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節(jié)
顏神佑道:“你須等上一等,我意思,你先將此處的兵馬拿下了再說。兵,不聽你的話,你拿了帥印都沒用。讓兵跟你走,不過幾條:一、讓他們信你能帶他們贏;二、讓他們知道跟著跟你有前程、能吃飯、能上進;三、知道你把他們放在心上;四、跟著你,哪怕死了,家人也有著落。除此之外,要緊的就沒幾條了,令行禁止一類,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了。” 顏希禮道:“不知道要收伏到什么時候,我年紀還小,怕他們不聽話?!?/br> 顏神佑道:“有我在,沖鋒用不著揚州兵,我現(xiàn)在也不信他們怎么能打,還不如韓斗呢。我原想將韓斗留給你,怕你收伏不了他,他有股子狠勁,現(xiàn)在勁氣雖漏,卻是領(lǐng)兵老到的。我怕他再有反意,你察覺不出。揚州兵,我勸你上手之后先精簡,揚州被韓斗一鬧,嘿嘿,閑地多了,退伍的也分田與他們,讓他們有后路。兵少了,能打,比一群烏合之眾強百倍!養(yǎng)兵耗的錢糧就能減上一減了,縱不減,每個兵頭上能落的好處也就多了……懂?” 顏希禮咧嘴一笑:“這得跟阿爹商量著辦,不過我想,阿爹也是樂意的。只是,我怕這里豪強的部曲也多,那些如何減,我便沒辦法了?!?/br> 顏神佑道:“是要與四叔說,我看,不如授田。與百姓授田,男丁多少、女丁多少,稅賦多少,減賦,不加征?!?/br> 顏希禮道:“昂州這么辦,是因為有阿姐,且有海鹽之利。揚州……” 顏神佑道:“都一樣的,昂州就算沒有鹽,也是可以的。我讓你精兵,就是為了這個。揚州這里,我看過地理志,似乎不好有大鹽場,可開鹽田的地方卻也不是沒有。不過……得他們服了,才能開,否則就是為了做嫁。至于豪強,不須擔心,韓斗一鬧,揚州豪強也折了許多,可比以前容易得多啦?!?/br> 顏希禮道:“我明白了。銅山,咱們也得收回來罷?” 顏神佑道:“當然,還有鐵。鐵從來是官營的,不過看揚州這個慫樣,少不了有貓膩,必要一一探個明白。” 顏希禮答應了。 此后數(shù)日,一直這般。顏淵之等前面辦交割,顏神佑帶著堂弟四下巡邏,還往城外軍營去,教以行軍布陣之法。又說:“大將軍不定何時來換防,你可多向他老人家請教?!?/br> 顏希禮十分歡喜。 直到年前幾日,天下飄起雪來,顏神佑欲趁此時,再讓顏希禮感受一下行軍之苦。也是要看看自己的兵,看他們是否受嚴寒之苦。來時陳兵,自然是放到南門之外的。倒是背風,只是住著帳篷,冬天必冷。也不知柴炭夠是不夠,若不夠,又要調(diào)撥了。倒是可以用朝廷的名義,從揚州府庫里撥,揚州府庫,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得起消耗了。這么看來,京城附近那個大糧倉,真是該想辦法奪下來了。 出得城來,見秩序井然。昂州這里還好,帳篷是極好的牛皮大帳,間以羊皮等,防風還行。韓斗軍就差著一些了,韓斗的后勤,雖然能維持,卻實在不是長項。顏神佑又協(xié)調(diào)給他調(diào)撥物資,再不成,就匆忙搭點板棚。 才忙完這些,便有來報:“南郡守攜諸員來見新刺史?!?/br> ———————————————————————————————— 南郡守也是覺得很晦氣的,沒事兒被分出揚州也就算了,還劃到昂州去了。劃到昂州就罷了,還特么分到一個女人手下了??蛇@個女人不好惹,不說她爹,就說她自己,也是兇名赫赫的。媽蛋!敢拿阮梅的兵馬樹一排溜京觀的人,是一般人么? 大破阮梅已過去近兩個月了,能傳的地方都傳遍了,傳說越來越玄乎。這讓南郡守想反對都要考慮考慮,猶豫間,又被懷化縣令過來尋死覓活一回。顏神佑又從揚州城里發(fā)了文書給他,告知現(xiàn)在已歸她管了。 南郡守心里也是吃不準的,在他心里,女人主政固不可取。