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節(jié)
楚豐夫人自顏神佑走后便有些心慌,她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多年的經(jīng)歷告訴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經(jīng)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也許,與她的長子有關(guān)。 等楚豐與她說了事情,催她去求見楚氏的時候,夫人慌道:“大郎……還有救么?” 楚豐道:“能問出這個話,你說呢?” 夫人的眼淚不要錢地往下流:“一點(diǎn)兒救也沒有了么?我不求不問罪,能不能保他一條命下來???哪怕要流放,哪怕要傾家蕩產(chǎn)……” 楚豐焦躁道:“我的命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去見娘娘,萬不可說什么求情的話,只管請罪?!?/br> 夫人哭了一陣兒,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一抹眼淚,嘆道:“也是他自己找死。好在……還留了兩個孩子下來。” 楚豐道:“這些一個字也不要提!” 夫人道:“知道了。” 夫婦二人也不嚴(yán)妝,布衣芒鞋,入宮請罪。 ———————————————————————————————— 宮里面,顏肅之沒有通知政事堂,召長子、長女、哥哥、弟弟,一塊兒來討論這個事兒。 顏孝之與顏淵之都嚇了老大一跳:“消息確切么?” 顏肅之對顏神佑挑挑下巴,顏神佑道:“阿爹收到霍白的消息,雍州兵頗不安份,有人串連生事。輿部的消息,一個形似楚攸的人,持太尉的令牌出京往雍州去了。我與山郎親自去了一趟太尉府,山璞沒能見著楚攸,不但楚攸,連他的幾個年長的兒子都不曾見著。我是說見八郎娘子去的,縱然楚攸病了不好見,八郎岳父也應(yīng)該露個面才是?!?/br> 顏淵之怒道:“他是得了失心瘋了么?!” 顏孝之道:“現(xiàn)在怎么辦?阿娘那里要怎么說?還不知道要多么傷心呢?” 六郎道:“雍州既已知悉陰謀,此事就不會鬧大。只要事情不鬧大,就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br> 顏孝之比六郎他爹還欣慰,覺得侄子可真是長大了。顏孝之卻愁苦著臉,苦逼兮兮地問:“兵馬都調(diào)動了,事兒還能壓得住么?” 顏肅之道:“壓得住壓不住,只要阿舅面上不要太難看就好?!?/br> 顏神佑突然起身道:“我再去一趟太尉府?!?/br> 顏肅之吃驚地看著女兒:“你還要去做什么?” 顏神佑道:“太尉要是首告親子,阿爹還能留他幾分顏面。否則……”謀反是個夷三族的事情,楚攸所作所為,你就說他不是謀反,也沒人會信了。最主要的是,政事堂不會相信的,沒有一個大臣會給楚攸求情的。為了表明立場,不建議窮治楚豐就算體貼的了。 顏淵之道:“你一個婦道人家,不要做那么危險的事情,我去!” 爭執(zhí)間,已正經(jīng)做了校尉的何大進(jìn)來稟告:“圣人,太尉求見。” 顏肅之弟兄仨一副劫后余生的樣子:“可算是來了?!?/br> 何大一臉奇異地道:“太尉沒著朝服,一身布衣,還穿個草鞋。夫人往后面求見娘娘去了?!?/br> 顏肅之喜道:“你不懂,你不懂,快他過來。哎,你們都甭在這里了,六郎留下來。神佑去見你娘。阿兄四郎,都散了吧,只當(dāng)不知道這件事兒?!?/br> ———————————————————————————————— 顏肅之與楚豐見面,雙方都是感慨萬千。楚豐老淚縱橫,顏肅之也陪著他哭。 一個說:“臣無顏見陛下?!?/br> 另一個說:“阿舅對我,恩重如山?!?