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花每天與天斗與人斗，與自己郁郁不得志的起伏心緒斗，忙得不亦樂乎，直到接到祁連約她去吃火鍋的短信，江曉媛才傻眼了——歇菜了，還有這出，徹底忘了！

    她的瞎話還沒編好呢，原主人的父老鄉(xiāng)親們能接受“走在大街上突然失憶了”這么串臺的梗嗎？

    ☆、第 16 章

    該來的總會來的，躲到天涯海角也沒有用。

    江曉媛驢拉磨一樣在屋里轉(zhuǎn)了無數(shù)圈，也沒想出半個對策來。她最怕的其實(shí)還不是面對一群陌生的“親朋好友”， 而是萬一她在這個時空里的父母和原本時空中的父母一樣怎么辦呢？

    她該怎么去面對明明一模一樣，卻又完全不同的人呢？

    “遙控器”手機(jī)催命似的響了一聲，祁連發(fā)來短信問：“我什么時候去接你？”

    煩死了，有這么逼人的嗎？這個催法簡直是在拉皮條。

    江曉媛沖著手機(jī)大吼一聲：“催個毛，老娘不去！”

    手機(jī)當(dāng)然逆來順受地不會提出什么異議，江曉媛兀自默立片刻，嘆了口氣，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仰起頭，對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自言自語地問：“你說怎么辦？”

    天花板還沒來得及發(fā)育出聊天的功能，只好無言地端著那張滄桑泛黃的臉，慈祥地注視著她。

    江曉媛閉了閉眼，無聲地呼出一口氣。

    也是，除了面對，她還能怎么樣呢？

    不過在勇敢面對之前，她還是想拖一時是一時，給祁連回了短信：“我先去醫(yī)院看看章大姐，告訴我地址吧，晚上我自己過去?！?/br>
    祁連那邊終于沒了動靜。

    江曉媛松了口氣，出門奔醫(yī)院去了，她有點(diǎn)怕祁連，怕得又有點(diǎn)依賴——他好像知道得太多了，為人處事又有種不動聲色的強(qiáng)硬。

    天有點(diǎn)冷了，街上已經(jīng)有人穿起了薄棉服，江曉媛身上還是剛開始的那身夏裝，她裝作不畏嚴(yán)寒的樣子，快步跑到公交車站，前腳剛到，一輛快速公交就駛?cè)肓塑囌?，江曉媛掃了一眼汽車站牌，發(fā)現(xiàn)這輛也去醫(yī)院的方向，抬腳就要上去。

    她旁邊是一對中年夫妻，男的本想跟在她后面上車，被女的一把拉?。骸澳銢]看見上面寫著快速公交，這個貴一倍呢，不上這輛?！?/br>
    江曉媛的腳步條件反射似的頓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沒上，公交車轉(zhuǎn)眼開走了，溫暖的尾氣退散，秋天的小寒風(fēng)冷颼颼地開始反撲，江曉媛站在原地，一個不由自主的寒噤過后，她愣愣地反思著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

    “我有病嗎？”她想，“干嘛不上？”

    正這么想著，后面一輛車緩緩地進(jìn)站，還是特快，江曉媛腳尖在地上點(diǎn)了幾下，依然沒上去。

    她眼觀鼻鼻觀口地在原地站成了一座八風(fēng)不動的美人像，對自己的變化感到毛骨悚然。

    等江曉媛磕磕絆絆地到了醫(yī)院，她已經(jīng)被凍得有點(diǎn)麻木了，形體卻保持了麻木的優(yōu)雅，棺材板一樣半身不遂地走了進(jìn)去。

    江曉媛邊走邊盤算：“章甜今天要是能把錢還給我，加上從陳諾亞那預(yù)支的半個月工資，湊起來也有小一千了，我可以拿去買件厚衣服?！?/br>
    想到這里，她又覺得有點(diǎn)牙疼——不到一千塊，在她的印象里，充其量夠買一件又打折又掉色的破牛仔褲，去哪弄像樣的厚衣服？

    江曉媛熬過了在黑網(wǎng)吧茍且偷生的日子，第一時間就是把那一身“換洗衣服”扔了，并發(fā)誓以后再也不貪便宜買這種東西。感覺自己整張人皮都被那身破衣服污染了。

    也許她可以像馮瑞雪那樣，去商場里買些所謂的大眾名牌，可它們不單難看、互相抄襲，還會隨處撞衫！

    那么難不成她要到那種小攤小販或者地鐵小商店買衣服嗎？

    萬一碰上黑心商家怎么辦？

    一時間，什么黑心棉啦，死人身上扒下來漂個白就當(dāng)新衣服賣啦……種種危言聳聽的傳言在江曉媛腦子里走馬燈似的轉(zhuǎn)了一圈，她開始覺得渾身都癢了起來。

