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節(jié)
帶著滿腹疑惑,顏神佑出了未央宮,請李彥到自己尚書令的辦公室里來。 兩人見禮,落座奉茶。李彥也不端著,直接道明了來意,他要把五娘嫁給席重。 顏神佑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你是認真的?五娘樂意么?” 李彥道:“所以要看一看這個席重了?!?/br> 名士的腦袋總是與凡人長得不一樣,顏神佑道:“他呢,膽子有點小,性子有點慫,眼光雖然不錯,不過總是會往后縮。” 李彥道:“殿下這一回看走眼了,識時務不是壞品性。他為百姓而投殿下,這是要從阮梅手里溜掉的,天下歸一,能痛哭舊主,請求安葬,這是要頂著大周的憤怒的。兩樣都做到了的人,怎么可以說他膽小懦弱呢?” 顏神佑道:“那還得五娘樂意呢。” 李彥道:“我先來看一看,咱們且不說,我覺得合適了,再讓五娘看,好不好?” 顏神佑道:“那將五娘一起喚過來,反正我這里小娘子多,咱就正大光明瞧了,又能怎樣?咦?他不知道娶妻了不曾?” 李彥:…… 說了半天,還不知道席重有沒有老婆呢!顏神佑不得不將席重喚來,問他準備好搬取家眷沒有,席重答曰:“兵慌馬亂的,我,我還沒說親呢?!?/br> 李彥自從他進來行過了禮,就沒有說話,直到此時才問他:“阮梅待你不薄,為何要首告他?” 席重縮啊縮,小聲道:“那會禍害百姓的?!?/br> “他是你的恩主?!?/br> 席重鼓起勇氣道:“民為重?!?/br> 顏神佑插言道:“則君為輕?” 席重道:“社稷次之,君為輕。” 李彥往簾子后面一看,五娘微微點了點頭。李彥便問他家中還有何人,席重搖頭道:“沒有啦,大旱之后,又有疫病,都病去了?!?/br> 李彥道:“什么時候的事情?不見你戴孝?!?/br> 席重道:“已經出了孝期了。” 李彥便對顏神佑拱一拱手:“拜托殿下了?!?/br> 顏神佑道:“既然如此,我給你做個媒好不好?” 席重的臉漲得通紅:“我一介降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圭,率圭之濱,莫非王臣。你已經是大周的臣子了,前塵往事,休再提起?!?/br> 席重道:“那,那是哪家小娘子呢?我,我還沒安家呢。怕委屈人家小娘子的?!?/br> 李彥道:“我的孫女,不怕這些。只要你為人正派?!?/br> 天下掉下個大餡餅,太大了,沉得要命,把席重砸暈了:“這這這這……”不大好吧? 他可憐巴巴地看著顏神佑,怕被宰相孫女兒欺負。顏神佑見不得他這沒出息的樣子,也不理他,只沒好氣地道:“五娘呢?” 五娘才悄悄邁了步子過來。兩人一打照面兒,五娘心知其意,倒覺得他是個明白人兒,細一看,長得也不錯,心下先有三分解意。席重悄悄看她一眼,見是個標致的小娘子,心道,這大周的行事,倒是與眾不同來的。再看五娘一眼,定下心來,他瞧得出,五娘看似柔弱,然眉眼之間自有神采,顯見心志堅定。 席重自己,倒是個沒太多主見的人,不觸他底線,他寧愿隨波逐流。艾瑪,終于有個領導了!大事兒有頂頭上司,家事有老婆,他就聽話就行了。席重真是感激涕零! 五娘見他這個樣子,也是笑了,輕啐一口:“拿得了大主意,卻又將斯文?!币凰κ?,退到后面跟她jiejie三娘同室cao戈去了,她分明聽到三娘在后面笑了一聲。 顏神佑對李彥道:“明年北上,五娘可要跟著我一道去的?!?/br> 李彥道:“這是自然的?!?/br> 李彥一開始,過不幾天就奏請,將尚書令的品階給提到了正一品上,為的是籌備遷都事宜,兼佐太子北巡。顏肅之也對李彥將孫女嫁與席重表示滿意,席重說“君為輕”,他也沒生氣——有席、李聯(lián)姻,對于偽陳舊吏,也是一種安撫。 ☆、280·開明的親戚 有些人,機關算盡一場空,有些人,隨波逐流萬事成。 如果說前朝五王是前者的代表,席重便是后者的典范了。前者身死業(yè)消,后者卻順風順水,不但在新朝做了官兒,還成了首相的孫女婿。老婆不但才貌雙全,還做著女官。席重自己都沒想到過會有這樣的好運氣,他的計劃就是悄悄地消失,找個地方貓著。 現(xiàn)在好了,貓不著了,老實準備結婚吧。