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李大柱接過參須,將李二柱重新背起來,鄭重道:“廷恩,你放心?!边@一次,李大柱用衣裳將李二柱牢牢栓在了背上。李光宗一頭一臉的血和淚護在李二柱身后,哽咽著道:“廷恩,你放心,咱們拼了命也會護著你爹的?!?/br> “少爺!”趙安一刀斬下另一名流匪的人頭,扭身大吼,“人越來越多了,快讓他們走,他們在這兒,我們也走不了。” “走!”聽到逐漸奔近的腳步聲,李廷恩怒吼一聲,催促李大柱與李光宗追上趕路的族人。直到看見李大柱與李光宗護著李二柱離開,他猛一轉(zhuǎn)身,望著由遠而近舉著各式武器的流匪,這群他曾經(jīng)以為不過也是被逼為寇的‘可憐人’,臉上滿是冰涼的笑意。他抬手擦掉眼角猶帶著李二柱余溫的血跡,走到還在微微j□j的流匪前,拔出長劍隨手一揮??罩序嚾槐┢鹨粓F血霧,濺落四方,最后隨著流匪的尸首轟然墜地。 看著四面八方圍上來的數(shù)十個漏網(wǎng)之魚,李廷恩輕輕彈了彈劍刃,伴隨著輕輕的脆鳴聲,他臉上有微微的笑容綻放。 作者有話要說:好像抽了一會兒,換了火狐才爬上來,晚了十幾分鐘,抱歉。另外昨天那個bug謝謝仙人掌妹紙指出來,因為v章修改必須加字數(shù),我想想咋添點字再改吧。最后謝謝送地雷手榴彈的親。 晚安 ☆、第53章 從充斥著哀嚎的噩夢中驚醒,李廷恩睜開眼睛,身上傳來的刺痛讓他忍不住蹙了蹙眉??戳艘谎坌乜谏弦蝗θp繞的紗布,混沌不清的記憶開始慢慢理出了一條線。 幾十個流匪從四面八方涌來,他與趙安宛如木偶人一樣大開殺戒,也許是遍地殘肢和被他當胸中了一箭依舊還如殺神降世的狠戾給嚇住了,剩下的二三十個流匪終于不再戀戰(zhàn)。記憶的最后,停留在流匪們遠去的背影上。也許,還要加上夢中那些血淋淋的骷髏和比寒鴉更凄切的女子哭聲。 右手撐在床板上,李廷恩嘗試著慢慢的坐起來,卻不小心碰到邊上放著的銅盆,靜謐的黑夜里,發(fā)出咣當?shù)囊宦暣囗憽?/br> “大哥!” “大少爺?” “表哥?!?/br>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李玨寧與長福同時被驚醒,李玨寧與林翠翠奔過來撲在床邊,焦急的看著李廷恩,長福則又跑又跳的奔出去四處喊人。 “大哥,你醒了,你醒了。” 李廷恩伸手擦掉李玨寧眼角的淚珠,微笑道:“玨寧,大哥沒事,別哭了?!?/br> 李玨寧原本就精致的臉龐此時下巴削尖,貓兒眼中的淚珠大顆大顆拼命往下掉,“大哥,你還說沒事。你整整暈了五天,大夫說你再這么睡下去,就是每天給你灌參湯都不行?!?/br> 林翠翠也抽抽噎噎的,“菩薩保佑,表哥你總算是醒了?!?/br> “別哭了?!崩钔⒍髟趦扇藥椭伦鹕碜樱吭诖差^上追問最擔心的事情,“爹怎么樣了?” 一聽李廷恩問李二柱,李玨寧與林翠翠對視一眼,兩人的眼淚流的更快,李玨寧已經(jīng)哭得說不出話來,林翠翠哽咽道:“姑父斷了腿,大夫用了許多法子才給保住性命,只是大夫說了,姑父早前就受過腿傷在床上躺了幾年,這回根基又損的太重。將來只怕一直得常年用藥材補氣延命了?!?/br> 李廷恩聞言,出乎意料的平靜,“能保住性命就是好事,至于藥材,不會缺的?!?/br> 李玨寧擦擦淚,點頭道:“爺和娘他們也是這樣說?!彼捯舨怕?,門忽然被推開,一群人涌了進來。 太叔公被人攙扶著走在最頭里,一看到清醒過來倚在床頭的李廷恩,太叔公嘴唇抖了抖,連說了三個好字。 “廷恩啊,你可把太叔公給嚇壞了。