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饒是李廷恩事先做過千般揣測,萬般臆想,也沒想到杜如歸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 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苗巫這個大燕上下禁忌的詞語,卻比第一次聽到更叫他駭然。哪怕當(dāng)初在三泉縣從屈從云口中得知苗巫之事后加上石定生給的一些提示,他與石定生都推斷苗巫之事與太后有關(guān)??伤麖奈聪脒^,太后用苗巫,用蠱毒,居然是給皇上下毒。 何況宋氏之事已經(jīng)過去八年了。杜如歸說宋林生為官時便已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豈不是說太后至少也昭帝下了八年的毒! 李廷恩豁然站起趨近杜如歸,再也無法掩飾臉上的震驚之色,他急切的追問道:“侯爺所言屬實(shí)?” 杜如歸面對李廷恩惶惶的臉色,滿不在乎的笑了,“李大人,你何必多此一問?!?/br> 李廷恩頹然的坐回了石凳上。 是啊,何必多此一問。就如同當(dāng)初屈從云寧肯讓屈家上下進(jìn)牢獄之中走一回也不愿沾染此事一樣。杜如歸既然敢對自己說這話,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沒有人會用這種事來編織謊言。哪怕是在別人口中已經(jīng)癲狂的杜如歸也不會。何況,杜如歸自始至終不曾癲狂。 李廷恩坐在石凳上出了一會兒神,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杜如歸的斷腿時,他忽然有些明白杜如歸當(dāng)年為何要在將停靈五個月的宋玉梳入土為安后選擇自斷雙腿了。 不僅是與宋玉梳夫妻情深,不想再看到害死宋玉梳的那些人,更是因得知了一個巨大而不能吐露于人前的秘密而心中惶惶。為了平安的守護(hù)著這個秘密,以留住性命保護(hù)心愛的女兒長大,他不得不自斷雙腿,以此告訴別人,他杜如歸無論以前如何驚采絕艷,今后也僅僅只是一個不良于行,只能坐在詠院中懷念亡妻的廢物罷了。 他只有在人前做不了任何事,才能在背地里繼續(xù)做任何事。 李廷恩很快收拾好心緒,“侯爺可曾將此事告訴別人?” 杜如歸面對李廷恩的冷靜從容,頗感興趣的彎了彎唇,“我若告訴了別人,如何能看著紫鳶長大?你以為,憑宣麗質(zhì)就能在王太后面前保住我。那個女人……”這是杜如歸第二次用這種不屑的口吻提起壽章長公主,“她被王太后,被皇上玩弄于鼓掌之間。她以為王太后為了她這個女人掏心掏肺。王太后心愛長女自然是真,戀棧權(quán)位同樣是真。宣麗質(zhì)出身皇家卻蠢笨如豬,活該被天下萬人唾罵。哈,好一個世人口中權(quán)勢威重的長公主!” 對壽章長公主與杜如歸之間的糾葛,李廷恩就不想去管了,他現(xiàn)在迫切的想知道太后對昭帝下蠱毒的事情宋林生是如何得知的。 杜如歸同樣沒有隱瞞李廷恩,他連最大的隱秘都告訴了李廷恩,還有什么可以隱瞞的。原本他如此茍延殘喘,也并非就是想將這個秘密帶入棺材。他一早想的,就是要將此事告訴昭帝。若天下還能有一個人為他與心愛的女人報仇,那個人必然只會是昭帝。 宣麗質(zhì)殺了昭帝愛的女人不夠,如此只能讓昭帝對宣麗質(zhì)恨之入骨,王太后依舊只是高高在上的王太后??蓪σ粋€皇帝而言,最忌諱的是什么?是有人要謀奪他的江山,還要謀奪他的性命。昭帝一直能隱忍王太后是因王太后乃其生母,朝臣都希望昭帝能早日親政。