席重的父母親人已死,這樣的事情在亂世里也不稀見,顏神佑好人做到底,反正現(xiàn)在還是他的上司,就送了他一處宅子,好用來辦訂婚之類的事情。至于結婚,那就得到長安再說了,而大周的長安城,現(xiàn)在還在圖紙上呢。 席重倒也不著急,算了一下自己的俸祿,又有顏肅之的賞賜,顏神佑的接濟,他在陳國舊都還有一點產業(yè),再攢個一、二年,在長安城也勉強能辦起一個比較體面的婚禮了。要是現(xiàn)在讓他娶妻,那就會比較寒酸了。 李家卻是李彥一言堂,子孫都服他,也就沒有發(fā)生過晚輩挑戰(zhàn)他的權威,試試他到底是不是的事情。 李夫人念叨兩句,也就隨他去了。家里人也明白,像李三娘、李五娘這樣聰慧的姑娘,嫁人頭一樣反而不是門第等事,而是丈夫足夠開明包容。既然李彥說席重很懂事兒,那就他了吧。 席重也沒什么親戚朋友,還是顏神佑這邊給他張羅的。顏神佑自己做媒,女家的媒人就是丁號,霍亥被拖來做證人。顏神佑又請顏希真等為席重這里撐一撐場面,顏希真與顏靜嫻都痛快地答應了。三個女人借著商量婚事,又湊在了一起,說起日后的計劃。 顏神佑便將要攜六郎一同北上的事情說了,顏希真贊道:“這個主意真?zhèn)€好,也是得離那些老古板遠著些了。你不曉得這個米老頭兒,比先前那一個差得遠了。在宮里與我打照面兒,他那張老臉皺得像陳皮!還有,你那姜家表姐,不是米家媳婦么?也吃他不少嘮叨呢?!?/br> 顏神佑道:“表姐是我的屬官,他客得倒寬!” 顏靜嫻道:“嗯,那個米修看著倒是明白些事理,倒與席重有些兒像,他撒手不管了。憑他娘子與他叔伯們扛著,誰贏了他就聽誰的?!?/br> 顏神佑道:“能撐到現(xiàn)在也是不容易的,今天我就去拜見外祖母,順便探聽舅家是什么意思?!?/br> 顏希真道:“大約與米修是一般想法吧,我們說得也不準,你去看看吧。我看,姜相公也不想你讓步的?!?/br> 顏神佑道:“等我見過了再說——對了,李家五娘明年與我一同北上,昂州這里,還要請阿姐看顧。我在想法子,將阿婉兩口子都留在南方。” 顏希真道:“安定侯未歸,你將五娘帶走,如何?” 顏靜嫻道:“歸義怎么辦?” 顏神佑道:“不是有阿丁么?” “我們想得再好,還是要圣上點頭,過了政事堂,才能作數(shù)的,”顏希真對這件事情并不很看好,“五娘是自家人,他們也就認了。要讓阿丁再進一步……” 顏靜嫻道:“要遷都了,總要安撫一下丁相公的?!?/br> 顏神佑鼓起兩頰,呼出一口長氣:“咱們的人吶,還是太少了。對了,阿姐,如今天下一統(tǒng),五逆伏誅、阮梅斃命,你可好勸一勸姐夫,如今天下一統(tǒng),他再心念前朝,看著偽朝的官員不順眼,生出事端來……于大局不利,對他自己也不好。” 顏希真道:“放心吧,我必叫他笑著去給席重做儐相?!?/br> 顏靜嫻道:“姐夫能想通是最好了的,不過,他要是沒這么點子犟勁,旁人也不會這么敬他?!?/br> 顏希真道:“你就不要再夸他啦,凡事都有度,過猶不及。不說他了,二娘方才說,咱們缺人,這卻是件大事了。你又建言遷都,北地不同昂州,可沒有女子主政的先例。” 顏神佑道:“先例,是人做出來的,舊俗終于打破的那一天。你們不知道吧?” “嗯?” 顏神佑招招手,姐妹仨湊一處,頭碰著頭,顏神佑就將科舉選材的事兒給說了。顏希真與顏靜嫻驚喜道:“這個好!有些重利,只要有二、三十年,不好說風行天下,至少,士人家里對小娘子們就會更重視。” 顏神佑嘟嘟嘴巴,道:“眼下也只能做到這個樣子啦,女子畢竟力弱。禮教宗法,綿延千年,豈是我們一時半刻能全擰過來的?做多少算多少吧?!?/br> 顏希真道:“我們不過想多喘口氣,礙著誰了?只管做便是了?!?/br> 顏神佑道:“也好,我尋思著,還是從昂州帶人到北邊去,做出例子來。阿爹讓我寫條陳,我想過了,遷都之后再呈上去。否則,現(xiàn)在的北方,還是守舊的人多,男女同考,是行不起來的?!?/br> 顏靜嫻道:“何不明年先在南方試行之?二娘要與太子北上,總要帶人的吧?留下的空缺,正好一層一層的提拔篩選,豈不是好?要我說,現(xiàn)在別提出來,看他們?yōu)榻ǘ嫉氖虑槌车貌豢砷_交時,再撒出去,趁他們爭搶的時候,二娘正好脫身?!?