早知道,太叔公就不該答應(yīng)你出的那主意。咱這些老骨頭死了有啥要緊,你能活下來才是大事?!碧骞荒樀暮蠡谀埃瑲獾挠霉照冗B戳了好幾下地上,“這些小王八羔子,背上人就跑的比天上的云還快,連個你的消息都不肯給我露。” 看族里好幾個人被太叔公罵的臉上通紅,李廷恩解釋道:“太叔公,是我讓他們把你們先帶走。當時流匪追來,我和趙安若不留下,大伙兒都有危險。我自己總有分寸的?!?/br> “你有分寸,你的分寸就是將自己弄得在床上暈了五天!”太叔公氣哼哼的瞪了李廷恩一眼,轉(zhuǎn)身帶著看過李廷恩的族中人出去了。李火旺與林氏幾個這才敢上來和李廷恩說話,等到確定李廷恩真的沒事后,林氏雖心有不舍卻更不放心李二柱那邊,只得離開讓李廷恩安安靜靜的休息。 人都走了,李廷恩就吩咐長福將趙安叫進來。 “后來發(fā)生什么事了?” 經(jīng)過這一次,趙安對李廷恩的態(tài)度變了許多,他身子微彎,恭敬的道:“少爺那日胸口中了一箭,又與流匪激戰(zhàn)力竭暈了過去。幸好當時流匪已生退意,我趁機將一名流匪攔腰斬斷將他們嚇走,爾后背上少爺在快到柳條鎮(zhèn)的時候追上其余的人。秦家的小姑娘帶我找到了秦先生收藏在家中的一點宮中流出的傷藥,給少爺與二老爺用過之后,少爺傷勢頗重并無太大的氣色,二老爺?shù)故侵棺⊙獩]事了。大老爺將手里的參須給少爺服下,這才吊住了少爺?shù)拿??!?/br> 李廷恩一直默默聽著,視線中始終若有似無蒙著的一層紅霧讓他倍感疲倦,他閉上眼按了按鬢角,淡淡道:“你是怎么將人都帶進城的?” “我把所有人帶到秭歸林河道處,在那里遇見了孟州駐軍衛(wèi)所的郎將軍?!笨闯隼钔⒍鞯牟唤猓w安解釋道:“石大人得知三泉縣被圍城的消息后擔心少爺,便休書給郎將軍,請他率兵前來接應(yīng)少爺一家前去永溪?!?/br> 李廷恩緊閉的眼睛霍然睜開,他死死盯著趙安道:“老師要我將家人都帶走?” 趙安猶豫了一下,“少爺,郎將軍之父當年被人攻訐,是石大人在先帝面前保住其性命。朝廷并未調(diào)派兵馬來平流匪之亂,郎將軍為還恩情私調(diào)麾下兵馬前來相助,已是冒著大風險。如今他肯等上這么幾日,是因你昏迷不醒,待你醒過來的消息一傳到他耳中,他是絕不會再冒險留在縣中幫助守城的?!?/br> 對趙安的話,李廷恩不置可否,他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重新合上眼淡淡道:“他會留下的?!?/br> “少爺!”作為一個在刀頭上舔血的人,趙安實在不明白為何如李廷恩這樣一個前程無限的人會屢屢犯糊涂。他忍不住怒道:“少爺,恕我直言,你昏睡在床的這幾日,城外的流匪越聚越多,如今只怕已過三萬。這些流匪在各縣各鎮(zhèn)肆虐,他們把能搶的都搶了,把能吃的都吃了。他們此時不僅殺紅了眼,還餓紅了眼,比數(shù)日前在李家村那些流匪更可怕!朝廷駐地衛(wèi)所軍不必邊塞兵馬,就算郎將軍手下都是精兵強將,他手下一共也不過三千兵馬,這次過來接應(yīng)你是私務(wù),還留了一千在孟州。這兩千兵馬若是護送李氏族人,流匪們畏懼其威衡量輕重或許會放咱們走。可若要這兩千兵馬拿來守城,這些流匪為了活命,為了繼續(xù)去搶下一個縣城,他們絕對會像猛獸一樣拼命。郎將軍就是武曲星降世,也沒辦法阻擋。” 李廷恩繼續(xù)將他說的話當是一陣清風在耳邊吹走了,他沒有一絲動容,“你去叫從平來?!?/br> “少爺!”趙安憤怒的吼了一聲。 “既然你知道我是少爺,就按著我說的去做!”