昭帝心中清楚,只要他忍,不用背負(fù)罵名,遲早朝政還是會還到他的手中??扇粽训鄣弥跆笠辉缇痛蛩阋@個天子的命,昭帝還會不會讓王太后福壽安康的活下去? 真是叫人期待,昭帝都忍不住要對宣麗質(zhì)出手了,讓李廷恩翻查宋氏一案。若李廷恩再將此事查出來,玉梳是不是能在黃泉之下快慰一番? 杜如歸眼底閃爍著瘋狂之色,對李廷恩道:“這件事我原本是要告訴杜玉樓,我要讓皇上相信此事,更要杜玉樓憑借此事成為太后的心腹?!彼胪皟A的身子因體力不支重新倒了回去,看到李廷恩一點(diǎn)不意外的神色,就道:“你知道杜玉樓是皇上的人。” 李廷恩沒有回答。 此時此刻,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杜如歸忍不住贊賞的再看了看李廷恩,嘆道:“可惜了,若你是杜玉樓,我會死的安心些。”他說完直奔正題,“洛水宋氏一直在洛水之畔。洛水附近,有座鼎巫山,里面便有數(shù)個苗巫部族。苗巫藝術(shù)奇詭,曾經(jīng)救過宋氏祖上族老性命,高宗下令驅(qū)逐苗巫,宋氏不敢再與苗巫公然結(jié)交,暗地里,卻常令人往鼎巫山送糧送衣。苗巫投桃報李,暗中幫宋氏j□j家生子學(xué)習(xí)苗人以蠱治病之道。宋林生身邊,便有一名學(xué)過苗巫蠱術(shù)的家生奴仆?!?/br> “晚輩記得,宋大人當(dāng)年是戶部尚書?!敝刂剡B環(huán)的鎖,一旦被解開其中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李廷恩被桎梏住的思路就猶如被洪水沖刷了一遍,暢通無比。 “沒錯?!倍湃鐨w淡淡道:“宋林生是戶部尚書,他雖不執(zhí)掌少府寺,更干涉不到宮中用度采選,手里卻管著銀子。按大燕律,天下稅賦,就算是酒稅這般最后要劃入少府寺的稅銀,也要先送往戶部查驗(yàn)之后再撥入少府寺。宋林生手中自然會有來往的賬目。宋氏誓言對付太后,當(dāng)時的少府寺卿姓王名度,為太后族侄。宋林生查探少府寺賬目之后,意外發(fā)現(xiàn)宮中用藥進(jìn)出有異,他原本是對著王度去的,他以為就此能斬斷太后一只臂膀,誰知他帶著奴仆前去清查少府寺一批新入的藥材時,那奴仆竟發(fā)現(xiàn)藥材有異。宋林生大驚之下想法從御醫(yī)口中套出話,得知這些藥材是治皇上的心悸所用。皇上自小體壯,并無大病,卻從小就有心悸,時常不能安枕。這一點(diǎn),朝中無人不知。宋林生得知藥材為皇上所用之后,便疑心上了王太后,正打算接著此事查下去,一道懿旨,他便入了詔獄?!?/br> “后來您接著查了下去?!?/br> “我足足查了五個月?!倍湃鐨w神色冷清,“這是我花費(fèi)時日最長,花費(fèi)心里最多的一件事。太后辦事著實(shí)機(jī)警,若非宋林生身邊那名奴仆見勢不妙,早早逃出來暗中找到我,我未必能查出實(shí)情?!彼f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扭頭諷刺的看著李廷恩,“李大人,事情如何你已得知了,現(xiàn)在你告訴我,你可依舊要查宋氏一案?”他說著冷冰冰的笑了笑,“此事,無關(guān)風(fēng)月啊?!?/br> 面對杜如歸眼底壓抑著的刻骨仇恨,李廷恩此時反倒心如止水,“侯爺,晚輩已無路可退了?!?/br> “無路可退?!倍湃鐨w咀嚼了一遍這四個字,縱聲道:“沒錯,咱們誰也退不了,既如此,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彼ǘǖ目粗钔⒍鳎従彽溃骸败板?,是我送入宮的?!?