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她吹得太投入,一不小心被樓道盡頭的門檻絆了一下,八公分的高跟鞋險些崩斷了鞋跟,江曉媛“哎喲”一聲,人飛了出去。 蔣博扶也不扶,插著兜站在一邊,涼涼地看了她一眼:“你什么都能?曾孫女,你能上天嗎?” 江曉媛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臉上的傻笑還沒有收斂,就在這時,她突然透過窗戶看見樓下停著一輛粉紅色的車。 蔣博的辦公室在二樓,看東西和在地面差不多,江曉媛一眼就認出那車是昨天從她面前呼嘯而過的那一輛。 隨后,她看見一個約莫有六十來歲的婦人站在車前,她樣子很時髦,穿著一身凹凸有致的長裙,頭發(fā)挽在腦后,花白卻不顯得突兀,臉上化了妝,帶著拉皮過多特有的后遺癥,面部十分僵硬,法令紋一深一淺地橫在兩側,像兩把鋼刀,把她整張臉一分為二。 那女人微微抬著頭,目光鋒利地落在江曉媛身上,里面好像裹著說不出的惡意。 江曉媛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此事從何說起,也不記得自己見過這樣的女人。 蔣博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沉默地站在窗邊,車前的女人見了他,臉色立刻一變,好像換面具一樣露出了一個堪稱慈祥的笑容,蔣博臉上方才神采飛揚的笑容卻瞬間又陰郁了下去。 他一言不發(fā)地抓住江曉媛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 “看著點路?!笔Y博冷冷地說,“想什么呢?” 江曉媛遲疑地跟著他往樓上走去,小心翼翼地問:“蔣老師,那個人你認識嗎?” 蔣博沒理睬,飛快地轉身上了三四層樓梯,就在江曉媛以為他不想回答的時候,他忽然說:“認識,我媽。” 江曉媛一腳沒踩穩(wěn),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她腦子里亂七八糟地跑過去好多個狗血的故事,堪堪扶著扶手站穩(wěn)了,干笑一聲:“那你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讓阿姨在樓下等著?” “我沒請她來?!笔Y博頭也不回地說,“你問那么多干什么?” 江曉媛:“啊……呃,我總覺得她看我的眼神不太友好,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過你mama?” 蔣太后終于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你見過她?” 天地良心,真是第一次。 江曉媛?lián)u搖頭。 “沒見過就好,”蔣博說,“以后躲她遠點。” 他說完,整個人的氣壓都低了下去,江曉媛沒敢再追問,只好默默地跟了上去。 ☆、第43章 辦完了一系列的手續(xù),又交代了工作交接的具體流程,基本小一個禮拜過去了。 過去的蔣老師,如今的蔣老板嚴肅對江曉媛提出了未來的要求:“簽證辦下來我們馬上就走,我知道你吹牛不打草稿,但是到時候你英語不行也得行,不會的趕緊想辦法給我補上。另外,開個工作室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容易,在沒有招到別人之前,你必須把自己當牲口使,注冊、跑工商跑稅務跑銀行、整理作品名冊、聯(lián)系客戶、宣傳之類的事都要做……另外你自己明年春天的高化不能落下,必須要過,我的工作室不能有一個沒有職業(yè)資格的助理,懂嗎?” 江曉媛:“……” 蔣太后微微揚起下巴,睥睨凡塵地清了清嗓子:“你有什么問題?” 江曉媛沉默了一會,誠懇地說:“老板,你讓我一人分飾多角,這不合適,得加錢啊?!?/br> 蔣太后明確地通知她:“拉倒吧,別做夢了,到時候租個loft工作室,樓下接客樓上借你住,房租算便宜你了,不單獨收,不過每月要從現(xiàn)有工資里扣一千……” 還他媽要扣! 江曉媛聽不下去了,扭頭就走,再也不想見到蔣扒皮。 “等等,站??!”蔣博叫住她,“我還沒說完你的福利呢!雖然你一分錢不出,但念在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工作室給你百分之十的股份,到時候你算小半個老板,你是去別人那給別人打工,還是跟著我給你自己干?自己要想清楚。” 江曉媛憤怒地想:“這分明是在給我畫大餅,是空手套白狼!老板個屁,萬一黃了呢?” 姓蔣的做人不厚道,畫張大餅還畫得這么理直氣壯,好像給她占了他多大便宜一樣! 賤人! 天下老板皆賤人! 