李廷恩雙目睜開,刺人寒光凜凜而發(fā),“趙叔,老師將你給了我,你就該聽我的話!” 清楚的看見李廷恩臉上不容人質(zhì)疑的神色,趙安無奈的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出去叫了從平。 從平正忙于和郎將軍手下的幾個校尉應(yīng)酬,看趙安黑著臉來找自己,從平心中微微有些詫異,與幾個校尉說了一聲,急匆匆來見了李廷恩。 不過在聽說李廷恩執(zhí)意打算將郎將軍留下幫忙對付流匪后,從平比趙安還跳腳的厲害。 “少爺,從平打小也是念過書的,明白些道理??裳巯逻@節(jié)骨眼,咱們得先顧著自己。要是您一個人就算了,您好歹想想,身后全族的人都在指望您。您連命都差點沒了才將族里頭的人都平安給接到縣城。如今石大人幫忙請來了郎將軍,您正該趕緊帶著族人去永溪才是。說來說去,您是士人,不是朝廷的官,也不是武將,您何苦為了這全縣的百姓去惹郎將軍。武將手里的兵馬就是他們的根基他們的命,郎將軍絕不會答應(yīng)為了這本就不是他治下的縣城去拼光手里的兵馬。說不定惱怒之下,他干脆就帶著人馬離開,連石大人的臉面都不顧了?!?/br> 從平噼里啪啦說了一串話,卻沒有得到李廷恩一句吝嗇的回應(yīng),他有些喪氣,更覺得有股無名火沖上了頭頂。他挽了袖子,硬著頭皮把心底本來壓著的話都給說了出來。 “少爺,不是我從平心狠,您這么冒著風險去救人半點都不值得。您可知道,您昏睡的這幾日,您從李家村帶回來的幾家外姓人都在說些啥屁話?”從平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大聲道:“他們到處跟人說您心狠手辣,把他們家里的婆娘閨女都送給流匪換姓李的人活命!說您為了活下來,連祖宗都不管了,居然挖祖宗留下的東西去淹祠堂,害祖宗靈位都在水里泡爛了。外頭的人聽了他們的胡話,都說姓李的老祖宗們的魂兒這會兒在陰曹地府里指定也被水泡著受苦。他們說您是不肖子孫,還有臉去考進士,說您早前得的解元也該被擼了?!睆钠綒獾碾p眼通紅,狠狠用手在桌上錘了兩下,“要不是我和王管家用了法子,說他們再去外頭嚼舌根就將他們攆出去,縣里頭這會兒又到處都買不到糧,這些人還不知要跟外頭那些人一起說些什么難聽的出來!” 他說著說著撲到李廷恩床頭前噗通跪了下去,哽咽道:“少爺,您原本是半個大燕都在稱頌的文曲星降世。到頭來為了救這些不相干的人,您命折騰進去半條,名聲毀了大半,您將來可是要走科舉的人,您已是仁至義盡。這些愚民全然不將您的恩情放在心上,您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何必如此……”一直閉目聽從平說話的李廷恩忽然輕聲笑了笑,他睜開眼目光平靜的望著床柱上精雕細刻的蓮花紋,從懷中掏出一張羅帕。雪白干凈的羅帕很明顯被人清洗熏香過,可李廷恩將它湊近鼻端時依然能聞到一股nongnong的血腥味。一瞬間他覺得眼睛上蒙著的那層似有似無的血霧又濃重了許多,血霧中有個膚色黝黑五官平凡的鄉(xiāng)下小姑娘在望著他怯生生的笑,忽然小姑娘就被什么東西撕裂成了兩半,叫他心頭痛的縮成了一團。 何必如此四字,其實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不是圣人,他明白人性的卑劣,他心知肚明就算這一次救了那些外姓人保全了他們的香火,這些人依舊不會感激他,他們會將自己妻女死亡的怒火都發(fā)泄到自己身上。一旦脫離危機,在這些人眼里,他只有仇,沒有恩。