這里鬧哄哄的時候,阿萱便覺得不對,使人去問,阿方又來說:“前面亂,小娘子們別過去,免得沖撞了?!迸c阿蓉一商量,覺得既掛白幡,又說亂,怕是有什么不可言說之事,便都在室內(nèi)不出門。過一時,聽說解禁了,這才一齊過來見顏神佑。 六郎也帶了阿茵與八郎過來。蓋楚氏擔心,如果當著小朋友的面弄死了顏靜姝,會讓小孩子擔心。再者,年紀太小,不到萬不得已,少入靈堂為佳。直到此時,才都被允許過來。 大家看顏神佑沒事,也都放心了。連六郎都作出“松了一口氣”的動作,看得人發(fā)笑。八郎見他哥這樣,也伸手拍拍小胸脯:“呼——” 顏神佑忍笑伸手,去捏他的胖臉:“你知道什么呀,也學六郎?!?/br> 八郎(⊙o⊙)表情看著顏神佑:“阿姐?” 阿萱忍不住別過頭去,趴在meimei肩膀上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顏肅之笑得很是大聲,被姜氏拍停了:“小點聲,畢竟……”一呶嘴,方向正是顏靜姝那小院兒。顏肅之冷一臉:“我還沒放炮仗呢?!?/br> 顏神佑也說:“阿爹此時別賭氣了,咱們太太平平的就好。” 阿萱與阿蓉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想:看來是真的什么陰私之事了。眼下不好追問,日后事情淡了,再問一問吧。 事實上,不用等日后,姜氏就說:“雖是三娘自尋死,畢竟也姓顏,都去上炷香吧。不看她,也看四娘、五娘面上?!?/br> 阿萱就挺明白的了,這事兒原本不算好猜,但是考慮到虞喆對齊王的態(tài)度,這也就不難懂了。 于是一齊去給顏靜姝上了一炷香。顏靜媛已經(jīng)哭暈了,顏靜嫻還在,小聲代顏靜姝道過歉。顏神佑道:“人死如燈滅,我已忘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br> 顏靜嫻小聲答應了。 姜氏又問顏靜媛怎么樣了,大夫來看過了沒有,顏靜嫻一一回答了。姜氏嘆道,這倒是個好孩子,只可惜了,落到三房里去。自己閨女沒事兒,她也有心情同情別人了,拍拍顏靜嫻的肩膀道:“你是個好孩子,不要累著自己?!?/br> 上完了香,讓阿萱姐弟幾個先回去,自己一家人去跟楚氏問好。 楚氏好吃好睡,見他們都來了,還笑問:“有事?” 顏肅之心里有點不自在,不討論正事的時候,跟親媽相處還真是別扭呢!顏神佑倒是大大方方地反問:“來看阿婆,算不算事兒?” 必須得算呀。楚氏笑瞇瞇地道:“算什么呀,這就是呀?!?/br> 顏肅之心道,真是看人下菜碟兒啊,您老真是好眼光,就對我閨女好了。當下將霍亥帶來的消息用“雖然是開玩笑,其實很生氣”的口吻給說了出來。 姜氏臉都氣白了,六郎緊繃著小臉兒,罵道:“無恥!” 顏神佑是被氣笑了:“哎喲,還真有這種不要臉的賤人啊?” 楚氏道:“即刻發(fā)快馬,將首級并消息送往京中!” 顏神佑止了笑:“???啥?不好!” 楚氏沒好氣地道:“想到了?” 想到了,當然想到了???我就是干這樣的行家??!顏神佑忙對顏肅之道:“要是河間王現(xiàn)在就往京中傳流言,京中親友……”已經(jīng)撕破了臉,那邊開始還能忍得住,要是一直得不到消息,說不定就要出賤招,搞點流言出來,造成“流言里的既成事實”了。 顏肅之罵道:“我撕了這家賤人!”罵完了才說,“放心,快馬已經(jīng)發(fā)了。繞道吳郡,不怕路上有人攔截。快馬半個月一準能到?!?/br> 楚氏這才說:“那位霍老先生,去見一見,能留就留下來!他素有名望的,且正好可做一個證人。咱們家不能做反賊!” 顏肅之父女匆匆離去,楚氏招手,叫六郎過來,給他講一講課。 作者有話要說:投資有風險,下手須謹慎。 【1】《戰(zhàn)國策》——濮陽人呂不韋賈于邯鄲,見秦質(zhì)子異人,歸而謂其父曰:“耕田之利幾倍?”曰:“十倍?!薄爸橛裰A幾倍?”曰:“百倍?!薄傲抑髭A幾倍?”曰:“無數(shù)。”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國立君,澤可以遺世。愿往事之?!?/br> ☆、183·又一份盒飯 卻說,顏肅之父女并州府諸屬官百密一疏,單想著此時交通不便,又是在秘密協(xié)商階段,當不至于傳到京城。卻忘了造反的人,陰暗面實在不少,千算萬算,漏算了萬一河間王一方故意將消息傳播出去會產(chǎn)生怎樣的效果。 便是擅長搞這些的顏神佑,因近來種種事務頗為忙亂,又接了楚編劇的劇本兒要排演,也疏漏了這么一種可能。 至于屬官里有沒有人想到了此節(jié),那便不知道了。 總之,這事兒被漏了出去了。