/br> 自從杜如歸將事情始末說出來,李廷恩就已經(jīng)猜到了。 說到底,宋氏既然被下令夷三族,哪怕馨妃是分支,也不可能順順利利進(jìn)入后宮。至少壽章長公主與王太后便會竭力防備??绍板粌H入宮,還得寵了,去世之后連王太后都不得不為了皇上下旨賜妃位以做安撫。馨妃在后宮如此順利,靠的不可能只是美色,后面必然有人相助。除了杜如歸會如此煞費(fèi)心機(jī)安排一個宋氏出身的女子入宮,李廷恩著實(shí)也想不到別人了。 沉默了片刻后,李廷恩道:“侯爺是借由壽章長公主之手將馨妃送入宮的罷?” 杜如歸一怔,再次大笑出聲,他看著李廷恩贊道:“真是厲害,可惜不是我杜家兒孫。”說完這句話,他面色一冷,“不錯,我告訴宣麗質(zhì),我有個遠(yuǎn)親,想要得蒙圣寵,也算為誠侯府在皇上面前尋一條退路。為了杜玉樓與杜玉華,為了討我的歡心,宣麗質(zhì)連人都沒見過,就瞞著太后將馨妃送到了皇上面前?!?/br> 李廷恩神色復(fù)雜的看著杜如歸癲狂的神色,淡淡道:“誠侯府乃是世襲罔替的爵位,想在后宮讓人得寵自然艱難,想讓一名女子入宮,若是只做宮女,您不會沒有辦法。您要借壽章長公主之手,想必是讓壽章長公主之后能時常想起馨妃這個人,最后才能發(fā)現(xiàn)馨妃出自洛水宋氏。您送馨妃入宮之時便已打算好要在最合適的時候讓壽章長公主出手殺了馨妃?!?/br> 杜如歸發(fā)現(xiàn)自己不得不一再的抬高對面前這個少年官員的看法,他很爽快的道:“你猜的j□j不離十。只是當(dāng)年是馨妃找到我,她自愿入宮,自愿用一條命去換皇上對宣麗質(zhì)母女的憎惡。她要當(dāng)皇上心里的第一根刺。只是沒想到,過了三年,她才順利的有了身孕。” 看到杜如歸臉上竟然流露出惋惜之色,李廷恩喉頭像堵了一團(tuán)棉絮,他壓抑著心底翻騰的感覺,“侯爺就不怕晚輩將事情告知皇上?” 杜如歸目光難辨的看了一眼李廷恩,淡笑道:“你會么?”他手在躺椅扶手上摩挲了兩下,緩聲道:“你已在皇上面前表明心思,再告訴皇上他受了一場天大的愚弄?李大人,你不是蠢材?!?/br> 哪怕有所不甘,李廷恩也不得不承認(rèn)杜如歸手段實(shí)在狠辣準(zhǔn)確。 正如杜如歸所言,只要自己不蠢,就絕不會向昭帝告知馨妃之死的真相。相反,若今后這件事有可能會被揭開,自己也會不顧一切的站在杜如歸這一面,拼命將罪名全部扣在壽章長公主身上。 一切,只因自己已沒有了退路。 杜如歸看著李廷恩的臉色,倏爾一笑,“李大人,人生不如意十之j□j。看看我這個斷腿無用之人,原本以為熬不下來,終究還是活下來了。你,日子還長的很。” 此時此刻,李廷恩再說任何話都是多余。 很明顯,他來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他的確從杜如歸口中知道了真相,甚至連更多意想不到的都知道了??啥湃鐨w更占了十足的便宜。原本應(yīng)該有杜玉樓去拼死承擔(dān)的責(zé)任落在了自己身上,哪怕昭帝怨憎太后,可要做第一個告訴昭帝太后想要他性命的人,李廷恩不以為自己能輕輕松松全身而退。不僅如此,杜如歸還為馨妃的事情拉攏到一個同盟。而自己,在重審宋氏一案的事情正式昭告天下后,還要面對太后一面的威逼。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兵來土掩了。 杜如歸將話說盡之后,杜大便出現(xiàn)在李廷恩面前,沉默著將李廷恩送出了誠侯府。 一回到李家,從平便上來報消息。 “少爺,我爹先前過來了,說石大人務(wù)必讓您明日下值后去見他一面?!?