但是這個女人太兇,萬一她不開心,殺過來怎么辦?這個女人殺人不眨眼啊!等她血洗南郡,不如先去探探風聲。看懷化縣令著實可憐,便將他也一起攜也來……讓他請罪,也是作個試探。 南郡守的想法,其實是許多人的想法。 顏神佑便在揚州府里接見了這一行人。 南郡守感慨萬千,三個月前來這里,還是蔣刺史當家,現(xiàn)在不知道府里怎么樣了。希望這群武夫不要牛嚼牡丹,把府里花草都糟蹋了才好。 進來一看,一切舊照,才感覺略好了一些。 顏神佑在前廳接見的這一行人,施禮畢。南郡守等人各得座次,分賓主坐定。對面乃是顏神佑的屬官了,一看,居然混進了女子!南郡守嘴巴動了一動,差點沒噴顏神佑一臉。往上座一扭臉,嚴肅地道:“下官有一事,想說與使君聽。” 顏神佑笑道:“何事?” 南郡守便打招呼,讓懷化縣令入內(nèi)。 懷化縣令自認倒霉,他的轄區(qū)并不好,也就比當年的歸義縣好那么一點看得見。級別又不高,是以出身其實也不高的。當時能顧得了眼前便不錯了,又經(jīng)人一挑唆,自然就火冒三丈了。 誰想到顏肅之這個因為得罪外戚而被“流放”的人又翻了身了呢?只好來請罪了。當時就伏地而拜。 顏神佑訝然道:“這是怎么了?快快請起?!泵朔銎饝鸦?,懷化令還不敢起來。顏神佑更覺驚訝了。 經(jīng)南郡守解釋,才想起來有這么一回事,當下溫言問道:“閣下當日,是為了境內(nèi)百姓安寧么?” 懷化縣令忙說:“是。雖然是想本縣安寧,卻是……卻是,不顧他縣百姓了。是我狹隘了?!?/br> 顏神佑笑道:“這有什么?誰還沒有個年輕犯錯的時候么?當時之事,難怪閣下惱火。換了我,轄下百姓因此苦受賊禍,也是要發(fā)怒的?!?/br> 懷化縣令與南郡守來時已經(jīng)做了最壞的打算了,大不了一死謝罪,只希望不要牽連自己的家小才好。沒想到顏神佑會這般說,忙道:“不敢不敢,只是一生自覺謹慎,但有做錯的事情,總是覺得愧疚。常常想起,以作警醒,此后毋犯?!?/br>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我父已忘此事,君又何須一直掛懷?如今天下攘動,盜匪四起,民不聊生。正賴我輩以正乾坤,以安黎庶。當此大有為之時,還請不要辜負。諸君有子侄者,可盡報與我,我當擇優(yōu)而錄,或從軍、或治民??傆兴麄兡茏龅氖虑??!?/br> 南郡守心說,你這氣度,主事也是可以的了,看你好像本事也不小的樣子。唉,要是個男子,我現(xiàn)在就趴地拜你,從此跟你混了。不過,眼下就你先湊合著吧。 與懷化縣令一并拜謝,顏神佑又安撫他們,讓他們暫領(lǐng)本職,又錄南郡守之幼子,將他送去給虞堃做散騎常侍去。還跟懷化令商議,看懷化沿海地形如何,要不要開個鹽田啥的。 正要留宴,卻有玄衣飛速趕來——揚州兵與韓斗軍發(fā)生了摩擦! ☆、223·又在犯壞了 顏神佑聽到匯報之后,表情差點裂了。還好,只是差一點,她現(xiàn)在臉上還是維持著原本的表情,眉毛都沒動一下,心里已經(jīng)在生氣了。面上卻還是很從容地對南郡守道:“諸位少歇,我去去便來。” 南郡守等人不敢怠慢,皆說:“使君自便?!眳s又不說要去湊熱鬧。雖然是要來就近觀察新上司的,如果是普通械斗,圍觀就圍觀了,順便看一看這位新上司的處置方法。一旦是兩軍“毆斗”,那就敬謝不敏了。拜拜了您吶,我們就在這兒等吃飯了。您快去快回,好走不送~ 顏神佑也沒想讓他們跟著去裹亂,見來報的戴千戶雖然腳步匆匆,面上卻并不著慌,便知事情應該沒那么糟糕。當下請葉琛與杜黎招呼這南郡守一行人等,自己卻與戴千戶往城外行去。 才出門,迎頭就遇到顏淵之與顏希禮父子倆,顏希禮已經(jīng)穿上了鎧甲,腰懸寶劍,顏淵之亦佩劍,表情都不大好。顏淵之見顏神佑出來了,先問:“來人都安置好了?” 顏神佑一點頭:“軍師與長史在內(nèi)?!?/br> 顏淵之道:“我隨你一同出城去看看,這事不對?!?