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jié)
阮梅自得陸橋,如魚得水。哪怕你再蛇精病,這世上也有一個跟你一樣開腦洞的人。正如顏肅之與唐儀,阮梅與陸橋也是相知相得。得陸橋之提議后,阮梅的地盤得到了擴充,人員也得到了增加。又有阮梅代為謀劃,收攏了一些先時因門閥壟斷而不得志的人,事業(yè)做得紅紅火火。 只可惜事業(yè)紅火,氣候也很紅火——大旱。 昂州等南方地區(qū)旱情漸解,阮梅的地盤上,今年還是旱。眼光長遠一點的人,都要擔心今天再大旱了要怎么辦?連阮梅的軍隊,伙食也漸不如前了。開春以來,阮梅那里廣大的土地上,依舊滴雨未下。無論阮梅以天命之名,斬了多少之前的“貪官污吏”、“惡人賊子”——很多都是舊門閥——又多次祈雨,都沒有能求得下雨來。 再這么下去,殺人既多,天還不應(yīng),這問題就大了。更兼沒有被殺的舊族之人,皆恨他切齒,四下?lián)P言:天不雨,是因罪阮梅,除阮梅,天必雨。 阿米豆腐,這種事情,怎么可以讓他們得逞? 阮梅又殺了一批人,依舊不雨。 陸橋意志卻堅定,向陸橋進言:“古之圣賢,亦遇天災(zāi)人禍,明公毋憂。只是如今軍中乏糧,長此以往,必成禍患,不如南下趁食?!?/br> 阮梅不解其意:“南邊也是災(zāi)地,如何得食。只是隱約聞?wù)f昂州倒是極好,卻是太遠?!?/br> 陸橋“嘿嘿”一笑,道:“昂州現(xiàn)在如何,我是不如。只是彼地處偏遠,縱眼下風調(diào)雨順,也攢不下多少糧草來。京城則不然!彼有累代之積蓄,天下租賦皆入京中……” 沒錯,陸橋的意思,就是去打劫京城。于是,就在方會死命圍著濟陽王往死里毆的時候,阮梅點兵南下“趁食”去了。 河間王的舊地盤與阮梅現(xiàn)在的地盤很舊,舊地盤也有一部分地方現(xiàn)在被阮梅給占了。雖然想跑過去困難恢復(fù)舊業(yè)了一點,消息的渠道倒是比較暢通的。 虞杭就納悶了:“彼既欲攻京師,郁陶必回師往救,阿爹正可趁機得利,為何必要降顏肅之?” 河間王道:“如何得利?荊州已不容我等,河間舊業(yè)又毀,益州見荊州這般,如何敢收容我父子。”又給虞杭交了底兒,被郁陶這么追著打,他們的水平是真比不上郁陶的,能撐到現(xiàn)在,全是拿老本兒在填坑。眼瞅就要不行了,想回去,還得過郁陶那一關(guān)。 郁陶只要有腦子,就肯定會在勝利在望的時候把他給搞死,然后再班師。 虞杭頹然道:“只得如此了??墒窃郊摇?/br> 河間王道:“喚來你來,正為此事?!鼻G州人賣河間王,河間王賣親家,反正,這個親家也坑過他一回。 虞杭:“……”他在父親的目光下,沉默了,他認慫了。 于是,河間王遣使,欲與顏肅之議和。意思也很明白,使者當然要吹一吹,道是他家河間王尚有雄兵十萬,不忍生靈涂炭,自知虞家氣數(shù)已盡,將投顏肅之。投名狀就是跟顏肅之夾擊荊州兵,并且,只要顏肅之答應(yīng)了約定起事。到時候,河間王在內(nèi)部把荊州上層一網(wǎng)打盡,顏肅之火速出兵,占領(lǐng)全境。 這樣,顏肅之可以省去很大的損失,然后得到荊州,從此“據(jù)兩州之地”,再下?lián)P州,就是真的裂土為王,可爭天下了。 不但賣了親家,還把自己爹的基業(yè)都給賣了。 不賣不行了??!不賣就要死翹翹了?。?/br> 同時,提了個條件:既然我們也算是做了這么大的貢獻,是不是可以聯(lián)姻了?那個,以前那個什么破事兒,我是真心的,但!是!有小人從中作梗,一坑坑了兩家。全是越家在里面挑撥的呀,挑撥完了,我就只能靠他了,你也受了虧。咱們都是受害者,是一邊兒的呀! 仿佛是嫌這么個條件還不夠誘人,河間王又拋出了一個條件:如果顏肅之同意了,將來顏肅之要是稱帝,他絕對會頭一個代表前朝王室投贊成票! 