/br> 李廷恩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就知道了石定生的用意。 想必今日自己在多年不曾有人拜訪的誠侯府一直呆到天黑已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就連老師,似乎也心急了。 以前李廷恩有事會主動告訴石定生,可這一次,李廷恩不得不決心隱瞞。事關(guān)重大,又是昭帝親自交待。對于一個天子而言,他交待臣下辦事,臣下未曾告訴他的消息便告訴了老師,想必任何一個天子都不會舒服。 李廷恩望著天空在心里嘆息了一聲,疲憊的揉了揉鬢角,一聲不吭的回了寢房,倒頭在軟枕之上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比原定時間晚了,主要是360瀏覽器不好使啊。待會沒有了,今天元宵節(jié),家里長輩都來了,實(shí)在沒辦法再寫了。祝大家雙節(jié)快樂,一定要開心幸福喔。大家晚安 ☆、第73章 對石定生,李廷恩曾猶豫過是否要將杜如歸告訴他的話都說出來。 他先用馨妃的事情試探了一番石定生的態(tài)度。 石定生得知馨妃是杜如歸一手安排入宮用以挑撥壽章長公主和王太后與昭帝的關(guān)系時勃然大怒,“這個杜如歸,就是個女人,就是個女人。他竟為此……”石定生氣的渾身發(fā)抖,“誠侯府世沐皇恩,豈有此理,豈有此理?!?/br> 見到石定生的反應(yīng),李廷恩徹底丟棄原本的打算。 無論如何,石定生這樣的三朝元老與自己對皇權(quán)的認(rèn)知都是不一樣的。在石定生眼中,也許對昭帝作為有所不滿,他可以明哲保身,卻覺不會做出任何對皇權(quán)不敬的事情。 杜如歸安排馨妃入宮,只是死了一個妃子,就讓石定生勃然大怒。若讓石定生得知王太后對昭帝至少下了八年的蠱毒,石定生會如何? 石定生會不顧一切急切的就將這件事情掀開,他會赤膊上陣。然后這些都與自己的打算不符。 石定生氣結(jié)的罵了幾句,看了眼李廷恩,頹然嘆息,“罷了,杜如歸敢將此事告訴你,就是知道咱們師徒都拿他沒法子。就算當(dāng)年沒有此事,以太后的性子,以皇上的性子,遲早也會走到這一步?!?/br> 見過石定生后,李廷恩就在家閉門研究昭帝給他的卷宗。 眼前的形勢,看似別人口中講述的都是真實(shí),換了一個人后,答案可能又會有天翻地覆的轉(zhuǎn)變。他已經(jīng)無法單憑對人的了解去相信任何人口中所謂的真相。也許自詡知道真相的人沒有說謊,但很有可能他們本來所以為的真相并非就是真相。 猶豫了兩日之后,李廷恩最終還是派了下人去將屈從云傳了個口信。 既然冥冥之中他是從屈從云口中第一次知道苗巫重現(xiàn)大燕的事情,如今的事情又與苗巫有關(guān),他只能物盡其用,屈從云當(dāng)年利用他擋災(zāi),眼下也該還掉這個債了。 屈從云很快就要入京,朱瑞成織云錦的事情卻進(jìn)展的異常順利。 為了釀酒一事,李廷恩拉攏了果毅侯府與沐恩伯府。安原縣主萬孜瞳對付華麟的癡迷果然并非空xue來風(fēng),付華麟找過萬孜瞳之后,少府寺很快就主動叫人去了沐恩伯府,辦好了酒牌。 李廷恩遵從石定生的囑咐,將此事交給了朱瑞成。 在與果毅侯府這些京城權(quán)貴的交往中,朱瑞成表現(xiàn)的如魚得水一樣自如,連萬重文對朱瑞成在經(jīng)商上的天賦都贊不絕口。不僅釀酒的事情進(jìn)展順利,朱瑞成還成功的為織云錦成為貢品找到了一條路。 這一日,瞅準(zhǔn)空子,滿臉喜氣的朱瑞成就找到李廷恩,告訴了一個消息,“釀酒的作坊已經(jīng)找好,就在城郊的清泉村,我打算在那里再開一個染布作坊。