他違背太叔公的提議不肯丟下這些也許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的族人獨自逃生,反而一意炸開碧波湖淹沒宗祠以此對付流匪,他知道,事情一旦被那些滿心憤恨的外姓人傳出去,他辛苦維持建立的名聲會毀于一旦,他會面臨天下人的唾沫指責,在這個古老的時空,甚至有可能會斷絕他的仕途,但他還是做了。在最后他忍痛幾乎是放棄李二柱放棄性命留下阻擋流匪為他人爭取一線生機。一切所求,不過問心無愧四字。 可如今名聲半毀,身受重傷,卻依舊日日噩夢纏身,愧疚如藤蔓,一寸一寸纏繞在他臟腑之中,讓他時時刻刻如巨石壓身,痛的難以呼吸。這一切,又值不值得? 既然想不明白,衡量不清,李廷恩決定遵從在聽見有援軍到來時那一瞬間占據(jù)心中的念頭,“從平,你去給郎將軍下封帖子,再讓王管家準備一桌水酒。” “少爺。”從平?jīng)]想到自己說了這么多,將那些人的惡行都悉數(shù)到來,李廷恩依舊不改初衷,他不由低了頭嘟噥,“難怪石大人要收了您做關(guān)門弟子,您比大人年輕時候還要倔?!?/br> 李廷恩微微笑了笑,輕聲道:“去罷。少爺我自有分寸,若最后我的法子無法說服郎將軍,我也不會勉強,自會帶著族人隨郎將軍前往永溪,你放心就是。” 有了李廷恩這一句保證,從平才放了一半的心,不甘不愿的按著李廷恩的吩咐去給郎將軍郎威下了帖子。 看到從平離開,李廷恩自己穿衣下床,去看了李二柱。 李二柱斷了一雙腿,身子虛弱,自然比不上李廷恩,大半時間都在昏昏沉沉的睡著,李廷恩自己給李二柱扶了扶脈,發(fā)現(xiàn)李二柱沒有大礙后,這才真正的放心。 回來的路上李廷恩遇到朱瑞成和王明壽各自扶著李草兒與李心兒在院子里散步。 兩人都有身孕,原本應(yīng)該圓潤許多,可這會兒分明氣色都不好,尤其是李草兒,臉色看上去有點蒼白。 四人見到李廷恩出來,都十分意外。 李草兒一臉著急,“廷恩,你傷的這么重,咋就出屋了,趕緊回去躺著?!?/br>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一家老小都傷的傷病的病,你這會兒再要折騰,是要把咱都嚇死是不是?”李心兒拉著臉一面說一面去推李廷恩回去。 李廷恩被李心兒推了兩把,笑道:“三姐四姐,我沒事?!彼室廨p輕拍了拍胸口,忍住刺痛微笑道:“看上去傷得重,其實傷口不深。我那天就是脫了力,躺的久了,走動走動才好。” 看他神色飛揚的樣子,李心兒狐疑的看了兩眼,倒是沒再多說了。 朱瑞成與王明壽見李廷恩的確精氣神很足的樣子,對視一眼,叫來丫鬟將李草兒和李心兒送回屋歇息后,朱瑞成先開了口。 “廷恩,郎將軍那里,你是如何打算的?” “對對對,廷恩,咱們何時跟郎將軍走?”王明壽眼中滿是急切的望著李廷恩。 自流匪圍城開始,朱家與王家上下就一直惶惶不安。李廷恩瞞著李家人私下出城前往李家村,李家人急的一團亂,無奈之下,李草兒與李心兒叫人回去將朱瑞成和王明壽叫了過來商量。朱瑞成和王明壽倒是想叫人去將李廷恩和李二柱他們救回來??芍旒液屯跫也皇歉唛T望族,家中的下人稍有幾個強壯的還要留著安家中人的心,至于說跑出城去面對上千上萬的流匪,更是笑話。 朱瑞成和王明壽原本心懷愧疚,以為李廷恩多半會遭遇不測。沒想到李廷恩居然將族人都給救了回來,而且還帶回一個郎將軍。聽說石定生豁出老臉以恩人的身份讓郎威帶兵來接李廷恩全族前往永溪。朱瑞成與王明壽都深切的意識到李廷恩這個關(guān)門弟子在石定生心中的分量。 永溪在河北道腹地深處,挨著關(guān)內(nèi)關(guān)西兩道,塔塔人與永王的兵馬數(shù)年之內(nèi)都無可能打到那里去。