可是江曉媛的腳步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她只猶豫了半分鐘,就回頭沖賤人妥協(xié)了,進入討價還價環(huán)節(jié):“我要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百都給你好不好?”蔣博冷嘲熱諷地頂了回去,“百分之十五,不能再多了——連個職業(yè)資格都沒有,真以為我非你不可???” “行行好吧蔣老太爺,”江曉媛伸出兩根手指頭,“兩千——麻煩您老人家上大街上打聽打聽,一個月兩千塊錢雇個人,你問人家肯不肯這么給你當牛做馬?除了我誰能給你這么使喚?就算有人愿意給你這么使喚,受得了你這種變態(tài)老板嗎?考得出職業(yè)資格嗎?有我這么強悍的學習能力和勤奮精神嗎?有我這么青春貌美能拿出去當活招牌嗎?” 蔣博聽到最后面色鐵青,可能是快給惡心吐了。 江曉媛:“百分之二十!” “行行行,”蔣太后捂著胸口大敗而歸,“二十就二十,麻煩你快從我面前消失吧,蒼天啊,我第一次碰見這么不要臉的女的?!?/br> 江曉媛雖然窮得叮當響,但頭上竟然多了個老板身份——當然啦,路邊攤煎餅的也是“老板”,她未來恐怕還不如攤煎餅收入穩(wěn)定,但不妨礙江曉媛自己小小地膨脹一下。 她忍不住咬咬牙,拿出了一千多給新鮮出爐的“江老板”換了個國產智能機,買回來以后沒來得及新鮮夠,就第一時間給自己下載了一個有專業(yè)詞匯篩選功能的app,隨時隨地拿出來背幾個,上廁所、等車時間一概不敢耽誤。 說好了周末要免費去給陳方舟的新娘跟妝,江曉媛還是半夜就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了,自己都沒來得及化妝,祁連接她的車已經到了樓下。 她一邊把整理好的工具箱扔進后座,一邊打哈欠,像一根隨時能歪倒在地的豆苗。 祁連車里東西很全,副駕駛上還有一條毯子,他說:“你把靠背放下去,先睡一會,等到了我叫你?!?/br> 江曉媛聽了,先是本能地靠在車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了片刻,祁連的車還沒開出一條街,她又詐尸一樣地爬了起來,先是面無表情地拿出鏡子整理了頭發(fā),敬業(yè)地給自己化了個日常妝,然后摸出新手機插上耳機,爭分奪秒地背起單詞來。 天還黑著,車輛正在行駛,車廂里不便開燈,江曉媛的臉映在手機的熒光下,即使打了腮紅,依然顯得有些蒼白。 她頭天晚上整理一大堆教案整理到了后半夜,凌晨又被喊起來,整個人腦筋都是麻木的,可是“醒了就不睡回籠覺”是她給自己定的規(guī)矩——江曉媛深知自己懶散起來是多么有慣性,她必須得用一根皮筋嚴絲合縫地把自己固定在一定范圍里,對自己實行一刀切政策,從根源上掐死一切鉆空子的行為。 祁連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哎……” 江曉媛為了防止自己睡著,耳機開的聲音很大,沒聽見。 祁連只好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摸電門似的輕輕地在她肩膀上推了一下。 江曉媛一激靈:“啊?怎么了?” 祁連在人煙稀少的路口從容地剎車停下來,等那四十多秒的紅燈,當年的事給他留下了后遺癥,至今他開車也很穩(wěn)很慢,堪稱交通法規(guī)模范學員,哪怕路口既沒有人和車,也沒有攝像頭,他也會規(guī)規(guī)矩矩地停下來。 他目光看著前面,說:“你到時候不用給他紅包,聽到沒有?” 江曉媛茫然地問:“為什么?” “不為什么,他請你來跟妝,不給你紅包已經很摳門了,怎么還好意思要你的禮錢?”祁連說著說著,居然心里生出小小的不平來,“多大臉,不給他?!?/br> 江曉媛:“……” 仔細一想,好像也是這么個道理,可是陳方舟愛貪小便宜的尿性實在太深入人心,江曉媛被他坑習慣了,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一路到了新娘家,新娘子還沒有梳妝,祁連作為男方賓客不便上去,只把江曉媛送到樓下,瞥了一眼她那鋼鐵俠一樣的工具箱,說:“我替你背上去吧?!?/br> 江曉媛:“不用啦!” 她說著,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根“電話線”,張開五根細長的手指,隨手攏了兩下,就把尾部微微卷起的長發(fā)攏成了松松垮垮的一束,露出一張干凈皎潔的臉,眉清目秀的像個老電影里走出來的女孩子。 祁連默默地坐在駕駛艙,覺得有些驚奇,那些女孩的手那么細,像是世界上最精致的梳子,隨便抓一抓攏一攏,都能把自己擺弄出一個看起來漫不經心卻又好看極了的模樣,指尖簡直像是帶了魔法。 