    她身上同時兼具窮且事兒多這兩項不可共存的特質(zhì)，矛盾簡直不可調(diào)和，癢了一路也沒想出對策來。

    江曉媛饑寒交迫地找到了章大姐的病房，章大姐睡著了，章甜守在一邊，那小姑娘原本柔軟水靈的臉已經(jīng)凹陷了下去，她膝蓋上放著一本習(xí)題冊，靠在椅子背上困得東倒西歪的，書從她手里滑了出去，“咚”一聲掉在地上，她一臉慌亂地清醒過來，好一會才意識到?jīng)]出什么事，皺了皺眉，一邊自己跟自己生著氣，一邊彎腰去撿——然后她看見了江曉媛。

    章甜見了她，并不驚喜，臉色反而微微一變，隨后她有些勉強(qiáng)地憋出很有禮貌的樣子，拘謹(jǐn)?shù)卣玖似饋恚骸靶℃陆悖瑏砹?？?/br>
    她還小，小孩子們之間互相之間借個十塊二十塊，都顯得是件大事，江曉媛借她五百塊錢，在章甜眼里儼然是一筆能讓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巨款”了，可是章秀芹這一病來得太突然了，原本還算小有積蓄的家眨眼就捉襟見肘。

    來給她幫忙的舅舅告訴她，如果債主來，她就裝得可憐一點(diǎn)、走投無路一點(diǎn)，最好可憐兮兮的哭一鼻子，這樣別人也就不好逼迫她了。

    章甜單純地想，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怎么能利用別人的同情心耍這種心眼？

    舅舅說：“好啊，那你去還錢吧，錢呢？”

    錢沒有。

    因此江曉媛進(jìn)來的時候，章甜幾乎不敢正眼看她。

    “我就是來看看?！苯瓡枣伦哌M(jìn)病房才覺得有點(diǎn)尷尬，探病應(yīng)該帶禮物的，她這一路凈顧著琢磨黑心棉了，把這茬忘得干干凈凈。

    章甜：“進(jìn)來坐?！?/br>
    江曉媛探頭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怎么樣了？”

    章甜蔫蔫地?fù)u了搖頭：“手術(shù)做了，恢復(fù)得不太好，還得留院觀察一段時間?！?/br>
    “哦……”江曉媛不知道怎么提還錢的話茬，頓了一下，她生硬地拐了個彎，說，“幸虧現(xiàn)在都有醫(yī)保，要不然……”

    “我媽沒有，”章甜打斷她，迎著江曉媛驚愕的目光，她說，“我媽一直覺得自己身體好，不會生病，嫌每個月去交醫(yī)保貴，就……”

    江曉媛要錢的心先涼了一半，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那這住一次院，你們自己要負(fù)擔(dān)全部嗎？你家里有那么多錢嗎？”

    章甜一聽這話，眼淚斷線的珠子一樣稀里嘩啦地掉了下來，她本來覺得自己裝不出來，誰知話到了這里，她悲從中來，本色出演，裝都不用裝，章甜默默地縮在小小的椅子上，一邊搖頭，一邊伸手去擦，越擦越多，到最后幾乎喘不上氣來了。

    “小媛姐，”章甜哽咽著說，“等我去想想辦法，有錢了以后馬上還給你。”

    江曉媛脫口說：“哎，算了算了，不用了，看病要緊，你先拿著好了，我不急?！?/br>
    章甜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發(fā)現(xiàn)世上還有這種窮大方的傻逼，于是哭得更兇了。

    江曉媛來時cao心了一路雜牌子外貿(mào)小店的服裝質(zhì)量，走的時候才心情沉重地發(fā)現(xiàn)純粹是自己想太多，只有“99元羽絨服大甩賣”的超市才是她的歸宿。

    她剛一走出住院部，就看見了陰魂不散的祁連，身份成謎的祁連靠在一棵大樹上，沖她招手示意，簡短地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走吧，我順路?！?/br>
    第二句是：“她們把錢還給你了嗎？”

    江曉媛連驚詫的力氣都沒有了，反正這個祁連好像無所不知，知道江曉媛借錢給章甜這件事也不足為奇。

    江曉媛被小寒風(fēng)一灌，吹得說不出話來，感覺隨著夜幕降臨，風(fēng)好像比來時還凜冽了，她再也維持不住假裝的從容不迫，一邊像個鵪鶉一樣哆嗦，一邊搖了搖頭。

    祁連有些詫異：“你沒好意思要？”

    江曉媛莫名悲痛：“我……我跟她說不用了。”