何況永溪石氏五百年望族,手底下豢養(yǎng)著的家丁自然不在少數(shù),朝廷更替永溪石氏都存活下來了,最要緊,石定生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亦是帝師,永王就藩之前,也是石定生的弟子。天地君親師,朱瑞成與王明壽都以為,塔塔人打不下大燕,不多久就會退兵。而永王,若真想謀奪江山,永溪石氏是絕不敢碰的。因此兩人商量來商量去,哪怕明知李家此時已是人滿為患,依舊厚著臉皮帶了親近的幾房人與大量糧食財物前來李家住下。 只是五日以來,李廷恩一直昏睡在床,朱瑞成和王明壽都心急如焚,這會兒好不容易見李廷恩醒了,兩人再也忍不住了。這畢竟是關(guān)乎性命的大事。 李廷恩了然的看著兩人,背過身道:“我沒打算走?!?/br> 朱瑞成與王明壽大吃一驚,兩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沉默。 片刻后,朱瑞成道:“廷恩,你打算將郎將軍留下對付流匪?” “沒錯?!崩钔⒍髂樕峡床坏饺魏蔚谋砬?,“三泉縣已成孤城,蘇縣令早就告訴過我,河南府衛(wèi)所駐軍一共三萬駐軍,兩萬被朝廷調(diào)到京畿附近拱衛(wèi)京師,剩下的一萬,要衛(wèi)護整個河南府,絕不會為解三泉縣之危而冒全軍覆沒的風險,如今,只能靠我們自己。” 王明壽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急道:“廷恩,正因如此,咱們才該隨郎將軍盡早離開,否則等那群流匪真的餓昏了頭,就是有郎將軍,只怕咱們也都會被生吞活剝了!” 李廷恩沒有接話。王明壽跺跺腳,心里暗罵讀書人就是講究這些氣節(jié)仁義,他伸手拐了朱瑞成一肘,示意對方說幾句話勸勸李廷恩。 朱瑞成目光閃爍了兩下,輕聲問,“廷恩,你心里是如何打算?” 李廷恩語氣舒緩,“郎將軍手下兵馬不多,與流匪相斗,并無把握,事到如今,咱們只能等。” “等,等什么?”王明壽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越等那些流匪越紅眼,到時候攻城殺人更起勁。 “等他們吃光一切能吃的東西?!崩钔⒍魃焓职戳税磦鱽黻囮嚦橥吹男乜冢劢遣恢圹E的抽動了兩下,隨機飛快的放下手,一臉輕松的道:“我知道朱家和王家手上必然還有存糧,我想讓兩位姐夫暫時將糧食借給我退匪,待縣城危難解去,我會將損失的糧草雙倍奉還。” 聽見李廷恩說要聚集糧草,王明壽臉色青白喃喃道:“廷恩,你瘋了,要讓流匪得知縣城里頭還有這么多糧草,他們更會拼了命攻城?!?/br> 聞言李廷恩但笑不語。 朱瑞成定定看了李廷恩半晌,忽笑道:“廷恩,你是想用糧食讓他們內(nèi)斗?” 對朱瑞成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李廷恩并不意外。若非實在沒有科舉上的天分,李廷恩以為朱瑞成必然能夠平步青云。他笑了笑,對不明所以的王明壽解釋道:“四姐夫,我已大致打聽過,這伙流匪固然是散兵游勇,然而若無幾個約束的人,他們絕不能將所有人都聚集起來將一座座縣城肆虐徹底。我手底下的趙安告訴我,這幾日他去城墻上查探過,發(fā)現(xiàn)外面的流匪分為三路散在縣城外三個方向。其中兩路流匪布置頗為隨意,有一路流匪安營扎寨頗有幾分軍中路數(shù)。若我沒猜錯,這與眾不同的一路,必然是永王手下?!?