/br> 顏神佑刮刮她的鼻尖兒:“聰明得你。” 姐妹們說笑一回,顏神佑去姜家、顏希真回去收拾李今,只有顏靜嫻比較悠閑,趁機回家看看兒子。 ———————————————————————————————— 顏神佑說的,顏希真也有所覺。自打從北方回來,李今就籠罩在一團黑色的霧氣里,整個人都很抑郁。聽他話里話外的意思,覺得沒有親手砍手阮梅,真是人生的一大遺憾。如果讓他親手殺了阮梅,這口氣出了也就罷了,現(xiàn)在這口氣憋在心里,將他整個人都憋壞了??慈蠲返呐f臣席重,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顏神佑回到家里,看到他又在那里擦刀。故意咳嗽一聲:“你這又要做什么呢?” 李今悶聲道:“我還能做什么?偽陳的逆臣都與我同朝共事了,我還能做什么?” “你與他慪的什么氣?你們不是一樣的么?” 李今猛地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我怎么與他一樣的了?我……他!”我是忠臣,他是附逆! 顏希真冷笑道:“都心懷故主,還都做了我大周的臣子,怎么就不一樣了?”將頭一歪,再問,“你要懷他到什么時候?要不要我去刨了那個誰的墳把他搖活了,再請圣上請江山讓出來呀?!” 李今吃她一嚇,跳了起來:“這個話不能亂說的?!?/br> 顏希真抱著胳膊:“你不是這么想的么?不是這么想的,你擺那張死人臉給誰看呢?五逆、阮賊都滅了,你還想怎么樣???!” 李今一臉的惆悵:“我也沒要怎么樣。” 顏希真道:“要不,你請旨,去給虞家死鬼看墳去,要不就給我打起精神來,笑模笑樣兒的看這新天地。你要像李丞相當年那樣堅毅,我也服你。要學不來他,趁早別那兒左搖右晃的煩人?!?/br> 李今:“……” “很難選么?說你呢?!?/br> 李今將刀入鞘:“娘子說要我怎么辦吧?!?/br> 顏希真道:“我要是你,就去請教一下李丞相,什么叫失德而鼎移。就去問一問,他為什么將孫女兒許給了席重!李丞相的見識不如你?他的德行不如你?” 李今道:“娘子都這般說了,我哪里還用去請教李丞相呢?是我執(zhí)拗了。” 顏希真轉嗔為喜:“這才對么。李家五娘在二娘那里,我素來也是常見的,她定親,我們總該去給她撐一撐場面。李丞相那里賓客云集,我便去席重那里,你去是不去?” 李今道:“都聽娘子的?!彼活佅U孢B削帶打,終于弄得順服了,答應到時候與顏希真一道,去席重那里做客去。嘴上去還要損一損席重:“跟個小娘似的,就知道哭?!?/br> 顏希真也不與他抬杠,只說:“你別在人家好日子上說這個話就好。” 那一邊,顏神佑去見蔣氏。蔣氏也是,病病歪歪的,就是不好,就是不死。蔣氏見到她,自是歡喜了,還說:“這下可好了,以后不用東奔西走的。你志向大,可也忒累了?!?/br> 顏神佑笑道:“年后還要北上營建長安城呢。” 姜戎聽便問道:“果真要遷都了?” 顏神佑點頭道:“難道你們樂意住在昂州么?不是早說地方卑濕,阿婆的關節(jié)都開始痛了。長安那地方是極好的,又有沃野千里,說與舅舅,我已經準備了好些莊園,都上繳給阿爹了,以后用來賞賜功臣親貴。北遷,吃不了虧。” 蔣氏道:“這些日子朝廷里都在吵鬧,說的就是這個事情,我婦道人家也不很懂。你們聊罷?!?/br> 顏神佑道:“誰說婦道人家就不能懂啦?我小時候還不是阿娘和外婆教我的道理?” 這話蔣氏十分受用,笑吟吟的擺擺手:“說正事兒?!?/br> 顏神佑道:“正事也是有的,”就叫,“阿琴?!?/br> 阿琴捧了禮單來,蔣氏道:“你來看我就很好啦,又帶什么東西來?” 姜戎道:“帶兵的都有油水,這我是知道的,尤其是戰(zhàn)時。這也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的,可也不要拿得太多。再有,要獻些好的與娘娘、圣人才好?!?/br> 顏神佑笑道:“我跟阿爹說啦,他知道了,也看不上我這點兒小錢兒。您放心,我不白拿他的東西。早晚有更值錢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