如果說第一個條件是誘之以利,第二個條件是強詞奪理,那么第三句話,河間王認為絕對能夠打動顏肅之的。自古想要替代前朝的人,最擔心的就是名不正而言不順?,F(xiàn)在前朝王室人愿意當這塊遮羞布,顏肅之應(yīng)該順著臺階走下來才是。 萬萬沒想到呀! 顏肅之當場就掀桌了,破口大罵:“他也配!” 使者被罵懵了!河間王雖然勢頹,好歹有那么個藩王的名頭,手里還有兵,怎么就不配跟你講條件了呢? 顏肅之接著罵:“我的女兒,值半座江山!怎么會許給他家小畜牲?!做夢!滾!等死吧!完蛋去吧!” 這回也不管什么公約不公約了,直接砍了使者的腦袋。 夭壽哦,顏肅之的逆鱗就是老婆孩子,其中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閨女。跟山璞訂婚,好歹是顏神佑點頭的,現(xiàn)在來個河間王要截和,把她閨女稱斤論兩當條件。 顏肅之果斷暴走了! 若非盧慎與山璞攔著,他當場就能決定也不回去修整了,直接打過去搞死河間王算了。 還是盧慎擺事實講道理,說他好有半年沒回去了,得回去給閨女撐撐場面。還有,正式給顏神佑訂個婚,讓別人別再惦記顏神佑了。山璞也跟著讓他息怒,讓他考慮一下全局,現(xiàn)在“疲弊之師”,需要休整。 這事兒才算完。 ————————————————倒敘完畢———————————— 顏神佑:……我怎么不知道我這么搶手了? ☆、208·結(jié)兩姓之好 聽了盧慎的轉(zhuǎn)述,顏神佑再抬頭看一眼山璞,山璞一直注意著她,見她看過來,回她一個笑,又匆忙轉(zhuǎn)過臉去了。 盧慎暗笑一聲,又擺出一付標準臉來。 顏神佑無奈地道:“忠烈祠到了,把臉收一收?!?/br> 奇異的,盧慎居然聽懂了她的意思,真的把臉一收,一絲要笑的樣子都沒有,十分鎮(zhèn)定地跟著顏肅之去上香去了! 接下來誰便都沒有了說笑的心情了,一應(yīng)步驟都按照標準的流程來。顏肅之主持了祭祀,又發(fā)表激烈人心的演講,宣布了對將士的安置等等等等。 再便是返城。 面子工程這種事情,顏神佑也不能免俗。便是方章這樣在甘縣令手下做事的人,也會做面子工程的。不過就是一級一級地往下下命令,組織了群眾沿街歡迎而已。這里面,還有不少人家有兄弟子侄就在凱旋的隊伍里。倒不全是強制上街了。 將士列隊,從城門入,直到州府門前,這一溜大街,再折往東,繞城里的大街轉(zhuǎn)一回。四下里還有姑娘覺得這些人帥氣,頗丟了一些鮮花香果荷包一類。據(jù)說,這一回之后,有好些當兵的都娶上了漂亮媳婦兒——這是后話了。 一應(yīng)禮畢,便是州府自己的事情了。 照以往的慣例,應(yīng)該是給顏肅之接風洗塵,然后州府自然有人去安排一應(yīng)的撫恤善后事宜等等,這些不須贅言。 此番卻又有些不同,蓋因李彥與霍亥還是頭一回經(jīng)這么樣的事兒,兩人聲望又高,顏肅之不免又與他們多說了兩句。且說兩位身為府佐,又擔了勘刻石經(jīng)顧問,萬望多多費心。 霍亥客氣道:“此事丁世兄總攬,我等不過湊個熱鬧而已,并不須多提?!?/br> 顏肅之正色道:“非也非也,這卻是一件比旁的都要緊的事情,豈能不提?” 其實李彥和霍亥也都知道,思想很重要,傳播禮教很重要。這是每一個正經(jīng)讀書人都知道的事情,當年甘縣令也不是什么望族名士,尚且親自下鄉(xiāng),還跑去跟山民普及科學(xué)文化知識。這就是他們的習(xí)慣。 霍亥此言,背后之意顏肅之也會意。讓這兩位老先生去做府佐,但是府里正經(jīng)的事情呢,又不讓他們做主,一切皆決于顏神佑。擱顏肅之身處,他也是不甚開心的。 只是戰(zhàn)時容不得扯皮,顏神佑做得最順,要是放權(quán)與這些老先生,倒有一半的可能……讓一群文人主掌了后方。