/br> 顏神佑冷笑道:“是不對,我這里交割將畢,才將要走,怎地又出來這等事情?人就駐在城外,這些日子了,不會到現(xiàn)在才知道罷?縱知道了,無人煽動,也是打不起來的!他們要是嘩營,揚州兵砍了上峰,我才信是無人煽動?!?/br> 顏淵之一跺腳,恨聲道:“究竟是什么人?!” 顏神佑道:“這可不好說呢,左右不過是些看不慣你我的人罷了?!?/br> “就不能是……群情激憤?” 顏神佑道:“不太可能,不至于鬧這么大。哪回亂后沒有招安?又見誰個鬧了呢?” 顏神佑問顏希禮:“這幾日,你將城里逛熟了沒有?守城軍士,你能握住多少?” 顏淵之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顏希禮乖乖答道:“守城軍士并非部曲,倒是肯聽話?!?/br> 顏神佑點頭道:“召集他們,不要讓城里也亂了,一路宣講,關(guān)了坊門!再講一遍,寓居于城內(nèi)之士紳,愿歸家的,可登記造冊,田契為準?!?/br> 顏希禮聽了吩咐,看一眼他爹,顏淵之一點頭,他飛快地跑了出去集合人。顏神佑這才請顏淵之與她同去:“畢竟事涉揚州?!?/br> 顏淵之道:“責無旁貸?!?/br> ———————————————————————————————— 叔侄倆到了城外,發(fā)現(xiàn)情況已經(jīng)被控制住了。阿胡就沒進城,一直在城外約束著士卒。顏神佑原本是為了防止韓斗的部下生事,故爾讓阿胡留意的,沒想到歪打正著,遇上了這等事情。 韓斗軍目下尚有萬余人,揚州兵也是差不多的數(shù)目。以兩人現(xiàn)在的地盤,能養(yǎng)活這么多的部隊,再加上軍械一類,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了。原本數(shù)目更多些,這些年連年消耗,著實去了不少。再征,就有竭澤而漁之危了。 顏神佑到時,阿胡已經(jīng)將指揮著昂州兵將雙方分開了,玄衣整隊,在一旁虎視眈眈,卻并不聽阿胡號令。好在阿胡手上兩萬余人,與足以壓制得了局面了。且揚州兵來者并不多,也不是所有人都與韓斗有仇。來者不過千人而已。 顏淵之忙傳令,命守將來見他。 顏神佑小聲道:“還是太亂了,是時候精簡一下了?!?/br> 顏淵之正要說什么,韓斗面色不好地過來:“是我們?nèi)莵砺闊┝??!?/br> 顏神佑道:“官逼民反,怪得了誰?各主其主而已。你且住,我自有分寸?!?/br> 再看那邊,不止是揚州守將來了,守將周圍還被亂哄哄幾百號人跟著來了,嘴里還喊著些不干不凈的口號。更不妙的是,這些人后面,好像還跟著一團人……手里,都拿著家伙。 顏神佑的臉也沉了下來,一擺手,玄衣即刻扳鞍上馬,動作整齊劃一。 遠遠的,守將一個哆嗦,大聲斥責著后面的人,后面更有些亂了。 顏神佑抽出了箭來,搭在弓上,直指前方。玄衣跟著引弓搭箭,一聲不吭,箭指之處,皆隨主將。 揚州守將大駭,下馬來拜見顏淵之。似揚州這等地方,自然是有駐軍的,原守將在跟韓斗死掐的時候被韓斗活活砍死了,這個守將,乃是蔣刺史后來提拔上來的。為蔣刺史效死的心沒有,但是要掂量掂量顏家份量的想法卻是難免的?,F(xiàn)在一看,便有些后悔了,很怕被團滅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這些人,跟韓斗打,能扛得住。打阮梅,就是被虐的份兒?,F(xiàn)在來了一個完爆了阮梅的人,他原本以為只是靠運氣,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人家其實是憑實力。 連忙向顏淵之請罪,顏淵之道:“你我文武兩班,何須多禮?你還是見過衛(wèi)將軍罷?!?/br> 守將的冷汗流了下來,匆匆向顏神佑一禮。顏神佑眉毛也不曾動一下,箭都沒放下,直對著他身后的人群。 