顏神佑恨得直跺腳:“居然沒有想到還有這么一招,氣死我了。” 顏肅之眉頭緊皺,對顏神佑道:“消息已經(jīng)放出了,河間王的使者也已經(jīng)斬了,事情不至于壞到不可收拾。河間王能不能想到,是其一;想到了,能不能順利將消息傳到,是其二;傳到京中了,朝廷信不信,是其三;但是信了,你伯父他們也未必不能斡旋,拖延些時日還是能做得到的。” 顏神佑道:“我跟自己生氣呢。” 顏肅之道:“氣什么?有氣拿河間王出去。再過不幾日便要秋收了,秋收一畢,糧草都有了,便即出兵,先下湓郡,再入荊州?!?/br> 顏神佑道:“湓郡不好交給旁人了,否則正處在大軍后翼,實在不能令人放心?!?/br> 顏肅之道:“張瀚如何?” 顏神佑道:“這么些個人里,也就是他真?zhèn)€有管過一郡的經(jīng)歷了。只是張瀚走了,他留下來的缺,須得有人填了?!?/br> 顏肅之道:“無妨,離起兵還有幾日,可慢慢想來。先去見老禍……”硬生生把最后一個字給頓住了。 顏神佑道:“好?!?/br> 父女倆心里存了事,便都笑不起來了。先前議事,總是有意無意地避免與朝廷起直接沖突,也是有這種顧慮在內(nèi)的。大家只想著把昂州的消息封鎖掉——這個比較好辦,以往都是這么辦的,這一回也攔下了使者發(fā)往荊州的消息,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在慣性思維之下,忘了另一方也是有主動權(quán)的。 顏肅之見女兒表情很沉痛的樣子,故意岔開話題道:“何家的閨女,你待怎地?”說著又生起悶氣來。這事兒何二女看著無辜,實則愚不可及。原本這樣的婢子,照顏肅之說,打死算完。但是何二女她爹何大,又是玄衣千戶,比如得力又忠心的一個人。 往根源里說,何二女本人是顏神佑親自挑了來的,又養(yǎng)了這么些年,沒有將人調(diào)教出個模樣兒來,反而養(yǎng)得單蠢無知。雖然不用跟部曲講這些道理,顏神佑自己心里也是很不自在了。 顏神佑含糊地道:“人已經(jīng)拘了起來,等我跟阿娘、阿婆商量過了再作決斷罷?!?/br> 第二個不自在的是姜氏,何二女當初是她作主留下來了,萬萬沒想到險些害了女兒的性命。若不是楚氏心思細,顏神佑說不定就會中招。一想到這里,姜氏就膽寒,深覺不特是何二女,身邊所有的人都要梳理一遍。并且著手整理一下飲食等章程,杜絕此類事件的再次發(fā)生。 顏肅之道:“不要想太多!為個婢子束手束腳,又能干得成什么大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明白么?” 顏神佑道:“是。那何大呢?” 顏肅之道:“他自然是照舊了。只不過,也要與盧大一般,有些個不自在?!?/br> 顏神佑道:“盧大郎這運氣實在是差。人有五倫,于父子、夫婦上,他皆不順遂?!?/br> 顏肅之站住了腳,顏神佑一回頭,跟著站住了,站在他面前仰頭問:“怎么?” 顏肅之道:“他畢竟年輕。江氏與他是結(jié)發(fā)夫妻,自然是不想疑妻子的。他在本家頗受了些委屈,對岳家自然會有期望,也不愿意去疑。不單是他……” 顏神佑心頭一動,她爹也是在自己家受了不少委屈的人。只不過當時她爹中二癌晚期,連岳父家一起埋怨上了。后來病好了,對岳父家比對自己家也差不到哪里去了。果然是有共同的經(jīng)歷才能產(chǎn)生共鳴。 伸手扯了扯她爹的袖子,顏神佑故作輕松地道:“吃一塹長一智罷,在他這個年紀能做到他這個位置的又有幾人?眼下出錯,只要心擺正了,反倒是件好事,免得以后犯更大的錯,到時候無可挽回,才要令人嘆息呢——他如今,心結(jié)解開了沒有?” 顏肅之道:“他是個明白人,總是會越挫越勇的。何況他父親也不是個傻子,總會相勸一二的。你以為當初我只是區(qū)區(qū)一縣令的時候,他來投我,是他自己能全做得了主的么?” 顏神佑道:“那便好。畢竟同患難了這些年,不要有不可挽回的事情發(fā)生才好?!?/br> 顏肅之道:“走,見見那位霍老先生去吧?!?/br> ———————————————————————————————— 霍亥累慘了! 當然顏肅之跟唐儀雙二聯(lián)手整趙忠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很老了。過了這么些年,他又在這亂世里一路奔波,雖有侄孫一路侍奉,他也累得夠嗆。老年人覺少,可他一到驛館,擦完臉就睡著了,呼嚕打得震天響。 霍白聽說顏肅之來了,才輕輕將他搖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