/br> 兩個男人哭了好一陣兒,楚豐心中慶幸不已。聽顏肅之這話音,楚豐心里透亮——顏肅之已經(jīng)知道了。他要再猶豫著不過來,等著他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他知道,只要顏肅之是楚氏親生的兒子,就會要他的老命,也不會讓他家絕后。但是,會有什么樣的處罰,那就真的不好說了。楚氏又不止他一個兄弟,雖然他弟弟不在了,但是侄子還在。他兒子謀反,抬舉他侄子承了他爹的嗣再正常不過了。 幸虧他來了! 楚豐擦擦眼淚:“是我對不起陛下呀!大郎這個目無君父的東西,他居然叛逃回雍州了!”說到最后,真是咬牙切齒,你跑了,兒子帶走了,爹扔下了,你真是坑爹??! 顏肅之道:“別是有什么誤會了?!?/br> 楚豐道:“陛下別為他說什么好話啦,這個畜牲,小時候看著做事還算妥當(dāng),我回舊京,命他掌雍州,也是可圈可點(diǎn)。誰知道卻把他的心給養(yǎng)大了!” 顏肅之哭完了,擦一把臉,點(diǎn)評道:“是雍州把他的眼界困得小了,哪怕到了京城,也沒給他拓寬了眼界。阿舅,我命人去追他,只盼他尚未鑄成大錯。” 楚豐道:“公主往臣家去,臣喚犬子待客,不想人卻不見了蹤影。公主離開后,臣命人搜尋,他已經(jīng)去了數(shù)日了。恐怕,此時要到雍州了,來不及了,”說完又麻溜地跪下了,“臣慚愧,不敢求陛下寬恕,只求陛下給他個體面的死法兒。臣,在家里聽候處置。” 顏肅之也沒辦法說不殺楚攸,只說:“阿舅何出此言?此事與阿舅何干?” 楚豐道:“是我教子無方,怎么會沒有干系呢?陛下萬不可循私,當(dāng)示天下以公?!?/br> 甥舅二人皆表現(xiàn)出色。 另一廂,楚豐夫人的表現(xiàn)也毫不遜色。顏神佑負(fù)責(zé)督造宮殿,顏肅之見她取名水平不錯,長安二字頗合胃口,命她把一應(yīng)名目都給取了。顏神佑?xùn)|拼西湊,不欲用什么慈寧育圣的名目,挪了個興慶宮的名字給了楚氏用。 楚豐夫人就在興慶宮這里請罪。 楚氏可比顏肅之難糊弄多了,顏肅之總歸是有一些浪漫主義的色彩,楚氏卻不同。黑暗的經(jīng)歷磨練出了她的心性,并不是一點(diǎn)眼淚就能打動得了她的。蠢人掉再多的眼淚,到她面前也是個被拍死的命。 虧得楚豐夫婦應(yīng)對得宜,楚攸之事落了楚氏的面子,但是楚豐腦筋清楚,楚氏的態(tài)度就好了不少。臉是冷的,話卻沒有太絕情:“跟我這兒哭有什么用?你們對不起的不是我,是圣人!” 楚豐夫人試淚道:“已經(jīng)去了。都是我們沒有教好孩子,誰知道小時候好好兒的,長大了就翻臉不聽話了呢?” 楚氏道:“行了,有個糟心的兒子,誰都受不了!”突然就想起顏肅之的中二期來了。楚氏又額外指點(diǎn)了楚豐夫人,讓她給楚豐帶話,請了罪,就辭職!什么都別要了! 楚豐夫人道:“我們也是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政事堂那里……” 楚氏嘆道:“爭一爭罷,二娘也在政事堂,我與她說一說?!?/br> 楚豐夫人往日看顏神佑干政頗為不滿,現(xiàn)在卻恨不得她說話管用一點(diǎn)、再管用一點(diǎn)。別看李彥等人在昂州時也算是舊識,可是這些人與楚豐并不是一路人。楚攸又做下這等事來,不被發(fā)現(xiàn)了,事情敗露只在早晚,政事堂不殺雞儆猴才怪! 帶著忐忑的心,還有一點(diǎn)“有娘娘關(guān)照,我大郎是不是就不用死了”的期盼,楚豐夫人回家了。 夫妻倆打一照面,互相通了個氣。楚豐道:“我原本想撐到二郎能返京入中樞的,現(xiàn)在看來,撐不下去了。我這便上表,辭了太尉之職?!?/br> “那——既然娘娘關(guān)照了公主,咱們大郎是不是還有救?” “快別想那么多的好事了!