守將回身,大吼:“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整隊!”揚州兵零零散散整著隊,有聽話的,也有真是有深仇大恨的,猶自憤憤。也有一些不安的,正在猶豫。 顏神佑下令道:“警戒!” 這才對他道:“約束不了?” 守將的面皮脹紫,大聲道:“這也須怪不得人,打了恁些年……” 顏神佑道:“不出三年。” 守將:“……” “三五門里,行軍打仗,各為其主,我就沒見過算后賬的。有私怨就沒腦子么?一岸之隔就是阮逆,你們這里打,不怕為人所趁?知道阮賊在京師做了什么么?要不要我告訴你?現(xiàn)在爭斗,是收了阮梅好處了么?” 守將可聽不得這個話,梗著脖子問道:“這話可不敢這么說!我們還收留了好些京城里逃出來的人哩!” 顏神佑一揚下巴,問道:“則眼前之事,你怎么解釋?” 守將生硬地道:“我有腦子,他們也有私怨!”這是一個五矮身材,十分壯實的中年人,一部亂蓬蓬的大胡子,看起來頗不好惹。 顏神佑道:“你不攔?” 顏淵之越聽這話越覺得不對味兒,怎么像是要激著人生氣似的呢?這不對呀!正想打個圓場,不想守將脾氣上來了,語氣更加生硬了:“末將本領(lǐng)不濟,只看將軍的了。” 顏神佑道:“好說。都給我圍起來,一個一個查!對著名冊!查完了,我自有交待!我只問這先頭兩千人,余者不論!我再問一遍,后面的人,你當真攔不住了?” 守將見她粉面含煞,再看后面玄衣是真煞,又有韓斗軍在旁,昂州兵列陣。思及她的兇名,當即開口道:“末將定當竭盡全力!拼死也要讓他們老實了?!?/br> 顏神佑道:“你傳令吧?!本褪遣环潘摺?/br> 守將自認晦氣,命心腹等分頭約束。顏神佑看他也是分派有度,不多時,大致就有安靜下來的了。此時,卻又有人放聲悲哭,大喊他的父親兄弟死在韓斗手上云云。 顏神佑并不理會這個,只命便收軍冊,一個一個點名,許其訴冤,她自當有所處置。兩千余人,她手上人極多,分了幾個通道,不多時便清點完畢。即指南郡籍貫之人道:“南郡現(xiàn)在歸我了,你們單列?!?/br> 又挨個兒查籍貫,凡與韓斗軍未曾踏足之地,皆問:“踏進三五門,死生由命,富貴在天!既應征來,便當知命。廢帝已招安韓某,便與你們是同澤了,縱有舊怨,你們各據(jù)城之南北,他們挑釁你們了?”又指哭喊父兄死得慘的,許諾:“我不是旁人,不興作殺雞取卵的事情,若家中只有你一個男丁,許你歸家。授田!只征租賦兩樣,一年服徭役兩月即可?!?/br> 守將大急,這年頭,當兵是為混口飯吃。特么給了飯吃,保證不用拼命,他這手下的兵,得散一半兒。當即便嚷了起來:“將軍,你這不厚道!” 顏神佑道:“難道要讓人家絕后?” 守將:“……” 顏神佑抬手間,就給她叔把政策給宣傳出去了。顏淵之卻還不明白,這侄女兒這是要干啥?這是要把揚州守軍給弄沒了嗎?不要??!弄沒了,他怎么辦?但是他不能拆侄女的臺,只好跟著背書,再宣傳一回授田的政策,并且表示,只要是參過軍的,都比普通百姓多五畝,戰(zhàn)死的,家屬多十畝。并且表示,他手里有田。 一時之間,歡呼雷動。守將的臉,隱隱發(fā)青。顏淵之的臉,也不太好看,不過他堅持了下來,總覺得像是有什么陰謀的樣子…… 顏神佑其實沒什么陰謀,就是覺得,有事,守將不能控制局勢,還前呼后擁了一群人過來繼續(xù)找茬,這要不是他能力太差就是他故意的??傊?,在這個時候,對面太遠的地方(也就百多里地)過河就是阮梅的地盤了,還敢生事,這就是眼光有問題了。 趁早讓位。 她一向喜歡精簡一下部隊,在保證一定數(shù)量的前提下,走精兵的路子。打到現(xiàn)在,田地荒蕪,光有兵,沒有糧,有個p用?韓斗降得這么痛快,就是因為他的后勤跟不上了。揚州這里,因是州府,糧倉比較滿,目前還能支應。再繼續(xù)下去,恐怕就得啃樹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