    盡管她開始素顏不化妝，開始買舊雜志，開始學(xué)會不上快速公交，但骨子里還是個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的富二代，哪怕再窮再窘迫，錢在她眼里也始終只是一件道具，突然沒有了確實(shí)會給她的生活造成很多不便，但還沒有重要到凌駕于其他——諸如人命、道義之上。

    祁連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一番，好像對她有了什么新的認(rèn)識，說：“想不到你還挺仗義的?！?/br>
    江曉媛：“也不是……不提這個了，不是說要聚會嗎？怎么走？”

    祁連站在原地沒動地方，抬起那雙眼鏡后面刀鋒一樣的眼睛：“你怎么不問問今天都誰來？”

    江曉媛：“……”

    她覺得從祁連嘴里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像雙關(guān)，一下一下地戳著她脆弱的小神經(jīng)，江曉媛理智上知道自己應(yīng)該試探著打幾輪太極，多裝裝糊涂，可是理智還沒掌控她身體的大權(quán)，沖動已經(jīng)刺激得他脫口而出：“你到底要說什么？你早就知道我根本就不是……”

    祁連看了她一眼，就那么一眼，江曉媛就不明原因地說不出話來了。

    祁連把一根手指豎在自己嘴邊，對她做了個不要說的手勢：“不要這么想，也不要這么說——跟我走。”

    江曉媛心里一陣狂跳，跟著祁連快步離開醫(yī)院。

    “上車?！逼钸B說，“先給你看點(diǎn)東西?！?/br>
    ☆、第 17 章

    江曉媛愣了一下：“我怎么覺得……你好像特別怕我跑了?！?/br>
    祁連坦然承認(rèn)：“也可以這么說。”

    他正面看溫文爾雅，側(cè)面看卻是另一幅面孔，架著眼鏡的鼻梁高得嶙峋而傲慢，下巴刮得很干凈，嘴唇?jīng)]什么血色，嘴角卻微微有點(diǎn)上翹，翹得既不溫暖又不和煦，像是含著個游戲人間的嘲諷。

    江曉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都窮成狗了，還能跑到哪去？”

    祁連繞到另一側(cè)，替她拉開車門：“你原名就叫江曉媛嗎？”

    江曉媛默默地坐上了他的副駕駛，忽然，她被后視鏡上夾的一張照片吸引了注意力。照片有些陳舊了，微微泛黃，上面有個面色蒼白的少年，這少年她是認(rèn)識的，是燈塔助理那張機(jī)械臉下面真正的模樣。

    “許靖陽，你認(rèn)識的吧？”祁連把那張照片摘下來遞給她。

    江曉媛先是下意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燈塔助理跟她一樣被明光坑過，中途以一個殘疾人的身份在某個平行空間里掙扎了幾個月，難道就是這個時空嗎？

    江曉媛：“他的腿……”

    “嗯，截肢，”祁連應(yīng)了一聲，又問，“你原本是什么身份，方便說嗎？”

    江曉媛讓他問得懵了一下——她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一時答不出。

    由于曠工時間比在崗時間長，江曉媛連自己的工作單位全稱和崗位都說不太準(zhǔn)，生平也沒有半個能掛在嘴邊的成就，怎么自我介紹？難道要說“我是某某人的女兒”“我是某某地久負(fù)盛名的敗家子”嗎？

    江曉媛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這么拿不出手，吭哧得耳尖泛紅，才含糊出一句：“……是個白領(lǐng)。”

    祁連：“家境也不錯吧？我看得出來?！?/br>
    江曉媛更加窘迫：“呃……還行吧?！?/br>
    祁連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方向盤，知道江曉媛的話里有保留，她的家境恐怕不止是“還行”。他一看江曉媛就知道這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心里的失望簡直無以復(fù)加，一開始根本不想管她，反正他們已經(jīng)失敗了無數(shù)次，這么多年，他都習(xí)慣了，這個不行，還會等來下一個。

    可這幾天他與變成燈塔助理的許靖陽的聯(lián)系突然斷了，他不得不重新找上江曉媛。

    江曉媛：“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認(rèn)識燈……許靖陽嗎？難不成你也是……”

    “不是，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土著，”祁連十分敷衍地說，“他是我一個朋友?！?/br>
    他說著，摸出了煙盒，擺弄了片刻，看了江曉媛一眼，又塞回兜里。

    祁連：“許靖陽失蹤后，我找了他很久，直到有一天碰到了一個和他一樣的人。”

    江曉媛屏住呼吸：“除了我以外還有？”

    “嗯，一個男的，六十來歲，”祁連說，“是負(fù)責(zé)一片社區(qū)垃圾分類的垃圾回收員，工作一直出錯，有一次還因為忘了關(guān)火，差點(diǎn)把他租的房子點(diǎn)著，家里人帶著去醫(yī)院看過一次，剛剛確診的老年癡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