唉!” ———————————————————————————————— 楚攸叛逃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京城,霍白除了快馬向顏肅之提前通報之外,還通過正規(guī)渠道,向政事堂發(fā)了正式的公文。按照規(guī)定,他這么密奏,已經(jīng)是不合規(guī)矩了——應(yīng)該通過政事堂向皇帝上奏的。誰叫他老婆是皇帝侄女兒呢,人家一家人,有的是遮掩的辦法。假裝是老婆給親伯父寫信,你有意見? 因為是急件,沒過兩天,政事堂就都知道了,也知道霍白已經(jīng)采取行動了。 當(dāng)天,朝會上就被提了出來。顏肅之得給他舅面子:“此事我已知之,太尉大義滅親,已親自向朕揭發(fā)了?!?/br> 朝上議論紛紛,都說,怪不得太尉稱病辭職了呢! 有他的話打底,又有史官的記錄為證,楚豐就不算合謀,還要算是揭發(fā)有功,楚豐一脈,就是保全了。只是楚攸的命,就保不下來了。謀反,夷三族。他爹他弟弟事先不知情,事后有揭發(fā)、補(bǔ)救,摘出來了。與他同行的三個兒子,就是死罪。他的兩個還在京城的兒子,比著年齡,長者年過十六,絞。幼者未過十六,免死,流。 李彥、丁號等有些遺憾,楚豐辭職了,楚源還在呢。真正生氣的是霍亥,他親孫女兒說給楚攸的幼子了呀!楚攸謀反了……這不坑爹呢嗎?! 霍亥一跳三尺高,要求把楚源的冀州刺史也給除了,理由是:“以雍州事為鑒,請毋以楚源任疆臣。”反賊的弟弟,讓他做封疆大吏,你們腦子沒病吧?! 沒人給楚源求情,連顏孝之都說不出話來,他也覺得楚源有點(diǎn)危險的。本來沒這個心的,一看他哥被定罪了,搞不好也有這個心了,到時候,你是殺呢?還是不殺?不如召回來,讓他沒機(jī)會為惡,也就不用死了,好歹給舅舅留個兒子吧。 顏孝之出列:“臣附議?!?/br> 李彥等本來就覺得楚豐是個老狐貍,算不得一心為國,楚攸更有私心,想壓一壓楚家的。也趁勢出列附議。 顏神佑最后出列:“楚攸何以忽爾叛逃?必有人唆使,請治其黨羽。” 顏肅之道:“傳旨霍白,翦其黨羽。解遞楚攸父子入京。遷雍州豪強(qiáng)入京。雍州軍士從逆者,誅校尉以上?!边€真是要謝謝楚攸,送來了一個清洗雍州的好理由。 顏神佑復(fù)請示,為楚攸家女孩子求情。此事不同于尋常犯法,尋常犯法,罪不及出嫁女。這是謀反,誰家還傻不愣怔地跟楚攸繼續(xù)做親家呢?你繼續(xù)好吃好喝供著楚攸的閨女,還當(dāng)楚攸兒子是女婿,這是跟朝廷唱對臺戲?就算不離婚,也得跟楚攸劃清界線。 即使楚豐不倒,你這樣是不給他面子,太后那里也不好看,那也不行。太尉與皇帝,你選一個吧。 可顏神佑得照顧著楚氏的面子,楚家還得做人。好歹是親戚,也不能打擊得太狠了。再者,楚攸的孫女兒,還是八郎的媳婦兒呢,這是要啊,還是不要? 顏肅之道:“楚攸幼子,交與燕國公管教。趙王妃交付娘娘教導(dǎo)。”又催著政事堂趕緊下令,把雍州的事兒給平了,看看到底是誰敢附和著楚攸謀反,還特么不給朝廷通風(fēng)報信! ———————————————————————————————— 霍白的效率很高,他壓著沒動,不代表沒有準(zhǔn)備。一直盯著雍州舊族與楚氏舊部呢,再兼他媳婦兒在雍州開局不利,雍州上層的貴婦們對于顏家女人的作派十分鄙薄。顏靜嫻真是閑得發(fā)慌,偏她又是個有些能耐的人,就把一腔熱情,用來幫丈夫的忙。顏神佑派給她的幾條明線,她玩得順溜,楚攸入境,還是她先發(fā)現(xiàn)的。 霍白也不客氣,等楚攸進(jìn)了他岳父的家,算定他們會召集人來開會。等了半天,看著車水馬龍的聚了好些人,下令早就準(zhǔn)備好的士兵先圍后抓,一鍋就將這些人給端了。人贓并獲,還繳了一些往來書信。 痛快! 蛇無頭不行,領(lǐng)頭的都被抓了,事兒也就興不起來了?;舭着扇四弥罄热バ迹褐徽D首惡,不殺協(xié)從。穩(wěn)了軍心,再慢慢甄別。 