讓人看了總覺得自慚形穢,在她衣服上傳來的隔夜香水的味道中不敢大聲呼吸。 祁連還在出神,江曉媛已經綁好了礙事的長發(fā),跳下了車,一把扛起扔在后座的工具箱,扛得像千錘百煉過一樣,絲毫不在乎這一點重量,然后輕快地三兩步跑進了樓道里。 無論是那一看就分量不輕的箱子,還是她十公分上下的細高跟鞋,都不影響她的行動。 直到人影已經看不見,祁連才默默地啟動了車子,平穩(wěn)地滑了出去,車里似乎還殘留著那種隔夜的香水味道,據說都是蔣老師補充工具的時候化妝品商家送的,蔣博略微有點鼻炎,不太敢用,最后都便宜了江曉媛。 祁連也不懂是什么款什么香,只是覺得似乎是梔子花的味道,濃烈或者熱情都已經退卻,剩下純粹內斂的甜香,吸進去的時候是停留在鼻腔中間的,不深入也不繾綣,若隱若現(xiàn)地卷入清晨微微含著潮氣的空氣中。 仿佛無處不在。 祁連像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聞到花香一樣,忽然感覺自己有點不清醒。 不管怎么說,婚禮是集兩家之力辦起來的,請的婚慶公司也很靠譜,整個過程俗不可耐又歡騰喜慶,充滿著團圓美滿的人間煙火氣。 只要能讓人真心誠意地笑出來,就是一場好婚禮了。 新娘剛出來的時候,陳方舟都懵了一下,差點不認識了——江曉媛今非昔比,在蔣博的魔鬼訓練下,手藝進步得一日千里,光下的白衣新娘漂亮得幾乎有些炫目了,一走進來就奪去了全場的目光。 新娘從未受過這樣的矚目,不由得微微低下頭,在自己恐怕一生只有一次的主角待遇面前赧然而忐忑。 陳方舟忽然就熱淚盈眶,百感交集,他對未來不知是期待還是畏懼,總之往日已經不可追了,他忙碌而無所事事的前半生就這樣過去了。 他連忙低頭,揉了一把眼睛,江曉媛湊上來,從后面用力拍了一把新郎的肩膀,險些把這位略微袖珍的新郎拍出去。 “怎么樣,”江曉媛問,“陳老板,好久不見,有什么感受?” 陳方舟:“……有點后悔。” 江曉媛微微變色,壓低了聲音:“你干嘛呀,結婚呢好好的喜事,怎么這么說?” 不過等了一會,她又忍不住問:“后悔什么?” 陳方舟悶悶地說:“今天早晨挑的內增高鞋底再厚三公分就好了?!?/br> 江曉媛:“……” 雖然江曉媛半夜三更免費爬起來給人家當化妝師,聽起來已經很吃虧,大可以等著收錢,但她還是掏出了準備好的紅包,塞給陳方舟:“恭喜啊,真沒料到你也能娶到老婆?!?/br> 陳方舟瞥了她一眼:“熊孩子怎么那么會說話呢?!?/br> 隨后他微微頓了一下,目光在江曉媛身上多停留了一會,說:“變樣了,你有點不一樣了?!?/br> 江曉媛故作輕松愉快地回答:“當然不一樣了,我也準備自己當老板了,將來你在店里干不下去了,歡迎到我這里來打工啊,前老板?!?/br> 陳方舟聞言,不忍心掃她的興,夸張地露出了一個誠惶誠恐的表情,點頭哈腰地對她作了個揖:“哎喲,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到時候還請江老板多多提攜!” 這時,司儀開始試音了,賓客就位,婚禮差不多要開始了,陳方舟在眾人的起哄聲中走去了前臺,有生之年大概沒有這樣高大過。 祁連在后面幫了一點忙,這時默默地坐在了江曉媛身邊。 他待人并不算熱絡,但是三教九流的賓客好像誰都認識他,祁連挨個點頭致意,從人群中穿梭而過的樣子,就像是古代傳說中的武林盟主。 臺上司儀開始例行的請人講話環(huán)節(jié),下面賓客們趁他說廢話,紛紛各自聊了起來。 江曉媛忽然對祁連以前的生活有點好奇,轉頭小聲問祁連:“一個時空,指的是這個世界所有的地方吧?那肯定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什么地方都有吧?” 祁連點點頭,在服務員來倒酒的時候伸手遮住了江曉媛的杯子:“謝謝,她不用?!?/br> 然后他從旁邊拉過一瓶藍莓汁倒進了江曉媛的杯子里,乍一看挺像紅酒。 “我經常到處跑?!逼钸B坐定了才開口說話,“從撞壞了許靖陽之后,就沒怎么停過,只要接到信息,我基本就要第一時間趕過去。那些自殺的人,病毒是沒法得到他們的身份的,通常很快就會再送一個人過來,中間間隔可能就只有幾天,失蹤的人……按你們的話說,就是身份被奪走的人,病毒得到身份之后,會生活幾年乃至幾十年,但是不同時空中時間流速是不一樣的,反應到我們這邊,就是我大概可以休息幾個月——最長的一次整整半年沒有接到任何信息?!?/br> 他停頓了一下,看了江曉媛一眼,忽然覺得可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江曉媛剛好出現(xiàn)在他家所在城市,而這一次他跟著回來,似乎也可以長久得安穩(wěn)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