若織云錦的事情進(jìn)展順利,就可以將布送到京里再染?!?/br> 朱瑞成都已經(jīng)這樣說了,李廷恩當(dāng)然明白織云錦成為貢品只怕已j□j不離十,他沒有過多的說辭。既然將事情交給朱瑞成,就要給予信任。 朱瑞成今日的話格外多,一點(diǎn)沒有早前的沉穩(wěn),倒像是個絮絮叨叨的少年。說了半日口干舌燥之后,他才敏銳的察覺到自己的話似乎有些多了,他自嘲道:“上了年紀(jì),人便嘮叨了些?!?/br> 織云錦成為貢品是朱家?guī)状说馁碓?。李廷恩很能明白朱瑞成的這種心情,他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明白,很快話鋒就一轉(zhuǎn),“姚家那邊如何?” “啊……”朱瑞成愣了愣,捏著茶蓋的手就停了一會兒,為難的道:“廷恩,姚家那頭,只怕要的分子有些多了?!?/br> 朱瑞成善于應(yīng)酬不同的人,這些日子,連宮中的太監(jiān)都被朱瑞成打點(diǎn)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有現(xiàn)成的酒方子,有辦好的酒牌,還有背后撐腰的權(quán)貴,朱瑞成卻偏偏在提到姚家的時候就這幅模樣,李廷恩約略就明白內(nèi)情了。 他心底哂笑一聲,端起茶輕輕吹了吹面上的浮沫,面色不變的問,“他們要多少?!?/br> 說起這個,朱瑞成實(shí)在覺得有些為難。在接觸到諸多權(quán)貴搭建起自己一個人脈之后。說實(shí)在的,朱瑞成實(shí)在不覺得如今失去了頂梁柱姚太師后的姚家有什么地方值得讓人畏懼。直白一些說,姚家眼下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姚太師留下的名聲,若讓別人知道姚家為點(diǎn)銀子與自己這樣的商人天天爭執(zhí)不下,自己倒無所謂,姚家只怕要得不償失。 要是別家,釀酒的生意有沐恩伯府還有果毅侯府在背后撐著,朱瑞成未必不敢用用手段,偏偏是姚家,李廷恩以后的岳家。朱瑞成面對姚家的咄咄逼人,手段不能使,言辭不能鋒銳,連打發(fā)下面的管事去談都怕姚家人誤會,只得日復(fù)一日的與姚家束手束腳的磨纏,他也早就憋不住了。 眼下李廷恩問起,他想了想,還是說了實(shí)話,“姚家的意思,他們給了最要緊的酒方子,得占一半的分子?!?/br> “一半?”李廷恩挑了挑眉,臉上并無怒色,只是喝了口茶淡淡道:“好大的胃口。” 得知這酒的作用后,在自己的暗示下,連萬重文都只能丟掉原先的打算,只占兩成的分子,要將更多的分子擠出來去安撫別的勛貴世家。姚家如今猶如一座空中樓閣,全靠姚太師的余威撐住下面腐朽的幾根大柱,隨時都可能轟然倒塌,卻偏偏獅子大開口的提出這樣一個分潤的法子。 簡直是要錢不要命了。 朱瑞成見李廷恩說了一句話后便端著茶沉思,就主動道:“廷恩,我再試試罷。” 說到底,這樁婚事是不能輕易毀棄的。不是萬不得已,朱瑞成一點(diǎn)都不想與李廷恩將來的妻子發(fā)生任何誤會。 李廷恩很明白朱瑞成的意思,不過這件事在與姚家自己,姚家上下若一心固執(zhí)己見,要從這件事里撈足銀子,朱瑞成區(qū)區(qū)商人,是說服不了他們的。 姚家人,還活在過去的榮耀里。 他食指在桌案上有節(jié)奏的輕輕敲了兩下,淡淡道:“我去一趟姚家罷。這些日子辛苦姐夫了,姐夫與萬師兄繼續(xù)料理酒坊的事情便是。” 聽見李廷恩的話,朱瑞成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氣。面對姚家從頭到腳都流露出傲氣的管事并不是一件松快的事情。