/br> 王明壽完全聽不懂,他恨恨道:“你管人家是誰領(lǐng)頭,誰是永王手下,永王手下就更不成了,這是領(lǐng)過兵的,帶著幾萬人攻城,咱們就幾千個人守,那不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不?!崩钔⒍鲹u了搖頭,目光灼灼道:“他們分屬不同,這就是我們的機會。能從上萬流匪之中殺出來做匪首,其人必有心計和野心。這些流匪原本是民,卻被永王逼迫成匪。就算如今已拋卻本性,他們依舊會憎恨永王。匪首之間本就為利益各自為營,一旦讓他們得知其中一路是永王手下,他們必會內(nèi)斗。我已叫趙安設(shè)法將消息放出去,等流匪開始自相殘殺,咱們就有生機了?!?/br> 王明壽聽得眼睛發(fā)亮,急急追問,“他們真能將自己人互相殺完了?” 聽到王明壽的話,朱瑞成失笑,“明壽,事情哪有這樣簡單。” “沒錯。”李廷恩唇角露出一絲笑痕,眼神肅殺,“他們內(nèi)斗,一是損兵,二能延時。城外的流匪從兩日前就開始餓肚子,再內(nèi)斗個三兩日,他們就撐不下去了。此時若他們攻城,為了糧食,他們必會竭盡全力。我們只要能撐住幾個時辰,讓他們損失慘重?!崩钔⒍黝D了頓話,側(cè)身溫和的問了一句足以讓王明壽毛骨悚然的話,“四姐夫,若此時我們將城中所有的糧食做成吃的從城墻上扔下去,對著一地為食物而丟掉性命的尸首,這些數(shù)日不曾食的人會做什么?” 會做什么? 王明壽心里翻騰了幾下,額頭上很快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他駭然的望著李廷恩。 李廷恩恍如未覺,他聲音既低且沉的繼續(xù)道:“我們可以先給左面的流匪送點饅頭,讓右面的流匪聞聞香味。左面的搶完了,再給右面的送些rou干,讓左面的流匪咽幾口唾沫??傊?,有能耐的人,才能搶到吃的?!?/br> 望著此時臉色平靜好像真的就是在說食物香味的李廷恩,王明壽情不自禁畏懼的往后倒退了兩步。 朱瑞成臉上的神情卻與王明壽大相徑庭。他眼中跳動著瘋狂的火焰望著李廷恩,往前踏了一步,聲音因過度興奮而有些沙啞,“廷恩,你想清楚了,若事敗,這群流匪能控住手下的人,你不僅會丟掉性命,更會身敗名裂!” 李廷恩聞言輕輕地嗤笑了一聲,“命都沒了,名又如何。”他伸手按了按腰懷,靜靜躺在里面的羅帕將一陣涼意傳遞到他指尖,凍得他胸前的傷口又爆發(fā)出猛烈的疼痛。他抬頭望了望天空,低聲喃喃,“人這一生,總要瘋狂的賭這么一回。” 哪怕最后不盡如人意??擅髦獊砹艘粋€郎威,若他依舊選擇避走,這一生,他都會在抑郁中度過。這一次,他甚至不會安排林氏他們提前離開。若自己事敗,違背師命留下朝廷將官,擅自聚集縣城大戶以糧草對付流匪,加上之前炸碧波湖淹沒宗祠,就算留下姓名,也會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失去自己這個頂梁柱,所有族人即便平安離開,活在這世上,也可能會被朝廷追問罪責,會被郎家人恨之入骨,會被天下人鄙棄。既如此,何必茍活? “好?!敝烊鸪裳鎏齑笮α藥茁暎瑳Q然道:“李廷恩,我朱家隨你賭這一回。成了我們是全縣救命恩人,名傳天下,敗了,我朱瑞成死后去見列祖列宗,告訴他們,我雖毀了朱家基業(yè),卻不是懦夫!” “多謝三姐夫?!崩钔⒍骱苊靼字烊鸪蛇@樣做所冒的風險,他對著朱瑞成心甘情愿的深施一禮。 面對如此瘋狂的朱瑞成,王明壽瞬間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