到時候后院起火,自己人互掐,可能性在百分之八十。 所以顏肅之便裝聽不懂,一力說教化的重要。盧慎跟著說:“正是,如今南來北往之人甚眾,當使其齊心協(xié)力才好?!?/br> 山璞也說:“教化之功,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一群人搭臺唱戲,顏神佑也說:“必令書同文,方可成萬世基業(yè)?!闭f話時,又想起杜黎來了,她讓杜黎去交個草稿,令她想不到的是,杜黎好幾個月了,給她交了張空白的卷子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彥聽他們說,就明白了?;艉ナ窍胝茩?quán),李彥未嘗不是躍躍欲試。但是呢,分權(quán)可以,這些人也一直在做。顏神佑提的那個官制,就是要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這一點李彥看得真真的??煞纸o誰,這就大有講究了。人家愿意讓同心協(xié)力的人,一起進來出力??刹粯芬庾屇阈∷惚P太多的人,過來跟人家扯皮。 霍亥壞心倒是沒有,只是大方向上,不大樂意妥協(xié)。尤其是在對付顏神佑的問題上,李彥甚至覺得,霍白這個小孩子都覺得無所謂,只要能贏就行,其他的等事成了再說?;艉シ堑迷诂F(xiàn)在時候,也要爭上一爭,為后來埋上伏筆。 這樣就不好了。 憑良心說,顏神佑的目光是長遠的,什么事兒都要長長久久埋一筆。但是,再匪夷所思的伏筆,她對現(xiàn)在的事務(wù)都沒什么壞的影響,至少不會耽誤事兒?;艉ヒ钦娴臓帣?quán)太甚,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府佐。 李彥敢打賭,他頭一個就是要壓制一下顏神佑。都這樣了,顏家要是再樂意讓霍亥多摻和,那顏家也就沒什么前途了。 尤其對顏肅之來說,如今顏神佑獨裁后方,是最有利的。她代表著顏肅之,代表著整個顏家的利益,人家自家人都不說話了,你在這里吵吵什么呢?等天下打下來了,再說,好嗎? 所以李彥也跟著幫腔:“前番三方毆斗,未嘗不是民心不齊、不通禮法之故?!?/br> 顏肅之道:“教之以禮、束之以法,其事可行。拜托兩位先生了?!毖哉Z間不提丁號,并非待丁號不好,乃是熟得不需要再多提了。丁號明白其中之間,與顏肅之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寒暄了一回,顏神佑又向顏肅之介紹了她的“舍人”——丁琳、金氏姐妹、李氏姐妹。雖是男女有別,只是在昂州,這樣的講究已經(jīng)被降到了最低的限度。顏肅之又是長輩,言語之中,頗多勉勵之詞:“你們都是女中豪杰,襄助小娘子,多做實事。” 顏神佑又請設(shè)宴事。 顏肅之道:“你們先去,我去向你阿婆問安。” 當下各自散開。席面分設(shè)在前、后兩處,前后都有顏神佑的席面,她的“舍人”們跟著她。 ———————————————————————————————— 顏肅之奔向后面,姜氏已率眾出迎,夫婦倆互致問候,齊往楚氏處。 楚氏亦盛裝,端坐上首。等顏肅之入內(nèi)叩道,親自起身相扶:“我兒辛苦啦?!?/br> 顏肅之聽著這句話中感情之豐富,實乃數(shù)十年來從未有過之事,驚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抬起頭來,硬憋出來的眼淚還掛在眼角,張大了個嘴,差點說:親娘誒,您老人家倒是越活越滋潤了。 楚氏整個人都像是干枯的花枝被澆了水,rou眼可見地鮮活了起來。雖然還是那么個老婦人的臉,也沒有返老還童,可是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顏肅之左瞄瞄,閨女雄赳赳氣昂昂,右瞄瞄,老婆成竹在胸。 