既然李廷恩愿意接過去,朱瑞成趕緊道:“這事來的還是倉促了些,姚家那頭畢竟出了釀酒方子?!?/br> “姐夫放心,姚家是姚家,姚清詞是姚清詞?!崩钔⒍鞫伦≈烊鸪山酉聛硪f的話,喊了下人進(jìn)來,“告訴從平,讓他備車去姚家?!?/br> 姚大太太此時卻正在和姚二太太還有姚大老爺姚二老爺說話。 “二叔,不是我這做大嫂的說胡話,我也是為咱們清詞著想。瞧瞧,李家送了點(diǎn)東西上門,咱們不過是想試探試探李家的意思,就是想在他的產(chǎn)業(yè)里入個分子,人家就拿個釀酒作坊來打發(fā)咱們。這酒和梅瓷還有玻璃的價錢能一樣么?這就罷了,哦,到頭來,這釀酒方子還是咱們姚家自個兒。咱們姚家又不是沒人沒本錢,就算公爹沒了,在京里找?guī)讉€會釀酒的匠人咱們還是能找得出的。就這,李家還得拿去做人情,這里送份子,那里送份子,咱們也不是不出本錢,還出了酒方子,給個五成的份子,天天就拿個在縣城里經(jīng)商的姐夫打發(fā)咱們,自己連個面都不露?!币Υ筇f著掃了一眼面上明顯壓抑著怒氣的姚二老爺,正色道:“二叔,我看哪,人家這位探花郎是根本沒將咱們放在眼里?!?/br> 在長兄與正室的面前被大嫂擠兌,姚二老爺這樣本就是要臉面的人如何忍得住,他氣的狠狠拍了幾下案幾,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門親事不做了,叫人退親去?!?/br> 他這句話一出,姚大太太臉色立時就變了,就連一直端莊從容坐在邊上的姚二太太都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姚二老爺。 “胡鬧!”從姚大太太將人叫來開始就陰沉著臉的姚大老爺聽見姚二老爺說要退親,氣的將手里的茶盅往桌上一丟,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曌尡揪托奶摰囊Υ筇滩蛔】s了縮脖子。 “這門親事是爹臨終前定下的,就算你是清詞的親爹,這門親事,你也休想毀了?!币Υ罄蠣?shù)戎Χ蠣?,“石大人他們來之前爹是如何說的?” 姚二老爺梗著脖子不吭聲。 姚大老爺沒有給弟弟留臉面,冷冷道:“爹說過,若石大人答應(yīng)這門親事,哪怕李廷恩突然死了,清詞也只能在家守望門寡。誰要敢悔婚,誰就滾出姚家,不許再給他老人家上一炷香?!彼麢M著姚二老爺,逼問道:“老二,你還記得這話罷?!?/br> 姚二老爺愛風(fēng)花雪月,平生最怕的就是親爹和這個大哥。他心中其實(shí)也明白這件親事無論如何毀不得,方才不過是被姚大太太的話架住了,為臉面才丟出這么一句話。此時被姚大老爺一通教訓(xùn),連姚太師的遺言都拿出來,他登時脊梁骨都軟了半截,訥訥道:“大哥,您這話說的。清詞的婚事是爹臨終前做的主,我哪會,哪會真的就不做這門親了?!?/br> 姚大老爺臉上的神色依舊不好看,只是道:“你記得就好?!闭f著他不著痕跡的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往后家中再有人提悔婚的事,就自己收拾了東西滾出姚家!” 見姚大太太與姚二老爺臉上都紅了,屋里氣氛陷入凝滯,悶不吭聲的姚二太太趕緊插了一句話,“清詞是公爹的眼珠子,又是個探花郎,年少有為的。往后清詞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咱們家如何能做出悔婚的事情。老爺也就是心疼清詞,這才一時說岔了嘴,大伯,您別見怪?!闭f著姚二太太就看著姚二老爺,柔聲道:“老爺,您快給大伯陪個不是?!?/br>