那一廂,霍白挨個兒點(diǎn)了人頭,才發(fā)現(xiàn)這里面除了本地舊族,還有一個半生不熟的熟人——解昂! 霍白恍然大悟:“原來是你??!” 解昂一臉的晦氣,他剛剛還在跟楚攸建議:“霍白頗有城府,心狠手辣,頭一個要除的就是他。請置請,伏刀斧手,擒而斬之?!碑?dāng)年就是他跟霍白密謀坑人家張?zhí)模舜硕贾缹Ψ绞鞘裁慈??;舭字澜獍翰粔虬卜?,解昂也知道霍白沒節(jié)cao。不同的是,世易時移,霍白蛻去了青澀中二的狠戾,解昂卻越發(fā)鉆起了牛角尖兒來了。 解昂原本便是助張?zhí)埔嬷莸模绻f當(dāng)時的張?zhí)且嬷莸耐粱实鄣脑?,他大小也算個三公級別的。費(fèi)了老大的勁兒,賣了老大,大周也沒把益州給他,也沒讓他入中樞參與決策,就給了他一個郡,讓他做郡守去了。 郡守就郡守吧,做出業(yè)績來,又對大周有功,難道不應(yīng)該前途無量的嗎?當(dāng)時地盤小,刺史都有數(shù)兒的,現(xiàn)在地盤大了,還多拆出了好幾個州,他業(yè)績又做得不錯,總該輪到他做刺史了吧? 他卻不知道,霍白因為跟他合謀,都險些被顏家看不上,要攛掇著離婚。就是因為人品不夠好!覺得這個老板不好,想跳槽,ok。但是幫著別人坑老板,又是另一回事了。被你幫忙的人,也會瞧不上你。哪里再敢扶植你呢? 霍白聰明,改了,解昂卻越發(fā)怨念了。直到遷都長安,顏肅之召天下地方官來面見,考試、選拔?;舭鬃砸宰龅貌诲e,靠實(shí)力也能拼上了。結(jié)果還是沒有! 真是要?dú)馑懒税““““。?/br> 正好,楚攸也很生氣。甘銘那個死老頭子!舉止透著寒酸,面上透著短夭,偏偏不去死,還壓在他的頭上!論出身,比資歷,甘銘哪一條比他強(qiáng)?更別說這個老不要臉的還走裙帶關(guān)系,先跟著公主混,然后才做了尚書! 旁人也許會覺得甘銘不好惹,楚攸卻是不怕他的。頂撞了甘老頭兩回,還被甘老頭點(diǎn)名給批準(zhǔn)了! 正遇上解昂不得志,左右分析,覺得混不出頭了,要另謀他途。解昂縱橫捭闔又比楚攸高明些,前來游說楚攸,說以前朝舊事,攛掇著楚攸回去做土皇帝。而且越快越好—— 楚家在雍州的勢力受到了一定的打擊,連雍州這塊地方,邊界都被切得跟狗啃的似的?;舭茁受娙刖常€在改編雍州兵。楚家在雍州的勢力受到了蠶食,再不動手,以后就再沒有機(jī)會了。 解昂還打消了楚攸的另一個顧慮:“只消有太后在,陛下也不能將楚家如何的?!?/br> 楚攸一想也是,兩人一拍即合,這便有了接下來的事情。 霍白一咧嘴,懶得去嘲笑這些人,只吩咐一句:“看緊了,不要讓他們自殺了?!睂⑷硕祭α?,連鞋襪都脫了搜,頭發(fā)也打散了,讓這些人身上一點(diǎn)鐵片也不留。自己卻去翻揀書信——楚攸昔年的李長史,他居然沒有出現(xiàn)!難道沒有參與? 李長史果然是沒有參與的,但是霍白卻在楚攸與雍州的往來書信中找到了他的名字。連夜提審了知情者,道是給李長史送過三封信,也勸過數(shù)次,信是泥牛入海,見面后李長史就是掩耳。 霍白笑了:“請他過來吧?!眿尩?!老子對你夠客氣了,留著你繼續(xù)當(dāng)長史,你特么知情不報! 李長史在家里正等著呢,來人也客氣,他也配合。見了霍白,他依舊是一言不發(fā)。霍白問道:“我知道你夾在中間為難,不好出賣舊主。不過,以君之智,何不稟于太尉?!?/br> 李長史苦笑道:“稟告太尉與向朝廷首告,有什么區(qū)別?我聽說朝廷的消息很靈通……” 霍白道:“那我也只好請先生一同上京去了。連家眷。” 李長史道:“我兒與陳氏定婚,尚未迎娶。知曉此事后,已退婚書,還望毋行誅連?!?/br> 霍白笑道:“你道有情有意——陛下連楚攸的三族都誅不全,首惡尚且如此,何況爾等?此間事罷,我親自護(hù)送諸位上京?!甭飞嫌袀€閃失,人死了,麻煩就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