上面一個氣貫長虹的老娘。 他腿一軟,整個人都趴地了。楚氏在他前面不到半步,正扶著他,他這一慫,正好趴親媽懷里去了。 楚氏一怔,面上表情緩了下來,漸漸添上了慈愛之色。加重了語氣道:“我兒辛苦了呀。”想想這些年,大家都是不容易的。 顏肅之驀地心頭一酸,眼淚嘩嘩往下掉,開始是無聲地流淚,越哭越兇,最后開始嚎啕。哭得楚氏也心酸,抱著顏肅之的大頭,也哭了。 顏神佑被這母子倆這豐富的感情搞得摸不太著頭腦,只覺得十分突然,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他倆實在哭得太慘了,顏神佑也不知道的,被他們引得也落淚了。周圍的人一個傳一個,也哭了。一時間哭聲震天。 外面聽著哭聲奇怪,最后戳了顏淵之過來。他一過來,看一個親媽、一個親哥都哭成這樣,自己不知道怎么的,也跟著哭了??薜揭话?,發(fā)現(xiàn)自己跟老婆兩人抱頭痛哭,然后醒了:md!我這哭什么呀?我哥不是好好地回來了么? 最后還是姜氏含淚上前勸道:“回來就好?!?/br> 各敘次序,說些離別后的事情。姜氏跟顏肅之道:“我們也不給你添亂,就是能收拾的小事都給收拾一下罷。丫頭出的主意,阿家主事,我們不過襄助而已。能緩將士后顧之憂,可算是沒給你添麻煩了罷?” 顏肅之剛才哭了一場,覺得不太好意思,胡亂點頭道:“嗯嗯?!?/br> 楚氏看出他尷尬來,對姜氏道:“你打發(fā)他去洗沐更衣,外面宴席要開了,這般凱旋,酒是少不了的,他再不飲,也要喝一些。給他些吃食墊著,別傷了脾胃。征戰(zhàn)在外,飲食總是不如家里的,他何曾吃過這樣的苦來?好生養(yǎng)好了脾胃是正經(jīng)?!?/br> 姜氏答應(yīng)一聲,揪著顏肅之去收拾她去了。 楚氏又讓請了丁娘子等一群人過來,道是男人凱旋,無論前方后方,都是出力的人。女人也不是旁觀的,也出力的,都一起來慶祝。又說顏神佑:“你們是官兒,往前頭走一走,待他們酒高了,你們也過來陪我老婆子?!?/br> 顏神佑笑著答應(yīng)了。 其實席次都是提前定好了的,楚氏特意提這么一出,卻也是別有深意的。她的意思,趁著這次大勝,將顏神佑的事情定下來,也將顏靜媛的事情提上一提。既是穩(wěn)定人心,也是錦上添花。更是趁著休整的時間,好辦事兒。否則過倆月,再打起來,盧慎留不留下來另說,山璞多半還是要走的——那要拖到什么時候才能將事情辦了? 卻說姜氏與顏肅之一處獨處,一面給他取衣裳,一面將事說了。 顏肅之手上一頓:“要立契?” 姜氏道:“阿家的意思,將四娘與盧大郎的事情也定下來,先時修書與你,你也是答應(yīng)了的。我也不懂旁的,這倒不是委屈了四娘,我也便不插言,由著你們了。他們兩個,都是隨你左右征戰(zhàn)的,只能趁著休戰(zhàn)的時候辦事兒,這個匆忙便匆忙了,我也不挑剔。只是嫁妝一類,四娘要是再與我神佑一樣,我是不依的。當眾說明白了,免得日后磨牙!” 顏肅之笑道:“都依夫人?!闭f著,還將一張大臉往前湊了一湊,被姜氏一條毛巾糊了臉。 于是,前衙置酒,顏神佑等為顏肅之上壽畢。各安其座,便說起前線戰(zhàn)事。凱旋宴上,不說戰(zhàn)事才是奇怪。盧慎等開講,顏肅之跟著添上幾句,說得神采飛揚,聽者目眩神迷。 顏肅之有意將話題三拐兩拐,給拐到了河間王使者那里。盧慎正講得過癮,登時會意,下文也不講了,說起河間王的笑話來。 顏肅之道:“我女已許山郎,絕不食言!擇吉日,你攜定禮來!下回出征之前,便辦你們的事情!” 眾人轟然叫好! 盧慎笑著先恭喜顏神佑,顏神佑大方地道:“休要促狹,也有你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